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景王世子

    “臣给陛下请安。”

    “坐吧。”裴晗停了练字的手,随口问道,“去何处了?”

    先前传召,高全寻韫棠寻了许久。她既不在尚仪局中,又不在太后宫中。

    韫棠回道:“太后娘娘命臣送柳小姐出宫。”

    瞧她谨慎解释的模样,像是生怕自己怪罪她擅离职守似的。

    裴晗笑笑,韫棠接着道:“不过臣送到中门处便回来了,正好遇上高总管。”

    “嗯?”

    韫棠有心与他分享午后见闻:“凌骁,凌将军就候在中门外。”

    至于他眼巴巴等得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裴晗几乎要笑出声:“他午膳后便说有事要先行回府,没想到一直在中门处守着。”

    这大热的天,当真是难为他。

    二人说话时,侍女给韫棠端上了冰镇过的酸梅饮,夏日里喝最是清凉。

    韫棠饮了小半盏,方才在外行走的暑热散去不少。酸梅汤里头加了些许蜜糖,很合她的喜好。

    她放下碗盏,裴晗方问起赐礼之事。

    韫棠思忖道:“先帝在时,多有此种先例。大多是金百两,银千两,金玉如意,金银茶筒等各一,联珠宝瓶数对,绸缎百匹,再有就是各色摆件与饰物,陛下可着意添加。”

    凌骁与裴晗是自幼一同扶持长大的情谊,亲疏有别,这赐礼自然是往高了去,韫棠心中有数。

    她如数家珍,裴晗颔首:“好。”

    吩咐人备了纸墨,裴晗执了笔亲自拟礼单。

    韫棠乐得他来分担,也省得日后再挑剔。

    二人有商有量,一路商讨下来倒是顺利。

    裴晗吹了吹墨迹:“便先如此吧,其余的你再斟酌。”

    “是。”韫棠收好赐礼单,见时辰已然差不多,便道,“臣先行告退。”

    裴晗知晓她还要去太后宫中,并未多留。

    昭阳宫门外,韫棠见到了躲在阴凉处的采桃。

    “小姐。”采桃撑了油纸伞上前,韫棠笑着道:“你今日难得机灵。”

    “高总管来尚仪局传过小姐,我便知道该来此处等。小姐手中拿的是什么?”

    “礼单罢了。先回尚仪局吧,快到去慈安宫的时辰了。”

    “是。”

    ……

    晚间天气凉爽不少,韫棠沐浴完,在铜镜前梳着湿发。

    往事件件在脑中闪过,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境中,睿王府一如往昔。

    凉亭中,是二人在争吵。

    “……你从前从未说过要那至尊之位,为何眼下要卷入这场乱局?”

    太子殿下病逝,储位虚悬。诸位皇子各自结党,蠢蠢欲动。

    韫棠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儿,而是宫中正六品女官,朝局政事她亦知晓几分。

    “那是皇兄在时,我心甘情愿辅佐于他。”时隔半年再提及兄长,裴晗语气平静许多,“可他走了,这把龙椅我自然可以争一争。”

    若论出身,裴晗仅次于中宫嫡出的明安太子。他是继皇长子之后,第二位得封王爵者。

    “可六皇子自幼跟在明安太子身边,得太子殿下亲自教养,承其衣钵。朝中上下都更属意于他。”

    六皇子贤明远扬,他继承明安太子遗志,想要延续一个海晏河清的大靖盛世。太子旧部感念其心意,大多归于其麾下,一时间他在朝中风头无两,甚得民心。

    “沽名钓誉之徒罢了,多说无益。”

    韫棠摇头:“你说六皇子沽名钓誉,那你呢,你就只是为了那万人之上的帝位而争?”

    “璇儿,君子论迹不论心。”裴晗并未避讳,“且不论我为何要夺这储位,你当真以为六皇兄没有野心么?任他登上太子之位前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若真富有天下,未必能做得比我好。”

    韫棠一呆,朝中对六皇子一片顺意,这些话从未有人说过。

    “六皇兄……向来心思深沉。他若坦坦荡荡去争,我反而敬他三分。可他这些年,一直借着太子兄长之名为自己笼络人心,排除异己。你当真相信他会成为自己口中的贤君吗?”

    韫棠沉默,她固然没有那般了解六皇子。可这段时间来与裴晗频频的分歧,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也是裴晗最后一次与她说起政事。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对方,避免更多争执。

    朝中局势不容乐观。表兄初入朝堂,谨遵外祖父的叮咛寡言慎行。

    形势日日变换,京城里有关睿王殿下与一干文臣交好的传言甚嚣尘上,引得先帝猜忌。

    韫棠因见过睿王府亲信与柳琦的交往,知道这些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家中顾忌她,数次欲言又止,却不约而同对她与睿王的婚事犹疑起来。

    可从始至终,裴晗都未要求姜家站在他身后。

    事情很快有了答案。朝会之上,因西境动荡,裴晗自请前往边关。

    彼时先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裴晗备受打压之下主动离京,相当于就此放弃了帝位的争夺。

    此后整整三年,他们相隔千里,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边关偶有捷报传回,她只知道裴晗赢下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远离京中是非。

    而留在京城的诸皇子分为三党互相倾轧,两年过去,外放者有,削爵者亦有,最后成了六皇子一家独大。

    纵然六皇子已隐隐胜券在握,先帝却从未流露出立他为储之意。

    多年的等待,他终是按捺不住,走到了起兵逼宫这一步。

    身处皇城中,韫棠至今记得那一日的惊心动魄。

    禁军将尚官六局团团围住,严禁任何人出入。

    听闻,六皇子带私兵杀入皇宫,原本以为帝位如探囊取物,却被从天而降的睿王殿下领兵拦在了中门外,连养居殿的宫门都未摸到。

    先帝早知他狼子野心,密召远在边关的睿王裴晗回京,清君侧。

    皇子豢养的私兵,如何能与边关身经百战的将士相提并论。

    六皇子败局已定,终是没有勇气自刎当场。

    风波过后,二表兄章铭轶在家中提起此事时,仍是赞叹:“睿王殿下当真好谋算。先是避出京城远离纷争,隔岸观虎斗。朝中几派斗得不可开交,他不声不响赢得了军中威望。待到他们两败俱伤,他尽收所有渔利。”

    先帝病重,膝下诸子凋零,再无人能与军功在身、又握有兵权的裴晗相争。

    “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马后炮。”舅母顾念她,打发着让表兄闭了嘴。

    这样的事情外人说来简单明了,可裴晗从京城往边关千里迢迢,战场又是凶险万分,稍有行差踏错便没有今日的胜果。个中危机重重又有谁能知。

    京中大局已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一众朝臣皆对裴晗一片顺意。

    他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继而监国,将权柄尽数收于手中。

    而她与他的婚事,家中早知没了缘分,亦再无人提起。

    ……

    天边已现鱼肚白,韫棠自梦中醒来后就没了睡意。

    她倚在床头,看着天际一点一点亮起来。

    又到了新的一日。

    尚宫局前的议事厅内,六位尚官齐至此处,围桌而坐。

    女史呈上了贵客名册,崔尚宫位序最尊,清了清嗓子道:“太后娘娘前时懿旨,要六位尚官着意关照一位贵客。今日诸位都在,不妨一起定下吧。”

    高尚食应和道:“崔大人所言甚是。”

    她与其他三位尚官各自选过,最后留下了初来乍到的西齐太子与景王世子。

    “尚宫大人先选。”韫棠主动让道。

    她在六位尚官中资历最浅,这样的事从来都是靠后。

    崔尚宫不多推辞,斟酌拿走了西齐使臣名录。

    至于桌上留下的景王世子一册,便留给了韫棠。

    崔尚宫道:“这些名册中,详细写下了各位贵客在宫中的住处,喜好等等。七月中旬起,各处使团会陆陆续续抵达京都,诸位可多留意。”

    “明白。”

    说完嘉会节相关事宜,方轮到尚官六局常务。

    李尚服阅过韫棠拟好的赐礼单,微微蹙眉道:“这份礼单是否有些逾制?”

    按理来说,尚服局掌司宝、司衣等四司,此事交由她最为妥帖,从前也一直是她操办的。可这一次太后娘娘径直越过了她交给姜尚仪,不知是何缘故。

    她话说得不算客气,苏尚功看过,亦道:“确实隆重了些。姜尚仪第一次接手此事,有偏差倒能理解。”

    李尚服将礼单传给其余几位尚官,话里话外都是让韫棠重拟之意。

    她有意发难,在崔尚宫开口之前,韫棠只能道:“这张礼单是陛下亲自定下的,我不敢擅自改动。”

    “陛下?”

    此话一出,高尚食看了看手中礼单,又看向李尚服,果不其然后者脸色不大好看。

    韫棠没必要在此事上扯谎,崔尚宫笑而不言。有些人想压一压新人,却不想压在了铁板上。

    “这类事情我确实经验有失,日后还请李尚服多多提点。”

    她主动递了台阶,李尚服顺着揭过此事。

    回到尚仪局内,韫棠向司赞司和司宾司交代完今日要事,着重提到景王世子之事。

    林乐澜好奇道:“就是不知这位世子殿下是否好相与。”

    如若不然,尚仪局着实难办。

    “他么?”想起那人,韫棠笑着摇头,“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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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乞巧节

    临近散值时分,尚仪局内稍稍清闲下来。

    林乐澜数着日子,道:“尚仪大人,再有两日便是七夕佳节。”

    “的确。”韫棠经她提醒才想起,“一年一年过得真快。”

    “我听闻七夕节这一日,朝廷上下循例休沐一日。尚官局应该亦有此风俗吧?”

    “是。”韫棠肯定答,“这段时日大家劳累,趁七夕休息一日正好。”

    于她而言乞巧佳节倒没什么特殊意趣,平白多日休沐罢了。

    赐礼的礼单呈上去,太后娘娘看过合礼仪规矩,便交由盈库,限期两日内备齐。于七夕前一日,由崔尚宫将赐礼送去凌家,另一半则由韫棠带着送入柳家,取一个好意头。

    因是天子使臣,柳家午后收到消息,柳老夫人带着家中人早早迎候在府门外。柳大学士此刻在翰林院中,柳家一门三父子皆位列正三品上,是京中盛名的清流世家。

    韫棠将赐礼送到,又说了几句吉祥的场面话。

    柳老夫人领着家人谢过恩,命仆从好生收了东西,客气道:“尚仪一路辛苦,不妨进来喝杯茶?”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下官尚有要务在身,不便叨扰。”柳老夫人乃是朝廷亲封的一品诰命,韫棠有礼道,“下官告辞。”

    “尚仪慢走。”

    “老夫人留步。”

    韫棠回宫复命,凌家府第远,崔尚宫尚未归来。

    庄慧太后笑道:“明日正是乞巧节,时候也不早了,姜尚仪早些回府便是。”

    “谢太后娘娘,臣告退。”

    ……

    在家中一夜好眠。

    翌日七夕,韫棠原本未如何放在心上,偏生府中倒是隆重。

    一大清早,祖母就让身边的李嬷嬷往她院中送来了乞巧果子。

    这些果子做成了鲤鱼和鲜花式样,很是精致。

    “乞巧节讨个好彩头,这些是老夫人特意吩咐膳房做的。”

    韫棠让人给李嬷嬷拿了二百赏钱,将果子分了些给院中的小丫鬟们。

    她到泰安院中请安时,祖母又给她们姐妹几个备了糖酥。

    “丝线可准备好了?”

    安氏道:“回母亲,都理好了,一共五色。”

    等到了夜里,对着月光将五色丝线连续穿过七孔针,最快者即为“得巧”。

    姜老夫人点头:“好,你晚间安排下去便是。”

    从泰安院中出来,姜妙棠央了二姐陪她上街去采买胭脂水粉,安氏已经允准,又让一同带了五妹去。

    韫棠则去三妹的清怡院中坐了会儿,解了她些许困惑。

    “你可有心仪的官职?”

    姜清棠摇头:“这个我还未想过。只要有机会入选,不拘做什么的。”

    虽说是七夕,姜清棠亦没有懈怠。

    府中人各自忙碌,韫棠躲着闲,回自己院中读起闲书。

    “说吧,何事?”

    瞧采桃在门口踱来踱去走了半日,韫棠倚在窗边,翻过一页书问道。

    “小姐,”采桃凑过来,“今夜朱雀街与青鱼街上有灯会。”

    “嗯,怎么?”

    “小姐不想去看看?”采桃眼巴巴的,见韫棠没什么兴致,有些着急道,“不然小姐带奴婢去看看也好。”

    “你啊,也不多转几个弯。”

    “啊?”

    一旁的采梨捂嘴笑:“小姐说你沉不住性子。”

    韫棠合上书,这本书读来意兴阑珊:“罢了,让车夫备车,我们出去走走。”

    采桃一叠声答应下,飞也似地去了。

    韫棠自去更衣:“告诉祖母,今夜我便不回来用膳了。”

    “是,小姐。”

    马车出了姜府,采梨坐在韫棠身侧,道:“老夫人交代了,小姐需在府中乞巧之前回来。”

    “好。”

    采桃看了看天色:“那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放下马车帘子,采梨道:“小姐说了,一会儿在外头用膳。”

    “当真?”

    采桃喜出望外,韫棠亦愿意纵着她。

    这段时日采梨与采桃轮番陪着她在宫中,随她一道辛苦。

    今日佳节,没有那么多忌讳。

    还未到黄昏时分,街边已聚起不少摊贩与行人。有官府中人带着百姓在街头巷尾挂上灯笼,差役四下巡查,确保灯会无虞。

    等到夜幕笼罩彩灯齐齐点亮,必定漂亮。

    离灯会开始尚早,韫棠下了马车,带着采梨与采桃随意逛着。小半条街走下来,采桃已挑了半兜零嘴,喜滋滋地抱在怀里,一路上嘴都没闲着。

    街头不远处就是明玉斋,那是京中数得上号的珍宝铺子。韫棠在明玉斋中转了转,她头面饰物不缺,只给采梨和采桃各买了一对足金的福字簪,并一对青玉雕花的玉佩。

    她在宫中为官领自己的一份俸禄,再加上府中给的月钱,每月能攒下来不少银钱。除了施粥外,也无其余大的花费。

    “多谢小姐。”

    采桃小心翼翼地捧着装金簪的锦匣,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弄丢在路上,便交由采梨代为保管。

    “去天香居罢,可饿了?”

    采桃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实诚地摇了摇头。采梨道:“就是怕吃得再晚些,便赶不上灯会了。”

    她考虑地周到,天香居正在青鱼街上,来往很方便。

    这间酒楼生意红火,素为达官贵人所青睐,几十年来在京中屹立不倒,不知其背后主家是谁。

    上了天香居二楼雅座,韫棠意外地与柳琦打过照面。而相隔三桌远就坐着凌骁,遥遥与她点头算是问候。

    柳琦与凌骁二人虽已有了婚约,在外仍是守着礼仪规矩。

    韫棠在柳琦邻桌坐下,用膳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月上柳梢,韫棠顺着窗外望去,灯火次第亮起。

    赏灯的游人往来不绝,谈笑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大靖多年来国富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尤其今岁陛下初登基大赦天下,灯会更是繁华热闹。

    诗云:“月色灯光满帝城,香车宝辇隘通衢。”大抵便是眼前光景。

    灯火映照出游人的笑颜,韫棠见柳琦与凌骁隐于人群之中,携手同游。

    七夕佳节,本该是如此模样。

    “你们也去走走吧,不必在此陪我。”

    采桃虽说心已飞到了灯会上,闻言却摇头:“那怎么行,奴婢得跟着小姐。”

    “无妨,我就在此处。你们半个时辰后回来寻我便是。”

    “是。”看出韫棠想要一个人独处,采梨拉了拉采桃衣袖,“那小姐,我们很快回来。”

    “去吧。”韫棠笑着道。

    采梨与采桃依言下了二楼,很快汇于游人中。

    韫棠与她们有言在先,今夜所有花销都记在公中账上,不必拘束。

    灯市喧嚣,反而酒楼中清静下来。

    韫棠另向天香居要了一壶上好的碧庭春,安然品茗。

    雅座邻窗,风光极佳。

    月照人间,韫棠想起儿时读过的几句诗。

    “鹊辞穿线月,花入曝衣楼。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

    学到这首诗时,亦是一年七夕佳节。裴晗得封王爵已在外建府,邀她同游。

    灯会上,裴晗送了她一盏心仪的玉兔灯。

    虽是民间寻常之物,她却格外喜爱灯面上绘着的小兔,珍藏许久。

    只不过,在她误会他与柳琦之事后,灯笼也丢于库房中,如今再难寻出。

    或许不得不说,她与裴晗终归有缘无份罢。

    茶饮过两盏,韫棠无意间一瞥,见街边一处热闹的摊位上,安静挂着一盏玉兔形制的灯笼。

    她起了心思,未及多想,交代店中小二为自己留好位置,便往那方向而去。

    走过天香居旁小铺时,她顺手挑了一副海棠花面具,遮去自己大半容颜。

    穿过人群,韫棠顺利到那行商面前,摊面上挂满了写着灯谜的红带。

    “店家,这盏灯笼怎么卖?”

    人声嘈杂,她指了指其上挂着的一盏兔子灯。

    看摊位的是一老一少,年轻一些的那位听清韫棠话语,笑着摆手道:“姑娘好眼力。只是这盏灯笼是我家祖父亲手糊的彩头,不卖。”

    韫棠眸中闪过遗憾之色,那人接着道:“若是姑娘付上二十文钱猜灯谜,一连猜中八道,那这盏灯笼便归于姑娘。”

    “好。”

    韫棠答应下来,递了银钱过去,摊主却有些为难:“不过这灯谜都是两人来猜的,姑娘只有一人……”

    “无事,我一人也可。”她放下一吊铜钱,“不知可否通融?”

    “姑娘愿意自然可行。”摊主大方道,旋即取了灯谜来。

    “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打一字。”

    韫棠略一思忖:“是个‘日’字。”

    “好。再有千里江陵一日还,打一成语。”

    “一日千里。”

    前头四道谜面皆不难,猜对两道即可得一盏小灯笼,想必是为了不让答者空手而归坏了兴致。

    “第五联,一旦云开复见天,再打一字。”

    周遭人议论起来,莫衷一是。韫棠在掌心比划过:“可是‘昙’字?”

    “姑娘好厉害。”年老的那位摊主赞叹道,“今夜摆摊起,老朽还没见能一连对上五道的呢。下一联请姑娘听好了,风里去又来,峰前雁行斜,打一种花。”

    “是凤仙花。”韫棠很快答道。

    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她戴着面具并未在意。

    “还有两道谜面,姑娘可要小心了。”年轻的摊贩清了清嗓子,新取来两道压底的谜面,“正二三月抽枝生叶,四五六月开花结果,七月有黑有白,末了三月挂灯结彩。这是何物?”

    “二三月抽枝生叶,四五月……”韫棠凝神细想,却无思绪。

    周围人议论纷纷,这越往后谜面果然越难。

    “姑娘可想好了?”

    耗了小半盏茶的工夫,韫棠没有答案,摇了摇头。正欲放弃的当口,耳畔却有声音响起:“是胡桐。”

    围看的百姓看向声音来处,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韫棠讶然抬眸,眼眸中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如她一般,带着半扇银狐面具,无比自然地走到了她身侧——

    第24章 心意

    韫棠呆立在原地,此时此刻只觉一切喧嚣都远离了她。

    年轻的摊贩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打了个转,旋即明白过来。

    这位新来的公子与眼前这位姑娘,分明就是一对啊。想必是因为公子迟来,惹了姑娘不高兴了。

    毕竟今夜七夕,不知这位公子被何事绊住了脚,白白让姑娘等了这般久。

    “公子说得是,正是胡桐。”他有心解围,“还剩最后一道灯谜,二位不妨一起猜猜?”

    “好。”裴晗干脆地应下。

    年老的那位摊主起身上前,他须发皆已半白,慢慢给出了谜面:“金秋映白帆,北行赏牡丹。”

    有些拗口的一个谜面,都不知该猜作什么。

    韫棠仍未能回神思考,安静不语。

    裴晗浅笑:“是海棠花。”

    “正是。”

    一连八道谜面,至此全部解开。

    围看的游人拊掌称好,跃跃欲试者更多。

    老摊主在前头招呼着收取银钱,那年轻的摊贩便含笑领着韫棠与裴晗到了一旁。

    “这些灯笼,由姑娘任选。”

    有些年头的木架子上挂着大大小小几十盏灯笼,样式各异,手艺精湛。

    韫棠不假思索,指向先前看见的玉兔灯笼:“就它吧。”

    “好嘞。”

    摊贩麻利地取下灯笼,裴晗便替韫棠接过。

    “公子姑娘慢走。”客气地送了人,他又赶回摊位前忙碌。

    戴着面具,韫棠与裴晗谁都没有开口,却心照不宣地一同逛着灯会。

    裴晗手中提着的兔子灯随二人脚步轻轻晃动,平添几分活泼气息。

    今夜灯火繁盛,游人如织。

    前处人声鼎沸,两盏一人高的转鹭灯吸引走大半游人的目光。烛火点起,纸轮辐转,灯屏上物换景移。

    韫棠和裴晗没有去凑这份热闹,换了条清静些的小巷。

    天幕中,一弯弦月高悬夜空,静静望着人间万家灯火。

    二人并肩而行,韫棠眸光望见身侧人,忽而想,若是岁月就此停留在这一刻,倒也算得上圆满。

    天香居前,焦急张望着的采桃最先看见韫棠:“小姐!”

    她疾奔几步而来:“小姐去何处了?”她与采梨回来时发现不见小姐,急得在天香居周遭到处寻。

    韫棠下意识与裴晗分开半步,见采桃额上还沁着汗珠。

    “你是谁?”

    采桃警惕地看着眼前戴银面具的陌生男子,语气不善。

    瞧她不开窍的模样,韫棠无奈摇头。

    裴晗失笑,璇儿身边这丫头是一如既往地没有长进。

    好在附近的采梨循声找来,远远见到裴晗时先谨慎地打量过,尔后将采桃拉在了自己身后。

    “不是……”

    “嘘——”

    采梨带着采桃后退几步,不敢多言。

    韫棠轻叹口气,裴晗将手中灯笼递与她。

    玉兔灯在他们二人面庞映照上柔和的光。

    “那么,回见。”

    “好。”韫棠听见自己轻轻答应了一声。

    二人各自离开,高全带着几名护卫不知从何处出现,跟在裴晗身后。

    “让暗卫护送她回去。”

    “奴才明白。”

    ……

    早已过了预计的时辰,车夫在巷口等了许久。

    “小姐方才去哪儿了,可吓死奴婢了。”

    采桃拍了拍胸口,天知道她与采梨回来见到空着的雅座时心跳得有多厉害。

    韫棠扬了扬手中的玉兔灯,宝贝似地护在手中:“无意中见到这盏灯,想去得了来。”

    采桃仔细端详,这盏灯比上回睿王殿下送的那盏精巧许多。

    她摇摇头,不对,现在是陛下。

    采梨先跟着韫棠上了马车,采桃落在后面,回忆起方才情形,蓦地想起一件要紧事。

    “小姐。”马车平稳地启程,采桃却一惊一乍道,“刚刚那位公子,莫不是……”

    她用手往上指了指,采梨都替韫棠叹气:“你未认出来么?别的不提,那衣料可是上贡的云锦。”

    “我就说眼熟来着……”采桃笑得比哭还难看,战战兢兢地回想自己是否御前失仪,越想越觉后背一凉。

    “他戴着面具,无妨。”

    韫棠知道采桃在想什么,采梨道:“你啊,日后小心些,别给小姐惹了麻烦。”

    “我知道、知道了。”

    回到府中时已然误了时辰,韫棠下了车驾便往泰安院赶。

    “祖母。”

    好在迟到得不久,她难得贪玩一日,姜老夫人并未怪罪。

    倒是五妹眼巴巴道:“长姐,今夜灯会可好看?”

    韫棠点头:“甚是热闹。”

    姜妙棠撇了撇嘴,移开目光。她求了母亲好几日,都未得到允准。偏偏长姐只轻飘飘打了个招呼,母亲就赶着让人备了车马,当真是不公。

    姜老夫人道:“人都齐了,便开始罢。”

    “是,母亲,”

    安氏依言带着人给小姐们分发了五色丝线。小小的软垫上连续插着七孔针,需对着月光将这些丝线依次穿过以“得巧”。

    月光柔和照着,韫棠理顺了手中丝线。

    她想,若是彩线能一一顺利穿过,她便……她便去与裴晗表露心意。

    无论如何,她与裴晗的结果总要试过才知晓。

    ……

    “陛下,更深露重,不如早些歇息吧。”

    高全端上了一盏安神茶,今夜是凌骁凌将军差人入宫报了信,陛下才有兴致去灯会走走。

    没成想,还真让二人遇上了。

    高全不免感慨,这一晚上陛下心情都甚好,连带着他们亦高兴。

    透过窗格,裴晗见玉钩半隐于云后。

    明日,待到明日,他便能再见到璇儿。

    一弯新月,两处思绪。

    瑾和院内,韫棠无心睡意,静静看着月光流淌在榻间。

    她从不善女红,乞巧穿针时依旧一塌糊涂。

    韫棠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只是,当她费劲地将丝线穿入一个又一个的针孔时,忽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等到嘉会节后吧。”她告诉自己。

    待到嘉会节后,她会去与裴晗说清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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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旧友

    “陛下万福。”

    尚官局外的宫道上,韫棠步履匆匆。

    裴晗与她打过照面,眸中含笑,正思忖要开口说些什么。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韫棠又是一礼,便带着林乐澜先行离开。

    裴晗:“……”

    高全默默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识时务地移开了目光。

    谁能想到,陛下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尚官局,竟是如此礼遇,连话都没能跟姜大小姐说上一句。

    走出一阵,林乐澜好奇道:“尚仪大人,您说陛下为何会到此处?”

    “谁知晓。”

    韫棠有要事在身,并未多心,只当裴晗是无意经过。

    礼部今日传来消息,景王府的使团已至平宁城,景王世子不日就要抵达京城。

    他是嘉会节远道而来的第一位贵客,出迎之事虽已定下仪程,还需商讨清楚细节。

    值房内,六位尚官与礼部的刘郎中见过礼,各自落座。

    依照朝廷安排,世子入京,会由宁王殿下亲自出迎。宁王殿下是先帝第四子,为人温厚。进京后,景王使团分为两路,一路由礼部左侍郎安排于城东驿馆,房舍皆已备足。景王世子及其贴身仆从会随宁王入宫,宫中安排景王世子下榻于昀和堂,一应布置韫棠已带着尚仪局查验无误。

    “届时宁王殿下会将景王世子送至内宫的崇文门外。诸位且候在此处,再着人带世子去昀和堂中。等世子安顿下来后,陛下会另行召见。”

    世子入宫的路途已经划定,刘郎中又道:“若是当日有何变动,礼部会及时告知。如有纰漏,还请诸位留意随时应变。”

    前时计划得再周密得当,难免会有意想不到的疏忽之处。

    崔尚宫道:“有劳刘大人。我等齐心,力争未有疏失。”

    ……

    消息传至尚仪局中,上上下下都已忙碌起来。

    景王世子最先入京,便是尚仪局打头阵。其他五局依尚仪局前例而行,会轻松不少。

    韫棠记完崇文门到昀和堂的路途,宁逸尘此番人还未到宫中,已经给她添了最大的麻烦。

    “早些迎完景王世子,尚仪局还能早些松口气。”

    “尚仪大人说得是。”

    林乐澜这些日子跟着韫棠,处事已熟练不少。

    “本座交与你的东西,可看完了?”

    “下官都记下了。”景王世子的一些忌讳,她都仔细记熟,生怕惹了世子不悦。

    韫棠给她倒了温水:“无妨。他事情虽多,人却宽和。饮食之事尚食局会提前打点妥当,我们只需留心即可。”

    “是。”

    “还有何想问的?”看出林乐澜欲言又止,韫棠道。

    见尚仪大人已有闲暇,林乐澜便道:“尚仪大人与景王世子,是从前见过么?”

    “是,”韫棠点头,“两年前,他入京正式受封世子之位,在宫中小住过两月。那时我还是司赞,与他打过不少交道。”

    “原来如此。”

    林乐澜既为掌赞,对贵客多有了解是好事,韫棠便对她多说了几句:“景王府宁氏,是大靖开国以来太祖亲封的三家异姓王之一,世代为大靖驻守南疆。百年来,吴王康氏因罪已被夺爵,赵王府渐有衰落之像,唯景王爵位承袭至今尊荣不减。”

    “景王世子宁逸尘,乃这一代景王唯一的嫡子。昔年景王与景王妃的婚事是先帝亲赐。王妃持家有道,府中妃妾虽多,亦有不少子嗣,但没有人能撼动她与世子的地位。”

    林乐澜听得认真,自古以来,这些王府传闻向来是让人感兴趣的。

    韫棠点到即止:“你记住便好,切莫与外人说道。”

    “下官省得。”

    昭阳宫内,高全道:“禀陛下,景王世子入京在即,尚仪局这几日一直忙于此事。”

    今日姜大小姐脚步匆匆,正是赶着去与礼部的官员商讨事宜。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陛下的寿辰。

    为此无暇理会陛下,倒也……情有可原。

    他话里话外替韫棠开脱,裴晗不轻不重咳了一声。

    “你着人看顾些,若有何难处便为尚仪局挡一挡。”

    高全乐呵呵的,只要陛下不出手为难,姜大小姐能有什么难处。

    “奴才明白。”

    裴晗沉吟,景王府近年来向来安分,不轻不重敲打一二便好。倒是西齐新晋归附,还需费神。

    ……

    七月十二,景王世子的车舆入京都。

    马车停在崇文门外,便有侍从搬来脚凳。

    林乐澜站在几位尚官身后,今日迎贵客,本是五品尚官方有资格。她因是司赞司中女官,专司此事,故而亦能等在此处。

    两名内侍挑起马车帘子,下来的年轻男子着世子朝服,头束金冠,贵气凛然。虽是舟车劳顿,但他面上未有疲态,丰神俊逸,眉眼间给人平添几分洒脱之感。

    “恭请世子福安。”

    “有劳诸位相迎。”

    宁逸尘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寻,待见到韫棠,唇畔浮起一抹笑来。

    崔尚宫上前半步:“世子远道而来,请先往昀和堂歇息。”

    “好。”宁逸尘笑笑,看向韫棠,“请姜尚仪送我即可。”

    景王世子本就归于尚仪局照看,想必他身边的近臣已收到消息提前告知了世子。

    崔尚宫带众人让出一条路来,韫棠道:“世子殿下,请。”

    宁逸尘对她颔首,随她往昀和堂而去。

    林乐澜与尚仪局其他几位女官跟在其后,另有景王世子带入宫的数十亲随。

    “两年未见,你可又高升了。”宁逸尘语气熟稔,是与旧友谈天的模样。

    “还不是托世子殿下的福。”韫棠回他,此话倒也当真。

    阳光洒在二人肩上,宁逸尘笑道:“绯红色的官服很衬你。”——

    第26章 谢礼

    昀和堂中,景王世子的行囊已提前送至此处,侍女正忙于打点收整。

    林乐澜与司宾司的几位女官一同监看着,世子殿下远道而来,单院中服侍的女婢就带了二十人,更不必提还有侍臣、护卫、厨娘一干人等,皆随他居于宫中。

    “早便听说景王府掌南地,富甲一方,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林乐澜趁人不注意,附耳对刘典宾道。

    “两年前就是这个阵仗,你见过便习惯了。”

    林乐澜以为然,难怪其余几位尚官大人都不愿接手景王府。这人一多,容易出的岔子也多。

    “我们现下该如何?”

    刘典宾想了想:“等这边收拾完毕,听尚仪大人的吩咐吧。”

    “好,知道了。”

    行囊一车一车卸下,估摸着还要好一阵,果然世子殿下来得早有他的道理。

    主屋内,雕刻细腻的水玉盘上盛了足量的冰,凉爽惬意。

    韫棠方带着宁逸尘在昀和堂中转完,道:“如何?”

    后边卧房内,床榻亦专门给他换作了紫檀木的拔步床,精致考究。

    “甚好。”宁逸尘满意地在堂屋坐下,侍女香荷按他吩咐沏了茶来。

    “尚仪大人请。”

    韫棠自她手中接过茶盏,道了一声谢,一看便知这套名贵的白瓷描彩茶具是宁逸尘从王府中带来的。

    茶汤色金黄明亮,有浓郁的兰香,入口甜,回甘生津持久。饶是韫棠不好茶道,亦觉不俗。

    “这是今岁贡茶中的上上品,统共只有二三百斤。”宁逸尘笑道。

    “品得出来。”韫棠轻轻放下茶盏,“说起来,眼下离嘉会节尚有二十余日。你提前到京都可是有何要事?”

    “没什么大事。上回来时因册封之事,再加上先帝身体欠安,一直拘在宫中。这次早些来,也好借机会看看京中风土人情。”

    “原来如此。”

    宁逸尘道:“你升任尚仪,一切可还顺利?”

    “尚可。只是近来一直忙于嘉会节事务。”

    “那看起来,只要孤不添乱,你便能清闲不少?”

    “是,还得有劳世子殿下多多照拂。”

    茶香氤氲,韫棠随宁逸尘玩笑几句,气氛轻松不少。

    “世子殿下,高全高总管在外请见。”

    宁逸尘未与高全打过交道,但知道他是陛下身边得脸的大总管。

    “请他进来。”

    “是。”

    高全入见时,见姜大小姐同在屋中。

    几名侍女侍立在旁,桌上摆了两盏清茶,看起来二人的确是旧相识。

    “世子金安。请世子今日申时到御书房觐见。”

    韫棠心中纳罕,这么快便要召见了么?

    宁逸尘领了旨意,着人客客气气地送了高全出去。

    他看向韫棠,笑道:“你先回去吧,不必送我到御书房了。”

    外头天气炎热,高全留了内侍引他去御书房。

    “晚些我去尚仪局寻你。”他有话对韫棠说,现下只能再等些时候。

    “好。”韫棠便不与他客气,带了尚仪局的几位女官先行告辞。

    ……

    “臣景王世子宁逸尘,恭请陛下圣安。”

    “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

    宁逸尘不动声色坐下,借了端起茶盏品茗的工夫打量过尊位上的裴晗。

    这算是他们初次相见。前年他入京时,眼前这位陛下尚在边关。那时朝中正是六皇子春风得意,谁又能想到最后登上帝位的会是睿王殿下。

    “世子远道赴京,一路辛苦。”

    宁逸尘思忖的同时,裴晗亦在探究他。

    听暗探所言,景王世子今年二十有二,至今尚未婚配。

    “陛下关怀,臣感激不尽。”

    二人一来一往,外人看去是君安臣恭。

    尚仪局内,自昀和堂回来后,上下女官皆松了口气。

    “今日各位都辛苦了。太后娘娘方命人传来口谕,嘉会节后加赏尚仪局半月俸禄。”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欢欣。

    尚仪局迎候景王世子,为其余五局开了一个好头。眼下亦可休整几日,不必再忧心这件大事。

    “要我说,这位世子殿下也没传闻中的那般难伺候。”

    “你懂什么。”刘司宾低声道,“这可都是尚仪大人的面子。”

    真要是在世子面前出了什么差池,尚仪大人还能保一保她们。

    说话的那名女官点点头,其实抛开旁的不提,单是看世子殿下风姿样貌,差事难办些也是无妨的。

    “时候不早了,各自去忙吧。”

    “是,下官等告退。”

    刘司宾与韫棠继续商议其余事宜,韫棠道:“林掌赞也留下。”

    陛下嘉会节,朝野上下循休沐三日,尚官六局亦不例外。

    嘉会节前,朝廷百官为陛下贺寿,进献寿礼。而后陛下在朝和殿宴请百官。宴席午时摆设,至未时结束。此等大宴由礼部全权操持,尚官六局协同之。

    除此之外,太后娘娘亦会在后宫为陛下设宴,遍邀王室宗亲与诰命贵妇。

    此一节分属尚官六局,已在紧锣密鼓筹备之中。

    ……

    “世子殿下。”

    日头西斜,宁逸尘身边的竹怀在御书房外接到了人。

    “有劳高总管相送。”

    “世子殿下慢走。”

    高全送了人,自回去复命。

    “陛下,已经将景王世子好生送出去了。”

    裴晗声音淡淡:“着人盯紧些。”

    “奴才明白。”

    桌上茶水已凉,高全道:“陛下,奴才给您换杯新茶。”

    “不必了,回昭阳宫。”

    “是。”

    昀和堂中,竹怀替宁逸尘更衣,换下层层世子朝服:“殿下,您在御书房中见过陛下,风向如何?”

    昀和堂近身服侍者皆是世子心腹,无需忧虑。

    宁逸尘宽下外袍,末了扔出四字:“不好招惹。”

    能从开平末年诸王夺嫡的漩涡中全身而退,最终荣登大宝,这样的帝王如何会是简单的人物。

    好在无妨,他们景王府历来安分守己,不去招惹这位陛下就是。

    “世子殿下,您去哪儿?”

    才换完常服,竹怀一转身的工夫,宁逸尘已大步出了门。

    “尚仪局。”

    竹怀赶忙跟上自家主子,宁逸尘道:“让人吩咐下去,明日我们去拜见太后娘娘。”

    “殿下放心,都已经预备好了。”

    南苑各宫离尚官局不远,一路走来很是顺畅。

    叩门声响起,韫棠抬眸,见到来人是宁逸尘。

    她身侧的刘司宾与林乐澜站起身行礼道:“世子殿下金安。”

    “起来吧。”宁逸尘闲闲道。

    现下已是散值后,韫棠对她们二人交代几句后道:“你们先回去歇息。”

    “下官等告退。”

    刘司宾与林乐澜收拾了东西,退出主屋时对倚在门侧的宁逸尘一礼。

    韫棠抬眸看他,宁逸尘笑道:“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忙?尚仪局又不会多加你俸禄。”

    “快好了。你有何事?”

    “难得入京一趟,想请位京都人带我出去转转。不知道尚仪大人能不能给孤这个面子?”

    “……等休沐吧。”韫棠没有将话回绝。

    宁逸尘兴致勃勃:“你何时休沐?”

    韫棠算了算,女官常例的休沐因嘉会节在即暂时停了几日,改到陛下寿诞后。不过嘉会节前后朝廷会有三日休假。

    “好啊,那一言为定。”

    收到自家世子暗示,竹怀适时上前,给韫棠送上两方锦盒。

    “这是何意?”

    单看锦盒描金绘彩,韫棠便知景王府出手不菲,是以未动。

    宁逸尘早有说辞:“这是我母妃亲自准备的谢礼,临行前特意叮嘱我一定送到你手上。”

    韫棠轻叹口气,说来又是一桩旧事。

    两年前宁逸尘在京中时,她为司赞,无意发现了他饮食有异。

    未免有闪失,她立刻将此事上报给尚官局。

    太医查验下来,竟在世子的日常饮食中发现了慢性毒。

    在京的景王世子遭人暗算,这传出去都不知将大靖皇室置于何地。

    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层层盘问中,最后发现暗下毒手的是世子带进京的家厨。

    经一番拷打,那厨子交代了是受景王侧妃指使,怕宁逸尘正式册封为世子后再难争位,是以铤而走险。

    案情清楚明了,景王身处其中不便处置,陛下亲自下令废景王侧妃为庶人,贬斥其家族,株连若干仆从。

    一切都很顺利,韫棠却总觉事有蹊跷。

    要探明真相很容易,谁获益最大,谁便是布局者。

    下毒一案尘埃落定后,韫棠自觉当了棋子,便去找宁逸尘解惑。

    宁逸尘倒也坦诚,那被处死的厨子确实是景王侧妃安插的人手,心怀不轨已久。毒药皆是景王侧妃所给,所以会铁证如山。他只不过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言简意赅,韫棠须臾间明白过来。

    景王妃出身虽高贵,又是先帝赐婚,但在南地确实根基尚浅。而景王侧妃乃当地大族出身,有娘家鼎力支持,再加上景王的偏袒,稍稍能成些气候。

    宁逸尘最聪明之处,就是他刻意将景王府内乱现于先帝面前。让病渐沉疴的先帝安心的同时,更可借刀杀人。

    如果说景王侧妃的依仗是南地望族和景王,那么景王妃身后便是京城。陛下乐得借题发挥,打压南地士族势力,加强京城对景王封地的控制。

    而对于宁逸尘而言,权衡眼下与长远的利益,借陛下之手除去侧妃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于,韫棠虽被利用一道,却因为发现世子被下毒有功,破例擢升为了正五品尚仪,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世子且好好养病,下官告辞。”

    只言片语间,双方心照不宣达成了默契。

    韫棠以为,在这件事上他们已互不相欠。

    “此物我不能收。”韫棠将锦盒推回去。

    “我母妃准备的,你要还也得还给她。”

    宁逸尘唇畔勾起一抹弧度:“东西我已送到,先走了。”

    ……

    “小姐。”

    是夜,韫棠沐浴完,采梨小心翼翼捧来那两方锦匣:“世子殿下送来的东西,小姐不看看?”

    日后若是还礼,心中也好有数。

    “你打开便是。”

    借着烛火,采梨开了锦匣。待看清里间物件,不自觉惊呼出声——

    第27章 千福寺

    “怎么了?”

    采梨跟在她身边多年,处事素来沉稳,亦不是眼皮浅的丫鬟。

    烛火摇曳,韫棠随她在光下一瞧,一时也不免微怔。

    小小的一方桌案上,这第一匣中是成套的赤金嵌羊脂白玉的锦绣头面,样式新巧,手艺奇佳。至于用料都不必细看,就知是一等一的上乘名贵。

    第二匣较第一匣小巧些,里间是一支金累丝嵌三色宝石的并蒂海棠步摇,繁复精美。不夸张地说,上头的宝石随意单取一块,作一支发簪的主石都绰绰有余。且这支步摇配色虽绮丽,却绝不显艳俗。海棠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小姐……”

    韫棠在采梨面上见到了担忧。纵然西南盛产玉石,但景王世子出手未免太阔绰了些。

    “好生保管,下次回府时带回府中。”

    “是。”

    采梨合上锦匣,没有将这些饰物放入韫棠的首饰匣子,而是谨慎地将其锁入了放置钱财的箱子中。

    落锁的声音清脆响起,韫棠轻轻叹口气,但愿只是她多心了。

    ……

    翌日辰时中,宁逸尘要去拜见庄慧太后,邀了韫棠作陪。

    这属尚仪局应接贵客的分内事,韫棠放下手中庶务,道:“世子稍候。”

    她与刘司宾交代了几句,而后携了林乐澜一同出门。

    “世子殿下这边请。”

    尚仪大人语气颇为客气,林乐澜悄悄竖耳听着前边人的交谈。

    “本不想此时搅扰你的。只是太后娘娘昨日晚间才定了时辰请安,孤来不及提前知会你。”

    “世子言重了。”韫棠不动声色,“太后娘娘一早嘱咐我等,要好生应待贵客。”

    这个时辰天气还算舒爽,将宁逸尘送至慈安宫外,太后身边的女官已在此迎候。

    韫棠道:“我们便先告退了。”

    宁逸尘笑道:“好。”

    迎着光,清贵公子笑容和煦温柔,林乐澜瞧着都替自家尚仪大人捏了把汗。

    “走吧。”

    “是。”她当然不敢多嘴,很快随韫棠离开。

    “世子请。”

    宁逸尘礼貌颔首:“有劳林姑姑。”

    慈安宫正殿内,宁逸尘恭敬对太后行了大礼:“臣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快起来,赐座。”

    “谢太后娘娘。”

    待人坐定,庄慧太后温和道:“你在京中两日,住得还习惯否?若有何不周到之处,只管告诉尚官局就是。”

    “劳娘娘挂念,宫中一应安排甚是周全妥帖,臣深感天恩。”

    虽是场面话,从宁逸尘口中说出却格外诚恳顺耳。

    “你母亲在家中,一切可还安好?算起来,哀家与她都有二十余年未见了。”

    庄慧太后与景王妃曾是闺中密友,感情深厚。后庄慧太后被指婚给了还是宁王的先帝,景王妃则嫁去了西南,二人时有书信往来。

    前年宁逸尘在京中扳倒景王侧妃的局,正是得益于庄慧太后暗中相助才能如此顺利。

    “一切都好,母亲也时常惦记着娘娘。”

    时机合宜,宁逸尘身边的竹怀上前几步,呈上了礼单。

    “这是家母与景王府的些许心意,还望太后娘娘不嫌简薄。”

    庄慧太后身边的女官接过,略略看一眼,礼单之上有千年人参两株,五百年的人参六株,雪莲十朵,这些皆是产自西南的圣物。相衬之下,那整整铺满数页礼单的金玉宝石都显得平凡无奇起来。

    如此丰厚的贡礼,一是表明景王府的恭顺之心,二亦有请庄慧太后多多照拂之意。

    宁逸尘陪着太后说话,知晓如何能讨这位后宫之主欢心。

    “……家母还提到,这京郊的千福寺最是灵验,让臣有空为她参拜一二。”

    千福寺声名远扬,景王妃又是京城中人。

    此话唤起了庄慧太后几分回忆:“哀家与你母亲及笈时,亦曾结伴随家中同去过。”

    彼时虔心求的是姻缘大事,如今回首,虽历尽千帆,于家族已算是圆满。

    “千福寺在京郊南山上,一来一回总要一日。”庄慧太后算着,“你身边人未必识得路途,还是该有人作陪才好。”

    林嬷嬷会意:“老奴明白。”

    宁逸尘恭敬一礼:“多谢太后娘娘费心为晚辈周全。”

    “不妨事,你且坐下。”

    ……

    “去南山?”

    尚宫局值房内,韫棠原本与五位尚官商讨嘉会节夜宴,冷不防接到了这道懿旨。

    “是。”传旨的内侍道,“景王世子殿下有意去千福寺礼佛。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请一位尚官大人作陪,思来想去便选了姜大人。”

    这本就是待客之道,其余五局亦在为相迎使臣作准备,韫棠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娘娘说了,万寿宴的一应安排先由五位大人代为分担。姜尚仪且先听候世子殿下吩咐便是。”

    景王世子乃朝廷贵客,怠慢不得,崔尚宫几人亦不敢有微词。

    “是,下官等领旨。”

    要去千福寺,韫棠盘算着总要耽误一两日。好在万寿宴的事务尚仪局已做在了前处,不会太拖累其余五局。

    回尚仪局的路上,韫棠道:“世子殿下想何日去南山?”

    她与宁逸尘在御园相遇,索性先问起此事。

    “且看你何日有闲暇。”宁逸尘笑着答。

    “下官自然是以世子殿下为先。”几样要紧事务崔尚宫已摊派下去,韫棠可以抽身。

    “那便……后日如何?”

    “好。”

    天边晚霞绚烂,宁逸尘与韫棠往同一方向回:“千福寺你可去过?”

    “少时曾去过,祖母还带我小住了一月。”韫棠有问有答。

    “你日日忙于尚仪局事务,趁此机会换个地方,去散散心也好。我听闻若是在秋日里,南山满山的红叶乃京都一景,直叫人流连忘返。””

    “的确如此。那下官先谢过世子相助脱身。”

    “好说,好说。”

    宁逸尘笑着道:“话说起来,千佛寺当真灵验无比么?你可有求过什么?”

    “我……”

    韫棠迟疑起来,脑中有回忆闪过。

    好像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吧,南山红叶烂漫的时节。她跪在佛前,祈求家人顺遂安康,还有他……称心遂意。

    如今他已是天下至尊,不知算不算得称心遂意?

    “心诚则灵。”韫棠最后道。

    “那孤可得好生求上一求。”

    宁逸尘话说到一半,忽而住了嘴。

    顺着他目光望去,韫棠见到了立于前处兰心亭中,一身月白常服的裴晗——

    第28章 祖母抱恙

    在此处遇上帝王,上前请安也不是,径直走开更不妥。

    韫棠脚下犹疑,宁逸尘倒没有她那么多顾虑,大大方方走近几步:“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在他身后,韫棠福了福见礼,刻意不引人注意。

    兰心亭内,白衣君王语气淡淡,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透。

    韫棠安静听着裴晗与宁逸辰叙话几句。礼数做足,宁逸尘未在此久留,很快告退。

    “陛下。”高全垂手一礼,望着那抹红色身影与景王世子一齐离开,莫名地觉得有些般配。

    他眉心一跳,登时将此想法清出了脑中。

    “回陛下,今日世子殿下给太后娘娘请安,言谈间提及想去千福寺。太后娘娘已然答允,遣了姜尚仪与世子同往。”

    “世子殿下前年入京受封,他们二人应是那时相识,并无多的交集。”高全已查问清楚,又擅自做主补了最后半句。

    裴晗眸底情绪不明,高全噤了声,不再多话。

    走出许久,韫棠回想起方才亭中裴晗的神色,心中随之有些沉闷。

    “想什么呢?”

    韫棠转眸,宁逸尘唇畔笑意映入她眼中,落拓不羁,无端地让她亦放松下来。

    “后日往千佛寺,殿下想要何时启程?”

    “听你吩咐便是。”宁逸尘十足十的配合,仿佛要招待的贵客并不是他,而是韫棠。

    千福寺位于京郊南山上,若是要在当日赶回,需得早些动身。

    “那么后日辰时自南华门而出,殿下以为如何?时候早,天气亦会舒爽些。”

    “好啊。”

    前边已至岔路,尚官六局往西,宁逸尘的昀和堂往东。

    他不免懊恼,韫棠道:“一应安排下官会尽早拟定送至昀和堂,世子若有不满之处可再行调整。告辞。”

    宁逸尘与她颔首,在原处目送着韫棠离开。

    ……

    “世子殿下,尚仪局来人求见。”

    “快请进来。”宁逸尘一个激灵坐起身,不自然地整了整衣冠,却在见到来人一身青色官服时,不免露出失望神情,又很快掩饰下去。

    “下官尚仪局八品掌赞林乐澜,见过世子殿下。”

    “免礼。”

    “尚仪大人命下官送来去千福寺的安排,请世子殿下过目。”

    韫棠回去后即着手此事,堪堪赶在散值前半个时辰送来,给足了宁逸尘时间。

    他略略一翻,都未细看,便道:“甚好。就按你们尚仪大人的意思办。”

    “是。”林乐澜心中一松,她原以为世子殿下总要挑剔一二的,没想到这般好说话。

    “殿下若无其他事,那下官就不打扰了。”

    “且慢。”

    林乐澜立在原地静听吩咐。竹怀领会自家主子之意,很快命人取来一方小巧的锦盒赐予林乐澜。

    “辛苦你走这一趟。尚仪局事务繁多,还望你能继续为姜尚仪分忧。”

    “谢世子殿下。”林乐澜受宠若惊,从未想到这趟寻常的差事还有赏赐。

    回尚仪局的路上,她好奇地在袖中捏了半天。外间人多眼杂,总归要到回尚仪局再行打开。

    “尚仪大人。”

    韫棠停下手中墨笔:“世子殿下如何说?”

    林乐澜将一字未改的内容呈上去:“世子殿下并无异议。”

    “那就好。”

    林乐澜犹豫了一会儿,将袖中的锦盒递出去:“世子殿下还赏赐了此物。”

    这份书案是尚仪大人亲自写就的,她只不过代跑了一趟,总觉无功不受禄。

    “既是世子给你的,你收下便是。”韫棠笑着道,“世子殿下出手,总不会小气了去。”

    刘典宾在一旁听着,不由跟着道:“林掌赞打开瞧瞧,也给我们开开眼?”

    “啊,好。”

    林乐澜拉开锦盒上的系带,手忙脚乱一通,原本简单的活扣愣是解了好一阵。

    刘典宾调笑几句:“你啊,急什——”

    锦盒打开,刘典宾话说到一半,一时失了声音。

    一块羊脂玉的玉佩静静呈在软垫中,玉质温润细腻,晶莹剔透。

    刘典宾倒吸一口凉气:“世子殿下出手当真阔绰。”

    韫棠瞧了一眼,虽说这枚玉佩在羊脂玉中算不上一等一的质地,但已然价值不菲。

    这边的动静引了值房中几位女官和女史来围看,羡艳声、赞叹声不绝于耳,纷纷感慨林乐澜的好运气。

    “好了,都散开吧。”等大家凑过了热闹,韫棠方道。

    “是,尚仪大人。”

    众人散去,韫棠对林乐澜道:“将玉佩放回盒中,好生收着。”

    “是。”林乐澜小心翼翼合上锦盒,怕太过张扬,努力想压下唇边的笑意,奈何徒劳无功。

    她继续帮韫棠做手中事,心中雀跃不已。

    韫棠重新润笔,宁逸尘既满意后日的行程,便可接着推进下去。

    大约是太后娘娘提前有过交代,准备世子车驾、与南华门侍卫通气都进行得格外顺利。

    天色已然不早,剩下些收尾的内容,韫棠预备今夜一齐安置妥当。

    “小姐。”采桃跑入主屋,“小姐,府上传来消息,说老夫人病倒了。”

    “什么?!”韫棠立刻丢下手中事务。

    隔着一道宫墙,姜府托来传话的人亦说不清楚。她们只知道老夫人这段时日以来一直难以安眠,身子不适,看了几位大夫都不见好。今日午后愈发严重起来,几乎起不来身。

    “去慈安宫。”她要向太后娘娘请旨,连夜出宫。

    哪知匆匆赶过去,到了慈安宫外,韫棠请人通传。焦灼地等了许久后,出来的却是一脸为难的林嬷嬷。

    “太后娘娘服了参汤,已经歇下了,实在不可搅扰。”

    月光照在慈安宫宫门前,投射出几道人影。

    此刻已是酉时末。

    家中是央了送水车的宫人带进来消息,传到尚仪局耽误了不少时间。

    韫棠为着私事求见自知理亏,林嬷嬷明了她的来意,帮道:“明日太后一起身,我便替尚仪禀告。今夜时候不早了,尚仪还是请回吧。”

    “多谢嬷嬷。”韫棠纵然心焦,却也无可奈何。

    “小姐。”采桃上前劝慰,眼下情形,只能先回尚仪局。

    韫棠心事重重,实在不知家中是何情形。

    走出几步,她忽然转了方向。

    “去昭阳宫。”——

    最近有些忙,过两天空下来会多多更新滴!笔芯!

    第29章 玉牌

    皓月当空,落下皎皎清辉。

    一时意气来到昭阳宫外,望着那道象征着森严皇权的宫门,韫棠却失了请人通传的勇气。

    夜已深,她着五品官服,是凭什么来求裴晗?

    君臣有别,要论他们过去的情谊么。

    “走吧。”韫棠的声音沮丧,更多的是对祖母病情的担忧。

    从慈安宫到昭阳宫不远不近一段路程,足够她冷静下来。

    “小姐……不进去吗?”

    韫棠没有正面答:“还是明日一早来求太后娘娘。”

    事关祖母,总让她难以理智。

    正犹豫间,昭阳宫宫门忽而被推开一小半,出来的却是高全。

    “姜尚仪在此,可是有何事?”他撞见韫棠,体贴问道。

    “我……家中传来消息,祖母抱恙,我想请旨出宫一趟。”

    “原是如此。”

    韫棠垂眸:“后宫之事理应禀告太后娘娘做主。只是娘娘今夜已就寝不便烦扰,故而……”

    高全了然:“陛下尚未歇下。尚仪请稍候,我这便去通传。”

    “多谢高总管。”韫棠心中感激,暂顾不得其他。

    在昭阳宫门前等了不到半刻钟的工夫,高全去而复返。

    “此乃出宫令牌,尚仪收好。”他将一枚通行玉牌交到韫棠手中,“我正好有差事在身,不如顺路送尚仪一程?”

    此刻宫门已下钥,有高全出面会方便许多。

    韫棠诚挚地道了谢,不用当面见到裴晗,心下亦不自觉松快许多。

    高全与韫棠同行一阵,将韫棠送到了最近的南华门。

    有两辆出宫的车驾停在此处,韫棠手执玉牌,他们自会相送。

    “今夜实在谢过高总管。”

    “尚仪言重了。”

    车夫套好车,等马车顺利驶出了宫门,高全方回宫复命。

    昭阳宫寝殿中,仍烛火通明。

    “陛下,已经将尚仪大人送出宫了。”

    “嗯。”

    裴晗翻过一页兵书,淡淡应下。

    “姜老夫人的病情,着人打听过,随时来禀。”

    “是,奴才明白。”

    今夜的消息陛下知道得不算早。姜大小姐在昭阳宫外徘徊时,陛下先吩咐了人去预备车驾。

    “还有何事?”

    “陛下……为何不见姜大小姐?”高全想不明白,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她此刻怕是难分心见朕。”裴晗淡声道。

    姜老夫人染疾,璇儿必定忧心不已,何必多耽误她时辰。

    高全拨过灯芯,让烛火更亮堂些,不再多话。

    ……

    街上已无行人,马车停在姜府后门外时,刚过戌时。

    采桃下了车马去叩门,“笃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等了一会儿,门后传来落锁的声音,打开了一条缝。

    “于伯。”采桃急切道。

    借着手中灯笼,于管事认出采桃,关切道:“你不是随小姐在宫中吗?都这么晚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余光瞥见立在马车前的韫棠,忙打开了门。

    “大小姐。”

    韫棠吩咐采桃拿了袋赏钱给车夫,道了一声“有劳”。

    于管事等着她们二人进府,重新给后门上钥。

    车夫分过赏钱,扬鞭回宫。

    未多耽搁,采桃从于管事手中接了灯笼,跟着韫棠一路赶去泰安院。

    祖母卧房中烛火仍亮着,韫棠不由加快脚步。

    “大小姐。”

    “大小姐。”

    李嬷嬷闻声而出,见到一身官服的韫棠不由讶然:“夜深露重的,大小姐怎么出宫了?”

    韫棠眸中满是焦急之色:“祖母如何了?”

    “老夫人已无大碍,服了药尚未睡下。大小姐请。”

    “是阿璇回来了?”

    姜老夫人的声音传来,韫棠进了屋,应声道:“祖母。”

    她见祖母半倚在榻上,气色尚可。

    “你这孩子,大半夜不在宫中歇着,跑回府作甚?”她看向李嬷嬷,“谁多的嘴?”

    李嬷嬷亦不清楚:“大约是夫人传的消息。”她叫小丫头收拾了药碗,韫棠道:“大夫如何说?”

    “大小姐莫忧心。大夫说老夫人是气血亏虚,才致脾胃不调,并无大碍,好生将养便会无事。”

    韫棠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些:“药方可有,让我瞧瞧。”

    李嬷嬷道:“是回春堂两位大夫一同商议着开的。昨日府中还请动了一位太医,也开了一张方子,都说无碍。”

    小丫鬟要去寻药方,姜老夫人制止道:“你这孩子,又不通药理。要看也是明日再看,赶紧回房休息去。”

    “我——”

    “大小姐安心,这儿有我们伺候呢。”李嬷嬷接话道。

    夜色已深,姜老夫人挥挥手,让李嬷嬷亲自送韫棠回去,不容反驳。

    韫棠的瑾和院离泰安院不远,有事亦可随时照应。

    韫棠无奈起身,不敢违拗老人家心意:“那孙女明日再来。”

    现下她留在此处,也是打扰祖母休息。

    “快去吧。”

    韫棠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

    姜老夫人对她笑了笑,心中宽慰。

    ……

    翌日清晨,韫棠早早便到泰安院中请安。

    姜老夫人向来醒得早,韫棠服侍祖母用过早膳,李嬷嬷在小厨房里看着人熬药。

    “昨夜宫门都该落锁了吧,你是如何出宫的?”

    姜老夫人问起此事,韫棠低头看药方:“孙女向太后娘娘求了恩典。”

    来宫中传话之人将病情说得不清不楚,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老夫人摇头,并不赞许:“你在宫中为官不易,还是应该谨守规矩,免得被人拿住了错处,借机为难于你。”

    韫棠点头:“孙女知道。”

    祖孙二人叙话一阵,安氏也带了家中几个姑娘来请安。

    “韫棠何时回来的?”她身侧,接到母亲眼神提醒的姜妙棠不情不愿随二姐一礼:“长姐安好。”

    韫棠有意答道:“昨日夜里。”

    “分明没什么大事,也难为这孩子连夜向太后娘娘请旨出宫。”

    安氏道:“大小姐一片孝心,实在难得。”

    说了会儿话,到了老夫人吃药的时辰,李嬷嬷将新熬好的药送进来。

    清苦的药香顿时在屋内弥漫,安氏接过药碗,待药凉些侍奉婆母汤药。

    姜老夫人寻了个由头,将韫棠姐妹几人都支了出去。

    姜妙棠自然不愿意在屋中闻药味,姜清棠也要回房温书。

    李嬷嬷送了几位小姐,韫棠在屋外停了停:“祖母昨晚睡得可好?”

    “用过安神汤,好多了。”李嬷嬷避重就轻。

    里屋中隐隐有声音传来:“……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无事不要传消息到宫中,白白惹得韫棠心焦。”

    姜老夫人语带责备,安氏道:“母亲教训得是,媳妇谨记。”

    韫棠沉默一会儿,问道:“父亲呢?”

    说起姜尚书,李嬷嬷无奈:“家主忙于朝廷政务,内宅之事都是夫人在管。”

    朝政繁忙,她们都知晓。老夫人病了这些日子,即使姜尚书来探望,老夫人也不会多留他,怕耽误他要紧事。

    可……姜尚书这个亲儿子偏偏一次都没有来过,都推给了夫人。

    李嬷嬷看着都觉心寒。昔年老夫人嫁入姜府时,太夫人不喜她,明里暗里为难。太夫人乃魏国公府嫡长女,下嫁到姜府,连老太爷都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

    那时老爷政事繁忙,也不便多插手。夫人就这么熬了整整两年,好不容易生下嫡子在府中站稳脚跟,太夫人又以老夫人要管家为由,将才断奶的尚书大人抱去了她房中。

    偌大一个姜府,老夫人上上下下打理,处处受太夫人掣肘。每每去看自己的儿子时,还总被太夫人院中推三阻四。

    姜尚书一直长在太夫人膝下,与老夫人虽为亲生母子,却从来都不亲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夫人将自己的孙儿教养得极好,诗书礼乐样样都没落下。

    大约正是因为自己在婆母手中受过苦,所以当夫人嫁进来时,老夫人手把手教她管家,帮着她在府中立威。夫人是极聪慧能干的女子,老夫人放心交了权,颐养天年。

    即便是继夫人安氏,老夫人纵然不满姜尚书一年内续弦,却也从没起过刁难的心思,照例给了她作为姜家主母的体面。

    “小姐回房去吧,老夫人这儿有人伺候。”李嬷嬷温和道,“小姐照顾好自己了,老夫人才能安心养病。比起在泰安院,老夫人会更想小姐好生歇息。”

    “大夫什么时候来请脉?”

    “多是在未时。”

    韫棠点点头:“那我未时再来。有劳李嬷嬷费心。”

    瑾和院内,出宫的玉牌被临时收在了韫棠卧房的多宝阁中。

    “采桃,让车夫备车,我要先进宫一趟。”

    她借用了通行玉牌一日,须得完璧归赵。除此之外,还要向太后娘娘告一日假,也不知娘娘会不会怪罪。

    韫棠怀揣心事,入宫的马车上,她才发觉手中令牌上顺着玉的纹路刻了一个“晗”字。她昨夜匆匆回府,都未及细看。

    “高总管。”

    御书房外,高全客气道:“陛下就在里面,我这便替尚仪通传。”

    “陛下政务繁忙,不必了。”韫棠拦住他,取出袖中的玉牌道,“还请高总管替我交还陛下,先在此谢过。”——

    第30章 芙蓉糕

    韫棠既如此说,高全也不便多留她。

    他接过韫棠递来的通行玉令仔细收好,目送着人离开。

    “陛下,姜大小姐来送还了玉令。”高全将玉牌双手奉上。

    “她可有说些什么?”

    通行玉令重新锁于暗格中,裴晗淡淡问道。

    “这……”

    高全接不上话,裴晗已然明了。

    罢了,总比她客客气气道向自己一声谢强。

    “姜老夫人病情如何?”

    “回陛下,太医院的刘太医昨日被姜府请去看诊过,老夫人病势只需好好休养,自会好转。”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身子有何不适属寻常事。

    “告诉太医院,不必吝惜药材。”

    高全垂首应是,退下后便让人传话,只要姜府来请,太医无所不应。

    另一处,韫棠往慈安宫的路上,恰巧遇见了宁逸尘。

    “世子殿下安好。”

    见到韫棠,宁逸尘眉梢带笑。

    “你眼下乌青,可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家中传来消息,祖母抱恙。是以下官昨夜出宫了一趟。”

    宁逸尘敛了笑意,关切道:“老夫人情况如何?孤随行亦带了医者。”

    “多谢世子殿下好意,几位大夫诊治过,暂无大碍。”

    “那便好,若有何用得上孤的,随时告诉。”

    他一片诚意,韫棠心领。

    之所以与宁逸尘说起府中事,也是因为与他有关。

    “祖母抱病,下官此番是想向太后娘娘请两日休沐侍疾。”她有些歉疚,“后日的千福寺之行,下官恐怕要失约。”

    宁逸尘摆摆手:“无妨。孤这一月都在京中,待你何时有空再谈此事便好。”

    韫棠原本想让宁逸尘另择人选作陪,以免耽误他的行程。但观宁逸尘如此宽和,反倒不便开口。

    “多谢世子。”

    “客气。你是要去慈安宫告假?”

    韫棠点头,不过宫中因嘉会节之事已忙作一团。她骤然要休沐,也不知庄慧太后会不会心生不悦。

    看出韫棠担忧神色,宁逸尘道:“我正要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你且在外稍侯一刻,届时再入内。”

    他自信满满,韫棠不知他何意,只好先答应下来。

    她在宫道荫凉处停了停,算着到了与宁逸尘约定的时辰,方去慈安宫宫门外求见。

    “臣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起来吧。”

    宁逸尘就坐在左首客座上,韫棠亦与他见礼道:“世子安好。”

    她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庄慧太后先道:“尚仪请见,是为家中事?”

    “禀太后娘娘,臣祖母染疾。是以臣斗胆向娘娘求两日恩典,在家照料祖母。”

    “人之常情,应该的。”庄慧太后颔首,发髻上凤簪华贵的垂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着,“世子以为如何?”

    尚仪局兼顾昀和堂起居,今日景王世子在此,庄慧太后出于礼节亦问了一句。

    “娘娘言重了。姜尚仪为祖母侍疾,与臣做晚辈之心如出一辙。且尚官局人才济济,一切事务都料理得甚是妥当,臣并无二话。”

    尚官六局由庄慧太后统领,宫中女官得力,太后自是欣慰。

    她准了韫棠告假,又叮嘱道:“且好生侍奉你祖母,尽一尽孝心。”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告退。”

    林嬷嬷寻机送了韫棠出来:“尚仪家中之事,老奴今晨已向太后娘娘禀明。”她笑道,“尚仪有所不知。方才景王世子在殿中时,不住地夸赞尚仪局与尚仪,道娘娘御下有方,哄得娘娘甚是欢喜。”

    原来如此。

    “多谢林嬷嬷。”韫棠诚挚道了谢,在殿外与林嬷嬷告辞,自回府上。

    ……

    午后,韫棠服侍着姜老夫人喝过药,陪着祖母在泰安院中散步。

    “你今日一直在府上,尚仪局中无事么?”

    “孙儿向太后娘娘告了两日假。”

    姜老夫人停下脚步,并不赞许:“我这儿又没什么要紧的,你向娘娘告假作甚?”

    她知晓宫中忙碌,为着嘉会节正是用人之际。

    “你啊,明日赶早回尚仪局去,我这里有人伺候。”

    “祖母,”韫棠哄着老人家,“且让孙女再多陪你一日。太后娘娘也已准了我休沐。”

    姜老夫人拿她无法,心里也舍不得韫棠,由着她糊弄了去。

    二人在院内慢慢走着,姜老夫人说起另一事:“我问你,等过两年女官任满,你可还要留任?”

    韫棠明白祖母的意思,她已到嫁人之期,若是继续为官,只怕家中皆不大乐意。

    虽说宫中同样允准女子婚后为官,但届时她要生儿育女,打理家事,分身乏术。就算能占了两头,只怕两头都讨不得好。如崔尚宫她们那般,要么是从宫女一步步升上来终身未嫁,要么是守寡重新入宫,于她而言都不可参照。

    韫棠一时沉默,姜老夫人叹口气,知道她必定不愿辞官,总得慢慢劝才是。

    “老夫人,小姐。门房有人来传话,说是景王世子派人送了礼物来。夫人已经让几位管家迎出去了,来问问您的意思。”

    姜尚书此刻不在府中,而景王府与姜府素无瓜葛。

    “请他们到堂屋罢。”姜老夫人思忖,景王府门第颇高,既然来了便该以礼相待。

    她带了韫棠去前厅迎客。韫棠尚未出阁,老夫人留了她在屏风后。

    顺着屏风缝隙望去,韫棠见为首之人一身官服,看衣制大约是景王府家臣,随宁逸尘一道入京都的。

    她安静听着祖母客客气气与他寒暄,安氏则侍立在祖母身后。

    “……世子说这几日忙碌脱不开身,改日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来人并未久留,着小厮放下了几抬东西,喝过一盏茶即与祖母告辞。

    姜老夫人命管家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府门,又悄悄给了礼银。

    待景王府的马车离开,安氏问过祖母之意,方开始清点礼品。

    对着礼单,有百年上的人参六株,灵芝、雪莲若干,还有其余珍贵滋补药材,着实丰厚。安氏在京中十余年,也不免咂舌。

    药材之外,另有两匣宝石,其余玉器摆件若干。

    安氏命人开了两匣宝石捧至姜老夫人面前,姜老夫人拈了一枚红宝,成色极佳。

    “将这两匣宝石另收起来,给几个姑娘挑挑做些头面首饰。其他的都先入库。”

    “媳妇明白。媳妇问一句,景王府如此厚礼,不知该如何还礼?”

    安氏拿不定主意,老夫人道:“来人既说景王世子要登门拜访,且等几日看看。”

    无缘无故景王府送如此厚礼,的确让人看不清。

    招待了客人,老夫人精神上有些乏,韫棠扶了祖母回房中休息。

    至于那两匣宝石,老夫人只叫先放去泰安院内。

    安氏应是,叫管家开了库房,让小厮将礼品一一搬过去。因王府赠礼不同一般,又亲自跟去盯看着。

    “你与景王世子,今岁可见过了?”

    在房中坐下,姜老夫人思来想去,偌大一个姜府,大约只有韫棠与景王府有过交集。

    前年世子在京中毒之事,韫棠因功擢升了五品官衔,王府还为此送来了谢礼。

    照理说此事已揭过,今日又有赠礼,实在不知缘由。

    韫棠道:“世子入京,尚仪局分管其事务。此外倒没有旁的了。”想了想,她又道,“世子前日提及想去千福寺礼佛,太后娘娘命孙女带他一同前往。”

    姜老夫人心中一动:“为何单是尚仪局分管?”

    “此次使团入京,共有六位贵客居于宫廷。尚官六局每一局分管一处,尚仪局恰好是景王府。”

    “原是如此。”姜老夫人未多言,只隐隐有个念头。

    “晚膳就在泰安院用罢,我让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酿橙。”

    韫棠含笑应好。

    ……

    翌日请安时分,趁着韫棠难得在府,姜府五位姑娘齐至,姜老夫人便命人取了一匣宝石出来。

    “你们都看着挑挑,喜欢哪几件,到时让工匠嵌了做头面首饰。”

    各色宝石盛在了彩绘的托盘中,未经雕琢,透着光芒。姜老夫人特意让人选出了鲜亮的颜色,正适合这个年纪的女孩。

    姜妙棠早就听母亲提起景王府昨日送了两大匣宝石来,只可惜放在了祖母处。

    如若不然,她定是要求着母亲悄悄先让自己瞧一瞧的。

    眼下听祖母这般说,她自然按捺不住。

    西南盛产玉石,年年上贡到宫廷的不知凡几。

    景王府送礼的不会是俗物,便是京中世家也未必能常得这样的好物件。

    安氏以眼神制止住姜妙棠,笑着道:“韫棠是长姐,该是大小姐先挑。”

    姜妙棠不满,偏生在祖母面前不敢造次。二姐不争不抢,但凡琴心院中有什么好东西,父亲和母亲都会第一个给她。

    如今长姐在家,却要处处矮她一头。

    姜妙棠与安氏间的小动作尽数落于姜老夫人眼底,她轻轻摇了摇头。

    韫棠落落道:“既是家中姐妹,一齐择选便是。”

    她如此说,安氏做足了礼遇,私心也不愿让自家女儿吃亏。

    在她看来,韫棠有官位傍身,又有原配留下的嫁妆与老夫人的偏宠,自然没那么需要这些物件。

    姜妙棠的目光在华美的宝石上流连,先选了一对粉宝石预备做耳坠,又挑了几枚红宝,一枚镶嵌在自己的璎珞上,剩下的做头面。

    五妹姜芷棠亦步亦趋,四姐拿了什么,自己也要相近的。

    就是素来沉静的姜清棠,亦挑了几枚心仪的玉石。

    韫棠只拿了一枚红宝石,余下的都留给了妹妹们。

    饶是如此,姜妙棠瞧见采梨手中托盘捧着的红宝,还是不满长姐眼力尖,一挑就挑走了最好的。

    单那一枚,恐怕抵得过自己手上三四枚的成色。

    她嘟着嘴,只是想到自己有了新的头面,日后在宴饮上必能好好出一番风头,又高兴了些。

    ……

    安心在家陪了祖母两日,第三日韫棠即回宫中。

    马车路过天香居外,韫棠一时念起天香居中招牌的芙蓉糕味道。

    时辰还早,采桃叫停了车夫,跟着韫棠下马车去买些糕点。

    “姜小姐来了。”掌柜热情招呼。

    韫棠有些意外,她许久未来,不成想掌柜还记着她。

    掌柜让人引她上了二楼雅座,那儿清静不少。

    韫棠要了三斤芙蓉糕,问过采桃,又加了几种旁的点心。

    前时宁逸尘在慈安宫中相助于她,带份糕点偿他人情也好。

    伙计为难道:“其他点心都齐全。只是芙蓉糕剩的不多,怕是要现做。”

    “大约要多久?”

    “小半个时辰,小的让膳房加紧。”

    韫棠点头:“好。”采桃即付了银钱。

    喝过一盏茶,韫棠等得无趣,起身在楼中转了转。

    天香居布局很有巧思,二楼以上只待贵客,点缀着不少文人墨画。

    穿过回廊,那一处雅间是她从前和裴晗常坐的,此刻望去门房紧闭。

    韫棠忆起往昔,不知不觉走近,在熟悉的门前立了半刻。

    “走吧。”

    韫棠出声,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正欲和采桃离开的当口,冷不防身后房门打开。

    “姜大小姐安。”

    高全在此见到韫棠,有礼道。

    韫棠眸中意外之色闪过,她回身,透过房门,雅间内旧日的位置上,正坐着气定神闲品茗的裴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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