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谢景行步入房间后,一开始只觉眼前一片昏沉,房间中没有丝毫光亮,就连窗户也合着,只有他身后洞开的大门往内泄入了些许月光,谢景行的影子拉成细长的一条一直延伸到房间的尽头。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房间,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桌子和最内侧的大床映入了眼帘,大床旁影影绰绰间有影子晃动。

    在他还站在门口往里看的时候,一双手掌抵上谢景行后背,猛一使力。

    谢景行顺着力道往里走了一步,紧接着房门传出一道声响,门被从外合上。紧接着有金属磕碰的声音传来,显然是被从外锁上了。

    谢景行垂眼,眼中闪过一抹暗光,与此同时,他的脚却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直到了门后,他反伸出手撑住门框,甩了甩头,尽量让神智变得更清醒些,重新掀开的眼皮底下划过一道暗光。

    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房间深处帷幔掀开,两道瘦弱的人影期期艾艾探了出来,看不清面貌,不过只看身形也知不是擅使拳脚之人,随着两道身影走得更近,脚步声轻盈地停在了谢景行几步远之外。

    谢景行已经紧靠大门,再不能退,他的眼睛谨慎地看着身前的两道身影,忽而,两道身影身上衣衫同时滑下。

    谢景行瞳孔放大,登时跟被雷劈一样,这是什么老套的发展,他还以为会是什么环环相扣的阴谋诡计,陪着演了半天戏。

    他被眼前画面弄得有些懵,还没回过神时,两道怯怯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谢大人累了吧,我们这便来伺候谢大人。”

    两人一步步走近,更先靠近的是两鼓混在一块后愈发甜腻的味道,刹那间,一左一右两人与他只有咫尺之隔了。

    离得近了,谢景行便分辨出来人是一位女子和一个小哥儿,都是地坤,两人散发的两道信息素已经快将他浸入味了。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为何太后和何怀仁会用这个计谋,他原来还想他一人高马大的男子怎可能会被区区一个弱小的女子和哥儿拦住,方才他精神力散开之时,这个房间里可只有他们三人。

    可在身体异样传来时,常会被他忽略的天乾身份头一次彰显出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他身为天乾,生来便会受到地坤信息素的吸引。

    被两人的信息素包裹着,谢景行全身都躁动起来,包括那颗一直平静的心脏跳动声也变得急促,可他眼神却暗了下去,比外间的月光还冷。

    靠近的两人停在了谢景行面前,伸出手,指尖向谢景行腰间探去,眼看着就要将手指搭在腰带上,谢景行钢铁般的手指却先扣住了两人细瘦的手腕。

    两人动作一顿,娇羞的声音响起,“谢大人莫急,我们先服侍谢大人宽衣。”

    谢景行冷笑一声,手一使劲将两人往后一推,在两人大惊失色时,左右手横放劈在了两人后颈。

    地坤的腺体就在后颈,本就无比脆弱,谢景行愤怒之下也没控制力道,两人当时便痛叫一声,声音才从口中溢出,两人同时两眼一翻软倒了下去,再不省人事。

    没有两人的刻意为之,信息素味道逐渐变淡,谢景行才能极力平复急促起伏的胸腔。

    他心中恼怒,真是信了安庭轩的邪,趁喝酒的功夫嘱咐他配合行事,结果居然让他彻底体验了一把被地坤信息素包裹的滋味,真是他未来的好二哥,他要是不回去跟屿哥儿好好告一状,还真对不起这番招待。

    他也不再顾及地上的两人,直接伸腿一踹,被从外面锁上的大门被他整个踢开。

    外面无人守着,看来是无比肯定他抵挡不了两位地坤的诱惑。

    收回脚,谢景行深吸了口气,转身将人抓起,也不管两人的脚垂在地上一路磕碰,抬眼看着方向,大步往太极殿走去。

    虽然脚步还有些摇晃,但经过方才的刺激,他的神智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而与他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屿哥儿先是去了一开始谢景行去的茅房,却没寻到人,他转头四顾,想要寻侍卫问问,没想到周围居然没人。

    他心中疑窦顿生,今晚可是太后的寿宴,朝中显贵尽在太极殿,怎么也不该无人在周围值守才对。

    这时,他方才赶过来之时没注意的细节也在脑中涌起,分明才出太极殿时还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为何这周围却没人?就算茅房本不该有人值守,可附近也该有守卫才对。

    想到此,他悚然一惊,莫非有阴谋,谢哥哥出事了?

    他抬脚就准备回去,可就在这时,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位宫人从旁边小道上小跑着过来了。

    见到屿哥儿在此,宫人立即行礼道:“奴才见过安小公子。”

    屿哥儿停住动作,让他起身,面上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可心中却有着警惕,手缩在衣袖中,摩挲着腕上,木质触感传来,让他心中安定了些。

    宫人藏在黑暗处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不知安小公子在此是为了何事?可有奴才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屿哥儿小时就已见惯了宫中宫人讨好他的模样,也不奇怪,顺口问道:“你见到谢大人了吗?”他并未多详细描述,他口中的谢大人只能是谢景行。

    宫人先是明显的一愣,紧接着才点头哈腰道:“见过见过,刚刚奴才才为谢大人领了一段路。”

    屿哥儿手紧了紧,惊喜道:“在哪里?”

    “方才谢大人来此处时发现里头有人,便去了另一处。”宫人立即回道,“小的这便领小公子前去。”说完转身示意屿哥儿随他走,正是他方才过来的方向。

    屿哥儿看着宫人的侧影,眼睫颤动,心中犹疑,“真这么巧吗?”他眸中连连闪烁,在宫人露出疑惑神色前,他露出一抹笑,抬步跟了上去。

    他脚步匆匆,面上神色未改,心中担忧却不减,更没放下心中警惕,时刻注意着宫人的动作,手掌更是没有片刻放松。

    许是知晓屿哥儿的急切,宫人的步伐也很快,还时不时回头提醒屿哥儿注意脚下,没多注意旁的动静,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走过的道旁就算有值守侍卫,可离他们也有些距离。

    在又一次回头时,宫人脚步未停,眼看着再转过一道拐角就能到地方,宫人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回头时眼角却看见几道人影,他立即停下脚步。

    屿哥儿紧随在他的侧后方,才拐过弯,就差点迎面与拐角处的过来的人撞上。

    还好屿哥儿反应快,险险止住了身体,对面比他先看到宫人的身影,脚步先一步缓了缓,这才没有真的撞上,却也受了惊。

    “黑灯瞎火的,走路不能小心点吗?”对面一道带着薄怒的女生响起。

    屿哥儿自知是自己没注意,连忙道:“抱歉,是我太急了。”说完,他抬起头看着来人,宫灯烛光洒下,他才发现面前为首的女子有些面熟。

    孔无霜却立时就认出了他来,她眼瞳微波闪动,缓缓开口,“安小公子。”

    她的声音有着一种独特的清冷感,屿哥儿眨了两下眼,将人看了个仔细,面前的脸与小时的记忆重合,恍然道:“你是孔大人的孙女,孔无霜。”

    孔无霜脸上意外之色闪过,“安小公子还记得我?”

    屿哥儿回京以来,两人可从未曾真正见过面,在霞影湖边时,孔无霜在山坡上,能借着地利将屿哥儿的动静收在眼底,屿哥儿却发觉不了她的所在。

    屿哥儿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小时曾跟在母亲身边见过你几面,还有些印象。”因为顾绍弘的王爵是孔起元提议废去的,屿哥儿对孔起元有些好感,此时自然也对孔无霜释放出了善意。

    孔无霜面上却是淡淡,只微微点了点头。

    屿哥儿却不在意,孔无霜小时就常常冷着脸。

    屿哥儿注意到眼前似乎就只有一条道,心中念头闪过,眼神在宫人身上一转,屿哥儿作势探头往孔无霜身后看去,“孔姑娘,你方才一直在这边吗?”

    孔无霜面上平静,眼神中浮起一丝异样情绪。

    屿哥儿连忙道:“我看你从前面来,就想问问你方才见到谢景行了吗?”

    站在屿哥儿身后的宫人瞳孔紧缩,屿哥儿正期盼地等着孔无霜的回答,看不到宫人的不对劲,可就在他们对面的孔无霜,还有一直随在她身后的四位侍女却没错过宫人的异样。

    沉默蔓延开,屿哥儿眼中警惕更深,双脚就欲往侧边移开,对面清冷的声音却忽然响起,“看见了,谢大人过去有一些时间了,安小公子若是想要寻他,怕是要快些,不然就错过了。”

    屿哥儿动作一顿,惊讶道:“当真?”声音中已经沾上了一丝惊喜。

    孔无霜点点头,“不过只远远看见他从这条路上过去,之后再去何处便不知了。”

    “多谢孔姑娘。”屿哥儿只需想要确定旁边宫人有没有骗他,得到确定的答案,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是他草木皆兵了,谢哥哥没事就好。

    他遮掩不住欢喜地道:“孔姑娘自便,我去寻他了。”说话间他已经越过了孔无霜,路过晓霜几人时,还弯着眼睛对几人点了点头。

    太监走过之时,眼带诧异地看了一眼孔无霜,却没与她多说一句话,匆匆就追了上去。

    等两人走远,晓霜才上前一步,靠近孔无霜身边,犹豫道:“小姐,我们方才在亭子里吹风时好像只看到了曹天雄,并没见谢大人。”

    孔无霜垂下眼,“是吗?我还以为那就是谢大人呢。”

    怎么可能?曹天雄身体宽胖,体型顶得上两个谢大人的大小了。

    霜凝和晓霜对视一眼,皆猜不透孔无霜此时心中想法,最后的云舒两人也张张嘴,见到孔无霜垂着的双眸,最后也咽下了心头的怪异。

    虽然顾绍弘被禁足了,孔无霜却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太后四十大寿,她们自然得出席,只是孔无霜作为女子,当家做主的夫君没有随行,一开始就待在偏殿中。

    殿中喧哗,女子、哥儿是非又多,甚至有一向看不过孔无霜的人对她明嘲暗讽。孔无霜呆得不耐烦,只坐了片刻便出了偏殿,漫无目的在宫中走走停停。

    可没走多久,孔无霜就觉出皇宫中的不对劲,往日里该安排有护卫的地方,并无人值守,她隐隐嗅出了风声鹤唳的味道,心中不安,就准备带着四位侍女回去。

    回来的路上,她们确实看到了路过的人影,还是云舒首先发现的,孔无霜素来不喜曹天雄,不想与他有牵扯,便避开了。

    等曹天雄脚步匆匆顺着这条道离开,她们才看时间不早,也不能长久不露面,就准备回去,没想到就这么巧遇到了寻人的屿哥儿。

    一时之间,转角只剩死寂,良久,沉默不语的孔无霜才抬步往前。

    第222章

    好在安庭轩也不是真的不靠谱,谢景行带着人才没走几步,就有一道高大的人影从旁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谢大人,这两位就交给属下吧。”

    谢景行将人一丢,两人重重摔在了地上,不过两人早已没了意识,也不会觉得痛。

    倒是过来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地上的人两眼。

    也许是从谢景行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他的怨气,人影没再多说,只吩咐身后人将两人扛在身上,就跟上了谢景行的脚步。

    太极殿仍然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行走途中,谢景行平复好情绪才道:“你们今日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高大的护卫道:“属下也不知,只是听从安将军的安排。”

    谢景行脚步不停,只抬眼瞧了他一下,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干脆没再白费功夫。

    太极殿已近在眼前,太极殿持刀的侍卫看着他们抗着一女子一哥儿,且女子哥儿身上连件外衫都没有的模样,也不好奇,甚至连眼睛都不斜一下。

    可殿中的诸位大人们就没有外面护卫那般好的定力了,当半赤着身体的女子和哥儿被扔在大殿中的地上时,莫说是殿中的乐人停了动作,本已醉眼迷蒙的大人们酒都被吓醒了。

    等注意到女子哥儿旁边站着的满目寒光的谢景行之时,他们更是停下了动作,热闹非凡转为落针可闻不过短短两息时间。

    谢景行没多注意殿中纷纷与周围相熟之人交流视线的无关之人,一双冷眼直直定在勃然变色的太后和何怀仁脸上。

    太后的笑僵在了脸上,良久才扯了扯嘴角,笑道:“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哀家的寿宴,你们也能闹事,还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她色厉内荏的表现,几乎让底下众人心中瞬间升起了近乎于事实的猜测。

    谢景行忽而笑了,低头掸掸身上的衣衫,可那股酒气是挥不掉的,笑意转冷,他慢条斯理地道:“下官倒更是疑惑此事,今日可是娘娘寿宴,宫中守卫众多,也不知这两位贼人是如何闯进皇宫的?”他的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响在众人耳中,“一弱女子和一哥儿居然能突破重围,还对朝廷命官起了心思,若不是谢某反应快,怕是就被这两人得逞了。”

    他也不觉得将被女子哥儿□□一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可是受害者,就算□□没成功,他也是受害者。

    可其他人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先看着地上两位美人,又看向谢景行,来回移动的视线有些怪异,送上门的美人都不啃两口,地上的还是地坤,谢景行身为天乾居然忍得住,莫不是身体上有难言之隐?不少人的视线都隐隐落在了谢景行的下半身。

    谢景行嘴角抽了抽,一双冷眼移到了不动声色的安庭轩身上,视线中满是指责。

    安庭轩被他的眼神逼地咳嗽一声,放下手中酒杯,欲盖弥彰地望向跟着谢景行进来的侍卫,“说说吧,怎么回事?”

    顾绍嘉和安淮闻也挥开了身旁侍候的宫人,饶有兴趣地将视线落在了地上卸去衣衫的两人身上,肤白如凝脂,就算闭着眼也能看出貌美,确实是难得的美人,关键是想得还周到,一女子一哥儿,谢景行喜爱什么样的都行。

    再看谢景行丝毫不动心,面上甚至还带着嫌恶神色,就算此事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两人也不禁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为首的高大护卫半低着头,有条不紊地将谢景行出了太极殿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无丁点隐瞒,也没添油加醋,最后道:“谢大人可以作证。”

    谢景行点头,哼笑道:“我可没醉得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太后脸色连连变化,何怀仁却猛地从凳子上坐起,怒声道:“谢大人说有人欲要陷害你,可有证据?”

    他扯了扯嘴角,想到谢景行完全不动心的样子,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又将视线落在地上的女子和哥儿身上,“说不定是这两人早早对谢大人起了心思,才会趁此机会行动。”他还笑了笑,“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也有‘掷果盈车’一说,谢大人名声在外,能吸引旁的女子哥儿动心也不奇怪。”

    谢景行却表现得像是没听见何怀仁的话,只是在听到“证据”一词时,眼里嘲讽一闪而过。没再看他,而是将视线在殿中绕了一圈,蹙起眉,径自走到安庭轩身旁,问道:“屿哥儿呢?”

    发现谢景行居然不理会他,何怀仁脸扭曲了一瞬。

    安庭轩瞥了一眼何怀仁,就将眼神对上了谢景行带着担忧的脸,自知理亏,“见你久未回来,屿哥儿不放心去寻你了。”

    谢景行心中浮现焦躁,“那也该回来了。”

    安庭轩声音很低,地道只有他与谢景行以及坐在他身边的顾绍嘉和安淮闻能听见,“放心,外面都安排上了我们的人,他不会有事。”对此,安庭轩是有自信的,“若是寻不到你,自然就会回来了。”

    谢景行发现他的眼色有些莫名,带着就要尘埃落定前的期盼和从终于就要从层层重负中挣脱而出的执念。

    谢景行怔了怔,不管他到底哪来的笃定,心中还是不安,“有没有派人跟着他?”

    安庭轩挑了挑眉,看谢景行猛然变了脸色,才说道:“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他是我弟弟,我自然不比你少关心他,暗中也一直有人看着他,你放心,绝不会有事。”他又一次强调道,“且屿哥儿有在金匾城御敌的经验,不会毫无警惕之心,我了解他,若是没找到到你,他会回转过来找我们帮忙。”

    安庭轩确实了解屿哥儿,若是没有孔无霜的话,他不会一直傻乎乎地跟着工人走,甚至早做好了在确认宫人不对劲后,能及时制住宫人的准备。

    可他偏偏就那么巧合地遇到了孔无霜,而孔无霜所言正好打消了他不少的疑虑和警惕。

    可只要没亲眼见到屿哥儿安然无恙,谢景行就放不下心,他脸上黑沉,狠狠剐了安庭轩一眼,“我去寻他,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安庭轩没有阻拦,只是在他离开前拉住他的手臂,凑近低声道:“待会儿会有事情发生,我们不一定能顾上你们,你带着几个人过去,若发现不对劲,带着屿哥儿,立即寻一处地方呆着,等事情尘埃落地我会派人去寻你们。”

    谢景行猛然回首看他,眼神中充满了诧异,在他与屿哥儿闲游京城时,这些人到底计划了些什么?

    无视他的震惊,安庭轩笑了笑,松开了他。

    殿中还有太多外人,谢景行不好询问,也来不及继续追究。

    而就在他欲离开时,有几个护卫抬着被五花大绑的一个太监走进大殿,很快,太监也被扔在了地上。

    安庭轩直接就点了方才进来之人中的几位,“你几人跟着谢大人。”

    几人高声答道:“好。”

    谢景行的视线从太监惊恐的眼上划过,不顾太后和何怀仁的难看脸色,直接走了出去。

    等出了太极殿,看着眼前四通八达的小道,谢景行才忽而想起他似乎还不知道屿哥儿所在的方向,瞬间顿住脚步,侧头问身旁护卫,“你知道屿哥儿往哪边去了吗?”

    身后护卫果然知道,向前一步道:“往平度殿去了。”

    谢景行心中焦急缓了缓,既然护卫知道屿哥儿在何处,那屿哥儿身边确肯定跟着有人,“你带路。”

    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腿长脚程也快,不多时几人便已能看到平度殿轮廓。

    谢景行忍不住加快步伐,走到了最前,随着路越行越偏,周围的护卫越来越少,谢景行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升起了担忧,屿哥儿绝不会无缘无故往这么偏的地方来。

    周围的树林和假山奇石在月光和零零散散的宫灯照射下,投下了奇形怪状的影子,看着甚是可怖。

    谢景行的心提到了最高点,脚步更是越来越快,可比他脚程更快的是远处猛然腾起的火光。

    “轰隆”,震耳欲聋的声响猛然炸开,谢景行骇然地顺着声音望过去,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

    能发出这样动静的只可能是兵仗局弄出的炸药,说不定还是红衣大炮炸出来的,这两样东西都被安淮闻牢牢掌握在手中,可他怎会用来炸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真的还是在安庭轩他们的控制下吗?

    “谢大人安心,事情都在长公主殿下和安将军的预料之中。”

    谢景行惊疑不定地收回视线,震惊依然,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属实有些不好受,不过他也能明白顾绍嘉和安淮闻的想法。

    他与屿哥儿就要成婚,为人父母,自然是想要子女开开心心的,只会恨不得将所有事情担在身上,哪里愿意让疼爱的子女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可明白归明白,他生出心中还是生出了些无力感,希望一切顺利吧。

    谢景行很快挥去心中思绪,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屿哥儿。

    屿哥儿刚与孔无霜分开不久,刚才他就已能看到平度殿的屋脊,距离本就不远,没过多久他便离平度殿越来越近。

    若说方才因孔无双的话,屿哥儿还惊喜不已,可他并没被惊喜冲昏头脑,周围值守的护卫越来越少,身旁跟着的太监还频频用眼角余光窥视他的动作,种种异样都让屿哥儿再一次升起了警惕。

    他终于还是在平度店殿殿门处停下了脚步,望着黑沉沉的平度殿,屿哥儿的手臂开始暗中蓄力。

    可是火光和震天声响打断了他的动作,在他分神往声音传出方向看去时,一瞬间,一股刺鼻的信息素散开,倾刻间屿哥儿就被信息素完全包裹住。

    而一直等在门边的曹天雄也猛然伸出手攥住了屿哥儿的手腕,好在被动静震惊到的不只是屿哥儿,其他几人也都惊在了原地。

    待回过神,曹天雄以为这本就是太后和何怀仁的安排,虽震惊,可看着屿哥儿的眼中已经流露出了兴奋,其中夹杂着猩红的欲望。

    旁边走出一个汉子,说道:“我已释放了信息素,他此时应已中招,之后如何,便由曹少爷自行处理了。”

    屿哥儿听得此言,冷下脸,浓烈的信息素冲地他脑袋发胀,可他却没有挣扎,反而顺势被曹天雄扯着往里而去。

    宫人和汉子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内间才回身,准备守在殿外。

    没成想两人才转过身,就对上了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人,两人眼睛猛然睁大,“谢…谢…谢景行。”

    谢景行看着他们鬼鬼祟祟的动作,冷声问:“屿哥儿呢?”

    宫人和汉子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人,难掩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他们不答,却有人比他们更快回了话,从一旁树影中钻出了几个人,为首一人道:“小公子进去了,方才还此人还释放了天乾的信息素,猝不及防间,我和两位兄弟也被他的信息素影响,还没来得及进去。”谢景行能感觉到出来的几人全是天乾,看来安庭轩为何会如此笃定屿哥儿不会有事的原因找到了,在这世上能抵得过天乾身手的人,唯有天乾。

    天乾数量虽比地坤多,却也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有三位天乾随行保护,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将人救出。

    事情错就错在太后这方也派出了一位天乾,而这位天乾的信息素冲击力甚强,方才被信息素刺激到的可不只是屿哥儿,一直待在后面的几位三位天乾也是首当其冲,直到谢景行到来时,几人才缓了过来。

    “谢大人别担心,有平常的汉子弟兄已经进去了。”看谢景行脸色巨变,为首的汉子连忙补充道。

    可刚才已经体验过天乾被地坤信息素诱惑的感受,一想到此,谢景行便心脏紧缩。

    精神力迅疾刺出,门前两人顿时捂着血流如注的大腿倒在地上,连声惨嚎。

    谢景行毫不理会满地血腥,绷着脸三步并作两步,一脚踹开殿门,“屿哥儿。”

    门扇崩裂的声音像是一道利剑穿过他的耳腔,鼓膜震颤,连心脏都被带动的如擂鼓一般震动。

    可他还没走进去,从殿内便连滚带爬滚出了一道人影,而在人影跑过的旁边则站着两个满脸呆滞的汉子。

    更里面则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谢哥哥,我在这儿。”

    谢景行木呆呆地移动眼神,一道人影从殿蹿出,快乐地扑到了他身上。

    第223章

    脚旁的哀嚎声渐低,而方才滚出的人影却连惨叫都不敢喊出来。

    本来该是逃生通道的大门处也被谢景行和屿哥儿这两个凶残的人类挡着了,曹天雄心中更是绝望,一时进退不得,加上他血流如注,脸上很快失了血色,支持他逃命的最后一股气也泻了,手脚发软倒在了地上。

    曹天雄身上带着满身的血腥味,比殿门前的两人还重。可不是嘛,殿门前翻滚的两人,只有大腿有一处血洞,可滚出来的曹天雄却是手上、腿上、胸前都插着弩箭,足足五支,跟只刺猬也差不多了。

    屿哥儿手腕上连弩中一共才七支箭,若不是为了各留下一支招呼外面的宫人和天乾,七支箭矢全部都得插在曹天雄身上。

    屿哥儿此时才管不着曹天雄如何,扑进谢景行怀中后,触到了温热的人体,他松了口气,很快又提起心,从谢景行怀中挣脱开,来回摸着谢景行的身体,焦急问道:“谢哥哥没事吧?”

    谢景行方才险些心脏骤停,紧接着心脏又坐了一趟过山车,能没事吗?可好在屿哥儿还完好无损地在他面前,甚至精力十足,他将人禁锢在怀里,也止住了屿哥儿的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他的身体还因地坤信息素的味道有着细微的反应,被屿哥儿上上下下一摸,更是止不住地躁动,他瞥了一眼地上生息渐弱的曹天雄,问面前这个总让他出乎意料的小哥儿,“怎么回事?”

    屿哥儿满是嫌恶地斜觑地上的曹天雄,又看向地上缩着脚的宫人和陌生天乾,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

    之后冷哼一声,“我已发现不对,怎可能毫无防备?”

    忽而,他挠挠额头,说道:“说来也奇怪,今日要来参加盛宴时,阿娘和阿父还特意嘱咐我将弩箭带上,我还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听了他们的话,现在看来他们是早就预料到今日会出岔子。”他脸垮下来,“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

    谢景行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就好,他们也是不想你担心。”

    屿哥儿哼了一声,“行吧。”

    不过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紧闭双唇的陌生天乾,“这些人真是恶毒,居然会用天乾的信息素对付我。”说到这儿,屿哥儿眼中生气浓浓的疑惑,“只是我分明闻到了那天乾信息素的味道,身体却并无反应,有些奇怪。”

    他挠挠下巴,“难道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他们做恶?”

    知道屿哥儿是在让他安心,谢景行眼神如刀地射向地上的曹天雄,“信息素真的一点没有影响?你若是瞒着,我会更担心。”

    屿哥儿眉间有了丝犹豫,谢景行瞬间提起了心,扶着屿哥儿手臂的手力道大了些。

    屿哥儿立即感觉到了,连忙道:“就感觉后颈腺体有些肿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真的,没骗谢哥哥。”

    谢景行还是不放心,手指落在屿哥儿后颈处,“严重吗?”

    屿哥儿连连摇头,“不严重,只有一点点感觉。”

    谢景行也弄不清他为何会有此种状况?难道屿哥儿还受到以往身体病弱的影响,才会对天乾信息素不敏感吗?可终归只是猜测,他总不能此时释放信息素让屿哥儿再感受被信息素刺激的滋味吧。

    等今日事情完了之后,得去寻于太医问问。

    看两人相互安抚完,一直跟在谢景行身后的护卫才上前,“谢大人,小公子,我们先将这几人送去太极殿。”

    谢景行却没有立即应声,他松开屿哥儿,走到了已经快要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曹天雄身前。

    曹天雄涣散的眼神看到谢景行带着满身寒意靠近,不自觉地全身颤抖,“你要做什么?我可是广威王世子,你要是敢杀了我,我爹娘不会放过你的。”他费尽全身力气喊话,可声音却虚弱地出口就散了。

    好在谢景行听见了,他冷声道:“我怎么会杀了你呢,你可是何次辅心心念念念的‘证据’呢。”

    说完,声音一变,“屿哥儿,闭眼。”与方才相比,这句话可以说是比春风还温柔。

    屿哥儿条件反射闭上眼,紧接着就听见一道嘶哑的痛呼声,声音里满是痛不欲生。

    屿哥儿被突然响起的惨叫惊地身体一激灵,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开始颤抖,蠢蠢欲动想将眼睛悄悄睁条缝看看谢景行做了什么。刚刚他用弓弩对付曹天雄时,他也没发出这样哀哀欲绝的声音。

    可在他有所动作前,谢景行却已回身牵住了他的手,又给护卫递了个眼色。

    跟着屿哥儿走出来的两个寻常人汉子同时干咽了一口唾沫,这对夫夫也太过凶残了。刚刚他们进来要救屿哥儿时,还生怕让屿哥儿出点意外,到时他们绝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等他们急吼吼进殿,却发现根本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他们只能呆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屿哥儿在他们眼前将曹天雄堂堂一个身宽体胖的汉子扎成刺猬。

    若不是他们当机立断表明身份,怕是身上也得扎上弩箭,当时就心有感叹,到底是怎样的汉子才能受得住屿哥儿。

    现在看来,这两人分明再般配不过了。

    看着曹天雄抱着下半身,身体卷成一团的模样,两人下身都是一紧,果然是人狠话不多,宫里给新入宫的小太监净身的老手怕也及不上谢景行手脚利落。

    两人对视一眼,上去将人拖开,又将人和地上的宫人和天乾都绑了起来。

    屿哥儿头转到一半,还想往曹天雄看,谢景行无奈拉过他,“血糊糊的,别看。”

    “好吧。”话是这么说,可脸上好奇之心丝毫不减。

    眼波晃动,反正人都是要带回太极殿的,等回了殿中,亮堂堂的还看得更清楚。屿哥儿这么一想,也不急着看发生何事了,反急着回去,“走吧,我们快些回太极殿。”

    谢景行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心中安慰自己,“胆子大些也好,更能抗事。”

    屿哥儿等护卫当先扛着曹天雄几人走出殿门后,急吼吼地拖着谢景行就想跟上。

    没想到还未等他们多走几步,震天的喊杀声就顺着夜色传进了他们耳中,似乎都已经能听到利刃划破人体皮肤的撕拉声。

    谢景行身周只有不到十人,若是真有军队过来,就算谢景行有精神力护身,也奈何不了千军万马,谢景行连忙叫道;“我们先退回平度殿。”

    几人匆匆忙忙退了回去,合上殿门后屏息听着外面动静。

    屿哥儿难掩焦急之色,他一直都竖耳听着外面的声音,听出喊杀声一直朝着太极殿去了,舅舅、阿娘、阿爹,还有二哥可都在太极殿中。虽然他也知道今日安庭轩他们应是有所准备,可心中急切和担忧却越涨越大。

    不安之下他只能向谢景行求助,“谢哥哥。”

    谢景行看着他焦急的脸都皱起来的模样,沉思片刻,转身问道:“此时此地都是自己人,你可否同我们说说二哥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侍卫犹豫片刻,耳边响着的是外面的喊杀声,而面前谢景行和屿哥儿都严肃地看着他,他咬了咬牙道:“手下其实是陛下亲军中的一员,也属安将军统帅。”

    他又看了看身后属下脚边的曹天雄几人,都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更不可能前去报信,“详情属下也不知,只知京营左副统领手下的大半士兵在前几日都被安将军派出了京城。”说到此处,他声音压低了些,“可在昨日,出城的兄弟们就已分批潜进了皇宫,还有我们这些没在太极殿值守的亲兵,也潜藏在皇宫各处,只待抓住时机换下杀进宫的贼人。”

    听完侍卫的话,谢景行若有所思,一边轻拍屿哥儿的后背安慰道:“既然如此,现如今的状况该是由二哥和陛下一手促成。”

    屿哥儿也知这个道理,强耐住心中焦急,继续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将谢景行的手握得紧紧的。

    看屿哥儿眉头都叠在一处,谢景行心知就让屿哥儿待在此处等待最终结果是不现实的。

    他将精神力蔓延出去,很快察觉到离他们十几丈距离处传来了动静。

    他松开屿哥儿,同时轻声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之后就准备轻轻拉开殿门。

    屿哥儿一把扯住他,“谢哥哥。”他虽然急,可也知道事态紧急,口中发出的声音几乎只剩气声。

    谢景行拍拍他的手,“没事。”

    给为首的护卫递了个眼色,让他跟上,他不识人,带着护卫才不会误伤了自己人。

    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殿门,藏身在阴影之处。

    很快,便有持刀的兵士从不远处一做假山后转过来,正转头四顾,显然是在搜寻此处。

    想到平度殿中滔天的血腥味,谢景行心中一咯噔。

    果然,过来的兵士中有一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同身旁人说了几句话,几人便双手横握长刀,一步步谨慎地往平度殿走来。

    对面显然是一整个小队,一共有十人,谢景行几乎已经听到了身旁护卫急促的心跳声,他回头看去,“是贼人?”

    护卫点头,“是京营右统领手下的兵。”京营右统领一直都是何怀仁的人。

    两人低声交流的短短时间,敌人已就在几步之外了,谢景行闭了闭眼,再张开时眼中一片寒光。

    精神力毫不留情地刺出,刀尖入肉的声音响起,对面十人脖间猛地喷出血泉,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全部倒在了地上。

    谢景行手指抽搐了一下,将心中生出的异样感强压回心底,才道:“走吧。”

    这时也顾不上穿别人的衣服会不会膈应了,谢景行和护卫很快扒下十人的盔甲和衣服,又将人拖到假山深处藏好,赶回了平度殿。

    屿哥儿已经急得快要往外冲了,看到谢景行回来,他才快速冷静下来。

    只看谢景行两人手中的东西,他便知道了谢景行的打算,也不挑挑拣拣,除了地上的曹天雄三人,其他人很快换好了衣服。

    离开前,其中一位汉子踢了踢地上的三人,“这三人怎么办?”

    谢景行眼都不眨一下地道:“全打晕,堵上嘴,扔进殿中藏好。”至于能不能活到事情结束,就看他们的运道了。

    亲兵们显然是早就做惯这套动作的,谢景行才吩咐完,就有三人上前,不过片刻,三人便消失在了谢景行几人面前。

    ……

    一行人充作杀进宫的贼人走出了平度殿,一路躲躲闪闪地往太极宫摸去,幸运的是,一路上他们并没遇到太多人。

    少有的撞见的人一看到他们的打扮,只遥遥看一眼便转去了其他方向,显然还在搜索落网之鱼。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太极殿前。

    谢景行离开太极殿也不过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太极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守卫在太极殿周围的御林军早已退进了太极殿内,而现在围着太极殿的都是身穿银黑相间盔甲的士兵,与现在谢景行等人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样。其间零落散布着横躺在地的尸体,惨烈的景象昭示着方才太极殿已起了一波战火。

    屿哥儿瞳孔一缩,脚往前迈出一步。

    谢景行立即伸出手抓住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深吸口气,屿哥儿紧握双拳,指甲穿破掌心,疼痛传来,才让他没有被心中翻涌的急迫与担忧冲昏头脑。

    谢景行看他冷静下来,才转头看向身旁护卫,“哪里我们的人多些?”

    亲卫在夜色中左右看看,良久才分辨出夜色中朦胧的面孔,他往左侧三步远处指了指。

    几人本就在围着的士兵最后,趁着身后无人,谢景行立即带着人一步步慢慢移了过去。

    到了位置之后,由为首的亲卫打头,在夜色的掩护下,谢景行几人终于又一次进到了太极殿中。

    太极殿中横七竖八的尸体更多,有原本就守卫在太极殿的御林军,也有杀进宫的贼人,好在安庭轩等人还都安然无恙。

    安庭轩和安淮闻持刀护在泰安帝与顾绍嘉身侧,他们身后聚集着一部分满脸惊慌失措的朝中重臣和皇亲,他们脸上哪里还有方才参加宴会时的闲适与享受。

    一部分御林军则持刀站在最外圈,脸上带着愤怒,正与同僚对峙,另一方御林军护在身后的赫然便是太后,何怀仁,以及久未露面的顾绍弘。

    “顾绍嘉,你刚才是不是还很高兴,以为看破了哀家的计划,早早做好准备让哀家谋划功败垂成。”太后笑意盈盈,不见分毫谢景行离开前看到的狼狈。

    第224章

    谢景行没有注意到顾绍嘉的表情,视线来回在互相对峙的御林军两方扫视。

    御林军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力量,所有命令都由皇帝下达,论理来说,御林军该是整个京城中绝不会背叛皇帝的军事力量之一。

    之前他也接触过御林军统领,也就是此时安庭轩一方中正站在最前方,勉强维持住平静神色的周天德。

    虽然以前他在顾绍嘉和何怀仁之间左右逢源,可明面上对泰安帝的命令却是从不违背,在顾绍嘉占得上风之后,更是完全偏向了顾绍嘉,或者说是顾绍嘉身后站着的泰安帝。

    可没想到周天德没问题,御林军副统领高六奇却是何怀仁的人,也就造成了此时两方御林军互相对峙的场面。

    甚至保护在泰安帝身前的御林军数量比何怀仁几人身周的御林军少了近一半。

    谢景行能猜到为何会如此,就算武力值再强,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同僚砍杀,也无法做到百分百防卫。

    除了御林军,京城的军力还剩下京营和皇帝亲军。

    泰安帝和顾绍嘉从来都没有卸下对何怀仁和太后的防备,可到底起点差,京营一半军权无可避免被握在何怀仁手中。

    一直以来京营还能有近半军力听命于泰安帝,已是顾绍嘉全力斡旋的结果。

    京营不说,皇帝亲兵可是顾绍嘉和安淮闻一手建立起来的,是亲信中的亲信。

    剩下的御林军则是先帝时期留存下来的力量,现今御林军的人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年先帝之时御林军的子孙后辈。

    不过由于泰安帝前期一直被太后把控,御林军后来的成员却是鱼龙混杂,其中有本就是何怀仁和太后安排进来的,也有后面因各种利益关系倒戈的。

    过去十几年,太后没有发起兵变,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绍弘还未长成,再来就是没有把握能胜利,更因为他们本来可是位于天平胜利的一边。在他们的计划中,顾绍弘完全可以不留污点登位,兵变就算胜了,可到底不够名正言顺。

    就是不知今日为何会孤注一掷?想来定然与泰安帝等人脱不开关系。

    谢景行回想起刚才出门时没多注意的细节,今日太极殿的御林军太多了,就算是太后寿宴,也不必将近大半的御林军都集中安排在附近。

    更奇怪的是,离太极殿越远,御林军数量越少,这不合常理。

    看来是双方有意为之了,何怀仁与太后安排御林军中的人发起兵变,而顾绍嘉一方则是想将御林军中的奸细全部引来太极殿,好便于京营兵士以及皇帝亲卫在皇宫各处躲藏。

    想到此,谢景行面对眼前敌众我寡的场景时才并没有过多惊慌。

    屿哥儿也是如此。

    思绪纷杂闪过,可时间才过去一瞬,就算被逼迫到这种地步,顾绍嘉也不改长公主的威严,她冷笑一声,“是本宫小看你了,本宫倒是未曾想到,你三人居然真敢升起谋逆之心,还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行事,看来你们这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也不怕最后功败垂成,丢了性命?”

    “这不是你们逼的吗?”顾绍弘脸上闪过一抹疯狂,“你们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留下性命。”

    他眼神落在护着泰安帝的安庭轩身上,眼中恨意和癫狂来回转换。他忽而抬起手指着安庭轩,像是想要以指为利剑穿破安庭轩的胸膛,“你们这十几年来,是一步步逼着我们往死路里去,若不是,若不是……”他忽然大笑起来,完全不像是精神正常的模样。

    太后与何怀仁都没阻止他,甚至眼里也渗出了一抹怨毒。

    “若不是我前两日因故得知此事,怕是我与母后和外祖到死都得被你们蒙在鼓里,好一个安将军,好一个安二公子。”顾绍弘忽然将笑一收,一字一句道:“不对,怎么会是安二公子,安将军呢?该是大炎朝皇子殿下才对。”

    顾绍嘉和安淮闻脸色都是一变,唯有泰安帝和安庭轩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顾绍弘见状,咬牙切齿道:“身为泰安帝唯一的儿子,大炎朝唯一的皇子,也该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大炎朝皇帝,十几年了,居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光明正大地养在长公主府中。”

    此言一出,就算是在此等生命攸关的情况下,分立两方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都被惊得合不上嘴。

    孔起元一把推开站在他面前的安淮闻,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说是他,就是谢景行也震惊了,他立即转头看向屿哥儿。

    屿哥儿面色不改,眼中只有对现今局势的担心,显然他早已知道此事。

    屿哥儿感受到了他关心的视线,转头对他柔柔一笑,笑中满是安慰之意。

    谢景行心头一颤,手伸过去握住屿哥儿的手掌,安慰似地轻捏。

    太后越过狠狠瞪着安庭轩的顾绍弘,冷笑道:“看来被蒙在鼓里的不只是我们,首辅大人也丝毫不知啊。”

    她抬起双手轻拍,“好一出瞒天过海之计。”她又笑了笑,“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安庭轩与屿哥儿一母同胞,可为何一胎生出的安庭轩自小身体健壮,才刚满十岁就分化成了天乾,屿哥儿却身体病弱到连信息素都不能散发。”

    她话音一顿,视线灼灼钉在安庭轩与泰安帝的脸上,“还有,你们好好看看安庭轩那张脸,几乎和泰安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忽而仰天一笑,“外甥似舅,好一句外甥似舅,因为这句话,哀家才会一点没觉得奇怪。”

    “这么多年,哀家还真是被蒙了眼,分明安庭轩与英护侯身上找不出一丝相像的痕迹,却与陛下这么像,哀家居然丝毫不曾怀疑其间另有隐情。”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几乎响彻太极殿内外。

    孔起元猛然侧头,一双利眼在安庭轩和泰安帝的脸上来回逡巡,最终眼神落在了顾绍嘉身上,他梗着声音问道,“他们所说是否为真?”

    顾绍嘉没有回答他,而是直直盯着对面,沉声问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她往前几步,几乎要越过御林军的保护圈。

    虽没明言回应,可她这句反问无异于直接承认了太后所言。

    太后得意地扬起眉,“你们行事确实极为隐蔽,近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等到此时想再寻到蛛丝马迹是绝不可能的。可百密一疏,怪只怪你们太过心慈手软,当日为你和那个女人接生的接生婆,你们为何不斩草除根呢?”

    顾绍嘉脸色一变,“你们找到她了?”

    出乎意料的,太后居然摇头否认了,“她早已远走高飞,自然不可能让我们在短短时间找到她的踪迹,更何况在此事未曾泄露之前,我们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满天下去寻一个接生婆。”

    这时她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转头看向了顾绍弘。

    顾绍弘道:“当然是老天都不想我白白丢了性命。”话毕,他往后一挥手。

    等到这时,谢景行才看到在顾绍弘几人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穿桃红衣衫的女子被兵士护在中间。

    在顾绍弘示意下,女子怯怯地走到了顾绍弘身旁。

    顾绍弘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双儿,这事情能被我们得知全是你的功劳,你同他们说说,他们是如何败露的?”

    那名为双儿的女子,柔柔地抬起眼对上了顾绍嘉凌厉的视线,可眼角余光却落在了不动如山的泰安帝身上,很快,她又低垂下眼睫。

    泰安帝看见她后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嘴角似乎往上挑了一下,可眨眼不到的时间便又恢复了原样,就算有人看到他的动作,也只当是眼花了。

    被太极殿所有人注视着,双儿似乎有些害怕,她往顾绍弘怀里挤了挤,被顾绍弘安慰地轻拍肩部,才鼓起勇气道:“奴家姓秦,名双儿,乃是晟王侍妾。”

    顾绍弘早已被剥夺王爵,可此时却没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双儿口中的晟王侍妾一说上,只恨不得让她快点继续,好为他们解答心中疑惑。

    顾绍嘉眼神微凝,想起什么,脸色一变道:“当初那接生婆的丈夫便是姓秦,你与他是何关系?”

    “他是我爹。”双儿声音细柔,可在几乎落针可闻的太极殿中,也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楚,“当初我继母,也就是为长公主殿下接生的接生婆被护卫护送回来后,因是大半夜,他们以为我睡着了,交谈之时没避着我,不小心被我全听见了。”

    “我才知那次继母离开好几日去接生的对象就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对我继母有恩才会寻她参与到这等绝密之事中,可到底事关重大,继母听了殿下的安排,也不想因报恩丢掉性命,就准备连夜离开京城。”

    顾绍嘉凝眉,“她没带你一同离开?”

    双儿点点头,“我只是她的继女,爹在继母生下弟弟后便因故离世,继母能带我生活便已是难得,要离开逃命之时,自然不愿再多个负担。”

    “不过她也并不是完全没管我,她给我亲娘送了一封信,让我娘第二日将我接了回去,还给我留了银子。”

    见双儿将话扯开,顾绍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可他还是按捺着性子,温柔道:“双儿将你听到的你继母与护卫交谈之语再与大家说说。”

    双儿温顺地继续道:“那护卫在我继母收拾东西时,曾嘱咐她绝不可透露那次她不只为长公主殿下接生,当夜还为另一位女子接生的事。”

    “且让她牢牢记住,长公主并不是只诞下了一位小哥儿,而是因大夫没有诊断出她腹中双胎,身体负担过重,才早产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分别是一个汉子和一个小哥儿。”

    话已至此,在场众人皆都明白了事情原委,这世上还有谁能让顾绍嘉拼上性命还不顾腹中胎儿身体为之早产,唯有泰安帝。

    再加上安庭轩与泰安帝的长相,实情已是彰明较著。

    第225章

    顾绍弘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绝不曾预料到你们行事这么隐秘,居然只是因为一个小女孩儿被揭穿。”

    “上天垂帘,双儿才入了我后院,也让我有缘得之你们十几年前就布下的这滔天巨网。”

    可谢景行有一点想不通,既然这位秦姑娘早在小时就已知道此事,看顾绍弘对秦姑娘的态度,想来秦姑娘进入晟王后院也有了一段时间,且颇受宠爱,为何到此时才将此事说出?

    顾绍嘉沉默片刻,视线落在羞怯地垂下眼眸的秦霜儿身上,问出了谢景行心中疑惑,“你为何此时才将此事告知顾绍弘?”

    秦霜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抬眼看向顾绍弘,得到他肯定的视线后,才道:“我只是一个平民弱女子,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安将军,都是我绝不可能接触到的人物,随着年岁日长,我已逐渐淡忘了此事。就算后来因缘际合之下入了晟王后院,也只在后宅一亩三分地待着,日日所见不过是后宅上方狭窄的一片天,而心里眼里全都是我的丈夫。”

    “加上我当时年少,才不过三四岁,印象也不深刻。长大后又得晟王殿下宠爱,日子过得平顺,这不过是小时发生的一件小事,早已藏在了记忆深处,平日里自然不会提起。”

    “前两日会突然提起此事也是巧合。”说到此处她温柔地笑了笑,方才一直紧张的抓着裙摆的手抬起,轻轻的放在小腹上,“我怀孕了。”

    谢景行眼皮跳了跳,大概已知晓后续,怕是秦姑娘不只是忘记了这件旧事,许是连抛下她的继母都已记不清模样。

    可差就差在秦姑娘的继母职业乃是接生婆。

    秦姑娘现在怀孕了,作为肚中孩子的母亲,她当然会满怀期盼,孩子生下来是如何?是男孩、女孩还是小哥儿?

    而孩子要生下来,自然少不了接生婆的参与,这不就与秦姑娘的继母联系上了吗?就算秦姑娘对继母的印象不深了,可定然不会忘却继母乃是接生婆,再由她继母回想起此事便更是顺其自然。

    “哈哈哈……”顾绍弘得意的笑声再次响起,“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你们隐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就这样巧合地被我们揭穿了。”

    他伸出手,一手辅扶住秦霜儿的后腰,一手盖在秦霜儿的双手上,轻柔地拍了拍,“真是个好孩子,更是本王的福星。”

    秦霜儿侧首看向晟王,甜蜜一笑,然后才捂着肚子又退回了原处。

    顾绍嘉冷眼看着他二人动作,待顾绍弘复抬起头时才冷声道:“这便是你们造反的缘由吗?”

    她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寒霜,可眼里确实呼之欲出的怒火,“若不是太后娘娘当初欺人太甚,不止给陛下下毒,让他不能处理政事,更是将陛下后宫牢牢把持住,不许陛下拥有子嗣,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冷哼一声,“若是轩儿在后宫出生,怕是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又有何用呢?你不惜以自己亲子体弱为代价护住他,可老天终究是站在我们这边,今日过后,他还是留不下性命。”太后也不甘示弱地冷嘲道。

    安淮闻也上前一步,“这里可是站着满朝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你们就算杀了我们,到时登位又如何能堵住全天下的悠悠众口。”

    太后脸上笑意更浓,“这就不劳侯爷操心了。”

    顾绍弘却勾唇一笑,“无论我们后果如何,总比丢了命强,至于我上位之后如何应对百姓们的口诛笔伐?”他眼中满是自信,“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堵住你们这些人的嘴,事情如何还不是任由我们言说。”

    “混帐。”

    “乱臣贼子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臣就等着你们被全天下百姓唾骂。”

    顾绍弘眼睛微眯,“那时候的场景,诸位中怕是许多人都再也见不到了。”

    一直站在后方,不出一语的何怀仁这才向前,老态龙钟的双眼中闪现出许久未见的精光,“诸位要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若是有人愿意弃暗投明,日后大家还是同朝为官的同僚,若是执迷不悟,老夫也只能狠心了。”

    可在他的话说完后许久,都不曾有一人踏出一步。

    何怀仁的眼皮经不住岁月的侵蚀,早已往下耷拉着,可此时他看着对面往日携手谈笑的同僚们时,却遮不住眼中的狠厉。

    顾绍弘本应该等泰安帝支撑不住因身体破败而亡,才好名正言顺登位,可在得知安庭轩乃是泰安地资质的现在,他们已等不及了。

    恰巧京营左指挥使携部下出京训练,简直是天赐良机,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就轮到他们下地府去抱头痛哭了。

    谋反又怎么样,只要将泰安帝与安庭轩斩尽杀绝,再将顾绍嘉和安淮闻除去,剩下的不足为惧。

    到那时,整个大炎朝唯一还拥有直系皇室血脉的唯有顾绍弘,成王败寇,能坐上皇位的,自然只剩下顾绍弘。

    至于谢景行,也不必除去他,只要软禁起来,期刊自然就能被他们握在手中,再写几篇新闻通过期刊传遍大炎朝,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民间的风向,不也任由他们抉择吗?

    何怀仁愉悦地抬高了嘴角,顺势,他的眼神落在了孔起元的面上,“首辅大人,你我同僚几十载,历经三朝,以后我还是想与你继续同朝为官的。”

    他伸出手向后摊开,随后,一直随在他身后的张文进将托在手中的明黄圣旨放在了何怀仁手中。

    何怀仁拿着甚圣旨往前两步,期盼地看着孔起元,“孔首辅,这乃是陛下传位的圣旨,只差盖印了,以往都是您带着圣旨去寻陛下盖印,不若今日也依此规矩?”

    太后眼波流转,目睹孔起元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巧笑道:“对了,瞧哀家这记性,居然忘记告知首辅大人一个好消息。”

    谢景行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若他没记错,孔起元的孙女便是顾绍弘的正妻。

    “我儿后院可不止秦姑娘怀孕了,您的孙女无霜也怀孕了。”太后眼中闪过势在必得,“无霜可是我儿的正妃,等弘儿登基后她便是皇后,她腹中的孩子若是汉子,自然便是嫡子,日后再被封为太子,便是这大炎朝除了我儿外,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下连顾绍嘉和安淮闻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可在这时,一直注意着顾绍弘的谢景行却发现在站在顾绍弘身后的秦霜儿蓦然抬起了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惊讶。

    虽然她很快垂下了眼眸,可谢景行心中却升起了一抹怪异之感,“秦霜儿为何会这么惊讶?若是担心她腹中胎儿的地位,眼中该不只是惊讶,还有忌恨和担忧才对,可那双眼中除了惊讶之外,找不到分毫其他负面情绪。”

    而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泰安帝却是眉头一跳,而一直扶着他的魏总管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诧异。

    死寂在太极殿中蔓延开来,何怀仁等人眼神中几乎是笃定,笃定孔起元权衡利弊后会站在他们这方。

    孔起元方才还稍显激动的面色逐渐变得平静,他站得笔挺,身高与何怀仁相差无几,可看着何怀仁的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在沉静之中,他轻轻一笑,语声淡然,“老夫乃是大炎朝的首辅,先帝的托孤之臣。”这一句话像是什么也没说,又像是将孔起元剖析得彻底。

    泰安帝抬眼定定看他,眼中满是复杂,可很快又垂下眼,唇角微微向上一勾。

    十拿九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何怀仁渐渐沉下了脸,可很快笑又回到了他脸上,只是显得有些狰狞,“看来我是劝不动您了,正好,无霜就在偏殿,我现在就让她过来。”

    孔无霜进来时,兵士们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而她走到晟王身边前,正从谢景行身边路过。

    只一眼,谢景行便认出了面前这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原来她便是孔无霜。不过两人只接触过一次,谢景行并无其他感觉。

    可屿哥儿却是眼神一凝,想起方才两人见面的场景,他之所以会一直到了平度殿才准备出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孔无霜的话。也就是他有防身的能力,若是他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就算谢景行来得及时,他怕是也要受一番惊吓。

    经过这事,他以为孔无霜会出言劝说孔起元改变主意,可没想到等她站定后,却一直不发一言,甚至在顾绍弘想要拉起她的手时,往外避开了。

    顾绍弘立时便黑了脸。

    太后似笑非笑,“无霜,你腹中可怀着弘儿的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孔无霜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满是嘲讽,轻飘飘地抬眼依次掠过太后、何怀仁,最后不屑地扫过顾绍弘。

    顾绍弘心中愤怒止不住地往外冒,“好,很好,既然你们要自寻死路,我便成全你们。”

    “动手。”咬牙切齿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喊出。

    不能拉拢孔起元没关系,只是一道盖了印的圣旨罢了,等将这些人全部收拾了,大不了他翻遍皇宫,总是能将玉玺翻出来的,只要是盖了印的圣旨,谁敢说他的皇位来路不当。

    站在泰安帝身后的官员和皇亲们,急得眼眶通红,额冒青筋。

    可就算腿再打颤,他们也坚守着站在泰安帝身后,没有哭喊着投向何怀仁。

    刀剑入肉的声音响起,谢景行已拉着屿哥儿跑向了对面。

    等他们抬起头时,顾绍嘉和安庭轩才发现他们居然穿着京营兵士的盔甲躲在对面兵士之中,表情都呆了一瞬。

    而顾绍弘更是猝不及防,等发现他们乃是谁,立即喊道:“快,先拦住他们。”

    可没人追过来,他一狠心,干脆亲自追了过去。

    可才没跑两步,一道凄厉的声音喊住了他,“弘儿,别追。”

    晚了!

    谢景行松开屿哥儿的手,脚步慢下来的同时,看见安庭轩伸出手将屿哥儿拉了过去。

    放下心,他转过身,在顾绍弘猝不及防下,反身急走两步,一把扣住呆立当场的顾绍弘手臂,将他一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卡在了顾绍弘的脖颈上。

    不过短短两息时间,顾绍弘便被谢景行辖制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何怀仁和太后,脸上勾出一抹笑,“晟王殿下,你是不是忘了?我可不是寻常的读书人。”

    看见顾绍弘被制住,孔无霜未曾变色,可看谢景行同屿哥儿一同出现在太极殿中,而屿哥儿完好无损的模样,她眼神却微微闪了闪。

    谢景行没将一丁点儿眼神落在她身上,见太后满脸焦急,何怀仁更是露出择人欲噬的眼神,两人嘴里都拼命喊着士兵救人的话。

    谢景行忍不住扬了扬下巴,笑道:“两位,先看看你们身后。”

    太后和何怀仁俱是莫名,可他们也看见了顾绍弘面上惊骇欲绝的神情,心中升起不妙预感,连忙转过头。

    他们同时看到了互相砍杀在一起的士兵,两人眼中满是震惊,“怎么会?”

    安庭轩将手中长刀点在地上拖着往前行,刀尖划过大理石的声音响起,在太后和何怀仁惊骇的眼神中,他缓缓道:“真是多亏你们这般沉不住气啊,不然我手下的兄弟们,也不知得在宫中躲到何时。”

    肃杀的声音方才落下,他便提刀杀进了人群之中,而紧随他身后的御林军也都横刀向敌。

    第226章

    浓稠的血腥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穿透了整个太极殿。

    安庭轩挥舞着长刀在人群之中穿行,所过之处,他的敌人尽皆身首异处。

    屿哥儿满脸担忧地扶着泰安帝,视线跟随着安庭轩的身影在人群中穿行,在滑过对面一道人影时,他眼神暗了暗,还是吩咐身边一直紧紧跟随他的护卫,“去将孔无霜和秦姑娘带过来。”

    不论他如何揣测孔无霜的想法,孔无霜方才确实并没有与太后等人狼狈为奸,甚至还明确地表现出了对顾绍弘和太后等人的厌恶,就算不说这个,她与秦姑娘都怀着孩子。

    为首的护卫高声应道:“是。”便示意身后两人越过人群将孔无霜和秦姑娘护卫过来,只是将人远远隔在了另一边。

    谢景行眼角余光在屿哥儿身上绕过一圈,笑了笑,才又将注意力放到对面,他虽不与其他人近身搏斗,可精神力也不是吃素的,在己方人危险之时,他可以尽力相护。

    谢景行尤其关注着安庭轩,他大胆地随意冲进人群中砍杀,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带走一条人命,可乱刀砍死老师傅,万一谁刀剑不长眼地划在他身上,到时他受伤了,屿哥儿又得伤心。

    安庭轩注意到只要身边有人将刀剑对准他,就算他一时松懈,没防备注,刀剑就在砍上他身体之前便已四分五裂,想要伤他之人也紧随破裂的刀身摔在地上。

    如此,他更是放开了周身防备,犹如猛虎一般在敌军中杀进杀出。

    人数越来越少,顺着刀口喷薄而出的血液蔓延在太极殿的地面,又被凌乱的脚步踏过,血珠溅开,太极殿一片狼藉。

    不到一刻钟,殿中还能挥刀砍动的叛军便被全部制服,剩下的皆已抱头扑倒在地。

    安庭轩脸上血珠散低落,提着刀踏过横尸在地的冷硬尸体,走过满脸惨白的太后与何怀仁,眼角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太后等人身后瘫软在地的勋贵和官员,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泰安帝身前。

    将刀杵在地上,他单膝跪地,抬头看着泰安帝,对视片刻,他声音平静,“陛下,叛乱已平。”

    泰安帝抬起眼环视整个太极殿,片刻后,他抬腿走到了一旁的御座旁。

    御座上溅着有血迹,魏总管连忙扯开衣袖,想将御座上的血迹擦干,泰安帝却没给时间让他动作,挺直腰背直接坐了下去。

    整个太极殿中唯有他一人端正肃穆地坐着,半响,他笑了一声,明明是那般瘦削得几乎一折就断的身体,笑声也极轻微,可那声笑却回响在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咆哮着,鼓动着,一直钻到了每个人的心间,掀起滔天巨浪。

    在满室的安静中,安庭轩自顾自地站起身。

    太后早已失了方才的雍容,惨笑起来,“顾绍晔,我早该在你翅膀硬起来之前就弄死你。”

    泰安帝漫不经心道:“母后这话已经晚啦。”

    “哈哈哈……”太后忽而长笑一声,“是,确实晚了。”她喃喃道。

    一个又一个身披甲胄的军士,跑进太极殿,“陛下,洪武门叛军清理完毕。”

    “太常宫叛军清理完毕。”

    ……

    “京城内叛军全部清理完毕。”

    顾绍嘉忽然动了,安淮闻紧随其后,两人一直到了御座之前,双膝跪倒,高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孔起元拍了拍身上凌乱的衣裳,踏过太极殿中满地狼藉,俯下身,“吾皇万岁。”

    谢景行一脚踢在顾绍弘膝弯,将人按跪下去,也跪倒在屿哥儿身旁。

    大势已去,何怀仁瘫倒在地,他面前已是末路,不只是他,何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的前路都已因他之举被全部斩断。

    谋逆之罪,何家人没有皇室身份傍身,死罪难逃。

    顾绍弘慌乱地转头四顾,他的外祖,他的母后,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可看到何怀仁万念俱灰的神情,太后惨白得吓人的面色,他才明白过来,他的母后,他的外祖再也护不住他了。

    蓦地,他对上了泰安帝撑着下巴投过来的视线,那眼神会晦涩难言,可他却恍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手足并用地爬过去,“皇兄,皇兄,臣弟错了,臣弟是你唯一的弟弟,你饶了我,你饶了我。”他脸上涕泪横流,身体剧烈颤抖着。

    “饶了你?”泰安帝的语调上扬,“朕也想饶了你,可祖宗律法饶不了你。”

    听泰安帝提起律法,顾绍弘仓皇的眼神一顿,眼泪滑下,他的视线更清晰了些,泰安帝望着他时眼神中的寒意,再也没有阻碍地直射他的面部,他委顿下去。

    泰安帝勾起嘴角,“顾绍弘、太后与何怀仁与其同党谋逆之罪辩无可辩,压下去吧。”

    一个个软倒在地上的官员和勋贵被拉了下去,过往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不曾将泰安帝放在眼里,今日,一直到他们求饶的声音挣扎远去,泰安帝也没曾多施舍几个眼神于他们。

    所有叛党中,唯有太后是挺直腰背站着走出去的,踏出太极殿门口前,她回头看去,正对上顾绍嘉难辨的眼神,她捋了捋散至耳边的发丝,张口道:“你赢了。”

    顾绍嘉的心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作为大炎朝最珍贵的两个女子,她们互相争斗了二十几年,甚至在她年少之时,曾也跟在太后身边,唤过太后一声“母后”,谁曾想就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呢?

    叛党全被压了下去,受惊的人也请旨离殿,可殿中事情还远远没结束,孔起元起身后,眼神止不住地往安庭轩身上看去。

    安庭轩蹙眉,泰安帝见此情形,笑道:“首辅大人,有什么话大可直言。”

    孔起元垂首一礼,随后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与泰安帝对上,颌下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安……安将军是否真乃陛下血脉?”他似乎有些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称呼安庭轩,最后还是遵循了以往习惯。

    其实经过方才的事态发展,他心中其实已经确定了此事,可他还是想要从泰安帝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泰安帝身上,泰安帝垂了垂眼,随后看向安庭轩,“轩儿,过来。”

    安庭轩沉默不言,脚下却大步向前跨去,很快便站在了泰安帝身旁。

    泰安的帝牵过他的手,两人一同面对着底下殷切看着他的朝中重臣和皇亲。

    “轩,是他母亲怀孕时写信与朕后,我们一同确定的名,全名为顾郕轩。”

    “郕”正排在皇室“绍”字辈之后,在场中人无一不知。

    泰安帝此言一出,无需多说。

    孔起元颤抖着嘴唇,良久,朗声道:“天佑大炎,天佑陛下。”

    “天佑大炎,天佑陛下。”

    谢景行正混在人群之中,同其他人高声念着同一句话,忽而,他手上传来一抹温热,一只手塞到了他的掌心。

    他转头看去,屿哥儿笑弯的眼角中盛着满满的喜悦。

    谢景行心头一颤,将掌中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结局固然皆大欢喜,可屿哥儿在这其中受到的苦难,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却全然不在意,甚至还为此感到无比欢喜。

    不过,这才是他的屿哥儿啊。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柔和,屿哥儿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可意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笑意还挂在脸上,谢景行的双眼已猛然瞪大,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慌乱,“屿哥儿。”他迅速上前一步,将软软往地上摔去的屿哥儿一把抱住。

    “怎么了?”顾绍嘉立即回过头,就见到不省人事的屿哥儿躺在谢景行怀中,任谢景行如何呼唤也没睁开眼睛。

    心猛地一跳,她推开人群,慌乱地走近,蹲下身握住屿哥儿的手,急声问道:“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又连忙伸手在屿哥儿的身上摸索着,“难道是方才被伤到了?”

    谢景行原本还很确定屿哥儿一直被他挡在后方,绝没被叛军伤到,甚至连血迹都没沾上,可现在也不自信起来。

    顾郕轩和安淮闻也连忙走了过去。

    泰安帝急地猛起身,可他刚站起来,身体便一阵摇晃,幸亏其他人的视线都被突然发生的意外吸引,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魏总管一惊,伸手扶住他,可泰安帝却推开他的手,喊道:“快,快去叫于太医过来。”

    “唉,唉。”魏总管仓促转身,都来不及吩咐身旁护卫,急急跑走了。

    于太医离得并不远,与叛军作战难免会有伤亡,他正在不远的偏殿处为伤员治伤,很快便被魏总管拖着跑进了太极殿。

    谢景行面上还勉强撑着最后一丝冷静,可眼神中却是遮掩不住的焦灼。

    顾郕轩一把扯过顾绍嘉和泰安帝,为于太医让开了路。

    谢景行却仍然紧抱着屿哥儿,一刻不敢松手。

    于太医过来后也不多说,立即将屿哥儿的手腕抓住,开始把脉,眉间逐渐皱起来,放下屿哥儿手腕后,他又立即将手放在屿哥儿的额头上,传来的高热让他眉间跳了跳。

    谢景行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动作,看他面色不好,几乎是胆战心惊地问,“他怎么了?”

    此时围在屿哥儿身周的全是这世上最关心屿哥儿之人,他们还是整个大炎朝最尊贵的人,人皆手握权柄,所有人都紧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任于太医胆子再大,此时额间也渗出了细汗。

    他定了定神,“他发热了,可我把脉却并未发现他有风寒等导致发热的症状。”他拢眉沉思,问道:“他先前可有何异样表现?”

    听于太医也没有眉目,谢景行心一沉,可等于太医后面的话问出,他立即想起一事,猛然抬头看向于太医,“今日屿哥儿因被太后他们算计,被一陌生天乾的信息素刺激过,可当时他并无其他反应,只是后颈腺体发胀,之后因事态紧急,我们就一直没有处理此事,他忽而昏倒是否与此有关联?”

    于太医一惊,众所周知,地坤与天乾皆会受到对方信息素影响,尤其是这种有意地以信息素刺激,不论地地坤还是天乾,身体都会有所反应,与个人好恶无关,纯粹是身体的本能。

    屿哥儿的表现显然不对劲。

    于太医手一顿,祖上医书上的信息在脑海中闪过,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

    有亲缘关系的地坤与天乾不会受到对方信息素的影响,除此以外,已经互相标记过的地坤和天乾受到旁的信息素的影响时,反应会小得多。而无论是天乾还是地坤,与标记对象的匹配度越高,受旁人信息素影响就越小。

    若是百分百匹配的天乾地坤,无论旁人如何用信息素刺激,身体的反应也可以忽略不计。

    看见于太医的神色有了变化,可却久久不曾说出什么,顾绍嘉急道:“于太医,你想到什么了?”

    第227章

    于太医嘴唇嗫嚅着,据方才谢景行所说,屿哥儿是受太后派去暗算的天乾的信息素刺激,既然如此,那刺激之人绝不可能是与屿哥儿有亲缘关系的天乾。如此,便只剩后面一种可能,也就是屿哥儿已被人标记了。

    可屿哥儿还未成婚,过几日成婚的对象就是面前抱着屿哥儿的谢景行,不管是不是谢景行标记的屿哥儿,在旁边还围着许多关注此事的大人们的情况下,这话他要是说出来,这不是平白败坏屿哥儿的名声吗?

    剩下的还都是天子近臣与握有实职的皇亲,他也不能将人撵走。

    只是现在担心得着急上火的顾绍嘉等人又哪里能容得下他犹豫。

    顾绍嘉看见他踌躇不定的模样,一把挥开顾郕轩拉着她的手,上前抓住于太医的手臂,焦急道:“于太医,你就别拖拉了,屿哥儿到底为何会如此?”她眼中的担忧犹如实质一般压在于太医身上。

    于太医无法,叹了口气,先安抚了众人,“老夫刚才把脉发现小公子身体并无碍,此时只是单纯昏睡。”

    待众人脸上焦急神色稍减,他才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顾绍嘉猛地瞪大眼,担忧转为震惊,见于太医完全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她猛地转过头,凌厉的眼神转而落在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懵懂无辜,他张了张嘴,在顾绍嘉、安淮闻、顾郕轩甚至是泰安帝逼人的视线中,才勉强找回了声音,“我……”他想说自他与屿哥儿定情以来,两人一直谨守礼节,从未曾逾矩,可想到那日在霞影湖发生的事,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发现了他脸上的心虚,顾绍嘉怒火中烧,指着他道:“你,你居然……”

    被未来丈母娘怒视着,旁边还有三道灼人的目光钉在他身上,谢景行慌忙道:“殿下误会了,我与屿哥儿并没有互相标记过。”他顿了顿,可再不解释,这误会就大了。

    他声音低了些,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他的厚脸皮也有些顶不住,眼神飘忽了一瞬,“就唯有在霞影湖游玩时情难自尽,亲吻过一次。”

    “嘶!”有猛然吸气的声音响起,泰安帝立即顺着声音看过去,可发出声音的人躲在人群之中,他也不知道是谁。

    反倒是钱易之捋着胡须,顶着泰安帝的威视,强笑道:“年轻人嘛,情之所至,正常,正常。”

    “对对对,谁没年轻过呢,都是这样的。”

    不少人纷纷赞同。

    而这时顾绍嘉带着薄怒的视线,已经从谢景行的身上移了个方向。

    顾郕轩面皮紧了紧,对着自家阿娘,不,姑姑带着埋怨的眼神,他终究忍不住抬起头摸了摸鼻尖。

    他哪儿知道谢景行和屿哥儿居然胆子那么大,那日在霞影湖游玩的人可不只他们,那么多人同在的情况下,这两人居然还能逮到机会,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坏事儿。他那时还带着伤呢,且他总不可能将屿哥儿带在身边吧?以屿哥儿现在的脾气,不生气才怪。

    最后,还是安淮闻靠谱些,他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谢景行,就又问道:“于太医再帮小儿看看。”

    谢景行也慌忙回神,他已能感觉到屿哥儿透过衣衫传到他皮肤上的灼热了,显然屿哥儿还处在高热中。

    于太医却是再想不到其他原因了,他蹙起眉,垂头看向谢景行,“谢大人,你再想想,既然小公子被刺激时无其他反应,那说明他肯定与匹配度高的天乾形成过标记关系。”

    在顾绍嘉眼中怒气逐渐酝酿时,他话语停顿片刻,脸上带着丝尴尬之色道:“标记并不一定需进行合欢之礼,若是天乾以信息素剧烈刺激地坤腺体,在某些意外情况下,也能形成标记关系,且形成标记后,高匹配天乾地坤之间会有一些较寻常人不同的表现。”至于意外情况是什么,他也不知,祖上医书传下来的记录之语就模糊不清,他也是根据那些只言片语推测出来的。

    谢景行脑袋高速运转,他与屿哥儿在一起发生的所有事情犹如一副副画面一样在他脑袋飞速闪过。

    忽而,他眉间一跳,想起了许久之前发生过的一件事情,之前他一直没太注意这件事的反常,此时听于太医这般说,才发现这之中的奇异之处。

    顾绍嘉还紧紧盯着他,自然发现了他的神情变化,她当即就想上前询问,被安淮闻拉住了。

    于太医也停下了捋胡子的动作。

    谢景行回忆着,没有放过记忆中丝毫蛛丝马迹,“我是在十一岁那年出现分化的征兆的,那时我家中突逢变故,一家人都在为生计忙活,且我那时年少,也不知那时身体不适正是天乾分化时症状,直到分化之时忽然昏倒。那时只有屿哥儿在我身边,又因意外,屿哥儿背着我从山壁上摔下,之后我二人都昏睡了过去。”

    “被父亲和徐护卫寻到后,才将我二人一同送到了当时黄娘子在镇上置办的宅子中。”

    这时谢景行才发现那日发生的事情,直到今日他都还历历在目,“我记得那日我醒过来之时初始还正常,可才过不久,我心中忽而腾起心慌,隐约间还听到屿哥儿在焦急地呼唤我。”

    “且在我担心地想要寻屿哥儿时,我居然在不需要侍卫的指引下,在完全陌生的宅子中,只是顺着直觉指引就找到了屿哥儿所在之处。”谢景行现在说起来愈发觉得那日他的举止属实有些不正常。

    其他人哪里听说过这般离奇的事情,纷纷面面相觑。

    可看谢景行认真的神色,定然不曾说谎。莫非真如余太医所说,谢景行和屿哥儿乃是匹配度最高的天乾和地坤,才会有这等堪称心灵感应般的异事?

    于太医只听得眼露精光。

    而此时顾郕轩也忽然往前一步,“我与屿哥儿还在金匾城之时,有一日,屿哥儿身上曾发生过一事,现在想来也有些奇怪。”

    谢景行立即看过去。

    顾郕轩道:“那日半夜,他身体似乎有些不适,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往外散,整个人更是心浮气躁,静不下心,可他分明是每月按时吃药的,论理来说不该如此。”

    顾绍嘉想到什么,看了一眼谢景行,忽而问道:“是否是二月十六左右?”

    顾郕轩一怔,回想后点头道:“却是,应是二月十七。”

    顾绍嘉猛然回头看向于太医,道:“那正是景行会试出场后开始昏睡的日子,屿哥儿的异样与此有关吗?”

    于太医直勾勾盯着谢景行和屿哥儿的眼睛简直要亮瞎人眼,“曾听闻小公子原来是不能散发信息素的,不知是否为真?”

    顾绍嘉眼中痛苦一闪而过,安淮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泰安帝也向她看去,这件事是他们三人心中这一生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是。”顾绍嘉深吸一口气,此时乱党以伏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为了隐瞒轩儿身世,我们只能将他与屿哥儿当作双胞胎才能瞒天过海。为此我饮下了生胎饮,才能使屿哥儿与轩儿在同一日出生。”说到这儿,她话语顿住。

    安淮闻紧握住她的手臂,接着道:“虽然屿哥儿平安诞下,可生胎饮所带的毒素已经深入他骨髓,虽勉勉强强保住命,可他身为地坤,本该生来就具有的信息素却一直不见踪影。”

    “之后将屿哥儿送去通州府,得大夫医治将毒素拔除,可大夫也曾说就算毒素不再影响屿哥儿,屿哥儿身体也不会再如小时那样虚弱,可信息素的散发却只能听天由命。”安淮闻也心痛,可还是顶着众人的视线,将此事说清了。

    于太医也并不是想接顾绍嘉等人的伤疤,连忙转向谢景行,“若老夫没猜错,是否正是在你分化成天乾后,小公子才能散发出信息素?”

    谢景行颔首,肯定道:“确实。”

    于太医又问,“在你分化成天乾后,你们是否又日日相伴在一起?”

    谢景行这次没立即点头,不过,在于太医要皱眉前,他道:“安大哥到通州府彻查通州府前知府贪污税银一案期间,我们分开了一段时日。之后我因要到往通州府学读书之时,又分开了几日。”

    他又想起,“对了,我去参加乡试之时也分开了数日,之后屿哥儿便赶去了金匾城,一直到他从金匾城回来才又相聚。”

    于太医嘴角抽动了两下,他也没指望这两人真日日不分离,就是已经成亲的真夫妇或夫夫,一日中也不一定待在一起多久呢。

    顾绍嘉心中也生出些无力感,她这作娘的,都不一定有谢景行与屿哥儿相处的时间多。

    就是屿哥儿还待在京城时,她与安淮闻日日处理朝堂之事,又要与太后打擂台,一日能陪伴在屿哥儿身边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看谢景行还在回忆,似乎要将他与屿哥儿不在一起的时日尽数从记忆深处挖出来,于太医连忙阻止他道:“行了,够了,我已知道原因了。”

    顾绍嘉也忙将心中的复杂难言按下去,紧张地看着于太医。

    “小公子有此症状确与谢大人有关。”

    谢景行满脸疑惑不解。

    于太医捋着胡须的手快要挥出残影,他兴奋道:“小公子原来之所以不能散发出信息素,是因为他的腺体收到了生胎饮毒素的影响,之后毒素被拔除,可小公子腺体到底已被毒素侵染十年之久,早已受损,信息素自然难以溢出。”

    他看着谢景行的眼神中满是探究。

    谢景行觉得若是这位于太医生在华夏当代,怕会是个真真正正的医学狂人。现在他被于太医的视线看着,只觉得于太医像是想要用一把解剖刀将他身体剖开,好能将他的身体每一个细微之处全部观察得一清二楚。

    于太医到底还是收敛着,没真的动手,“可你与他长久在一处,而你在分化成天乾之时,信息素波动最为剧烈,且既然你能分化出精神力,想来信息素等级比当世其他天乾高出许多。”

    他笑了笑,笃定道:“有这般强的信息素刺激,小公子的腺体又受损,抵挡不住你散发出信息素的刺激,就这么在你二人都未曾察觉之时,你单方面地对小公子进行了标记。”

    顾绍嘉满脸复杂,她便是地坤,安淮闻则是天乾,她当然知道地坤被标记后,腺体会出现变化,没想到屿哥儿的腺体居然是因此阴差阳错好转的。

    “……咳咳,总之,就是小公子是在你将他标记后,才能散发出信息素的,之后你二人又日日相伴,因此你们俩天然便是这世上匹配度最高的地坤与天乾。”于太医说得满面红光,然后他期待地看向谢景行,“你明白了吗?”

    谢景行怜惜地摸了摸屿哥儿的面颊,感觉到屿哥儿身上的热意降下些许,点头道:“懂了。”

    可他立即又问,“那又与屿哥儿此时状况有何关系?”

    顾绍嘉作为地坤,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因为这个猜测,她心中担忧不再,反生出了些不妙之感。

    于太医笑容更大,只是笑容中莫名有些尴尬,“你对小公子的标记方式与其他地坤天乾之间的标记不同。”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顾绍嘉,才继续道:“正是因为这点不同,这会儿才会使得小公子的身体处于不正常的……状态,这次被旁的信息素刺激,又一直等不到彻底标记,就爆发了。”当着众人的面,他将最重要的“敏感”两个字咽了下去。

    可在场中人绝大多数都是已成亲之人,哪里不懂他的意思。

    反倒是谢景行,顾不得追究他隐瞒了些什么,直接问:“那现在应该如何救治屿哥儿?”

    于太医张口就道:“那简单,你们将标记最后一步完成即可。”

    谢景行猛然愣住,良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于太医是什么意思。

    顾绍嘉喝道:“不行,他们还没成亲。”

    谢景行也有些尴尬,脸上微热,可他仍问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于太医被顾绍嘉紧迫盯着,只能又想了想,“那便喝药吧,抑制地坤发情的药应也有用,只是小公子得多卧床休养两天,这期间你倒是无碍,可其他与小公子没有亲缘关系的天乾可不能近身,他再受不得旁的信息素刺激了。”

    顾绍嘉立即拍板,“就这样,反正就要成亲了,他也该多在家里休息休息。”

    不等谢景行回应,顾绍嘉转头看向顾郕轩,“轩儿,你将人送回去。”

    谢景行心中暗叹口气,将人从地上抱起来,笑道:“我将人送回去吧,二哥还得处理后续。”

    看顾绍嘉眼神一变,他连忙道:“殿下放心,我送他回去之后,立即便熬药喂给他。”

    第228章

    谢景行离开了,不过由于担心还有残余的叛党,顾郕轩与他一起出了太极殿门,寻了几个护卫护送他们一同回去。

    留下的人继续议事,比起过往商量朝廷大事时的人员,现在许多面孔已不在其中,或许再要相见就是在刑场之上了,有人心中无声叹息,很快打起精神左右看了看。

    此时还在此处的除了泰安帝和顾绍嘉、魏总管之外,就只剩下内阁的孔起元,和六部尚书中的工部尚书安淮闻,户部尚书钱易之,孔起元兼任兵部尚书,另三位尚书全都以叛党身份被拖了下去。

    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顽固老头虽然还有些狼狈,可也马着脸在一旁站着。

    之后就只剩下郑国公以及他身后宗人令为首的一共三位皇室宗亲,东章郡王赫然在列。

    就算这种状况是由泰安帝一手主导,可他看着现在零星站着的几人,一时也不知该是喜是忧。

    按下心绪,他抬眼看向孔起元,道:“孔大人,现今内阁只有你一人,怕是独木难支,就在此再选出一位次辅人选吧,其余学士等次辅确定后,你与次辅先商量出来,再另行决议。”

    孔起元点头应是,等他直起身,视线直接就落在了安淮闻身上。

    大炎朝内阁首辅与次辅一贯都会兼任六部尚书一职,当然也不总是如此,只是在现今情形下,也唯有安淮闻和钱易之有资格升任内阁次辅。

    就是不论安淮闻与顾郕轩和泰安帝之间的关系,只凭过往时政绩,安淮闻也是当仁不让,就连钱易之也笑着看着他。

    可被所有人期盼看着,安淮闻却缓缓拜下身,言道:“臣推荐钱大人。”

    顾绍嘉眼中笑意升起。

    顾郕轩手指紧了紧,却没出声。

    安淮闻脸上的神色淡然而坚定,孔起元注视着他,良久后,他唇角上钩,笑道:“既如此,那就辛苦钱大人了。”

    泰安帝也不多言,直接就道:“拟旨吧。”

    今日之前,六部尚书六人之中唯有钱易之资历最浅,若不是因为他两不沾边,甚至连尚书一职都轮不到他,可没想到阴差阳错间,内阁次辅一职就这在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落在了他手中。

    钱易之定定地看了一眼安淮闻才拜下身,“谢主隆恩。”

    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大炎朝三把手的内阁次辅就在三言两语间确定了下来,而在今日发生的事情中,这却算不上一件大事,接着才是重头戏。

    等了十八年,盼了十八年,这之中牺牲良多,可所有人都咬牙坚持着,终于等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

    投桃报李,刚刚变了身份的钱次辅还未从地上起身,便又趴跪下去,“陛下有子乃是大炎朝之大幸,臣奏请陛下开太庙,昭告天下臣民……”他顿了顿,最后四字更为铿锵有力,“龙子归位。”

    太极殿中虽仍还有十一人,不过,太极殿既然能作为太后寿宴举办场所的地方,大殿自然极为宽敞,钱易之的话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所有人心头。

    静默只持续了不到两息时间,孔起元跟着跪了下去,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只剩下顾郕轩还站在高坐御座之上的泰安帝身旁。

    泰安帝缓缓吐出心中的杂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准奏。”

    ……

    接下来的事就像按了快捷键,开太庙祭祖,昭告天下,几乎在不到两日的时间就走完了流程。因为抓了一批叛党,剩下的官员可以说是忙得人仰马翻。

    全天下都震动了,短短三日间,大家还因太后一党谋而震惊之时,没想到他们那战功赫赫,带领兵士拯救了金匾城城和守边城,将西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安将军,居然不是长公主殿下的儿子,而是泰安帝的亲子,接二连三的消息让底下百姓们根本回不过神来。

    莫说是底下的百姓们,就是亲身经历了谋反一事的官员们也未曾想过事情能到如此地步。

    可任凭外界纷纷攘攘,在长公主府院子中,卧床的屿哥儿却闲得慌。

    谢景行在侍从的跟随下,端着托盘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无所事事地在床上数着床帐上垂着流苏数量的小哥儿。

    屿哥儿看到他进门,立马直起身,眼睛都要冒光了,“谢哥哥。”

    谢景行将托盘递到一旁侍从手中,从托盘中拿了一块小蛋糕塞到他嘴里,在屿哥儿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时候,才又将药端到了他眼前。

    屿哥儿才因为口中小蛋糕的甜蜜而弯起了眼,就闻到了鼻尖的苦味,脸顿时皱了起来,他委屈地道:“谢哥哥,你为什么就不能只带小蛋糕来?”

    谢景行挑挑眉,“谁让你不小心,简简单单就上当,这也是为了给你长长教训。”

    屿哥儿的眼神往门口飘了一瞬,然后又收了回来,奋力咀嚼着嘴里的蛋糕。

    可谢景行太了解他了,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还有事瞒着他,“怎么?这其间还有关窍?”

    屿哥儿慢条斯理地将东西咽下去,眼神闪了闪。

    昨日屿哥儿就醒过来了,顾绍嘉忙中偷闲和安淮闻来看过他一次。那时顾绍嘉也是指着他额头埋怨他不小心,他当时没说什么,毕竟确实是他托大了。

    可此时面对着谢景行,他却有些委屈,低声解释道:“本来我早就觉得那太监奇怪了,已经打算寻个机会制住他,可还没来得及就遇到了孔无霜。”

    说到此,他眼睫扇动,“她跟我说你就如那太监所说,往平度殿那边去了,我这才又往那边走的。”

    说完,他脸上是藏不住的疑惑不解,“前日看孔无霜的表现分明与何怀仁他们不是同一伙,可她为何要陷害我?”他眼中不解更深,里面还含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小时也没与她有过什么牵扯,回京之后更是没与她见过面,也没得罪过她呀。”

    谢景行本还在用调羹在药碗里搅拌着,这样药会冷得更快些,闻言,他手顿了顿,眼神冷厉下来。

    发现屿哥儿看向他想要寻求安慰时,他眼神又柔和下来,动作变回一开始的和缓平稳,“别因为外人而使自己难受,这世上人千千万,想法各不同,他人想伤害你时,别从自己身上寻原因。”

    他话语中带上来微不可查的寒意,“说不定是孔无霜有什么问题呢?”

    屿哥儿听完,偏头想了想,片刻后重重地点点头。

    看他眨眼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一点不再纠结,谢景行将药碗端给他,转身给他拿蛋糕时,眼中眸色冷意渐沉。

    既然已生出了害人之心,还有所行动,就算没真正造成伤害,可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昨日听说平度殿那几个想要伤害屿哥儿的人还活着,以顾绍嘉的手段要从那个太监口中问出孔无霜该不是难事。

    想到此,谢景行眉眼中寒意才消退些许,打消了多此一举的打算。

    后边屿哥儿已经在喊了,“谢哥哥,快些快些。”他脸皱成一团,手里的药碗离得远远的。

    谢景行本是准备拿一块小蛋糕给他,看他那副遭了天大罪的模样,失笑一声,干脆将托盘连着上面放着还剩三个小蛋糕的盘子直接端到了屿哥儿面前。

    屿哥儿特别喜爱蛋糕的口感,每次在谢宅吃了,回到家还念念不忘同顾绍嘉念叨,顾绍嘉宠他,就特意派了厨娘特意寻谢景行学了手艺。

    到底是长公主府的厨娘,手艺好,没过多久,便青出于蓝了。

    屿哥儿笑眼弯弯,嗷呜一口又是一个。

    谢景行怕他噎着,又去给他倒了杯水来。

    说来,他这两日之所以能在屿哥儿房中随意进出,还要感谢这两日顾绍嘉和安淮闻忙碌,他才能避过顾绍嘉的阻拦,不然怕是连长公主府门槛都跨不进来。

    想到昨日在门口遇到顾绍嘉时,顾绍嘉看着他时防备的眼神,深怕他真听了于太医的建议的样子,谢景行暗叹口气,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他吗?心中再一次祈祷,更忙点吧,千万别突然回来,要是正撞上他在屿哥儿屋中,怕不是得不错眼地监视他。

    屿哥儿接过茶杯咕嘟两口喝下去,擦擦嘴,看谢景行眼神失焦,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去,等看到窗外明媚的日色,他就忘了谢景行的不对劲,突然道:“谢哥哥,我觉得我身体都好了,是不是可以不一直待在房中?”

    谢景行回神断然拒绝,“不行,于太医说了,你现在不能出府。”外面人多,其中自然少不了天乾的存在,并不是所有天乾都会自觉地将信息素收敛到一丝不往外泄露的,总有人管不住信息素的释放,若是再不小心受到天乾信息素的刺激,身体又得难受。

    屿哥儿嘴角往下扁了下去。

    谢景行安慰道:“就几天,很快就过了。”

    屿哥儿垂头丧气,“可今日是京城每年一度的花灯节,可漂亮了,我都这么多年没参加了,真想去看看。”

    谢景行一愣,他倒是不知道此事。

    不过也不奇怪,花灯节的举办肯定是在那些繁华的大街上,而乾安街素来安静,又因为是长公主府所在之地,每日都有兵士值守,花灯节举办之地是到不了乾安街里面来的。谢景行这两日又多将注意力放在屿哥儿身上,自然不曾察觉。

    难怪今日双胞胎没跟他一起过来,出门时也不见两人的踪影,应该也是在准备去花灯节玩。

    他有些内疚,最近有些忽略双胞胎了,双胞胎也懂事,知道他忙,现在屿哥儿又卧床,没有来缠着他要一起,等忙完了,要好好补偿他们。

    屿哥儿面上失落,连眉毛都耷拉了下来,见谢景行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丝犹豫,他更是连眼尾都往下垂去。

    谢景行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心软得一塌糊涂,可想到带他出去的后果,又狠了狠心,“明年吧,明年我陪你一同去玩。”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屿哥儿还是连肩膀都垮了,“好。”

    见谢景行还是不为所动,屿哥儿脸上方才刻意做出的可怜神情再不用装,看着都比方才更真情实感。

    不过他刚才虽有些刻意夸大,可他确实极为期盼今年的花灯节的,他心中哀叹,只能等明年了。

    谢景行心中好笑,也不知京城的花灯节是如何盛大,才能吸引屿哥儿如此。不过想到曾在视频网站上见到过的花灯游行时的盛况,他心头一动,想要做到那种地步是绝不可能的,可若是只让屿哥儿开心开心,他倒是勉强可以想想办法,顺便还能让双胞胎高兴高兴,一举两得。

    第229章

    在谢景行为了让屿哥儿和双胞胎都高兴而有所行动之前,他倒是遭遇了意外之喜。

    又转过一日,他照常从长公主府出来,才与送他出门的管家告别,转过头就撞见长公主府门前不远处正聚集着一大堆人,在认出人前,谢景行首先辨认出来的是久违的乡音,“这里就是景行中状元之后所居住的地方?真好,真好啊。”

    莫非

    “村长,不是这处,这里是屿哥儿的家,谢宅在对面。”这一道声音传来,谢景行就确认了,真的是谢定安回来了。

    谢景行三步并做两步从长公主府门前的阶梯走下来,欣喜喊道:“阿父。”

    谢定安正走在村长身边,几乎是一步一停,看着村长满脸震惊又欣喜的模样,他没有催促,反正都已经近了,也不急于一时。没想到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他转头一看,眼中笑意荡起。

    比他更快迎上去的是陈孝珍,“哎呀,我的景行啊,瘦了,也长高了。”她搭着谢景行的手臂,上下来回地看。

    谢景行哭笑不得,他哪里瘦了?比以前刚发育只抽条不长肉那时,现在他可壮了许多。只是看着陈孝珍泪眼婆娑的眼,他心中也忍不住发酸,“外祖母。”

    转眼间谢景行身边就围满了里三圈外三圈人,只将谢定安抛在了原地。

    最近的自然便是外祖一家,谢景行眼眶发红,将视线从陈孝珍、周广德脸上移到周忠义、廖文慈还有已经落下泪来的秀姐儿和石天生身上,“外祖,大舅,大舅母,姐,姐夫,你们都来了。”

    周广德看着面前已经成人的谢景行,高大英俊不说,还一派沉稳,他满脸欣慰,“你要成亲,这可是人生独此一遭的大事,我们怎可能不来?”

    他看谢景行满脸高兴,又侧过身,回头看着随他而来的周家村人,“可不止我们,知晓你要成亲,村中不少人也来了。”

    方村长就紧挨在周广德身后,他笑道:“景行不会怪罪我们不请自来吧?”

    “村长。”谢景行喊道,要知道村长可不年轻,年龄只比周广德小上些许,他能来,着实出乎意料,谢景行的声音中满是惊喜,“怎会?你们能来,小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算谢景行已是好几年不在周家村中,可大家对谢景行的喜爱和敬佩却是丝毫不减,因为谢景行为周家村谋得的竹扇生意,周家村现在已是整个宁河镇中都首屈一指的村子,出了名的日子好过。

    之所以周家村人还一直偏居在山村中,不过是舍不得故土罢了,若是他们愿意,任哪一家都能在镇上甚至县城置办上一宅半院,不说能比得上县城、镇上的富户,可也是中等有余。

    可人离乡贱,且周家村村民早已与处得如同一家,又哪里舍得离开?再说了,周家村村口的举人、进士和状元牌坊还高高耸立着,那可是整个通州府都难得一见的荣耀,他们当然得守着。

    现在他们周家村人到村外去,谁不高看他们一眼呢。而这些全都有赖于谢景行是周家村人。

    近些年,周家村与丰里村不少村民打过交道,他丰里村民每每从牌匾下路过时可都是藏不住的悔恨神情,想到此,方村长更是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

    周家村能白捡一个状元,真是多亏那些丰里村民错把珍珠当鱼目。

    当然他们心中也不只有这些利益考虑,对谢景行的喜爱和敬佩都是发自内心的,上了年纪的将谢景行当做是自家最疼宠的子侄,年纪小的也当他是最敬爱的大哥。为此,村中因为要上京城参加谢景行婚礼的人选,还争执了好几日,谢定安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谢景行看到面前这些许久不见的村人,心中抑制不住地高兴和感动。

    其他人看着他也纷纷出声,“景行哥。”“景行啊。”

    不再如同小时那般瘦弱,看着文静清秀、身体健康的青年是方安康,还有就算长大之后,仍然壮实可面憨不改,一直跟在方安康身边的周志华,甚至在他们身边还站着咧着嘴笑的严春杰……一张张全是熟悉的面孔。

    谢定安等他们与谢景行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才道:“行了,别在人家门口挡着了,先回宅子里吧。”

    谢景行笑道:“是,是。”

    说完他便扶着陈孝珍进了谢宅,其他人被谢定安招呼着,也跟了上去。

    同周宁见面后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和欢喜。

    好在谢宅不小,方管家早知道谢景行通州府老家会来人参加婚礼,早早便收拾好了待客的院子,只是没想过人会这般多,又临时多收拾出了两个院子,才将人都安排好。

    旅途劳累,就算周家村人满心兴奋和激动,可等夜色降临后,还是支撑不住眼皮子直往下垂。

    谢景行当即劝说着周家村人早早去睡下,也不急在这一日叙旧。

    等将所有人安排好,谢景行和谢定安才闲了下来。

    外祖一家居住的院子就在周宁和谢定安院子旁边,这时,大家都聚在院子中。

    谢若和谢景君一人窝在陈孝珍怀中,一人趴在周广德的膝上,都仰头听周广德说着近几年周家村和宁河镇的变化。

    秀姐儿文静秀美依旧,她与石天生坐在一处,两人没多说话,可眼神间仍然如胶似漆,成婚这么几年感情依旧如故,谢景行看着也不免露出微笑。

    周忠义、廖文慈则是在周广德说话间不时插上两句作补充,一家人热热闹闹,好不高兴。

    谢景行和谢定安坐在一处,也是安静地听着几人闲谈,待闲话告一段落之后,谢景行才想起来问谢定安,“阿父怎会这么晚才回京?路上耽搁了吗?”

    谢定安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倒是周广德哈哈一笑,道:“还不是村里人太热情了,都想来参加你的婚礼,也得亏后来我和村长当机立断定下了人,不然不知还得耽搁多少日才能从周家村出发。“

    谢景行都能想象得到当时周家村的热闹,很是感动,又带着些歉疚,“是我不该这么久没回周家村,现在成亲也在京城,还得劳烦你们这么大老远地往京城跑。”

    在古代,就算是从村里到镇上这短短的距离,村子中也有不少人一辈子也走不了几次,更何况是千险万难的千里之途了。

    千里迢迢来京城参加他的婚礼,就算是有天下商行跟随,不用担心遇到匪徒骚扰丢了命去,可意外总是避免不了的,就是有些人不适应水土而腹泻,严重的也能丢了半条命去。

    谢景行从刚才见到周家村人时,心里一直都沉甸甸的,里面满满都是周家村人待他的情谊,他自当珍之重之。

    陈孝珍安慰道:“你要读书,又要科举,哪儿腾得出时间常常回去,过往能在年节回去待上几日都是忙里偷闲。现今京城离周家村千里之遥,来回不易,你又要在翰林院中当值,更不好轻易离开,而我们在周家村呆着也是呆着,出门比你方便,也不用同谁告假。“她伸手拍拍谢景行肩头,又笑道:“再说,出来跑跑还能长长见识,没这次机会,我们哪里会见识到京城是何样子。”

    说完她低下头亲了亲怀里的谢若,“而且小糯糯和小筛子还小,可受不住来回奔波,到时你一人回去,我反不高兴了。这么久不见,外祖母可想死我们小糯糯和小筛子了。”

    谢若笑着亲回去,甜甜地道:“糯糯也想外祖母,超~级~想。”不止拖着黏糊糊的小嗓音撒娇,还用手画出了大大的一个圈,极力表明他想念外祖母的程度有多强。

    旁边谢景君也连连点头,“小筛子也超级想外祖母。”

    秀姐儿忽地从一旁探出头来,“就只想外祖母,不想我们吗?”她作势失落地垂下眼,“看来我们在家里时刻惦记着你们都是一厢情愿啊。”

    小筛子连连摇头,猛一下从周广德膝头撑起身,跑到秀姐儿身旁,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脸上带着大大的笑,“也想姐姐的。”

    谢若更干脆,直接跳去秀姐儿身旁,将小脸凑到秀姐儿面颊上吧唧一口,“怎么会不想姐姐呢?好想好想的。”

    秀姐哪里还撑得住,登时笑颜如花,将双胞胎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被几人这么一大脑,谢景行也笑了,旁边谢定安才道:“周家村选人耽搁了一段时间,后回到通州府等商队出发时,得知消息的屿哥儿的几位好友也说要来,他们收拾又费了些时日,路上人多,自然得小心行事,这才直到今日才到京城。”

    谢景行有些惊讶,“是时梦琪他们吗?”

    在通州府生活几年,谢定安自然是知道屿哥儿几位好友的姓名的,当即点头,“不止,除了屿哥儿四位好友,还有那两个小哥儿的夫婿,他们放心不下两个小哥儿,也跟着过来了。”

    看谢景行脸上的表情,谢定安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又道:“本来我想招呼他们来家中暂住,不过时姑娘和潘姑娘不愿意,另几位跟她们一同去了,他们与我们是在外城分开的,说是要去寻逸晨他们,我想着他们早有打算,也没勉强。”

    谢景行点点头,从他们来京城参加会试到现在已有几月不见,以己度人,时、潘二人定然是想要早日与丘逸晨和吕高轩相见的,作为好友,另两位小哥儿自然是跟随他们一同。

    就是不知道屿哥儿有没有得到消息,谢景行想了想,或许时梦琪等人也是想给屿哥儿一个惊喜,想到此,他也止了去告知屿哥儿一声的打算。

    当初谢定安回去时,屿哥儿可是拿了好几封信交给谢定安的,那些信自然是写给几位他在通州府府学所交到的几位好友的。

    谢景行可是知道屿哥儿因为写信焦虑了好几日,他对好友们隐瞒身份不说,之前因为金匾城的事,他甚至还错过了温苏和白嘉的婚礼。

    现在他就要成亲,总不能瞒着好友就成婚了,自然更不可能再隐瞒身份。

    不过,屿哥儿也是关心则乱,说不定在他与谢景行的消息传播开后,时梦琪等人早就已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不知时梦琪他们是何想法罢了。

    为了道歉,屿哥儿写的每一封信都足足有好几页,比他过往寄给谢景行的信还多。

    至于s几人的回信,谢景行倒是没见过,不过以屿哥儿什么都念念叨叨同他说的性子,怕是s几人之前是未曾写信过来的。

    这次他们能过来参加屿哥儿的婚礼,怕是屿哥儿得高兴好几日吧。

    想到屿哥儿才因为孔无霜之举而郁郁了一番,现在能得几位好友相伴也好。

    看谢景行脸上满脸笑意,谢定安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我刚才在内城城门不远处遇到了安世子,看他急匆匆的,也就没与他打招呼,且似乎京中气氛也有些异样,这几日是发生了何事吗?”

    看来谢定安这段时间只忙着赶路了,也是,他是去接人的,一路上自然是要护好周家村人的安全,时刻提着心,肯定也没工夫听外界的传言。

    谢景行将近日京中发生的事情同几人说了,听了几人也是一愣一愣的。

    说完,谢景行又若有所思,安庭远也回来了,看来这几日京城要更热闹了。

    这几日,朝中可是因如何判决谋反之人吵了几日,有安庭远带回的证据,再加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就算是那些一直顾虑顾绍弘身负皇室血脉,想要网开一面为他留条命的皇亲怕也无话可说了。

    花灯节才过,京中百姓还都兴奋着呢,过几日午门又要被鲜血染红,也不知道百姓到时是如何想法。

    第230章

    宫中,又一次日朝,这次争论的焦点仍然是该如何处理以何怀仁和顾绍弘为首的叛党。

    对何怀仁倒是没有太大争议,几乎都认为其罪当诛,满门超斩的结果已定,再也不容其他人求情。

    只是顾绍弘却不同,他到底身负皇室血脉,且是先帝子嗣,还是天乾,也是泰安帝唯一的臣弟,集重重身份于一身。而今皇室血脉凋零,若是能保下他一命,就算让他终身禁在宗人府中,对这批皇亲来说也算是个安慰。

    这是以宗人令为首的皇亲的诉求,如此才导致连日日朝都因对顾绍弘的处理而争论不休。

    今日的日朝却有些不同,时隔两月,久未露过面的安庭远出现在了朝会中。

    他站在安淮闻身后不远处,在争论又一次暂停时,他走出队列,行至中间拱手行礼道:“陛下,臣前段日子并不在皇宫中,不知谋逆一事,可臣出京却也不是无功而返。”

    紧接着,他双手递出手中的东西。

    泰安帝以手扶额看着下方,一手上东西,他昨日就已看过,这时他只抬抬眼,笑道:“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你们先看看,看完再将其给其他大人们传阅。”

    孔起元和钱易之对视一眼,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心中都有些预感,看来这些东西就是决定顾绍弘命运的关键了。

    等东西拿到手中,没过多久两人便变了脸色,孔起元更是脸色铁青,他嘴唇颤抖着,半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词,“混账东西。”

    钱易之一直带笑的狐狸眼中笑意也不在,满目寒霜,他手握着账册的边缘,手中几乎是要将其捏碎的力道。

    好一会儿,他才沉着脸将手中账簿传给了后方好奇看着他的官员。

    而另一边以宗人令为首的皇亲更是面面相觑,在已经有谋逆这等大事发生在先的情况下,还有什么能使孔起元和钱易之都勃然变色?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答案。

    通敌叛国。

    孔青雄暗中将大岩炎朝的铁矿售卖给西戎,使得西戎士兵人皆手握利器,西戎人才敢侵犯大炎朝边境,更使手段将守边城布防图换出交到西戎人手中,西戎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守边城。

    当时案件审理过后,甚至连孔青雄都承认他乃是铁矿案以及守边城被迫的元凶,可没想到这已盖棺定论的事情到今日却又有了转折。

    孔青雄只是傀儡,他身后站着的居然是何怀仁和顾绍弘。

    其中因售卖铁矿而获得的银子孔青雄更是一分没捞着,全落进了顾绍弘等人手中。

    而守边城失守一事,幕后主使更是直指太后和何怀仁,连太后与何怀仁的亲笔书信都已经落到了安庭远手中。

    安庭远将之原原本本带了回来,现在就在在场百官手中一一传阅。

    回到安淮闻身后时,安庭远与安淮闻两人视线交错。

    等安庭远站定后,安淮闻则立即站了出来,他行了一个大礼,并不起身,而是一直趴伏在地面上,沉声道:“顾绍弘与何怀仁等人谋反一事朝中诸位皆亲眼见证,证据确凿,而现今又暴露其通敌叛国之举,罪无可恕,唯有立即行刑方可大快人心,以此才能警戒他人,大炎朝国威不可侵犯。”

    宗人令面色青白,现在就是他也不想为顾绍弘说情了。

    谋反还只是发生在皇室内部之间的事情,说小了不过是兄弟相争,可若是为了争夺皇位将大炎朝的国土拱手相让,那便不堪为皇室子。

    他沉重地闭上眼,歇了为这等不肖子孙继续辩驳的心。

    而在最前的孔起元脸色虽难看,可他眸底深处却有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

    泰安帝高坐其上,却将之看得清晰。

    泰安帝垂下眼,相处近四十载,他原本还有些看不清这位先帝的托孤之臣,可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却让他对孔起元有了些了解。

    别看孔起元之前对顾绍弘看似不留情面,直接下令剥夺了顾绍弘的王爵之位,这几日为处置顾绍弘之事,宗人令等人一再坚持保下顾绍弘性命时,他也一直闭口不言。

    可正是这闭口不言表明了他心中的想法,他也惦记着顾绍弘身上那点皇室血脉呢。虽没明言,可心中怕也是想保住顾绍弘性命,将其圈禁在宗人府度过余生。

    可他怎么可能愿意还让顾绍弘活着呢,只要不斩草除根,心中对敌人存有的任何一丝仁慈,都可能招致后续无数的后患。谁又能把握敌人永远不会翻身?

    正如他,不便是如此吗。

    安庭远回来的时机正好,谋反在前,通敌叛国证据在后,顾绍弘结局已定。

    泰安帝在心中默默思虑着,眼中笑意还未升起时,孔起元便跨前一步,“臣奏请……立即处死叛党及其首犯何怀仁和顾绍弘。”他停顿片刻,紧接着话音中寒意遍布,“以及罪妇何时柔。”

    何时柔便是太后的闺名,在那日谋反之后,她便被剥夺了封号,现今正被关在冷宫,等候处决。

    泰安帝缓缓放下撑着额头的手,直起身,“准奏。”

    恰有一线微光从殿门最高处落下,穿过一个个趴伏在地上之人的头顶,最终落在了泰安帝眼中。

    他没闭眼,眼睛深处第一次爆发出耀眼的光。

    =

    日朝结束后,乾清宫,泰安帝坐于一旁,反倒是顾郕轩在处理桌上堆叠如山的政事。

    顾郕轩皱着眉,朱笔抬起,将批复好的奏折往旁一扔,他属实有些不耐烦这些东西。

    可他等他看见一旁面目苍白的泰安帝时,又按下了心中的烦躁。

    魏总管端着茶为顾郕轩又续上了一杯,笑道:“殿下先喝杯水歇歇。”他看了看一盘旁未批复的足足三叠奏折,眼带心疼。

    顾郕轩动作不停,他做事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只想一鼓作气将事情全部处理完,也好能腾出些空时间。

    他还得回长公主府呢,再过几日就是屿哥儿的婚礼,到时他总不能还被这些政事给牵绊着,这么一想,他眉头皱得更紧。

    泰安帝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溢满笑意,可眼神中却也有着歉疚,是他不争气呀。

    不过能将朝中有异心的朝臣一举除去,为顾郕轩留下一个政清人和的朝堂,也算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能为顾郕轩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现在就只差太后和顾绍弘了,泰安帝垂下眼,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吧。

    正这般想着,外面小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趴俯在地道:“陛下,孔大人求见。”

    泰安帝眼神微沉,他还等着寻个时间让孔起元过来一趟,没想到不等他有所行动,孔起元倒是先过来了,心中想着,口中淡淡道:“宣。”

    孔起元进来先行了礼,他做事总是如此,不论是先前泰安帝大权旁落,还是现在皇权在握,他对泰安帝的态度都未曾发生丝毫变化。

    不过泰安帝与孔起元之间却从未有过温情时候,两人之间处事总是一板一眼,也就导致现在孔起元在泰安帝吩咐下落座之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魏总管笑眯眯地奉上了茶,沉寂才被打破,泰安帝问道:“孔大人有什么事直说吧。”

    孔起元干涩地笑了笑,忽而又跪下身,“陛下,老臣知顾绍弘罪无可恕。”

    顾郕轩募地停下笔,凌厉眼神直刺向孔起元,莫非到这时了,他还想为想顾绍弘求情不成?

    泰安帝对他微微摇摇头,可落在孔起元身上的眼神却带着凉意,“可你仍然想为他求情。”

    孔起元直起身,抬眼与泰安帝对视良久,他苦笑一声,“他到底是先帝的儿子,是我辜负了先帝的嘱托。”当年先帝去时可不止命他尽心辅佐泰安帝处理朝政,尽心教养先帝留下的子嗣也是先帝遗愿。

    先帝子嗣可不止泰安帝一人,还有顾绍弘。

    到此地步,对待孔起元时,泰安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道:“朕不可能让他留在这世上。”

    面皮颤动一瞬,“他确实不该苟活于世。”孔起元断然道。

    他这话倒是让泰安帝和顾郕轩惊愕片刻,泰安帝更是奇怪道:“那孔大人此行所来为何?”

    孔起元垂下眼,“老臣所求不过是想让陛下为顾绍弘留下一具全尸。”

    闻言,泰安帝定定注视他良久,才又靠回椅背,“朕倒也没有将之五马分尸的打算。”他声音低了些,仔细听去,似乎还含着一丝笑意,“总归是兄弟。”

    看孔起元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泰安帝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放心,皇陵处也有他的位置。”至于这个位置到底在何处,他就没必要同孔起元交代了。

    孔起元怔怔然许久,叹息一声。

    他二人心平气和地谈,可顾郕轩去不愿孔起元这么称心如意。

    他知道孔起元有自己的立场,在何怀仁与太后狼狈为奸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泰安帝还不管政事的情况下,他能将大炎朝上下治理得国泰民安,足以见他的手段。

    可顾绍嘉和安淮闻还有泰安帝这二十来年的隐忍和艰苦却与他漠视何怀仁和太后所作所为脱不开关系,或许孔起元有他不为人知的顾虑,可顾郕轩只看结果,他将笔放下,冷声道:“首辅大人真是好大的脸面,能让父皇做出如此让步。”

    “陛下仁慈。”孔起元再一次拜下身。

    顾郕轩在孔起元的侧后方不曾察觉,可泰安帝却看见了顾郕轩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

    他抬手阻止了顾郕轩接下来的话,道:“魏总管将孔大人扶起来吧,他年岁已高,还是坐着说话。”

    等孔起元坐好,泰安帝将茶杯推过去,直视着孔起元双眼,笑道:“朕已同意孔大人所求,这之后与顾绍弘有关之事,孔大人就别再插手了。”

    孔起元点头,“自是。”

    泰安帝笑了笑,如此,剩下之事便可任他施为了。

    眼看着孔起元再无话说,准备告退之时,泰安帝忽而却道:“孔大人家的孙女,是叫孔无霜吧?”

    孔起元一怔,“无霜正是老臣孙女。”

    孔无霜是女子,虽是顾绍弘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只要她自请下堂归家,是不会受到顾绍弘牵连的。且那日无霜也没有与顾绍弘等人合谋,论理不会受到惩罚才对。

    他心中思虑着泰安帝为何会忽然提及孔无霜,可等他一抬眼,便见到方才谈起顾绍弘还面上带笑的泰安帝,此时却沉下了脸,眼中冷意透骨。

    孔起元心头登时便一咯噔。

    只听泰安帝继续道:“看来孔大人并不知孔无霜所为,既如此,朕也不便多言,孔大人若是好奇,可去询问长姐,她会告知与你。”

    见孔起元脸上神情微不可察变了变,泰安帝勾起唇角,明明是个笑容,却让孔起元心头一紧,“另外,顾绍弘到底还是皇室子弟,在未作出判决前,朕自然要保住他的性命。可他在谋反那日过后,因受到刺激,精神似乎有些不稳,朕便寻了于太医去为他治疗。”

    说到此处,泰安帝眼中似乎才多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可却更让孔起元身体发寒。

    “你猜于太医回来同朕说了什么?”

    孔起元提起心,摇头,“老臣不知。”

    泰安帝眸色难辨,不紧不慢继续道:“于太医回来同我禀告,顾绍弘精神并无太大问题,可他不敢大意,很是认真地为顾绍弘做了检查,你猜怎么着?于太医居然诊断出他身负隐疾,不可能使女子有孕。”

    孔起元猛然站起身,“不可能。”

    这会儿别说是他,就连顾郕轩都惊了,虽知道顾绍弘谋反一事与泰安帝脱不了关系,可这事他是真不清楚。

    若顾绍弘不能使女子有孕,秦霜儿这位导致顾绍弘得知他身世进而谋反的导火索又是怎么回事?她腹中可就有孩子。

    还有,当日顾绍弘可是说孔无霜也有孕了。

    顾郕轩忍不住看向孔起元,若泰安帝所说为真,孔无霜的孩子父亲便不可能是顾绍弘。

    大炎朝对女子、哥儿与丈夫和离,乃至改嫁极为宽容,可这并不代表在女子哥儿未与丈夫和离前行不忠之事也能被包容。

    感情不在,和离便是,之后任其改嫁还是独身,只与女子、哥儿意愿有关,别人犯不着说三道四。可正因为和离之事常见且不受人鄙薄,妻子或夫郎与外人通奸才更为人所不耻。

    更何况,孔无霜可是孔起元的孙女。

    孔起元是谁?大炎朝首辅,备受读书人崇敬的当世大儒。

    读书人尤其重视礼义廉耻,孔无霜出自孔家,她之行为,影响的自然不止她一人,更是整个孔家。

    孔起元垂直的手微微颤抖着,又一次重复道:“不可能。”

    泰安帝将尚显温热的茶盏端起,漫不经心呷了一口,在孔起元的瞪视下,他才又道:“秦双儿已招了,她腹中孩子也不是顾绍弘的。”

    在孔起元僵硬的视线下,泰安帝放下手中茶盏,看着他道:“此乃皇家之耻,秦双儿自然留不得,再过两日,曾经的晟王府后院会在半夜起一场大火,到时因来不及救援,秦双儿会死于大火之中。”

    孔起元眼瞳紧缩。

    “至于孔无霜腹中胎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孔大人不妨亲自回去问问。”泰安帝的态度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可视线却紧紧盯着孔起元,“刚才你之所求,朕给了你满意的答复,还望到时孔无霜之事,孔大人也能让朕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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