第201章

    仍然是被宫里的公公领着进了皇宫,可今日的感想却完全不同于昨日,事情已成定局,急也无用,谢景行有种尽人事听天命之感。

    进太极殿前,他们先由一位笑容亲善的公公领着换上了簇新的进士服,由谢景行打头,身披红衣的五百余名新科进士候在了恢弘的太极殿前,静待着传胪大典。

    镇定的人不少,可更多的却是紧张地汗流浃背,未来前程起点如何就看今日了。

    谢景行身后的一位面生的举子两股战战,努力平复着呼吸,不让自己在这等庄严的场所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他看着前方不动如山的背影,心中感叹道:“不愧是名传天下又造出红衣大炮的人,考中会元不说,在就要确定殿试名次的关键时刻,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因为总总缘故,除了同出自安平省的举子外,其他同年谢景行都并不太认识,可这并不表示其他举子就不认识他了。

    谢景行之名本就如雷贯耳,可在其他声名显耀的举子四处与人结交之时,他却又忽而变得默默无闻,就在其他人勉强忽视他时,他又异军突起,一举夺得会元之席,听说还是在身体抱恙的情况下,这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了。

    昨日殿试,参试贡士虽多关注于自己的答卷,可孔起元拿走谢景行试卷那一幕,总是有离得近的举子看见了,回去与好友一说,这不就又传扬开了。

    真是事事都在预料之外,其他人只觉自叹弗如,拍马也不及。

    不过受谢景行影响,他也总算是强自按下了心中紧张,不能学识不如,心性也差得太远啊。

    没站多久,就有几位官员从殿内走出,领着他们顺着特意空出来的御道走进了大殿内。

    随后便是三呼万岁,在泰安帝招呼平身后,一众新科进士就静立在分立两侧的文武百官中间,承受着或明或暗的打量。没让他们多等,殿中便有乐人奏响了韶乐。

    泰安帝这几日心情好得出奇,轩儿和屿哥儿不日就要回京,而屿哥儿看好的未来夫婿还高中状元,若是他记得不错,还不是普通的状元,那可是六元及第,大炎朝立朝以来的头一份。

    喜上加喜,以至于他落在谢景行和他身后几百位新科进士的视线很是亲和,高高在上的皇帝待他们态度如此亲善,不少进士都眼含热泪,以后如何不知,可现在却生都出了以后一定要为泰安帝肝脑涂地之心。

    就在这等庄严时刻,有赞礼官从官员中步出,带着新科进士们再行叩拜,之后才是传制官出面,走过流程之后便站在众新科进士身前,高声道:“泰安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一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待他话音刚落,大殿中所有新科进士心尖都是一颤,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人不曾梦想过高中状元?

    就在所有人心脏悬在半空不敢落下时,传制官口中几个字就又响在了所有人耳边,“一甲第一名谢景行。”

    耳边募地响起嗡鸣声,谢景行一开始还以为是满堂文武惊讶出声,再过片刻,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声在耳边轰隆作响,原还以为自己很是镇定,可待得到这状元之位后,他才明白镇定都是表面的,没人能在得中状元后还能不激动,他也不例外。

    可不只是他,所有贡士都是心肝颤,状元是谢景行,那可是六元及第,无与伦比的荣耀。

    剩下榜眼探花是谁他都未曾听见,可传制官只需亲自念出一甲三人和二甲第一传胪姓名,剩下的二甲三甲排名则是由传胪唱名。

    等谢景行缓过心中激动后,才发觉传胪的声音听着很是耳熟,他悄悄抬眼看过去,一道消瘦的人影进入他眼帘,居然是萧南寻。谢景行又是一阵喜悦,不止自己得中状元,连好友也高中了二甲头名。

    就是不知其他几位友人名次如何,他并未多等,紧接着便就是寇准规的名次,排在第三十一名,而丘逸晨和吕高轩名次稍远,可以在前一百,分列五十五和六十一。孟冠白却不同,他到底不如谢景行几人读书天分高,能在二十出头的年岁考中进士全有赖于谢景行几人对他的不抛弃不放弃,还有时不时的鞭策,他会试以最后一名上榜,殿试名次也不高,只在倒数,可他已很满足了,他在后面笑得像个傻子,若不是当着泰安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他怕是就忍不住要仰天长笑,费尽全身力气才忍住。

    几人的名次高低和几人的学力相匹配,只是以往寇准规和萧南寻名次都相差不大,没想到此次倒是相差许多,不过谢景行想着阅卷官对文章的偏好不同,也就没多意外。

    此次会试所取中进士乃是大炎朝开朝以来数量最多的一次,五百余号人,等萧南寻唱完名后,声音都已经嘶哑了,而其他人更是已在地上跪了许久,可此时他们却不能休息,接下来还有重头戏呢,只是他们却甘之如饴,满脸都是迫不及待的笑容。

    高中进士后不游街就如锦衣夜行,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期盼着有朝一日能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大红的进士服绕着京城长安街几条长街游街,就算再累,他们也不会放弃这滔天且只此一次的显耀。

    身披甲胄的校尉们拿着黄榜沿着太极门走出,新科进士紧随其后,待校尉将黄榜张贴在了宫门外,就有一列列的兵士牵着马来到了黄榜前。

    按照名次,谢景行首先上了马,然后才是幽河省的莫光柏和徽江省郎如是。也是这时站到一起了,谢景行才反应过来,原来莫光柏便是本次榜眼,郎如是则是本次探花,都是春闱前状元的热门人选。

    等他们三人上马后,其余人才依次上马,紧接着就准备游街了,按理来说,游街前身为探花的郎如是是要在贡院摘一朵芍药花别在耳旁的。毕竟,探花几乎都是进士之中最俊美的一位,别着花也不突兀。

    可他看着谢景行那张俊美的不可思议的脸,苦笑道:“有谢兄朱玉在前,我若是簪花在谢兄身后招摇,怕是有些不合时宜。”

    他抬起双手,拱手道:“谢兄帮帮忙,辛苦谢兄也陪着我簪花吧。”

    一旁莫光柏端坐在马上噙着笑,只等谢景行如何作答。

    日后同朝为官,好歹是同年,有些面子情,谢景行本也不惧,自然答应。

    不过,他可不喜欢被人看热闹,转头看向一旁袖手旁观的莫光柏,笑道:“只是我二人簪花,独独抛下莫兄显得我们可以将你置于一旁,显得孤立你了,既然有缘同为头名三甲,何不一起?”

    莫光柏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且两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状元和探花都簪花了,总不能只他这榜眼独树一帜吧。

    最后,一甲三人都将花别在了耳后,都是青年俊杰,男子簪花也别有一番独独特神采,其中谢景行耳侧一朵芍药花娇艳若滴,却并不显得娘气,反而被那朵艳红的衬得那张脸更加俊美若神灵。

    他大大方方地被兵士牵着马,走在最前,今日游街的进士几乎都是通晓礼乐射御书数之辈,骑马是每人的必备技能,骑术或高或低,却都没有逞强非要自己驾马。

    至于原因嘛,自然就是因为京城百姓们对新科进士的热情了。

    长安街几乎已被堵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有持棍的兵士排成人墙阻隔,进士们怕是连个落脚之地都无,所有人都期盼着一睹本次新科进士的风采。而这其中,京城未婚的女子哥儿都拿着手帕、荷包、花等等各种物什等在两边,已经做好准备往新科进士身上扔了。

    若是进士负责驾马,又要躲避百姓们的热情,一不小心出点意外可不值当,为了安全,每每骑马游街都是由兵士们牵着马缓慢而行的,此次也不例外。

    顺着宫门前大道前行,很快便到了长安街街口,还未走进,嗡嗡的百姓喧哗声便传进了耳中。

    谢景行首先出现,就算有持枪的兵士拦着,也挡不住百姓直往前扑,惊叫声瞬间不绝于耳,“天啊,这次的状元居然这般俊,那探花该得长成什么模样?”

    可他们却是失望了,榜眼和探花虽也算俊俏,可论及长相,却是一个不如一个的,谢景行在这届所有的新科进士中,也是俊得尤为突出。

    郎如是听见了,唇角笑容有些僵硬,论长相,他真不敢同谢景行比。

    等百姓们反应过来居然状元才是此次新科进士中最俊美的,有才又有貌,所有百姓都激动了,一时之间手帕、荷包和鲜花飞一般砸向了谢景行。

    谢景行登时便被百姓的热情淹没,就算他此时多生出千只手也不能挡住这扑面而来的热情,不过一会儿,他便身上便挂满了不同颜色的帕子和鲜花,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狼狈。

    风光是风光,可没人同他说过会如此夸张啊,他快连前路都看不清了。谢景行只能尽量拨开了阻挡他视线的东西,望向了前方,其他方向砸来的东西他就顾忌不了了,要砸就砸吧,反正也砸不出个好歹来。

    行路前方是一座座二、三层的酒楼,谢景行抬眼往其中一座酒楼看去。

    知道今日新科进士会骑马游街,周宁和谢定安虽都不知谢景行排名,可也早早就花了大价钱在酒楼定了一处雅间。

    雅间靠窗,可以将长安街的一段街道尽收眼底,自然也能看到谢景行骑马游街时的风光。双胞胎被周宁和谢定安一人一个抱着高高坐在窗沿上,望眼欲穿地看着视野可及的街道尽头,那边已传来了百姓们的尖叫声,谢若兴奋地抓着谢景君的手臂使劲摇,“快了,哥哥就快过来了,待会儿一定要把花花扔准点。”

    谢景君手里抱着一捧扎成一束的海棠花,挨挨挤挤成一簇,红得冶艳,却也极美,是今日一早双胞胎和元宝去谢宅花园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担心扔不准,给谢景行送花这个重任就交给了弹弓指哪打哪的谢景君。

    谢景君严肃着脸,狠狠点头,绝对要让哥哥接着花花。

    元宝也在,他站在谢定安身边从窗边最角落探出头,伸着脖子往外看,几人都是急切期盼着谢景行的身影出现。

    不多时,骑着马行在最前面的御林军的身影就出现了,其后跟着奏乐的乐人,尽管在周围百姓和叫喊声中,乐声微不可闻,他们也没有消极怠工,吹奏得很是卖力。

    等呼啦啦几百人走来后,与乐人隔着一丈远的谢景行骑着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谢家人的视线中,周宁和谢定安都惊喜地瞪大了双眼,谢景行排在首位,这是何含义,两人自然知晓,异口同声道:“景行是状元。”

    两人声音中都是激动,自然也传染给了三个孩子,谢若高声叫出声,“啊啊啊,哥哥是状元,哥哥是状元。”

    谢景君握着花柄的手用力,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哥哥最厉害。”

    元宝没说话,却也是连连点了几个头,表示赞同。

    而就在谢家人雅间旁的窗户后正坐着一个女子,女子美得惊人,却冷若冰霜,正是孔无霜。

    两边离得近,霜凝听见了谢若的喊声,从孔无霜之后探出头看向楼下的游街队伍,见到行在最前的谢景行,她双眼圆睁,惊诧道:“小姐,状元居然是那位在梅林遇见的公子。”

    孔无霜蹙眉,首先想到的是那位无礼地拦着她询问她是否婚配的孟冠白。

    云舒、云梦也探出头去看,随后也惊讶道:“真的是那位救了小姐的公子。”

    孔无霜听见此言,心中一动,回想起拉了她一把的俊美书生郎,知礼守礼,待她虽显得有些冷漠,却尽显读书人风度,若是在几年前遇见此人,见过这世上真正表里如一的读书人,她还会被晟王虚伪的温润所欺骗吗?

    一看她飘忽的神情,晓霜便知她又想到晟王了。

    今日晟王回去后,明明快一夜未归,看着却很是兴奋,不顾一夜未眠,直接就去后院同姬妾胡闹了一场。

    孔无霜听说后,觉得晟王府被晟王闹得污秽,不愿与他同处,这才出来散心,顺便也与百姓们一起,看看今年的新科进士。

    晓霜不想孔无霜好不容易出门散心又因为晟王心情郁郁,连忙岔开话题,“说来还多亏了那位公子,不然小姐可不知遭多大罪?”说着,她还装出了一副后怕的神情,拍了拍胸口,“本只是一面之缘,没曾想居然是状元郎,真是巧了。”

    孔无霜被她打断思绪,也站起身往外看去,淡淡的视线落在谢景行含笑的俊颜上。

    就在这时,谢景行的视线往酒楼二层窗口看去,本是浮在面上的微笑忽地变得真切而温柔,眼神更是宠溺。被那双眼睛看着,孔无霜一时失了神,早已死寂无波的心房忽而又急速跳动起来,面颊上晕起了一抹浅红,恍然间只觉快要沉没进那满是宠溺的目光中。

    谢景行却没注意到窗后的貌美女子,视线笔直地看向兴奋的家人。

    见到双胞胎骑在窗户上,半个身体都露在窗外的模样,有些担心,在发现双胞胎腰间的两双大手时,他才放下心,对着双胞胎挥了挥手。

    谢若尖叫声更大,谢景君则是谨记今日自己的任务,憋红了一张脸,紧紧盯着谢景行越来越近的身影,口中念念有词,“哥哥,花花,哥哥,花花……”

    周宁和谢定安听见,失笑摇头,可居然也紧张起来。

    谢景行早看见了谢景君手中那一捧红得亮眼的海棠花,知晓谢景君的意图,也往酒楼那侧侧过了身体。

    就在谢景行距离窗户还有几步距离时,谢景君大喊一声,“哥哥。”手中花往下抛去。

    谢景行伸出手,满满一束海棠花,一朵不落地被谢景行抓在了手中。

    手捧鲜花,耳别芍药,看见谢景行的所有人一时不知视线该落在何处,最后只剩下破音的尖叫声从喉咙深处喊出,“状元郎啊啊啊……”

    谢若高兴地摇着两条小腿,“状元郎是我的哥哥。”

    谢景君跟着道:“也是我的哥哥。”

    第202章

    谢景行将花举到鼻尖,淡淡的清香味传来,然后才抬起头,对着二楼的家人们粲然一笑。

    “哥哥!”谢若半个身体都挂在了外面,很是激动。

    谢景君也不甘示弱,脑袋扭转了快九十度,视线一直追随着谢景行的身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谢景行,他们才扭回头往下看,这一看就见到了哥哥的几位好友骑马而过,也都与人打了招呼,就是花都全部送给了谢景行,不过也没关系,他们送上了真诚的欢呼声。

    最后一个经过楼下的是孟冠白,他在马上挥着手四处看,他长得俊俏,虽不在一二甲,可也是年少就中了同进士,身上也挂着不少帕子,手中捏着一朵不知哪来的鲜花,扬着手冲着周围的百姓挥舞,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孟哥哥。”谢若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却仍然兴奋。

    孟冠白听见清脆的孩童声,一抬头看见谢家人,立即喊道:“小糯糯,小筛子。”

    “孟哥哥。”谢景君也很是热情。

    这时,旁边的孔无霜也从方才的恍神中清醒,低头恰好看见孟冠白的笑脸,想起之前见面的情形,她柳眉微叠。

    她身旁的晓霜见了,又听着孟冠白和双胞胎互相间的喊话,奇怪道:“没想到这般无礼之徒居然与那光风霁月的状元郎是朋友,近朱则赤,近墨者黑,怎么没有沾染到状元郎的些许风采呢?”

    云舒看见了孔无霜的不悦,当即道:“说不定是因为状元郎装得好,面上好看,其本质与下面这位大差不差才会成为朋友呢?”

    孔无霜闻言,莫名觉得心中不悦更甚,“云舒。”一声轻唤阻止了云舒的话语。

    云舒当即噤声,与身旁云梦对视了一眼,往后退了退。

    孔无霜这才放松眉头,将眼神往下投去,此时孟冠白与双胞胎的喊话刚告了一个段落,就一岔眼,便对上了孔无霜的视线。

    又一次见到了魂牵梦绕的女子,孟冠白几乎是傻在了马上,一直到孔无霜从窗旁退开,孟冠白才扭回身,却还是傻笑着,再没注意到身旁百姓的叫喊。

    他没再将百姓的欢庆声听进耳中,却有人因为一阵阵的喧嚷声而急不可待地顺着人流往前走。

    又艰难越过一推挨挨挤挤的人群,屿哥儿垫着脚急切地往前看,可却连游街队伍的尾巴都没看见。

    “状元郎可真俊啊。”

    “是啊,就是不知婚配了没?”结伴而行的两人中,女子面上晕起了红霞。

    “听说状元就是谢景行,没听说他有娘子、夫郎呢。”另一位小哥儿话语含羞。

    屿哥儿的脚步忽然顿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旁的人。

    “啊,就是那个造出红衣大炮的谢景行?”女子声音大了些。

    “对啊,黄榜刚贴在宫墙上,就有人去看了,我方才听看榜回来那人说得信誓旦旦的,觉不会有错。”

    “哎呀,早知道先前会试放榜时,就不该拦着我爹去榜下捉婿,说不定就能将状元郎抓回来了。”

    “你羞不羞?”

    “难道你不想?”

    小哥儿沉默一瞬,含羞带怯道:”当然想。“

    “想也没用,状元郎有心上人了。”屿哥儿恨不得直接喊出来,可他心思激烈浮动,一时间居然没发出声音,等再听不见两人的声音后,他才又准备大步地往前走,圆圆的双眼中燃起了一束灼目的亮光。

    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安庭轩拉住他,“屿哥儿,来不及了,游街队伍已经远了。”他看向身旁熙熙攘攘的人流,早料到了此种情况,他们才会在长安街口就弃马而行,可还是没能穿过人潮。

    屿哥儿心中急切,就想往前挣,可想到什么,他又强制按耐住,停住脚转身扶住安庭轩,“二哥,你小心点,你肩膀上的伤可还未好。”

    打眼看去,安庭轩是完好无损的模样,可细细瞧,却能瞧出端倪。他右边脖子以及肩部连接处都露出了白色的绷带,一直延伸到衣裳下,显然是有伤未愈。

    见屿哥儿这般急,却还顾及着他的身体,安庭轩心中歉疚,若不是因为他的伤拖慢了行军脚程,他们早该几日前就能回京城,就不需要在昨日连日连夜往京城赶。

    且屿哥儿还是瞒着众人悄悄离开的军队,准备独自一人赶回京,若不是安庭轩发觉出不对,追了上来,不知何时才会发现屿哥儿不见了。

    他怎么放得下心屿哥儿独自一人赶路,好在现在终于安全到达了京城。

    可任他们快马加鞭,却终究没有赶上新科进士骑马游街,知道屿哥儿心中失望,安庭轩也并不想强硬拦他,往后使了个眼色。

    赵一舟、袁松云两人往前,安庭轩吩咐道:“你二人在前开路,护着屿哥儿往前行。”屿哥儿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哥儿在人群中乱窜,他担心被人挡了伤了。

    赵一舟和袁松云高声应是,往前两步顶在了安庭轩身前,挡过人群快步往里走。

    屿哥儿见此情形,眼睛微弯,“谢谢二哥。”见安庭轩身后跟着全通海和牧渐鸿以及数位亲兵,放下心,快步跟上去了。

    看见屿哥儿步伐急促,牧渐鸿才道:“师父觉得能赶上吗?”

    安庭轩蹙起眉,眼中闪过一抹焦色,这处的百姓都已经往回走,新科进士游街的队伍该是早已行过此段,这时赶过去怕是来不及,可他不愿屿哥儿失望,总得让他试试。

    看他神色,牧渐鸿明白过来,“唉,到时候怕是更失望。”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安庭轩大掌拍在了牧渐鸿头上。

    他当然也有此忧虑,可终究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屿哥儿的期待落空。

    全通海看见他面露焦虑,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不就是想看那状元游街的模样吗?就你们弄得这么麻烦。”他转过身,点了身后几位眼熟的亲兵,“我带人去将人绑到小公子面前,让他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话音还未落,人就跳上了街旁建筑的墙壁,踩着窄窄的房脊飞速地往前窜。

    他那一掌正好拍在了安庭轩的右肩上,安庭轩当即便闷哼一声,亏得他定力好,不然定会龇牙咧嘴,不过待他咬牙忍过那阵疼痛,也就失去了拦住全通海的机会。

    牧渐鸿眼睁睁地看着全通海在房顶上左窜右跳,明明是粗壮的身形,却一点不妨碍他灵巧的动作,眨眼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在房顶上无阻碍地往前跑,自然是比在人群中穿行更快的,牧渐鸿可不担心全通海追不上,反倒是另一层担忧涌上心间,他转头求助地看向安庭轩,“去将人绑回来怕是有些不妥?”

    对于自家这个义兄,牧渐鸿是极为了解的,义兄为人爽朗,可行事粗犷,总是思虑不周,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乱子,这里可是京城,师父能兜得住吗?

    安庭轩却是面色不变,屿哥儿期盼能见到谢景行风光游街,若是实在赶不及谢景行游街的风光,让他见见身披大红进士服的谢景行也算是一个安慰,大不了之后他进宫请罪便是。

    这样想着,他也不急了,带着牧渐鸿等人绕过拥堵的长安街,从其他街道回了公主府。

    而此时的全通海仍在飞快地往前跑动,他身后的亲兵都是身手利落之人,几人很快便赶上了屿哥儿。因为人群喧闹,打招呼也不一定能听见,便没有多做停留。

    屿哥儿在人群中,时不时往前张望,越过一道道人墙,面上焦急,没有注意到顶上飞速掠过的人影。

    反倒是谢若待在二楼还未离开,看着几道人影在对面唰唰闪过,指着背影喊道:“小筛子快看,那边有人在屋顶上跑,好厉害,都不掉下来的。“

    谢景君顺着看过去,惊地张大嘴,”哇!“

    谢若眼中意动之色渐显,“回去之后,我们”

    谢景君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连连点头。

    谢定安一把按住谢景君的脑袋,周宁侧过头脸上严肃,“想都别想。”

    双胞胎失望极了,谢若还没放弃,看向谢景君悄悄打着眼色。

    谢景君眼睛明亮,咧出笑容,悄悄点头。

    可两人之间的种种哪里瞒得过周宁和谢定安。

    周宁凉凉的声音传来,“你们回去后要是敢爬房顶,被哥哥收拾时可别求饶。”

    两人听后彻底蔫了。

    这一番交谈,恰好就与窗下路过的屿哥儿错过了,谁也没注意到惦记的人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中交叉而过。

    此时的谢景行还在马上,看着远处宽敞的大道。再过不久,他们的游街之行就结束了,接下来只需回皇宫向泰安帝谢恩,等换下进士服就可以去赴晚上的琼林宴了,进士服看着很是喜庆,可到底是大批量缝制出来的,没有经过量体,不够合身,游街时情绪激动倒是无妨,穿久了却会觉出不适来。

    一贯都是在琼林宴前换下,换回进宫时的衣衫,事前打过招呼,今日一早进宫时的衣服也更合乎礼制。

    眼看着宫门就在前方不远,谢景行才真切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考中了状元,丝丝缕缕的喜悦从心胸腔中迸发出来,金榜题名时,有家人陪同见证多年努力的成果,而一路同行的友人也都共登金榜,人生如意之事已算是十有八九了。

    唯一不如意的,便是屿哥儿不在他身边。可只此一点,便让他满心的喜悦中带上了一点阴影。

    不过,谢景行情绪调节能力不错,并未多沉浸在遗憾中,转瞬想到屿哥儿明日便回,他就又提起精神,只需再一日,快了,这么几个月都已经等过来了,还怕这短短一日吗?

    就在他离皇宫宫门越来越近时,殊不知在他身后不远处,全通海几人已从墙上跳了下来。

    全通海往后一挥手,“走,我们快些去绑人。”

    可在他身后的亲兵中总是有一个头脑清醒的,先拦住了他,“我们就这样直接过去,当着御林军的面将人绑走吗?”

    全通海爽快一笑,“那不然呢?”

    “可大庭广众之下将状元绑走,会不会招到御林军的追杀?”亲兵也在京城呆过不短时间,还没曾见过有这等猖狂到敢在京城当面挑衅御林军的。

    全通海经他提醒,这才起了点犹豫之心,忽而想起方才那小哥儿和女子所说这话,“不是都说有那榜下捉婿的传统吗?都是传统了,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他也并不是全无头脑之人,想了想,他指着方才开口的亲兵,“你待会儿先留下来,与那领头的御林军解释一番,我还不信了,他难道还能杀去长公主府同我抢人?”

    听他这么说,那亲兵若有所思,居然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

    只是他犹豫片刻,又道:“可你们知道如何榜下捉婿吗?”

    全通海一愣,“难道不是绑了人就走?”

    亲兵也未曾亲眼见过榜下捉婿是怎么个流程,将信将疑地道:“应该是这样吧。”

    见他没再多说,全通海挥手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上。”再等,那一行人就要进到皇宫中去了,到时他总不能去皇宫里抢人。

    没人能想到当着数百御林军的面,皇宫宫门前,居然会有人堂而皇之地穿过猝不及防的人群,突然出现在谢景行的马前。

    谢景行自然也没有预料到,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那为首的高大汉子便道:“听闻京城一直都有榜下捉婿的习俗,我家小公子看上你了,你便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怎么会有歹人这般胆大包天,所有人都被他的话弄得怔愣当场,可在谢景行张口说话之前,几人便一拥而上,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御林军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状元郎被人抓走,可他也听到了来人所说的话,觉得真是不知者无畏,就算确实有榜下捉婿的习俗,那也是在黄榜下捉人,怎会有在骑马游街时才来抓婿的?

    领头之人走向前,欲要将人撵走,可没想到才靠近就在那群人中看到了一个面熟的脸孔,“陈列费,你回来了?”

    姓陈的亲兵就是一开始拦住全通海的那位,他也一脸惊讶,居然遇到熟人了,便更是放下心,道:“才赶回来的。”

    御林军赵六奇停住脚步,没多叙旧,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已经被拉下马的谢景行,“你们这是?”

    陈列费笑道:“我家公子欲见状元郎一面,我们带状元郎跑一趟,之后定会将状元郎完好无恙送回来。”

    赵六奇立时就想到了安二公子在京中的赫赫威名以及现在滔天的军功,居然真停下了步伐,“那你们记得在琼林宴之前送回来,不然我不好交差。”至于待会而要去泰安帝那里谢恩,京城谁不知长公主家中二少爷和小公子极受泰安帝的宠爱,只是这等小事,泰安帝当然不会怪罪。

    谢景行是真没想到过来的这群歹人连御林军都认识,且御林军真就要看着来人将他带走,他连忙说道:“我已有心上人,只能感谢你们公子的厚爱了…”

    全通海哪能由着他,他今日的目的就是将人带去屿哥儿面前,榜下捉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立时便道:“这话你同我们公子说去,我只管带你去见我们公子。”说着便示意亲兵上前控制住他的动作。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若是谢景行真要反抗,也能逃离面前这几人的束缚,只是就必须得借助精神力了,可精神力攻击方式将精神力集聚成一束穿透过去,会对人造成极大的伤害,按照方才那人所言,他们只是来捉婿,就因为这个伤人性命,未免也太过了。

    算了,大不了待会儿与人说明他已有心上人,总不会强求于他吧,这般想着,谢景行就错过了最佳的反抗时间。

    想通后谢景行便就随遇而安了,有精神力傍身,总有办法脱身的。

    不过他一开始挣动的力道不小,毕竟是已经进化出精神力的天乾了,几个亲兵一时之间居然都有些抓不住他。

    全通海看他们费力的模样,很不满意他的动作,干脆从身上撕下了一块布条,将谢景行的双手双脚都捆上了。之后看着手下多余的布条,对上谢景行那双隐含愤怒的双眼,干脆将他眼睛也给绑上了。

    待看见谢景行只能乖乖被他们带走的模样,全通海才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才像是绑人的模样嘛。

    第203章

    全通海将谢景行带走后不久,御林军就将新科进士队伍带进了皇宫,直到这时,屿哥儿才总算穿过人群来到了宫门前。看着宫门外执杖的守卫,他脸露失望,长叹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赶上。

    他倒是可以现在进去皇宫,肯定也没人敢拦他,可他低头看看因为赶路乱作一团的衣衫,还有不用看就知道灰头土脸的模样,屿哥儿才不愿就这样出现在久未见过的谢景行面前,他强耐住心中失落,带着正担忧地看着他的赵一松和袁松云慢慢往乾安街走去。

    算了,看不见就看不见,等他洗漱好就去宫中求求舅舅,让舅舅带他去琼林宴,等他偷偷摸摸出现在谢哥哥面前,谢哥哥看到他回来一定会吓一跳的。

    与此同时,周宁和谢定安也带着双胞胎走在回谢宅的路上,明明方才是那么巧合地错过,可在回去的路上,双方却又猝不及防地见了面。

    那时屿哥儿正低着头踩着地面,就算一直在心中自我安慰,失落还是如影随形,等他听到熟悉的两道声音时,他还以为听错了,可抬起头就看见惊喜得脸都发亮的双胞胎冲着他跑来。

    屿哥儿从惊讶中回神,欣喜地迎了上去,眨眼间三人便抱在一起。

    “屿哥哥。”“屿哥哥。”谢若又叫又跳,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屿哥儿身上去。谢景君则是牢牢地抱住屿哥儿的腰身,仰着头看着几月未见的人。

    “屿哥哥,我们好想你呀。”

    屿哥儿左看右看,高兴地一人亲了一口,“我也好想你们。”

    来了京城后,谢家人也知道了屿哥儿的身份,就算没曾亲眼看见,也猜得到屿哥儿这一趟的辛劳,看着屿哥儿风尘仆仆的模样,周宁眼睛发酸。

    三小只好一番激动之后,屿哥儿才一左一右牵着双胞胎的手站起来,看着面前温和地盯着他的周宁和谢定安,屿哥儿笑得乖巧,“周叔么、谢伯伯。”

    周宁抚摸过他的散乱的发丝,温和道:“辛苦你了。”

    屿哥儿快速摇了摇头,“不辛苦的。”

    谢若摇着屿哥儿的手,“屿哥哥,顾姨姨说你带着军队去打仗了,打仗好玩吗?你肯定是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对不对?”

    屿哥儿牵着双胞胎跟在周宁和谢定安身后,兴高采烈地跟他们讲述在金匾城发生的事情,他一开始没注意路,直到猝然发现走过的地方越来越熟悉。

    站在长公主府门前,他惊讶地看着斜对面的谢宅,这才知道原来谢景行在京城的宅子居然就在他家对面。

    他收到过京城的许多信件,可却从来没人同他说过此事,此时忽而见了,好是惊喜。

    看到了地方,周宁便站住脚,劝道:“你先回去歇歇,看你都累成啥样了。”虽然屿哥儿看着仍然精致,可却莫名给人一副脏脏包的感觉,显然一路都没有好好休息,周宁看着很是心疼。

    屿哥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叙旧,“那行,等我修整好了之后再去谢宅。”

    周宁点头,催促道:“行,快去吧。”

    屿哥儿笑着就准备回去,可双胞胎已经好几个月未曾见到他了,都不愿离开,屿哥儿也舍不得,便干脆带着双胞胎一起走了。

    反正就在斜对面,离得近,周宁和谢定安也由着他们去,只带着一旁安静的元宝回去了,一边走一边同他解释屿哥儿是谁,以及与谢家人的关系。

    元宝自然是早就猜到了,可周宁和他温柔解释的模样让他觉得很是窝心,他侧耳倾听着,几人慢慢走远了.

    屿哥儿才进长公主府邸大门,就撞上了管家,管家的神情有些怪异,可看着他回来更多的还是高兴,忙迎了上来。

    屿哥儿却不知,就在他们到长公主府门口的半刻钟前,全通海才带着人抬着谢景行进了长公主府大门,此时门还大敞着呢。

    管家之所以神情异样就在与此,谢景行他自然认识,虽早知道谢景行早晚会来长公主吧,可任他再如何神通,也没想过这未来姑爷头次上门居然是被安庭轩派人去将人横着抬进门的,当场就惊呆了。二公子突然回家的惊喜情绪都还没收拾好呢,也还没有来得及通知长公主和安淮闻,紧接着就出现了这一幕,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就是管家再怎么淡定,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行事。

    结果才过一会儿,屿哥儿突然也回来了。

    接二连三的事情,就是一项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长公主府的管家,一时也只会将人带去安庭轩和谢景行所在之地,反正两人都与屿哥儿有关系,也只有屿哥儿能处理此时莫名其妙的状况了。

    而在所有人之中,觉得最莫名其妙的则是谢景行,榜下捉婿就算了,怎么还需要绑手绑脚又覆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准备要杀人灭口呢。

    他心中简直有一万句话想吐槽,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在被人放下站定后,在看不见也不知他此时位于何处的情况下,谢景行忍了许久,才终于按下快要脱口而出的国骂,勉力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可以将在下松开了吗?”

    他自觉声音还算平静,却不知听见的人都察觉到了他话声中快要呼之欲出的蓬勃怒意。

    安庭轩劈着腿坐在正厅最前的太师椅上,背部靠在椅背上,正惊讶谢景行这副模样,听见他的话,看了一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全通海,才挥手示意将人给解开。

    牧渐鸿也是一言难尽地看着全通海,偏偏全通海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立即就有人上去将谢景行手脚解开,又将他眼上的布条散开。

    谢景行等了一两息的时间,才半眯起眼,待完全适应光线之后才看清面前的人,正对面坐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汉子,虽然绑他来的行为让人难以接受,可不可否认的是,汉子长得属实英俊,眉间还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桀骜之色。

    而在汉子身边,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他,而方才将他绑过来的人则站在他身后。

    全通海此时还很是高兴地笑着,“全某幸不辱命,将状元郎带过来了。”不等安庭轩说话,就转头四处看,“小公子人呢?我说到做到,这下他想看状元郎多久都可以,待到他看烦了,我再将状元郎送回宫去。”

    谢景行忍不住闭了闭眼,这天下总是有这等不讲理之人,就为了看状元,居然就莫名其妙地把他抓过来了。

    安庭轩眼神挑剔地扫视谢景行,长得一表人才,文能得中状元,武能弄出红衣大炮,忽逢意外也能泰然处之,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未来夫婿人选。

    半天也挑不出一丝错处,安庭轩只能顺便回答全通海的话,“还未归来呢,应是与你们错过了。”

    全通海是个急性子,当即便转身,“那我去寻他回来。”

    安庭轩却叫住他,“不用,他没见到人自然就回来了,说不定现在就在路上,你这时出去就又错过了。”

    他们两人旁若无人般对话,像是已将谢景行完全抛弃了脑后,谢景行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先前便与这位壮士说过,谢某已有心上人,至于你家公子厚爱,恕谢某不能领受。”

    安庭轩挑眉看向全通海,“你带人来时没说我是谁?也没提起我家小弟是谁?”

    全通海挠了挠头,回想了下,却没想起来,回身问跟着他的亲兵,“我没提吗?”

    亲兵们俱都茫然摇头。

    全通海只得讪笑着道:“我给忘了。”

    安庭轩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弄得无话可说,只能将视线落在谢景行身上,也不说身份,而是兴味道:“可我家小弟就是看上了你,就算你有心上人,他若是非要嫁给你,你待如何?”

    谢景行眸中怒气翻腾,冷声道:“不娶。”

    安庭轩扬扬下巴,“你看看四周,我府中这么多人马,今日你若是不同意,怕是走不出这府邸,就是这样你也不愿?”

    谢景行冷眼看他,“即使我今日出不了你家大门,我也不愿娶你那小弟。”话说得掷地有声,显然打定了主意,也是希望面前这人知难而退,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屿哥儿刚跨进正厅大门便听见了这句话,瞬间呆愣在地,说出这句话的还是他心心念念的谢哥哥,不知前因如何,只听此言,他立时便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是自己不辞而别让谢哥哥生气了?还是在他不在的时候,谢哥哥同人看对了眼,移情别恋了?

    他傻愣愣的,因为谢景行的话心脏紧缩,可再次见到谢哥哥的喜悦也从心间迸发,却堵在了心中,一时上不去下不来,心绪复杂得无以言表。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谢若忽而高声喊道:“哥哥。”

    谢景君拉着屿哥儿往谢景行那边拖,“哥哥,你看谁回来了?”

    “是屿哥哥。”

    双胞胎两人一唱一和。

    谢景行猛然回头,正对上一双含着薄雾的双眼。

    不小心玩脱了,对上屿哥儿要哭出来的神情,安庭轩着急忙慌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走过去,“我逗他呢,你别当真。”

    屿哥儿却理也不理他,一双眼跟定住了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高大的人影。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谢景行却觉得不可思议,不会是在做梦吧,不然本该明日才回的人怎么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呢。

    可安庭轩还在手忙脚乱地同屿哥儿解释,双胞胎清脆的声音也响在耳边。

    直到这时,谢景行才从怒意中清醒过来,发现安庭轩的眉眼有些眼熟,好像前不久曾见过一样,另一张脸从他脑海中浮现,这两日见过两面的泰安帝与此人眉眼处处相似,只是泰安帝更瘦罢了。

    外甥似舅,想来这位便是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长公主府二公子,那他的弟弟不正是屿哥儿。

    回想起刚才的话,糟了,话好像说早了。

    可话都说出口了,还招地心尖尖上的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去哄人了。

    谢景行大步走过去,没有理会挡在他和屿哥儿中间的安庭轩,一把将屿哥儿扯过来拥在了怀中,死死地把人禁锢在手臂间,像是要将人融入骨血一般。

    屿哥儿刚挨近谢景行,就使劲往谢景行怀中钻去,两人紧紧抱成一团。

    不自知的,屿哥儿早已满脸泪痕,“呜,谢哥哥,我好想你。”相伴长大,这是他们分开的最久的一次。

    谢景行也觉得鼻尖发酸,哑着声音道:“是谁不告而别的?”

    “是我呜是我。”屿哥儿哭出了声,“可我就是想谢哥哥。”

    一声声地喊着,“谢哥哥”“谢哥哥”,就像是要将前几个月没有喊出来的这三个字全部补上一般。

    安庭轩半伸出手,想要将两人分开,都还未成亲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抱成一团,成何体统?他其实并不是这般注重礼节的人,只是看着前几日因为担忧他的伤势而全心全意照顾他的人,此时仿佛他不存在一般,心中就看不惯两人这番亲密无间的样子。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双胞胎发现了他的意图,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就上前牵住了安庭轩的双手,“走啦,走啦,我们出去玩,哥哥和屿哥哥要好好交流感情的,不能打扰他们。”

    见安庭轩还挣扎着不想动,谢若拍了拍他的手臂,“你都这么大了,都是大人了,怎么还不懂这些?我们两个小孩子都知晓不能打扰别人谈情说爱的。”

    又转头,“小筛子,你说对不对?”

    “对。”说得斩钉截铁。

    谢景君看向正厅里看得津津有味的其他人,“你们也快点出来,你们怎么还要盯着别人谈情说爱的,羞不羞?”

    两个孩子说着小大人一般的话,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正厅中的其他人看得很是惊奇,也哭笑不得,他们这里除了牧渐鸿,最小的也都是近二十,反倒被两个孩子教训了,这找谁说理去。

    不过看谢景行和屿哥儿难舍难分的模样,他们确实也不好再在这里碍人眼,也就半推半就着被双胞胎推拉着离开了此处。

    安庭轩忍着眼疼,又看了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一眼,恨恨地狠心离开了,还顺便吩咐管家将他带回来的人安排好,他可还带着伤忍着疼,为什么就非得目睹眼前这刺人眼的画面,早点去收拾不好吗?

    反倒是一开始离开的双胞胎又偷偷摸摸躲在了门后,一人伸出了一个小脑袋往里瞧。

    谢景行两人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没发现两人的小动作,等到心中涌动的喜悦稍稍平缓,谢景行才松开屿哥儿。

    抹开屿哥儿脸上泪痕,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成这副模样?”

    屿哥儿抽抽噎噎的,“我也不想,可它自己就往下流,我能怎么办?”

    又被熟悉的宠溺目光包裹着,屿哥儿嘟嘟囔囔道:“都怪谢哥哥,明明我很坚强的,都许久没哭过了。”

    谢景行觉得心都快被他的眼泪泡软了,只想什么都随着他,“是,怪我,都全是我的错。”

    屿哥儿理不直气也壮,“本来就是。”

    说完他自己都觉太过无理取闹,又将脸埋在了谢景行怀中,迅速将脸上的眼泪全部擦干了,这才撑直身,看着谢景行的装扮笑得合不拢嘴,“谢哥哥身着进士服可真好看。”

    谢景行张开手臂,由着他围着自己转,挑眉问道:“难道我以前便不好看了?”

    屿哥儿连连摇头,“不,只是今天最好看。”

    谢景行担心他转地头晕,拉过他,“我觉得你这话说错了。”

    屿哥儿撇嘴,“就是今日最好看。”

    谢景行微低下头,将脸凑近屿哥儿面前,眼中满是温情和调笑,“难道不该是成亲那日才最好看?”

    屿哥儿噤声,可转瞬间就想到方才进门时听到的话,“那刚才你还说不愿娶我?”

    谢景行揉着他的头,“谁让你二哥不说清楚就让人将我绑过来了。”他指着地上的布条,“你看证据还在,我心中有谁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他莫名其妙将我掳来,硬要我娶一个不认识的人,难道你还乐意我答应不成?”

    “当然不行。”屿哥儿立即高声否认,可想到那人是自己,一时之间倒是进退不得。

    谢景行看他为难模样,又将他拥在了怀中,“行了,不逗你了,是我的错,不该没认出你二哥来,若是认出了,都不需要他们绑,我早就快马加鞭跟在那位壮士身后赶过来了。”

    屿哥儿顿时眉飞色舞,“当真?”

    谢景行收敛笑意,做严肃状,“自然,还会立即答应二哥的话,若是来得及,我甚至想立即将聘礼抬进你家大门。”

    “都还未提亲就想着聘礼了,你小子未免想得也太美了些。”顾绍嘉一手拎着一个孩子跨进门,双胞胎被她拎着后领,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谢景行一怔,叫道:“长公主殿下。”

    屿哥儿从他往怀中探出头,欣喜喊道:“娘。”又看他身后跟过来的人影,“父亲。”

    顾绍嘉松开双胞胎的后领,抚着屿哥儿的面颊,心疼道:“瘦了,早说你不该去金匾城,吃了不少苦头吧?”

    眼看着顾绍嘉装作不经意地模样将屿哥儿从他怀中牵走,谢景行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屿哥儿离他越来越远,不过他还是厚脸皮牵着双胞胎跟在了后面。

    第204章

    屿哥儿站直身在顾绍嘉面前转了一圈,“没有,我明明还是原来那般模样,也没有吃苦,我这般厉害,说会将二哥带回来便带回来了,娘就不多夸夸我?”

    顾绍嘉自然很骄傲,“夸,怎么不夸,我家的屿哥儿可真是全天下首屈一指的小哥儿。”

    屿哥儿笑弯了眼,“我也是这么觉得。”

    他没有发觉顾绍嘉故意分开他和谢景行的用意,一脸无邪地将谢景行拉了过来,将人推到顾绍嘉身前,骄傲道:“娘,谢哥哥也很厉害的,他可是考上了状元。”

    顾绍嘉噎住,这话她可不能反驳,若是她说谢景行不厉害,那不是将这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给贬到了尘埃里,可想起刚才这小子诱拐她家小哥儿的举动,她又不愿直接夸。

    可一旁屿哥儿双眼亮晶晶,期盼地看着她,顾绍嘉一只对屿哥儿宠爱有加,心中还藏着极深的愧疚,自然不愿意他失望,只能捏着鼻子夸赞道:“你说的对,景行确实是这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汉子。”

    谢景行微笑着,坦然受了顾绍嘉这番夸赞。

    接下来母子二人自然又是好一番亲近,可温馨的时候没过多久,管家便走了进来,看着其乐融融的几人道:“宫里来人了,道琼林宴就等谢公子,还请谢公子快些。”

    接着他露出奇怪之色,“还道若是公主与侯爷有空闲,也可去参加琼林宴。”

    顾绍嘉脸色微沉,她会回来府上,自然是因为从御林军那里得了消息,这才赶回来的,泰安帝也知此事,应是不会来催促于他们才对。

    像是明白了她的疑惑,管家道:“是太后的旨意,言道琼林宴全京城的高官皇亲都在场,都是为了庆祝此届新科进士荣登金榜,可这其中最耀眼的状元郎却迟迟未到,倒是显得这场琼林宴办得没滋没味,这才派人来催的。”

    顾绍嘉、安淮闻当时便觉出不对,琼林宴这种各方拉拢新科进士的场所,她与安淮闻不去才该是更顺了太后和何怀仁的意,居然会派人来催促他们,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谢景行察觉出这其中的微妙,不过这事他是躲不过去的,眼看着屿哥儿疲累的模样,他也心疼,想让他快些休息,便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宫中一趟。”

    眼神落在屿哥儿身上,安抚道:“你今日先好好休息,之后我再来寻你。”

    这话屿哥儿听着有些耳熟,他才对周宁和谢定安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此时屿哥儿才不愿意同方才一般,轻易便与谢景行分开。

    可他这时才又想起自己满身狼狈,立马赶人,想让谢景行快些离开,也好早点忘记他这脏乱的模样,等他回去梳洗好,再盛装去琼林宴寻人。

    别以为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才不会只让谢景行去面对何怀仁的阴谋诡计呢,不过他一个小哥儿也不一定就能做什么,他圆眼微眯,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拉着二哥一同去,有二哥在,一定没有人能欺负得了谢哥哥。

    谢景行却不知道屿哥儿心中盘算,将双胞胎送回谢宅后,就匆匆忙忙赶去了皇宫。

    不过紧赶慢赶,等他到达举办琼林宴的御花园时,那里早已经是杯盏欢庆,处处皆是衣着华贵之人,而高坐于其上的便就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泰安帝。

    本来琼林宴的举办并不需要泰安帝出场,可没曾想何怀仁寻人寻到了他那里。

    不止如此,何怀仁今日行事还处处透露出诡异,不只是迫不及待想让谢景行早早到场参加琼林宴,居然还明里暗里提及与谢景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顾绍嘉和安淮闻也该到场为谢景行庆祝。

    见他推脱,不久后连太后和晟王也到了他殿中,有太后和晟王一起出言劝说,连泰安帝也没逃脱,被拉了过来。

    几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宫中两座大山,皇帝陛下和太后居然都出场了此次琼林宴,内阁学士也一个不落。如此大的规格,新科进士们自然高兴,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取得泰安帝和大人们的关注,好为日后的官途做好准备。

    可是谢景行没来,何怀仁、太后和晟王都有些心不在焉,而泰安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不知做何打算的三人,渐渐的,琼林宴的氛围就显得有些怪异。

    新科进士们写诗作文,拍马逗乐,可却招不得大炎朝最尊贵几人的注意力,甚至是孔起元也若有似无地关注着何怀仁与他之后几人的来往。

    谢景行到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而一见他赶来,还不等谢景行说出什么请罪的话,晟王就先讽刺道:“居然让这满园的人等你一人,状元郎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话谢景行反驳不了,毕竟此次晟王说的乃是事实,他就欲请罪。

    可跟在他身后过来的顾绍嘉却笑道:“此事可不怪状元郎,都是因为我家那小哥儿,他久未归京,方才归来便听说今日状元游街,好奇状元是什么样,就使人将状元请了过去,如此才晚来。”

    接着,她看向在场诸人,“我便为我家小哥儿向久等的众位道声不是。”长公主何许人也?可是能与何怀仁斗地旗鼓相当的女子,她肯道歉,却没几个人敢接,自然是连连道:“本也没开场多久,到得晚些也无碍。”

    听见此言,顾绍嘉笑着对着回话的人道谢,紧接着那一声凌厉的眸子便落在了晟王身上,“如此,晟王殿下觉得呢?”

    这一声晟王殿下可谓讽刺至极,晟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勉强笑道:“长姐说笑了,既然是屿哥儿想见状元郎,自然是该随他的意,此次抵抗西戎军之功,屿哥儿可是功不可没。”

    他话说得漂亮,可面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心中更是恨急,这功劳本该是他的,甚至他还迁怒到了刚才回话的御林军头上,若不是只说谢景行因故晚到,没说清楚来龙去脉,他方才怎么会说出那话,还正撞上了顾绍嘉。

    太后坐在泰安帝身旁,看着晟王与顾绍嘉对上落在下风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怒其不争,岔开话题:“屿哥儿回来了?此次金匾城之行,怕是很是艰难,一个小哥儿待在一群粗莽的军汉中,苦了他了。”

    顾绍嘉眼一厉,“都是亲兵出身,自然不是寻常的汉子,就是金匾城和守边城的守军,也都是爽直男儿,更懂礼数,深感屿哥儿的不易,待屿哥儿如家中子女,此次将状元郎请去府邸之人就是边境守将,此举也只是为了哄屿哥儿高兴,有如此关心屿哥儿的他们在,屿哥儿怎可能吃苦。”

    太后脸一僵,又道:“怎么不进宫来?”

    顾绍嘉平淡地道:“他才刚回京,还未修整好,直接进宫未免失了礼数。”

    太后笑道:“都是一家人,怎还在乎这些小事?”

    新科进士这时都停下了话头,坐在下面安静如鸡地听着大炎朝最珍贵的两个女人互相打机锋。

    顾绍嘉和安淮闻一起,随意在泰安帝旁寻了一处空位坐下,继续道:“礼不可废。”

    趁着她二人你来我往,谢景行也找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寇准规和萧南寻几人,他们身旁正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特意为他留下的。几步过去,他悄悄坐下了。

    可有人却不愿见他置身事外,太后一直关注着他,见了他的动作,眼神微暗:“说来屿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一回来就想见状元,可是对状元郎有意?”

    她这话含义太过明显,登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谢景行身上,有羡有妒。

    唯有深知他与屿哥儿之间情谊的寇、萧等人眼含笑意。

    这下谢景行想不惹人眼也不行了,他蹙起眉,可顾绍嘉又一次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柳眉一挑,“娘娘说笑了,屿哥儿一个孩子,不过是好奇罢了。”

    这时一旁一直慢悠悠端着酒杯饮酒的何怀仁忽而说道:“状元郎乃是大炎朝绝无无仅有的青年俊杰,据老夫所知,自状元读书科考以来,不论是童试、乡试还是会试、殿试,次次都是魁首,如此说来,那便是正正经经的六元及第。”

    他眼带欣赏地看着谢景行,看着欣慰极了,“就是数遍前朝历代也数不出几个来,此次却落在了大炎朝,是大炎朝的福气啊。”

    新科进士见当朝次辅如此高看谢景行,俱是满眼羡慕,不过也都是自愧弗如,六元及第,世上惊才绝艳之人不少,可折戟科场之人更是数不胜数,能六元及第之人,便是开天辟地以来也没几个,他们只有佩服的份。

    何怀仁继续道:“就是小公子真看上了状元郎,那也是金玉良缘,不若请陛下做主,为状元郎和安小公子牵下这一段姻缘?”

    这话若是由顾绍嘉或任何一位与屿哥儿有关的亲人提出,谢景行自然会喜不自胜,可偏偏说出这话的是何怀仁,谢景行就高兴不起来了,甚至生出了警惕。

    何怀仁在朝中只手遮天多年,显然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就是不知他说这话到底什么阴谋。

    谢景行脑中百转千回,此时定然不能否认他与屿哥儿之间关系,泰安帝在此,万一之后他与屿哥儿的关系显露,便是欺君之罪。

    可他却也不想如了何怀仁的愿,只得模棱两可地道:“何次辅过奖了,谢某惭愧,能身在陛下治下,又能有幸被陛下点为状元才是谢某的福气。”他故作腼腆地笑笑,“至于安小公子,谢某自然是觉得安小公子如皎皎明月让人高不可攀,能与小公子结缘,谢某自然求之不得,可一切还是该以安小公子的意愿为主。”

    邱逸辰、吕高轩坐在一桌,两人眼神相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个词,“装模作样”。

    谢景行此番情态他们何曾见过,“腼腆”一词可从来与谢景行挂不上钩,只是都是好友,他们可不能拆台。

    何怀仁眼中闪过一抹晦涩,笑道:“看来还是谢状元善解人意,居然这般看重女子、哥儿的想法,却是难得的佳婿人选。”

    见不能将谢景行和顾绍嘉彻底牵扯在一起,他也不强求,毕竟按照他们的打算,就算没谢景行和屿哥儿之事,也能让顾绍嘉栽一个大跟头。想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抹暗光,给新科进士中的某位递了个眼色。

    自从被顾绍嘉将话头顶了回来,晟王便干坐在一旁,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不过此次他倒没如同以往那般脸色难看,甚至在嘴角挂上了一抹扭曲的笑容,现在看见何怀仁举动,一双眼睛更是冒出疯狂的喜悦。

    甚至连手指都激动地微微颤抖着,很快,他就能看到谢景行痛哭流涕、崩溃求饶了,看他还敢再露出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淡然模样。

    何怀仁话音落下后,再过了片刻,就在琼林宴就要回复一开始的平和时,角落忽然发出了一声哼笑。

    此时众人还都受到方才顾绍嘉和何怀仁、太后之间的针锋相对的影响,并无人说话,御花园很是安静,这一声哼笑就像是响在了众人耳边,很是清晰。

    承受着所有人看过来的视线,在发出声音之人旁坐着的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进士面都尴尬。

    他是个性子和善的,眼看着所有人都盯着出声之人,就想帮人打圆场。

    可没想到反倒是相隔甚远的何怀仁先出了声,他含笑道:“可是老夫方才所言有何不对之处?”他这话说得极慢,话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诱导。

    顾绍嘉眼神一凝,心道:“来了。”

    谢景行也立即觉出两人间异样,这是有备而来。

    只看那进士斜觑着谢景行,像是极为不屑与他为伍,说道:“次辅大人之言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有那等沽名钓誉之辈瞒天过海,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何怀仁往前探出身,面上弄出惊讶之色,“此话何解?”

    两人一唱一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谢景行眸底微动,这话分明是在说他,配上那副神色甚至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沽名钓誉。

    出声的进士名为黄连云,面目平凡,若是置于人群,就是之前曾见过他也不一定能从人群之中寻出他来。

    可谢景行刚看见那人就与记忆中的某张面孔对上了号,这人乃是在会试之时位于他对面号舍的参考举子,可好端端的,谢景行又没招惹过他,他会如此行事自然便是出于何怀仁的授意了。

    谢景行眉间冷意闪过,静观其变。

    黄连云露出一幅愤怒之色,像是有无法吐露之事长久憋在心中,此时再不能忍受,腾地便从凳子上站起,走到泰安帝不远处跪拜下身,高声道:“草民读书近三十载,风雨不歇,如此才能有幸面见天颜,得中进士,今天就是拼着被罢了功名,草民也要揭发一人于科场上行作弊之举。”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科举舞弊之事事关重大,一旦出现牵连甚广,若是证实,定会血流成河。

    先前在顾绍嘉与太后等人再一次过招时,孔起元也面不改色,此时却蹙眉,若是真出现舞弊之事,他作为此次春闱主考,自然难辞其咎,看向趴跪在地上的黄连云,他沉声问:“你可有证据?”

    黄连云抬起身,诚惶诚恐道:“自然有证据,且也并不止我一人看见。”

    他这话一出,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莫非此人说的是真的不成?

    可安平省出身之人却是不相信的,谢景行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展露过真才实学,若是谢景行还需要在科举场上作弊,那他们怎么可能还考中进士呢?有人便呛声:“既如此,你便不要遮遮掩掩,直说便是。”

    黄连云被所有的眼睛紧盯着,咬紧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何怀仁,狠心说道:“在会试之时,我曾见到有不明来处的狸奴进出状元郎的号舍,每晚皆如是,相信不止我一人听见过狸奴的叫声。”

    听他此言,有人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来,狐疑道:“确实,我那几晚都曾听见过狸奴的叫声,本以为是贡院外传来的,难道是从谢状元号舍传来的不成?”

    黄连云点头,“自然。”

    他抬起眼看向谢景行,大声问道:“谢状元可承认此事?”

    谢景行自不会否认,当即点头。

    黄连云没想到他这般简单便承认了,惊讶中喜色顿显,步步紧逼问道:“狸奴可以在号舍之中任意往来,自然也可以与贡院外互通有无,你将考题让狸奴带去贡院外,让贡院外之人作答,再由狸奴带回号舍,这便是你的作弊手法。若不是我无意间看见狸奴在你号舍中进出,就被你瞒天过海了,谁能想到狸奴居然能听从人的吩咐,帮着人类为科举考试作弊呢?”这些自然便是晟王与他的猜测了,可他们却是确信如此。

    说到此处,他转头面向孔起元,“小的也只是巧合才能发现此事,如此隐蔽,任凭首辅大人有通天手段也挡不住这作弊手法。”

    谢景行几乎都要为他所言拍手鼓掌了,这等想象力,穿去现代说不定能换一个行业,编剧行业急需这等人才啊。

    谢景行面无表情地看他,“你亲眼见到狸奴将试卷带出,又带了答卷进来吗?”

    “自然不曾,这点隐秘之事,你自然不会让我们看见。”黄连云满脸无畏,“可你如何解释狸奴在你号舍中进进出出?”

    第205章

    谢景行不答反问,“那你又如何确认我便是借由狸奴作弊呢?”

    黄连云扬声,“我自然有证据。”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试卷,将之猛地扔向了谢景行,试卷厚厚一叠,落在了谢景行面前的桌案上。

    孟冠白连忙将试卷递给了谢景行,他神色虽然不好,可看谢景行这般镇定之若的模样,倒也能勉强安下心,他自然不相信谢景行会作弊,只看谢景行如何解决此事。

    谢景行将试卷展开,看见那篇策论,心中微妙。

    果然听黄连云问道:“这是你的试卷吧?”

    谢景行点头,“确是。”

    黄连云当即厉声喊道:“可我有一兄弟正是在天下商行的期刊工坊做事,他此前曾向我背过一篇天外居士所写文章,与你所写这篇策论一模一样,你还敢说不是作弊?”

    此言一出,就连寇、萧几人都变了神色。

    谢景行眸间凝着雪,冷眼盯着黄连云。

    黄连云看他不回话,以为他是心虚了,笑道:“怎么?承认了吗?”

    谢景行慢条斯理将试卷展平搁在桌案上,问道:“你那兄弟哪里得来的天外居士的文章?你说我与天外居士所写文章一模一样那便一模一样?须知空口无凭。”

    黄连云恨极他这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他是在某一日在酒楼谈起他会试所遇奇怪之事时,正好被晟王听见了,或许是他字里行间透露出了对谢景行的不满与嫉妒,晟王私下寻到了他,还许下条件让他参与此次琼林宴的计划,富贵险中求,他年岁已长,会试名次又低,为了未来前途,若是有幸沾上一星半点的从龙之功,他自然想搏一把。

    晟王还给他看过一份期刊,自觉谢景行作弊乃是事实,他还恰巧撞见狸奴从谢景行号舍中进出,如此便将事情联系起来了。

    定是狸奴将天外居士所写文章带进号舍供谢景行作弊,他更是不多犹豫。

    不过期刊只一份,是能毁掉谢景行的关键证据,晟王自然不可能交到他手上,此时他也拿不出来,只能僵硬着用眼角余光看向何怀仁和晟王。

    晟王看了许久好戏,见到这种地步了,谢景行居然还岿然不动,再耐不住,惺惺作态地站起身,犹豫道:“大家皆知本王素来喜爱诗文,也一直对天外居士崇敬有加,如此只要是天外居士的文章,我都会迫不及待收集起来。”

    “说来也是巧合,此前曾无意间得到一篇商行所出期刊,可这月正式售卖的期刊却与我手中这本有一点差异,当时我便比对了,发现发行期刊中确实换下了一篇天外居士所写文章,莫非便是这篇吗?”

    黄连云喜出望外,连忙道:“既然晟王殿下手中有此证据,还请殿下将那本期刊拿出,好让这作弊之人无话可说。”

    晟王强按捺住心中激动,回过头吩咐身边侍从,他早有准备,侍从很快变捧过来了一本期刊。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期刊和试卷被放在一起对比,一字一句无一不差,这下就连安平省进士也变了脸色。

    莫非谢景行真在科场上作弊了?难道他过往那些惊才绝艳的诗文全都出自天外居士之手吗?

    孔起元也神色不定,转头看向谢景行,“你可还有话说?”甚至面上都露出了一些失望之色。

    场中诸人神色各异,唯有谢景行和长公主夫妇虽面有异样,却还算镇定自若。

    不只是孔起元一双眼直直盯着谢景行,所有人都是如此。

    谢景行心中如何大家不知,却只看他脸上扯出一抹笑,然后抬头问孔起元,“往前科考时曾有定例,若是科场考题中有考生曾作过的题目,只要是出自考生本人之手,就算是将熟文原样写在考卷上也无碍,更算不上抄袭作弊,不知会试是否也是这般规矩?”

    孔起元眉眼沉厉,虽不明他为何有此疑问,却也回答了他,“确实如此,只要文章确实是出自考生之手,就算是曾经写过的文章,只要做得好也能被取中。”

    听得此言,谢景行便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看他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还不露出惊惧的模样,晟王很是不爽,甩了个眼神给下面跪着的人。

    黄连云立即喊道:“你可别在这里东拉西扯,现在已是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

    有他起了头,晟王也假惺惺地看着谢景行,“本王原以为你真是一位惊才绝艳,无人能出其右的天之骄子,不曾想你居然是靠舞弊得的状元,甚至还是由天外居士为你代笔,此事莫非也与天下商行有关?”

    说到此处,众人便明白了他的目的,连泰安帝也直起了身,一双平时总是淡薄的双眼凌厉地看了过去。他与顾绍嘉乃是姐弟,平日里不太明显,可此时他带着怒意看人时的眼神,与顾绍嘉像了十成。

    在无人注意之时,太后唇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一双美目状若不经意地扫向不远处的顾绍嘉和安淮闻,可这一看之下,却见夫妇二人居然面色不变,唇角居然还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忽然觉出不对来,心猛地悬了起来,可此时分明是他们占尽上风,为何顾绍嘉和安淮闻会如此情态?太后觉得莫名不安,拧眉看向何怀仁。

    何怀仁眉头微蹙,他心也有些飘忽不定,只是事已至此,必须得将戏唱下去。

    待晟王话落,他便跟上道:“天外居士可是与天下商行密切相关,而天下皆知商行乃是长公主殿下麾下的势力,莫非此事长公主和安侯爷也插了手?”他佯作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词脱口而出,“原还在想谢景行何故直接就将红衣大炮的制作方法交给长公主和安侯爷,莫非你们便是以天外居士为他在科举场上作弊为条件将其交换而来吗?”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何怀仁显然不只是想将谢景行打落尘埃,还想让顾绍嘉和安淮闻与谢景行牢牢绑在一起,甚至想给长公主一方因红衣大炮而取得的功勋蒙上一层阴影。且此事过后,天外居士的声名也会从云端跌落,如此,顾绍嘉和安淮闻往前借助天外居士和红衣大炮而取得的优势便将荡然无存。

    一石三鸟,何怀仁很快压下方才莫名的思绪,觉得顾绍嘉已是秋后的蚂蚱,他已经稳操胜券。

    因他这话,御花园中在场之人中绝大多数都拧起了一颗心,他们的心跳极快,又像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攥着,闷响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他们甚至都不敢大声喘气,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何怀仁和顾绍嘉脸上来回游移。

    已经互相争斗了二十几年的长公主和何怀仁,莫非就在这日就将要彻底分出个胜负吗?

    在这时,本被黄连云一直针对的谢景行居然莫名成了配角,可事事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不少人虽紧张着局势发展,却也暗暗注意着他。

    还有晟王,虽也因想象中顾绍嘉和安淮闻之后的狼狈而极其兴奋,可他更想看到谢景行如丧家之犬一般哭着求饶。

    因此他还牢牢盯着谢景行,也是他首先发现谢景行唇上扬起的笑容,他脸色一变,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谢景行发出的轻笑声。

    黄连云瞪大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离谱的事情一般,厉声道:“你这狂妄之徒,科举舞弊的重罪已是板上钉钉,居然还如此猖狂?”

    紧接着他便回过身,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哭喊道:“陛下,首辅大人,这人属实大胆,更不将朝廷威仪放在心上,还望陛下和首辅大人一定要严惩于他,涤瑕荡秽,才不教天下读书人失望。”

    话说的何等大义凛然,何怀仁和晟王也将逼迫的视线投向了孔起元。

    何怀仁面上失望又愤怒的神情很是真切,他一把推开身后凳子,走去了黄连云身旁,拱手道:“还请陛下和首辅早早决断。”

    孔起元一直没听到谢景行的辩驳之语,眼露失望,将手中期刊和试卷放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一片坚决,就欲说话。

    可就在此时,泰安地却淡淡出了声,“你们刚才没听首辅与状元郎之言吗?首辅亲口所言不算作弊。”

    孔起元一怔,转瞬间眸底微亮。

    所有人都回想起了孔起元和谢景行两人之间短短两三句话的交谈,有的人因为震惊脑袋一时没转过来,还没摸清其中与舞弊一事有何关联。

    可却有人脑中如拨云见雾一般,如萧南寻,他忽而心中一跳,一个猜测浮于心间,呼吸忍不住变得急促。

    就像是猜到了他心中的急切,黄连云猛然问道:“刚才首辅所言分明是说考生亲手所作文章才不算作弊,可谢景行那文章分明是天外居士代笔,完全不能等同,为何不能算作作弊?”

    他这话不说还好,听清他话之人就是原来还不甚明晰,此时也隐约联想到了些什么。

    而在发现顾绍嘉、安淮闻和谢景行三人满脸淡定之时,那几乎称得上离谱的猜测更是越来越清晰。

    何怀仁和晟王沉浸在事情将成的兴奋中,没有多想,可太后却已经眼皮轻跳。

    “为何不算作弊?问得好。”一道轻灵的声音从旁传来,紧接着一道身着华服,头上一顶玉冠,身上却没带任何配饰的身影穿过人群,一直到了谢景行身旁站定,他微笑道:“自然是因为谢景行和天外居士乃是同一人了。”

    心中的猜测被来人说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点一点地变得呆滞,脸上更是一片空白。

    黄连云心跳猛地断了两拍,被来人的话震地傻在原地。

    还是晟王首先回过神,惊声道:“怎么可能?”

    屿哥儿笑脸微沉,扬起下巴看着晟王道:“为何不能?谢哥哥当时取出天外居士这个别名时我便在场,此事天下商行的话事人黄娘子,以及当时也在场的徐护卫和祝世维都可以作证。”

    何怀仁心脏急促地跳动,话语急促,“可你们乃是一伙,自然可以帮助谢景行作伪证,你说谢景行就是天外居士,有何实在证据?据我所知,天外居士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声名鹊起,可那时谢景行怕才是十岁出头的孩童,这两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屿哥儿上前一步就欲与他争辩,谢景行却拉住了他,顺势将他推到站立一旁的安庭轩身边。

    他则信步走去孔起元和泰安地面前,撩起衣摆跪了下来,比之黄连云刚才的状若疯癫,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算跪在地上也一点不减君子端方之态。

    谢景行淡淡道:“此篇文章确是我所写,也是天外居士所写。”

    “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我在会试之时身体抱恙的小道消息,此事并不是传闻,最后一场考试时,我身体已是快要坚持不住。而恰在考试之前,期刊缺少新闻文章,我便写了几篇文章交给商行,当日正闹寒灾,其中便有一篇正是关于寒灾的策论。”

    “当时情急,便将之原模原样再写了一遍,事后才临时让商行换了一篇文章,如此晟王殿下手中这本期刊才会与正式发行期刊有此不同。”

    “至于我与天外居士到底是否真是同一人?”谢景行忽而又笑了笑,“诸位若是不信,可由首辅大人派人去请来商行的话事人黄娘子与我家中双亲,顺便带一句话,让他们将我与商行曾签过的契约一同带来。”

    他话声虽轻,可却将在场众人的心尖都带的微微颤动起来,所有人都看着谢景行笔直的背影。这一刻,就算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天外居士,可莫名的,这道背影在他们心中已经变得高大起来。

    屿哥儿扬唇一笑,“正是,现今谢哥哥还每隔几月都需要给商行提供华夏诗,而因诗而售卖各地的竹扇也得分利给谢哥哥。”

    他刚才居然没想起还有契约一事,可他经谢景行的话又想起来一事,“还有当时商行曾与周家村村民签署的保密协定,那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写好了周家村村民不得透露谢哥哥乃是神童,还有谢哥哥与华夏诗歌有关之事,这些都可以证明谢哥哥就是天外居士。”

    谢景行看他由怒转喜,情绪变得这么快,可所有情绪都是因他而起,面上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更是可爱,笑容变得温柔而宠溺。

    看他这般激动,谢景行也补充道:“之前我曾估算过商行耗用华夏诗的情况,觉得商行该是已快将我前次送去的华夏诗耗完,因此在前几日我便又默出了百篇华夏诗歌,还有下月期刊所需新闻文章我也早已写出,都放在书房中,也可让我家人将之一并带过来。”

    泰安帝没有插手,而是任由孔起元派了人前去,在外守卫的御林军立即亲自带人出了宫门。

    谢景行就是天外居士这个事实像是惊雷一般响彻在众人心间,其实只看他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还有他所说种种,就是证据还未带来,在场之人已是信了八九分了。

    黄连云更是慌乱,在还带着寒气的晚春,他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晟王和何怀仁。

    可此时晟王和何怀仁心中也慌乱惶恐,若是证实了谢景行就是天外居士,他们不敢想像有天外居士兼六元及第身份傍身的谢景行,其声望将会高到何等程度,而有他相助的顾绍嘉又将会做出些什么?

    第206章

    御林军的行动极快,且或许是御林军将事情同谢家人大概提了提,赶过来的周宁和谢定安一脸急切,连双胞胎和元宝也跟在他们身后,满脸焦急,只在看到谢景行还安好无恙地模样,才勉强放下颗心。

    谢景行还跪在地上,见周宁和谢定安担忧的模样,屿哥儿连忙过去安抚,双胞胎看见他像是找到什么依仗一样,都挨在了他身边,扯着他衣裳轻声问:“哥哥怎么了?”

    屿哥儿安抚地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没事。”

    之后就匆忙将视线投向被周宁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黄娘子来后就到了顾绍嘉身旁,与顾绍嘉悄声说了几句话,才听从顾绍嘉吩咐将手中契约送到了孔起元桌前。

    见状,周宁也想上前将怀中东西送过去,屿哥儿怕他害怕,扶着他一起,他对孔起元不是很熟悉,可也不惧。

    等将东西放好后,屿哥儿才又扶着周宁退了回去。路过谢景行时,周宁担忧的神情落在了谢景行眼中。

    谢景行以眼神安抚他,见儿子一点不紧张,显然此时并不如他所想那般危急,周宁才轻轻呼出口气,可走到谢定安身旁站定时,还是忍不住握住了谢定安的双手,眼巴巴地看着孔起元翻阅的动作。

    御花园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孔起元将一张张纸拿上拿下而上下翻滚着,不一会儿他就松下眉眼,将各种契约和文章等全部看完,抬眼看向一脸铁青的何怀仁,“何大人还需要上前查验一番吗?”

    何怀仁紧握双拳,没多犹豫便大步走上前,将契约和文章捧在手中,动作急切,看着看着呼吸就变得急促,看到最后他几乎目眦欲裂,可脸上却又浮起一抹灰白,这些东西的存在将他与晟王的计划完全打破了,刚才他心中还存着丝希望,万一谢景行在说谎呢?天外居士怎么可能就是谢景行?可这些东西的存在打破了他的幻想。

    只看他的神态,晟王和太后都沉下了心,晟王焦急地上前一步,喊道:“外祖父?"

    何怀仁抬起头,嘴唇颤抖了一下,才说:“天外居士确是谢景行。”

    晟王猛地往后倒退两步,厉声道:“不可能!”

    何怀仁勉力深呼吸,才镇定下来,“华夏诗、竹扇和期刊都是由谢景行提出,天下商行才往外售卖的,且这些契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每一样由谢景行提出的主意,商行获利后都得分利与谢景行。”他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最早的契约就在近八年前,正是天外居士异军突起之时。”

    好不容易说完这一番话,他的胸脯急促起伏,只是说出这些他心中便喷涌出无数的愤怒,这桩桩件件都是顾绍嘉拿来对付他们的手段,而这些居然是当时还是一个孩童的谢景行所想出的。

    他做梦也想不到,几年前他们的大好局面居然是被一个孩童破坏殆尽的,他一双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双眼此时变得浑浊,眼神含着刀子样钉在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被他恨急的目光盯着,仍然无动于衷。

    何怀仁的手颤抖着,最上面一张契约随着他的动作从最上面滑落,飘到了不远处的太后脚边。

    她满脸寒霜,用尽全力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慢慢俯下身,太后将契约拾起拿在眼前,看清后她瞳孔紧缩,声音尖利,“连商行的玻璃都是谢景行提供的方子?“

    黄娘子看她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模样,勾起一抹笑,”商行早已成立许多年,若是玻璃方子是商行的,哪里还用等到现在才将玻璃制造出来?“

    她笑看向谢景行,“这玻璃方子同红衣大炮一样,都是谢景行提供的方子。”

    看黄娘子笑容满面,太后讽笑出声,“这么看来,长公主倒是大方,谢景行只出一个方子,你们就得分他八成利,难怪能让谢景行处处为你们筹谋。”

    太后的话才一入耳,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方才若只是惊叹于谢景行天外居士的身份,现在便是震惊于谢景行所拥有的财富了。

    谁不知道天下商行玻璃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在玻璃售出近两月后的现在,京中各个高门大户派出的仆役还日日在商行门口排队,只为了购买玻璃,好早日让各家府邸换上玻璃窗,就是宫中太后和皇妃们也派了宫中采买太监前去。

    可商行乃是顾绍嘉手下,任谁来头再大,也不敢强买强卖,商行说量不足,他们便只能乖乖等着。

    要让京城所有高门大户全部换上玻璃,不知得等到哪年哪月,关键是玻璃卖价还很是高昂,要为一扇正常大小的窗户换上玻璃,所要耗费的银钱最少都得几十两银子,而这价格还只能买到通透性最差的玻璃,都是好面子的,别家都用最好的,谁愿意比别家差,就是咬牙也得换最好的,那就是上百两的支出了,而哪家宅邸都是数十扇窗户。

    不少人早在心中悄悄盘算过,不提商行其他买卖,光是玻璃,商行便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现在告诉他们玻璃利润的八成都归于谢景行,这下连刚才有些看热闹的官员和皇亲也忍不住目光灼热地看着谢景行,这哪里只是一个状元郎?分明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龟婿。

    有才又有财,还有天外居士的身份,这下不少人都开始在心中琢磨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女子,若是能将谢景行收为自家女婿或哥婿,想想未来美好的日子,最起码买玻璃不用再与许多人争抢排队了。

    还有人盘算着,谢景行能弄出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安知他手中还有没有其他方子,只要笼络住他,从他手里漏出一星半点的,自家不也能大赚特赚?

    还是长公主时运好,早早与谢景行搭上了关系,一时之间,谢景行身上的目光更是火热。

    他们的思绪跑偏了,可在场还是有不少人却更关注谢景行乃是天外居士这个既成的事实,孟冠白早已傻在了原地,就是平日里稍显冷静的寇准规和萧南寻也是抑制不住地喉头连连滚动。

    而其中最激动的当属晟王,他一双眼睛恨得滴血,咬牙切齿道:“好,很好,没想到你居然就是天外居士。”他已愤怒得失去了理智,“难怪你方一来到京城就与顾绍嘉和安淮闻联系上了,原来早就暗度陈仓,互相勾结在一起了,你们这分明是在结党隐私。”

    他的神情变得癫狂,“华夏诗、竹扇、期刊,甚至是红衣大炮这些都是你们结党的证据。”他此时疯狂的模样哪还能见到往日示于人前的温润,新科进士看着他此时仿似疯魔的神态,俱是皱眉。

    可晟王却还未停止,“你们莫非还想凭借这些夺得皇位吗?休想!”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皆变。

    何怀仁与太后同时厉声喝道:“晟王。”

    连孔起元都用一双冷凝的眼紧紧盯着晟王,眼中满是失望。

    谢景行也转过头,明明他才是跪在地上的那个,两人视线相交,处境倒转,谢景行更像是在居高临下,一双眼中满是不屑。

    这更刺激地晟王满身血液都往头上涌,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天外居士是他,造出红衣大炮的是他,让他们一步步失去所有优势的还是他!只要除去他,一切就都能变回原样,他们还是占尽优势的一方。

    杀了谢景行!

    晟王已经魔障了,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杀了他。

    而刚才回来复命的御林军就站在孔起元身旁,距离只有几步之遥。晟王通红的双眼扫过御林军挂在腰间的长刀,几步上前一把抽出,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大路跑至谢景行面前,狠狠一刀斩了下去。

    屿哥儿魂惊胆颤之中仓促跑向前,惊骇叫道:“谢哥哥。”

    周宁和谢定安也大惊失色,跟屿哥儿同时上前想要阻止,可更快的是安庭轩,他到底是精于拳脚的,几步就便赶在了三人前面。

    可离得太远了,不论就在谢景行对面的泰安帝和孔起元,还是与谢景行之间只隔着几步远的顾绍嘉夫妇都来不及,更何况远在一边的安庭轩等人了。

    就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长刀已经劈向了谢景行的头面。

    “哥哥。”双胞胎哭叫的声音这时才传进众人耳中,他们也在往前跑,可他们的小短腿哪里赶得上几个大人,甚至因为太急两双脚绊在一起,齐齐往地上摔去,元宝也跟在他们身边,被双胞胎胡乱挥舞的手臂一扯,也往前扑倒,场面登时换乱成一团。

    可就在在安庭轩就要抓住晟王手臂前,晟王的手臂却已经悬停在了半空,他鼓睛暴眼,眼中快意还未完全浮现就已变成了惊惧。

    安庭轩也停下了动作,一双眼中满是惊异,“这是什么?”

    刚才已经骇地闭紧双眼的新科进士们此时也都睁开了眼,原以为会目睹鲜血遍地的场面,说不定新出炉的状元郎兼天外居士早已身首异处,可没想到谢景行居然还跪在原地,面目完好,身上无一丝伤处。

    反倒是晟王姿势怪异,他一脚伸在前,双手紧握长刀用尽全身气力往下压,而长刀却停在了谢景行面部咫尺之隔处,再不能往下丝毫。

    不止如此,连一旁哭着的三个孩子也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姿势扑倒在半空中。

    周宁和谢定安见谢景行完好无损才呼出憋在心中的那口气,他们居然忘了景行还有精神力。

    也有心思理会双胞胎的哭喊声,连忙回身将双胞胎和元宝从半空中提了起来,抱在怀里安抚道:“没事,没事,哥哥有精神力,没人能伤着他。”

    谢若抽抽噎噎,可眼已经开始发亮了。

    谢景君更是大声喊道:“对,哥哥有精神力,刚才我们没摔下去也是哥哥的用精神力接住了我们。”

    他们一家人安下了心,可除谢家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懵逼,精神力?什么是精神力?

    众人满心迷惑不解之时,谢景行支起膝盖缓慢撑起身体,而随着他身体往上,晟王手中的长刀也跟着被向上推起。

    安庭轩默默放下了要去抓住晟王的双手,转而向谢景行方向伸出了手,直到碰到一层穿不过去的壁垒,惊奇道:“这便是精神力吗?”

    所有人都看见安庭轩的双手摸索着,那动作分明是摸到了什么东西,可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见那处地方到底有什么。

    其实不需要他动作,只看晟王还在拼尽全力往下,就让大家确定了精神力的存在。

    谢景行淡淡道:“是。”

    然后猛地拉下晟王的手,再一使力便将长刀从晟王手中抢了过来,他垂眼看着锋利的长刀,精神束刺出,长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了粉末,只剩刀柄被谢景行握在手中,又随手扔在了地上。

    他看着晟王,笑道:“利器伤人,晟王还是该要小心着些。”

    他脸上笑容未消,可晟王却惊地连连后退,“你你是什么怪物?”

    屿哥儿惊魂未定地扑在谢景行身上,听见晟王之言,沉着脸呛声道:“谢哥哥才不是怪物,他是天乾。”

    他虽然也不知精神力是什么,可晟王骂谢哥哥就不行。

    所有人只觉得身在梦中,他们虽深信神灵,可真当有以他们所学完全解释不了的事物出现时,也忍不住惊慌,看着谢景行的眼神更是含着恐惧。

    双胞胎都已从周宁的怀里溜出来,跑到了谢景行身旁,见众人不解之态,谢若反露出奇怪之色,“精神力就是天乾的精神力啊,你们都不知道吗?”

    他一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模样,其他人面面相觑,天乾谁不知道?此时御花园中天乾数量最起码也有两手之数,可他们却都没有那劳什子精神力,莫非他们是假的天乾不成?

    顾绍嘉确认了谢景行无碍才定下神,站起身扬声道:“众位莫慌,请先听我一言。”

    然后她便将从于太医那处所听来的精神力之事解释了一遍,听得所有人都是云里雾里,可却是弄明白了谢景行的精神力本就是天乾该有的,只是却是初始出现在大炎朝的天乾才有,而他们作为天乾与大炎人的后代,血脉已被稀释,才不能展现出这番神异手段。

    可谢景行他又是如何获得精神力的?莫非真是神眷之人吗?

    所有人都看着谢景行,像是看着神灵降世一般,眼冒绿光。

    第207章

    晟王咬牙切齿道:“凭什么?”

    先帝仅剩的两个汉子中,泰安帝只是个普通人,而他才刚满十岁就分化成了天乾。他一直以自己的天乾身份为荣,而何怀仁和太后也一直在他耳边强调,若不是他年龄小,身为天乾,他比泰安帝更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他也一直如此认为,心中一直隐隐看不上泰安帝,而这世上虽然还有其他天乾,可他却是皇族,明明他才应该是大炎朝最尊贵的天乾。

    现在居然出现了打破他根深蒂固思想的事情出现了,都是天乾,可谢景行却出现了返祖,进化出了神异的精神力,这让他如何想得通?这件事几乎从根本上击碎了他心中的骄傲。

    谢景行拽住屿哥儿的手腕,安抚一般轻轻揉捏了一下,两人自小相伴,素来有默契,屿哥儿这才收回了怒视晟王的视线,安静站在了谢景行身旁。

    谢景行听着晟王像是质问他,更像似在质问上天的话,对上他已经接近崩溃的神情,又加了一把火,“这还得感谢某位在我会试时使手段之人。”

    晟王一怔,失神地问:“什么意思?”

    “我会试首场时煤出了问题,加上号舍破损,只能硬生生顶着凛冽寒风参加考试,或许是上天垂怜,觉得我所遭受无妄之灾属实冤得慌,会试完后我昏睡了十来日,再醒过来时便忽然有了精神力。”

    晟王瞪大双眼。

    孔起元蹙眉,居然有人敢在他主持的会试上使手段。

    屿哥儿也是第一次知道谢景行受的这番罪,听罢眉头紧锁,“使手段的是谁?”他俏脸寒霜。

    “已经没事了。”谢景行先安抚他,然后才抬眼,一双眼中满是嘲讽,“那人是谁?想来晟王该是再清楚不过了,殿下说我是不是该要‘感谢’他。”“感谢”二字,谢景行刻意加重了声音,却恍若重捶般砸在了晟王心头。

    晟王彻底崩溃,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一脸空白地看向谢景行,脑中如惊雷般炸响着一句话,“自己居然就是让谢景行获得精神力的推手。”

    谢景行虽没明说,可看他的神情以及晟王的表现,答案不言自明。

    这下就算新科进士中那些原本对晟王有着好感,也对晟王未来登位报有期待之人也面露愤怒。会试可是他们熬尽一身心血才能步入的科举最后一道门槛,居然有人恶意地在这道门槛上使手段,这分明是将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心血和憧憬视若朽土,想毁便毁。

    若是他们在无意中得罪了晟王,在参加会试时能有谢景行这般好的运气顺利完成会试吗

    所有人心中都浮出了答案,“不可能。”那般严寒的天气,第一场就已倒下了许多人,这还是在煤炭和号舍完好的情况下,而在他们撑过三场后,大多数也都大病过一场,若是遇到谢景行那般恶劣的条件,怕是第一场都坚持不下来。

    他们的厌恶和愤恨清楚地表现在他们脸上,晟王头脑早已经一片空白,一点没注意到旁人的表现。

    可何怀仁和太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两人都有些惊慌。可到底年岁更长,何怀仁更是浸余官场数十年,他很快冷静下来,勉强笑道:“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状元郎身为天外居士,也知你在读书人群体中的影响力,万不能作出误导读书人的言行。”

    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几乎是在明示谢景行借助天外居士的名声信口雌黄,将在场读书人牵着鼻子走了。

    屿哥儿却冷笑一声,“何大人这话说的好似谢哥哥已将罪名栽赃到了某位身上。”他话中说的是某位,可眼神却分明看向了失魂落魄的晟王,“谢哥哥分明没有指名道姓,是有人心虚,自己露出了马脚。”

    何怀仁怒其不争地看了一眼晟王,见他没再多开口,看着也冷静了些,才道:“状元郎文采斐然,自来京城后不知与多少人打过交道,不一定是在哪里惹了人眼,才会招来无妄之灾,事情已过去许久,怕是现在也寻不出罪魁祸首了。”

    太后也收拾好了情绪,“既然状元郎现在完好无损,还因祸得福,许是上天特意为状元郎所设的考验也有可能。”

    谢景行冷眼看他们装模作样,只看他们表现也知晟王在会试时所为他们二人定然也是清楚的,而此时两人提及此事俱都镇定自若的模样,显然是早已将事情收拾了干净,料想他再寻不到有关此事的蛛丝马迹。

    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晟王就是现在再失智也不可能亲口承认,如此便就真让他逃脱了吗?

    屿哥儿很是不愤,圆溜溜的双眼中盛满怒火,他早晚要为谢哥哥将场子找回来,反正他是小辈,又是个小哥儿,惹出祸事来了,他们难道还能同他计较不成?

    也许是怕晟王在此时作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何怀仁从孔起元桌案旁走了下来,走至晟王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柔,“朝廷能得贤才,又有神恩赐下,晟王殿下身为皇家子弟定然也是极为高兴的。”

    他手中使力,晟王一个激灵,涣散的瞳孔总算是凝在了一处,视线落在了何怀仁带着深意的笑容中。

    “晟王殿下认为呢?”

    晟王回转神后,方才没注意到的种种迹象便也映入他眼帘,新科进士们投向他的鄙薄视线,场中官员和皇亲中不少人眼中隐隐透露出的失望,孔起元更是垂下眼,连看都不愿看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何事,面上逐渐浮出惶急之色。

    何怀仁又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晟王才回过神,连连道:“对,对。”

    何怀仁这才将手收回来,“既然已经证明状元郎并不曾与科举场上舞弊,那便说明黄连云乃是诬告。”

    黄连云目眦欲裂,惊慌失措间想反驳,却对上了何怀仁隐含威胁的目光,他身体顿时僵硬。

    “不过事出有因,也是状元郎将天外居士的身份瞒得太严,不然就是老夫也会以为状元郎有作弊之举。”何怀仁许是怕黄连云狗急跳墙,留了些余地,“如此便小惩大诫,夺去他此次同进士功名,且十年之内不得再考,如何?”

    孔起元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示意御林军上前将黄连云拉了下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黄连云只是何怀仁和晟王手中棋子,自然没人多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黄连云面如死灰般被拖了下去,他这一生都在为了科举而奋斗,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被剥夺同进士功名不说,十年之后就算他还敢踏进科场,谁敢取他?

    他目光逐渐变得怨毒,可想到何怀仁和晟王的权势,又逐渐熄灭了下去。

    等人影再看不见,何怀仁才不易察觉松了口气。

    可谢景行却注意到其他人看向何怀仁和晟王的眼神都变得躲躲闪闪,兔死狗烹,不外如是。

    不等何怀仁一口气松完,屿哥儿便向前一步,“就算此事没有证据,可方才晟王殿下欲当众杀人可是所有人亲眼所见。”

    何怀仁眉间阴沉一闪而过,牵强笑道:“状元郎这不是没事吗?晟王殿下方才是太过冲动了。”

    谢景行挑起眉,“若我不是有精神力,怕早已身首异处。”

    太后咬紧牙关,若谢景行只是一名普通进士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天外居士,还是新鲜出炉的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此事善了不得。

    她思绪万千,最后起身走至晟王身旁。

    晟王满脸苍白,求助道:“母后。”

    太后一脚踹向晟王膝弯,“还不快向状元郎认错。”

    晟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狼狈,他看着谢景行嘲讽的双眼,心中恨极,可局面已到了他不得不低头的地步,“是本…我的错,不知怎么被迷了魂,作出这等伤人性命的事情,还请状元郎原谅。”

    屿哥儿抢站在谢景行面前,“皆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晟王只是王爷,难道道歉就能抵过你方才罪行了?”

    谢景行笑得甜蜜,屿哥儿也能反过来护着自己了。

    不过战斗力只是一瞬,屿哥儿就立即转头看向安庭轩,“二哥。”满脸都是求助。

    安庭轩上前去到一边提刀守卫的御林军旁,慢慢抽出了御林军的佩刀,在皇宫,也唯有御林军能带刀入内。

    其他人不知安庭轩欲要做出什么,直到他提着刀径自朝着晟王而去。

    被安庭轩满含杀气的眼神盯着,晟王想要往后退,可却使不出力,只能挪动着将身体躲在了何怀仁身后,尽显狼狈。

    何怀仁伸出手挡在晟王之前,仓皇问:“安庭轩,你想做什么?”

    屿哥儿淡淡道:“何大人不是认为害人性命只需道歉吗?二哥也是皇亲,给人一刀,只要不死,应也只需道歉吧?”

    谢景行眼中笑意更浓,不愧才从战场上归来,动刀动枪的说得这么随意,不过他听着却满是高兴。

    谢景行没当回事,可其他人看着安庭轩杀气腾腾的神情,谁也不敢赌他是做样子还是要真动手?

    太后仓促喝道:“你敢?”

    安庭轩脚步不停,离着晟王越来越近。

    同是天乾,安庭轩又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晟王一点生不起同他拼杀的勇气,骇地慌张叫喊求救,“母后,外祖,救我,救我。”

    太后头上的珠翠哗啦作响,她想要上前拦住安庭轩,可却怕得腿软,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气度,转身看向一旁看热闹的顾绍嘉,色厉内荏道:“顾绍嘉,你还不快阻止他。”

    又哀求地道:“陛下,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就忍心看着他没命吗?”

    两姐弟同时露出一抹一模一样的浅淡笑意,顾绍嘉更是讽刺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当日我拦不住他受命前去金匾城,现在自然也拦不住他。”

    泰安帝坐在御座上动也不动,面上有着仔细看才能看清的一丝血色,“母后也知朕身体不好,轩儿动起手来,朕怕被他伤着,就不去添乱了。”

    旁边明明站着上百的御林军,可两姐弟都像是忘了一般,绝口不提。

    安庭轩不发一言,可行走的脚步极为坚定,已是距离晟王只有几步之遥了。

    何怀仁护着晟王连连后退,面上都是恐惧。

    太后慌得声音更为尖利,“御林军,御林军,还不快上前拦着他!”

    御林军早就面露犹豫,可御林军首领本就惯会审时度势,自然没有上前。

    太后一双眼睛恨地滴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庭轩将长刀横握在手,就要往前劈去。

    就在这时,一句声音打破了寂静,“够了。”

    孔起元总算不再冷眼旁观,他侧首,“陛下,让安二公子停手吧。”

    泰安帝同他对视,片刻后才出声,“长姐。”

    顾绍嘉冷眼从孔起元面上飞过,“轩儿,先看看首辅大人如何决断。”

    屿哥儿冷冷嗤笑一声,拉着谢景行走去了周宁那边。

    谢景行轻声安慰今日连连受惊的周宁时,孔起元也道:“陛下,杀人确属重罪,理应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泰安帝眸底深处情绪闪动,可面上却不显,只轻声问道:“首辅大人认为该当如何?”

    晟王早已吓破了胆,只粗喘气看着孔起元,眼中闪过一抹希望,毕竟晟王妃可是孔起元的亲孙女。

    今日发生的种种让孔起元对晟王失望透顶,他对晟王的视线视若不见,“全由陛下做主。”

    泰安帝轻笑一声,“那便…”

    可在泰安帝的话还未说完前,却有另一人从凳子上起身,一路穿过人群到了泰安帝面前跪了下来。

    第208章

    所有人都看着那人坚定的动作,谢景行眸中划过一丝担忧,萧兄这是要做什么?

    萧南寻瘦骨嶙峋的面颊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话语却坚定,“陛下,草民有事上疏。”

    虽然萧南寻已在本次殿试中考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第一,新鲜出炉的传胪。可琼林宴未过,别说他,就是一甲三人也还没被泰安帝赐下官身,此时面对泰安帝只能自称草民。

    不过到底已有进士功名,不算越级上奏,不必受罚。

    泰安帝眸底幽深,瞥见跪下之人的面貌后,眼中生出了些兴味,“萧传胪有何事上疏?”此次殿试他虽因屿哥儿之故,更关注谢景行,可其他人他也并不是过眼即忘。

    而萧南寻乃是谢景行好友,他自然不可能不知。

    看见突然出声之人乃是萧南寻之后,晟王心中生出不妙预感。

    可他此时并没有能阻止萧南寻的立场,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南寻从怀中掏出几封信,将之双手托举着置于头顶,“启禀陛下,草民要状告晟王殿下以权谋私,行威逼利诱之举。这些信件全是出自晟王殿下之手,其中三番五次以草民家中父亲过错威胁草民,欲迫使草民借由谢景行好友之便谋取红衣大炮制作方法。”

    萧南寻动作太过坚决也太过快速,与他坐于一处的寇准规等人完全不曾有所反应,他便已行去了泰安帝座前跪下。

    此时几人正面面相觑,面上俱是震惊,在会试之前他们便知萧南寻家中出现了变故,如此才使得萧南寻因忧心家中,短短时间便瘦脱了相。他们也数次表示过关心,也曾想过要帮忙,可多次提及都被萧南寻三言两语推脱了,原以为只是萧南寻家中亲人出事,未曾想其中还有这等隐情。

    谢景行更是身体一震,心中复杂,除了一开始萧南寻和寇准规等人来京时自己曾主动提及红衣大炮之外,萧南寻之后从未在他面前开口提过有关红衣大炮的只言片语。

    “哦?”泰安帝往前支起身体,不过很快又靠了回去,转头对孔起元道:“孔大人,劳你过眼看看?”

    孔起元还黑沉着脸,魏总管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从萧南寻手中取过了信件,将之送到了孔起元面前。

    孔起元匆匆将信件展开,一目十行,越往后看面上更是黑地能滴出水来,看到后来更是将信件狠狠拍在了桌案上,伸出手指着脸色惨白的晟王,“你可还有话说?”连晟王殿下的称呼都免了。

    晟王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他从未曾想过萧南寻居然敢留下自己催促他行事的信件,毕竟他父亲作恶的把柄还握在自己手中。

    被孔起元愤怒的双眼直视着,晟王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偏开眼,将视线落在了萧南寻的背影上,“你就不怕你父亲被革职查办?”

    “你居然还不知悔改!”孔起元已从信件上得知了晟王是以何威胁萧南寻的,见他现在居然还敢当着所有人面行威胁之举,更是恼怒。

    而在晟王愤怒地欲将萧南寻除之而后快的视线中,萧南寻却掀起一抹笑,扬声道:“陛下,晟王先前与草民交谈时,曾同草民说过一句话,‘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现在这句话草民原样还给晟王殿下,晟王身为当朝亲王,更应以身作则。”

    “当众行凶欲杀害状元郎,还私下谋夺红衣大炮这般国之利器,晟王殿下其心可诛,还请陛下严惩。”说完,萧南寻便俯身拜在了地上。

    泰安帝露出一个浅笑,可不待他说话,晟王却从何怀仁身后步出,快步上前,就欲一脚踢向萧南寻。

    谢景行怎可能让他得逞,在发现他动作之时就跟着上前,拦住了他。

    晟王却还恨声道:“你怎么敢?为了让本王不好过,不惜以你父亲前程为代价?到时你就不怕你父亲将你逐出家门?有你这样让父亲前程尽毁甚至搭上身家性命的儿子,你父亲怕是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事情败露,他更是破罐子破摔。

    在大炎朝虽不能说是孝字大过天,可也是孝字当先,不然谢定安对上谢阿娘也不会处处受掣肘,泰安帝当上一国皇帝后还被太后压了二十几年。

    晟王此言不亚于杀人诛心,萧南寻被他的话刺地面颊抽动了数下。

    谢景行担忧更甚,手上更是用力将晟王辖制住,晟王疼地倒抽一口凉气,愤恨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落在谢景行身上还是萧南寻身上。

    可谢景行此举却是成功地阻止了他继续嚷嚷。

    而此时孔起元早已怒火冲天,方才不论发生何事,他都是端坐于凳子上未曾起身,此时却再耐不住,一挥袍袖对着泰安帝拱手请道:“晟王受封以来,原该恪守君臣之道,辅弧皇室,共安天下。可晟王却行为不端,知法犯法,甚至欲图谋不轨,不愿悔过自新,恬恶不俊,还请陛下罢黜顾绍弘王爵,圈禁府邸,从严惩处,以徽效尤。”(注:引用)

    “砰”,有瓷器摔落在地的声音响起,一位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皇亲由于太过震惊,一时不察碰到了桌案上的酒壶。

    这一道声响打破了死寂,众人皆是震惊,一时间嗡嗡的声音响起,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

    晟王哆嗦着嘴唇,又惊又怒,额头上蹦起青筋,他想要怒吼,可却从心底深处生出无尽的恐慌,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泰安帝的身体容不得他多插手政事,朝廷政事大多都是由孔起元和何怀仁共同协商,而孔起元平日里对何怀仁与长公主相争之事一概不插手,只要他们不对大炎朝造成危害,有损大炎朝根基,他是不理会两方争斗的。

    可要论起来,在泰安帝不得不放权的情况下,整个朝堂中说一不二的却唯有孔起元一人。

    他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当朝首辅,更是无数读书人心之所向,不论是何怀仁还是顾绍嘉,都对孔起元有所顾忌。就是何怀仁在朝堂党羽最多之时,称得上一手遮天,那也是在孔起元不把他之举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之下。他不会也不敢明目张胆驳了孔起元的命令。

    若是这道废王爵的命令是由泰安帝说出口,何怀仁和太后还有心说情,可此言却是由孔起元说出,那便是他二人再如何反对,也奈何不得。

    就是泰安帝都是一怔,他原只是将想将晟王圈禁府中悔过,没想到孔起元能做下这般决定,这当然更合泰安帝的意,他当即点头道:“都听孔大人的。”

    泰安帝和孔起元都发了话,自有御林军上前将晟王押解下去。

    见孔起元眼神冷厉地望着晟王叫喊的身影消失却无丝毫动容的神态,泰安帝垂下眼,掩住眸中深思。

    何怀仁和太后皆是一脸颓丧,何怀仁再不复琼林宴前神采奕奕的模样,瞬间老了许多,何家的期望,他与太后多年的谋算,眼看着就要功亏一篑,他如何能不灰心?

    太后银牙紧锁,费尽全力才没让脸变得扭曲,她伸直脊背,恢复一开始的端庄,走至泰安帝身旁道:“陛下,是哀家教子无方,无颜面对百官和皇亲,在此请退回宫,闭门思过,诸位请恕哀家先行离场。”

    她把持皇宫几十年,自有一番骄傲,待泰安帝点头后便带着人离开了,临走之前,一双凤眸轻飘飘地从何怀仁身上掠过。

    何怀仁见状,深吸一口气,也一同告罪离开。

    顾绍嘉蹙起眉看向了泰安帝,却见泰安帝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她就没多做其他。

    直到这时,再无碍事之人,孔起元才垂首,“晟王已获罪,可你之父亲所犯之事却也不可姑息。”此话自然是对萧南寻所说。

    萧南寻自跪倒在地一直从容不迫,可此时他眉宇间却显出一抹沉重。

    都说自古忠义两难全,可在萧南寻处,孝义也难两全啊。

    那抹沉重落在了谢景行眼中,心中如坠重石。寇准规几人面上的担忧更是呼之欲出。

    萧南寻又是一拜,“草民熟读圣贤书,幸蒙天恩被点为传胪,更不能辜负圣恩,生养之恩却也不敢辜负。古有‘子不教,父之过’之言,可也有‘父有过失,子当谏争’之举,不能阻止父亲犯错是草民之过,草民愿代父领罪。”

    孔起元半垂着眼,“以你父亲行威逼利诱为长子逼娶地坤罪行,依律当夺去官职,判杖刑一百,再判流刑。”

    谢景行张了张嘴,过往萧南寻种种异样皆浮于脑海,这时他方才明了萧南寻为何面对他长嫂与父亲之时会露出异样神态。

    萧南寻虽看似心思深沉,可却是心有底线之人,更是自持君子行事,怕是早对萧父所为心有芥蒂。只是碍于生养之恩,加之在其他人看来,萧大哥萧大嫂明面上看着也是伉俪情深,萧南寻只能一直将事情放在了心中,看似冷眼旁观实则时时煎熬是对是错。

    此次因晟王威逼之故,使得萧南寻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述萧父所犯罪行,对萧南寻而言,定是满腔复杂。

    他之所为已全了他与谢景行之间的情谊,也保全了心中道义,可他却还又自觉对不起萧父,唯有以身代罪能稍解心中对萧父的愧疚。

    面对此事,就是谢景行一时也不知所措。

    若是阻止,便是要让萧南寻置孝于不顾,萧南寻余生怕都会生活在对萧父的愧疚之中。可是就这么看着萧南寻受刑,他又何辜?

    第209章

    萧南寻垂下头道:“草民甘愿领受刑罚。”

    谢景行眉间笼上一层阴影,难道真要如此吗?他往前行了一步,可对上萧南寻满是坚决的背影,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

    屿哥儿在旁侧看着谢景行煎熬的模样,精致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直立在他身旁的安庭轩悄声说道:“赎刑。”

    屿哥儿双眼亮了起来,他几步走去泰安帝身旁,也不跟泰安帝客气,直接就在泰安帝御座旁的空隙坐下,双手抱住泰安帝的手臂,“舅舅,萧南寻代父陈述罪情,又要代父受刑,完全可以视为自首,论情论理都可从宽处理。”

    他给了谢景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道:“萧父身为朝廷命官,根据大炎朝律,若非是十恶不赦之罪行,朝廷命官是可以钱赎刑的,此次舅舅就网开一面,允许萧南寻赎去杖刑和流刑吧。”

    “而且萧南寻可是传胪,虽比不上头名三甲,可也是大炎朝少有的贤才,能让这样一位俊杰为朝廷效力,总比让其在流放之地代父受过更好,只将萧父罢去官职也够惩罚他了。”

    谢景行真是关心则乱,他熟读大炎朝律,一时居然没想起还有赎刑这回事,他不再犹豫,大步向前跪倒在萧南寻身旁,言道:“陛下,此次萧南寻勇于揭发晟王所为也可算作有功,不至于功过相抵,可是让萧南寻以银钱赎去仗刑和流刑也是合乎情理,还请陛下开恩。”

    泰安帝拍了拍屿哥儿的手臂,垂眼道:“你那被逼嫁到萧家的嫂子现状如何?”

    萧南寻声音有些干涩,“已与大哥和离,现已归家同其未婚夫成婚。”

    泰安帝起了些兴趣,“你父亲主动让她回家的?”

    萧南寻摇头,“是嫂子现任夫婿得了晟王相助,而大嫂得知真相后又主动提出合离,父亲不得不放归嫂子。”

    泰安帝露出个笑,“你倒是实诚。”

    好不容易想方设法娶回一位地坤,若是就这么轻易放她归家,这话说出来在场诸人也绝不可能相信。

    “不敢欺瞒陛下。”萧南寻低眉敛目。

    屿哥儿又摇了摇泰安帝的手臂,催促他做决定。

    泰安帝失笑,他本也不是个有着什么好名声的帝王,就是徇些私情也无碍,“既如此,你可以银钱赎去你父亲所受仗刑和流刑,可你父亲却不得再入朝为官,且需另取家中钱财补偿受害人。”

    泰安帝又笑问道:“屿哥儿,你说说,赎去仗、流两刑要用多少银子?”

    屿哥儿抠抠手指,“赎仗刑一百需七十五两,赎流刑则需三百五十两,我记得对不对?”那有些小心虚的样子和谢若心虚时一模一样,也不知谁跟谁学的。

    孔起元笑了笑,“安小公子没记错,一点不差。”这话也算表明了态度。

    屿哥儿登时就挺直了腰板,“萧大哥,你还不快谢恩。”

    “是,谢陛下隆恩。”萧南寻将身体拜倒在地,声音哽咽。

    泰安帝挥手让他退下,“行了,今日可是个好日子,琼林宴是为庆祝新科进士们金榜题名,可别再扫兴了。”

    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皆是出乎众人意料,大家一度都回不过神来,不过泰安帝发了话,渐渐的,一度冷场的场面又复归一开始的热闹。

    谢景行起身将萧南寻拉起,对上他通红的双眼,没有多说,只将他拉去了几位友人之处。寇准规和吕高轩都拍了拍萧南寻肩膀,权作安慰。

    孟冠白和丘逸晨却是笑骂道:“萧兄你也忒不讲义气,被晟王所逼,非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都不愿与我们提及,难道我们不能帮着你想法子吗?”

    吕高轩这时反倒勾出了个笑,说道:“你们区区一介举人,莫非还能与晟王相抗不成?真当自己同谢兄一样,有个天外居士的身份傍身,还是你们认为也能莫名其妙成了有精神力的天乾?”

    孟冠白和丘逸晨当即便哑了声音,他们身为举人,在平民百姓面前许还能摆摆谱,对上晟王还真做不了什么。至于有精神力的天乾,他们连天乾都不是,该怎么获得精神力?重新投胎吗?

    对上权势滔天之人,他们确实斗不过,这时也都理解了萧南寻,也唯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孤注一掷,才能有机会揭发晟王。

    众人并没有再多安慰萧南寻,而是插科打诨将此事揭了过去。

    萧南寻也放下心中煎熬,和友人一同享受一生唯有一次能作为主角的琼林宴。

    正此时,事情都已告了一个段落,泰安帝也有空拉着屿哥儿关心,顾绍嘉和安淮闻则是看着安庭轩肩上纱布,担忧地问了又问。

    谢景行并没多与友人和家人好好说几句话,很快就被蜂拥而来的其他人淹没了,只来得及将周宁和谢定安托付给了友人照顾。

    新科进士对着谢景行多是好奇,面前这位可是活生生的天外居士,自天外之士扬名这么些年,除却天下商行中部分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更未曾在外人面前露过面,几乎是这天下最为神秘之人。

    天外居士种种事迹传遍天下,真假难辨,任谁也想不到居然会在琼林宴上因一桩莫须有的科举舞弊案被当众揭穿了身份,真真是始料未及。

    就算有更让人冲击之事发生,可也避不过有人对天外居士和华夏的向往。那可是华夏,神徒的故乡,神仙所居之处。

    他们居然与天外居士参加了同一届春闱,还一同上榜,那不就是与天外居士作了同年。

    都听谢景行不太爱与别人出门打交道,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再要在天外居士面前刷脸,怕是难了,一时之间,连寇准规和萧南寻几人都被挤去了外圈。

    不过他们也缓过萧南寻告御状的震惊,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是天外居士的好友,眼神都变得涣散,不一会儿,孟冠白和丘逸晨就发出了嘿嘿的偷笑声。

    不提他们二人,就是另外三人也都满心震惊。

    吕高轩笑道:“谢兄真是促狭,往前那么些年,每次期刊发售时,我们当着他的面对天外居士可都是大加夸奖,还数不清多少次抒发对天外居士的崇敬之情,他居然也能做到不动声色,有时还能跟着我们一起夸他另一重身份。”

    “也不知他听着我们夸赞他,还不得不跟着我们一同夸赞之时是何感想?”

    寇准规摇摇头,“他怕是根本没将之放在心上。”

    萧南寻豪饮了一口酒,“我猜也是。”

    两人对视一笑。

    几人完全将谢景行抛却在了人群之中,幸亏他身旁还有双胞胎。

    “哥哥就是天外居士呀。”

    “他常常会在家中默出华夏诗,也要给期刊写新闻的。”

    “对,哥哥知道好多华夏的事情,他跟我们说过,有能在天上飞的飞机,海里游的潜艇。”

    “还有比千里马还快的汽车,甚至不用面对面,相隔千里也能见上面的网络,好神奇的。”

    童言童语,可却说得如同身临其境过一般,让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家都没怀疑双胞胎说的是假话。毕竟就是再古灵精怪的孩子,也编造不出这等有模有样的事物。

    好不容易应付完同年,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连客套都不曾,“状元郎年近弱冠就已名利双收,人生近乎十全九美了,只是不知有无妻妾帮着操持家中大小事务?”

    谢景行来京后只去过一趟梅山梅林,更没多与外人打交道,这些皇亲、高官都只知他的一些广为人知的粗略消息,怎可能知道谢景行后宅有没人。方才何怀仁虽试探着欲让谢景行与屿哥儿结缘,状元郎却是推脱了,丝毫也未曾提及家中有无妻子或夫郎。这不,就有人当先过来确认了。

    谢景行还没有反应,双胞胎就立即警惕起来,这人是想做什么?惦记上哥哥夫郎的位置了?

    谢景行笑道:“并无,可……”

    来人却不等他说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就哈哈笑道:“状元郎日后入朝为官,家中无人充当贤内助,怕是麻烦事会不少,正好过几日老夫夫人要在家中院子举办春日游园会,届时京中不少高门中未许人的汉子、女子和哥儿都会来参加,状元郎到时若是有空闲,也可来园中与大家一叙,万一就能巧得良缘呢?”

    来人是平魏郡王,平魏郡王妃在京中可谓是八面玲珑,与哪方关系都不错,每年都会由她牵头举办春日游园会,京中贵夫人、贵夫郎大多都会携家中子女前去,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相亲会。

    往年都是年初举办,可今年天气严寒,便推迟了,直到现在天气转好,眼看再过不到半月便是春末,再推迟今年就要入夏,就算现在天气还未转暖,春日游园会也不得不提上日程了,就在三日后。

    他家中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小哥儿,乖巧懂事,又生得貌美,眼光高着呢,说不定正是等着与状元郎成就美好姻缘呢!

    看来他们真是心中急切,都等不及让家中夫人下帖子,迫不及待就不顾身份提出了这等已算得上保媒拉纤的话。

    双胞胎当即就知道面前这些大人们都相中了哥哥作女婿、哥婿,可是大哥分明就有屿哥哥做夫郎了,这些人怎么还这样?他们急得很,也不说话,一直扯着谢景行的衣衫,满眼焦急。

    又哪里是双胞胎急,屿哥儿虽是在和爹、娘与舅舅亲近,可却是张着耳朵听着谢景行那边的动静,那些人的话自然也都听进了耳中,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涌起恼怒。

    屿哥儿一直是坐在泰安帝身旁的,安庭轩却站在了顾绍嘉和安淮闻旁边,与泰安帝中间隔着屿哥儿。

    他听着泰安帝关切屿哥儿的话,却并不曾插话,泰安帝也没有直接问询他,不过屿哥儿诉说他们在金匾城所经历事情时,他也安静听着,只在看屿哥儿时,会用眼角余光从泰安帝身上扫过。

    见屿哥儿眼神变化,安庭轩面无表情,眉尾却扬起,抬眸斜了一眼被围在人群中的谢景行,大手拍向屿哥儿的后脑勺,“没出息。”

    屿哥儿捂着头瞪了他一眼,又眼巴巴地看:“不管,反正谢哥哥是我的。”

    他咬了咬牙,“真想在谢哥哥身上贴张纸,上面写上安屿专有,到时看其他人还敢不敢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泰安帝看着他恼怒的小表情,心中一动,漫不经心道:“屿哥儿真这么喜爱谢景行?”

    屿哥儿脸上涌起一抹绯红,头却是坚定地点了下去。

    “那舅舅给你们赐婚,怎么样?”

    屿哥儿眼睛一亮,“真的?好啊,好啊!谢谢舅舅!”

    顾绍嘉看着他一副不争气的模样,简直没眼看,而是转向泰安帝,“陛下,屿哥儿还小。”

    泰安帝扬起一抹笑,看屿哥儿变得焦急,劝道:“长姐,难得有情人,能早些成眷属是好事。”

    顾绍嘉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恍惚了一瞬,咽下了话头。

    屿哥儿左右看看,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可安庭轩却也垂下了眼。

    不过屿哥儿心中兴奋,也顾不得追问,催促道:“舅舅。”

    泰安帝眼中晦涩难言,却没让屿哥儿多等,“魏总管过去将状元郎请过来吧。”

    魏总管满脸喜色,很快到了谢景行身边。

    谢景行只觉如释重负,跟着魏总管穿过人群。

    其他人还都关注着他,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在所有人的莫名中,只听泰安帝道:“方才状元郎言道家中并无妻室,既如此,朕为你赐一道良缘可好?”

    听清之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方才在何怀仁和太后要泰安帝为谢景行和屿哥儿赐婚时,谢景行不是已经拒绝了?此时为何又提起此事?

    莫非是屿哥儿真看上状元郎了,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眼含星辰的屿哥儿身上。

    谢景行心中一跳,立马跪倒在地,“幸蒙陛下厚爱,谢某求之不得。”

    泰安帝今日心情好,声音中都含着笑意,“朕之外甥,长公主膝下小哥儿德荣兼备,冰清玉粹,状元郎才高八斗,经明行修,良缘天作,恩赐你二人择日成婚。”

    谢景行大喜过望,“谢陛下。”

    屿哥儿也高兴地笑眯起双眼,“谢谢舅舅。”

    安庭轩在旁边冷哼一声,“哥大不中留。”

    屿哥儿太高兴了,都懒得理他。

    看好的女婿、哥婿被截胡了,截胡之人却是长公主家的安小公子,还是由泰安帝亲口赐婚。这下底下不少人面色可谓是年连连变化,却也只能咽下心中盘算,纷纷上前对谢景行和屿哥儿道贺。

    第210章

    不管来庆贺之人心中到底是何等想法,谢景行一概当做他们是真心诚意恭贺他的,他时不时与心花怒放,喜得双眼亮晶晶的屿哥儿对视一眼,一边应付又再一次围向他的人群,不过这次他的耐心倒是好了许多。

    双胞胎都要乐疯了,不过这会儿他们挤不近谢景行身边,就扑去了周宁和谢定安怀中,两人小脸笑得红扑扑的。

    此次琼林宴出了这么多的事情,泰安帝赐婚后不久,就到了琼林宴该要结束的时间,泰安帝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心情好,却无奈身体状况属实不佳。

    安庭轩站在一旁,虽未于泰安帝说话,可也时时关注着泰安帝的脸色,看他脸色逐渐变得惨白,精神也越发不济的模样,蹙起眉冷不丁地咳嗽了一声。

    屿哥儿虽然高兴得快没边了,也并没有忽略身州的家人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泰安帝身体的不对,只是还未来得及提出,就听到了安庭轩的这一声咳嗽。

    他早便发现了安庭轩和泰安帝相处时的异样,此时便顺势起身,“舅舅,时间也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刚好二哥闲着,就让他送你回寝殿。”

    泰安帝终于忍不住将视线落在了安庭轩的脸上,见安庭轩冷着脸,便笑道:“不用,让魏总管陪着我回去便是。”

    安庭轩却不发一言地走过去扶住了他,虽未说话,可那动作却将他的意图表现得很是明显。

    泰安帝一怔,再说不出推脱的话来。

    魏总管匆匆宣布了琼林宴结束,便追上了离开的泰安帝和安庭轩。

    在之后便是孔起元离场,除此之外,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也陆陆续续离开。

    琼林宴就在某些人或兴奋或遗憾的情绪中结束了,不过,几乎所有人在离开之时还都在同身旁友人兴致勃勃地交谈。

    看来接下来数月间,京城乃至大炎朝的热门话题,怕是都出自此次琼林宴了。

    不到一日的时间,天外居士露出真身,还又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拥有精神力的天乾,关键是这两个人都与本次六元及第的状元郎谢景行乃是同一人。

    而还不等他们作出反应,这位天外居士兼状元郎便就以名草有主了,在琼林宴上被泰安帝当众赐婚,赐婚的对象还是长公主家的小哥儿安屿。

    与此相比,晟王被剥夺王爵一事都显得不那么令人震惊了。

    而参加琼林宴的不少人确实也没有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已被剥去王爵身份的顾绍弘身上,甚至连中途离场的太后和何怀仁,他们也并没有过多在意。

    虽然在过往的二十几年来,何怀仁与顾绍嘉几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有占据上风的时候,不过此次顾绍弘已被圈禁在府中,许多人心中都琢磨过,怕是何怀仁和太后已是无力回天了。

    成王败寇,都是人精,还有几个会将赌注压在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败寇的顾绍弘身上呢?

    不过让何怀仁和太后就这般放弃是绝不可能的,此时,早前匆匆离开的太后就与何怀仁聚在一处。

    “孔起元真是该死,分明已将孙女嫁给了我儿,现在居然将我儿的王爵给削了,他到底是如何想的?难道真想做个直臣不成?”太后一双眼睛恨得滴血,咬牙切齿地道。

    太后没有回慈宁宫,而是直接来了宫外的孝善宫,何怀仁虽说是太后的亲爹,可毕竟是外臣,是不能自由出入后宫的。

    何怀仁更是眸底黑沉,“此时唯有让殿下早日得子,为了大炎朝国祚,到时那个老不死的就是再不愿,也得拥护殿下登位。”

    这已是他们手中最后的王牌了,就算晟王犯了大错,在现今皇室中唯有泰安帝和顾绍弘两个汉子的情况下,泰安帝还一直没有子嗣,其他人也不得不考虑拥护已有子嗣的顾绍弘。

    只要顾绍弘有了孩子,他们便可抓住机会反败为胜,这几乎已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太后也收敛怒气,吩咐身旁心腹,“你去给晟王传信,让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安生地在府中呆着,若是还有精力发泄不出去,他后面那群莺莺燕燕就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到时候别怪哀家给他重新换一批。”

    此次晟王因控制不住情绪动手和萧南寻之事失了王位,太后自然恼怒,话语中也带上了些情绪。

    碧莲却并没有立即出去,而是轻声道:“那孔无霜?”

    太后闻言眼中冰寒,可却并没有意气用事,对上何怀仁投过来的视线,明白他的意思,咬牙道:“最好是与孔无霜先得一嫡子。”

    就算此次孔起元发怒削去顾绍弘王爵一事出乎他们意料,可是只要晟王妃诞下皇室子孙,无论是何怀仁还是太后,他二人都不信孔起元真对身怀孔家血脉的孩子登上皇位能做到完全不动心。

    碧荷很快带人出了孝善宫。

    而在碧荷赶到晟王府之前,云舒已经脚步匆匆地回了静雅院。

    在顾绍弘被御林军押送回府之时,整个晟王府都惊动了。

    云舒向来与晟王府的其他侍从们关系处得好,虽然孔无霜不太搭理晟王府,尤其是晟王府后院的相关事宜,可晟王府的大小事情,静雅院中人却大多都知之甚详,这其中起了绝大用处的便是云舒。

    她有时虽有些粗心,尤其是在孔无霜面前,不小心还会说错话,可却是打探消息的能手,没多时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探得清清楚楚。

    孔无霜闲坐在亭子里,白衣胜雪,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小姐,晟王被……被……”云舒气都没喘匀,跑到孔无霜跟前一脸惊讶。

    “被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吞吞吐吐的。”霜凝催促。

    孔无霜也将眼神从亭下方水池中的锦鲤身上移开,落在了云舒身上,她手中还端着一碟鱼食,看来刚才正是在喂锦鲤,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将其放去了一旁桌上。

    云舒一狠心,“晟王被老太爷废去了王爵。”

    孔无霜眼神中生起了波澜,“爷爷消去了他的王爵?”

    最重要的事说出口了,接下来的话便不再犹豫,云舒噼里啪啦将她打探到的今日发生在琼林宴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罢,孔无霜却不太关注她失去了晟王妃这一尊贵身份,反因云舒口中新科状元郎谢景行乃是天外居士一事而久久回不过神。

    她当初会被晟王所迷惑,除了因为晟王在外表现出的温文尔雅,甚爱读诗习文的表象之外,更是因为晟王处处讨她的欢心。

    两人相交之初,谈论的最多的便是华夏诗,还有将华夏诗带来大炎朝的天外居士,晟王或许是摸清了她的性子,甚至对她直言相说,天外居士是他崇敬之人。

    直到后来她发现了晟王的真面目,才明了晟王当初会那般言说,完全是因为她才是憧憬天外居士的那个人,晟王只是投其所好罢了。

    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天外居士是谁,新科进士游街时,她见到的那张生得俊逸非凡,满眼温柔宠溺的脸又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孔无霜的心忽然急速跳动起来,人生中第一次跳得那般快。

    云舒又犹豫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听说陛下还为刚从金匾城回来的安小公子和状元郎赐婚了,不日就将完婚……”这件事情与晟王府无关,不过,云舒悄悄抬眼,瞄了一眼孔无霜的神情,还是说了出来。

    孔无霜再回过神时便听到了这句话,当即紧握手掌,涂着豆蔻的指甲将掌心刺破,隐隐飘出来一股血腥味。

    “小姐。”霜凝嗅到味道,连忙将她紧握的双拳分开,“小姐,你又何苦伤了自己?”

    接着便匆匆忙忙去拿了伤药过来,为孔无霜涂上,过程中孔无霜却一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

    而此时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的谢景行,正带着家人往家中赶去。

    周宁和谢定安带着元宝走在最前,而屿哥儿也不知怎么从顾绍嘉的眼皮子底下逃脱了出来,正跟在谢景行身边,两人听着双胞胎叽叽喳喳的话语声,脸上都带着一抹笑意。

    男俊哥儿精致,还都是一副安静倾听的模样,就算还未成婚,看着却像是已经有了夫夫相。

    一直到了长公主府门口,屿哥儿都未停步,相当自然地牵着谢若继续往谢宅走去。

    而此时乘着马车从皇宫追赶上来的顾绍嘉几人也到了长公主府门口,顾绍嘉三人步下马车,就看见屿哥儿高高兴兴地还在往前走。

    安庭轩将泰安帝送回了乾清宫,看着他歇下后就出了宫,而顾绍嘉和安淮闻一直在宫外等着他,屿哥儿本是与他们一起的,可一不留神,屿哥儿就不见了人影。

    现在看见屿哥儿居然连家门都不进,像是早已经成了谢家人,三人心中都生出无奈来。

    安庭轩几步上前抓住了屿哥儿的后颈。

    屿哥儿猛地被一股大力往后扯去,连忙松开谢若的手,惊慌回头,正对上安庭轩黑沉的脸色。

    再往后看去,顾绍嘉和安淮闻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通州府,而是京城,他的家就在几步远处。

    他连忙讨好笑道:“二哥,爹,娘,你们也回来了,我……我……我就是想先送双胞胎回去,再回府。”

    他在安庭轩的大手下挣扎不得,不过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用尽全力表明自己说的就是实话。

    三人会信他才怪。

    他求救地看着谢景行,悄悄探出脚地想往谢景行那边挪过去,可后颈还被安庭轩辖制住,再怎么偷偷摸摸的,他一动安庭轩便发现了。

    周宁和谢定安站在一旁,没有多说话,还拉住了双胞胎,没让他们过去。

    谢景行心中叹息一声,又给自己鼓了鼓劲,走到安庭轩身前,扬起一抹笑,“伯父,伯母。”最后对上了安庭轩锐利的双眼,“二哥。”

    安庭轩眉尖一跳,“这就喊上二哥了?”

    谢景行道:“陛下已赐婚,早晚的事,我先喊着熟悉熟悉。”

    安庭轩真是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读书人,还是天外居士呢!他来回扫视谢景行,奇怪他到底是怎么修炼出这副看着温润如玉却又不要脸的模样的。

    顾绍嘉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先将安庭轩的手从屿哥儿身上拿开,自己却又伸出手牵住了屿哥儿的手腕,无奈道:“屿哥儿,你现在到底是谁家的小哥儿?”

    屿哥儿笑得怯生生的,“当然是阿娘家的小哥儿了,这一辈子都是阿娘的小哥儿,难道阿娘是不想要我了吗?”

    顾绍嘉看他装模作样的,面上面无表情,心中却很是欣慰,她家小哥儿是越来越活泼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屿哥儿的额头,“你就装吧。”

    屿哥儿抬手捂住额头,“娘。”躲闪间对上谢景行温柔看着他的双眼,屿哥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笑意。

    顾绍嘉也看向谢景行,眼神复杂,他们捧在掌心中养了十年的小哥儿,直到无奈离开他们身边时,都还是一副怯生生、小心翼翼的模样,而现在能这般活泼,洋溢着生机和活力,都是由面前这个与他家本来毫无关系的汉子养出来的,她心中心绪激荡。

    一直到屿哥儿都有些奇怪顾绍嘉为何一直不出声地看着谢景行时,顾绍嘉才牵着他转身,扔下了一句话,“看个好的日子,早些来提亲。”

    屿哥儿都还未回过神来,谢景行带笑的声音就响起,“是,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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