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芰荷自愆阳殿回来,便对宜锦道:“姑娘,蔡嬷嬷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就是养的那只小鹰凶了些,她在这宫中孤单一人,无依无靠,也怪可怜的。”


    宜锦笑了笑,“确实如此。往后我们常过去照料就是了。”


    芰荷点点头,想到明日就是宫人会见家人的日子,便高兴道:“姑娘,明日咱们就能够见到小公子了。”


    宜锦已许久没见弟弟薛珩,记忆中薛珩的模样已经有些模糊,她捏了捏芰荷热乎乎的脸蛋,揶揄笑道:“你也可以见见你的肖表哥了。”


    芰荷忍不住红了脸,自从她随姑娘入宫,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肖表哥,之前夫人在时,也算敲定了这门婚事,只是如今要等到她年满二十五岁出宫,再与肖表哥完婚了。


    玉瓷在一旁笑看两人打趣,余光瞧见含珠有些闷闷不乐,心里隐约也知道缘由,含珠本是官家姑娘,进到这宫里是因为父亲在朝中贪墨公款,被刺配沧州,即便有这难得的机会,她恐怕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


    玉瓷抚了抚她的手,以示安慰。


    含珠勉强笑了笑,并未言语。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来了个小内侍的声音,宜锦出门迎见,却瞧见是骆宝在对她使眼色,示意她移步说话。


    两人到了背风处,骆宝将御药局分出的膏药递给宜锦,道:“我怕姐姐在此处不习惯,一直想来瞧瞧,但抽不出身,今日恰巧陛下吩咐让御药局给宫人们配冻伤药,这才得了机会来见姐姐。”


    宜锦心知近日皇极殿事务繁忙,骆宝能抽出空来见她实在不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在皇极殿当差,恐怕也难以得闲,不用担心我。”


    骆宝见她气色尚可,并没有被亏待,心才稍稍放下,她神色坦然,倒比在皇极殿时自在,不由问道:“姐姐真的再也不打算回皇极殿了吗?”


    宜锦摩挲着手中的白瓷药瓶,抿唇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敢奢想再回到皇极殿。”


    骆宝观察着宜锦的神情,似是无意道:“可是姐姐,陛下近日不大好。”


    宜锦闻言抬起头,一向平静柔和的眼眸出现紧张的情绪,“可是陛下的旧疾又犯了?”


    骆宝道:“那倒没有。只是陛下吃不惯小厨房做的膳食,已经许多天不用早膳和晚膳。如今姐姐走了,自然也没人能劝导陛下。”


    宜锦摩挲的动作变得频繁,她恍惚道:“不该如此的。我走时已将之前的方子按照配料比例一一详细写下,若是后厨的人按照方子做,也不会差的。”


    骆宝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好将话挑明,“姐姐,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陛下从未因之前的事怪罪于你,否则他又如何会将芰荷姑娘送到你身边,为此不惜与太后娘娘彻底撕破了脸面?”


    宜锦怔然。


    骆宝又道:“姐姐这段时日心中也并不好受,既然如此,何必自苦呢?”


    宜锦看着骆宝,良久,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不必再替我忧心,天色已晚,你还要当值,快回去吧。”


    宜锦的面庞在灯火的掩映下镀上一层浅黄的光辉,显得格外温柔,让骆宝有几分恍惚。


    他与宜锦虽然相识不久,但却总觉得她像自己的亲人,她总有让人想要亲近的能力,他如此,陛下恐怕也是如此。


    如今的皇极殿,太过冷清了。


    时候不早,骆宝作别,宜锦却让他稍等,回内室取了一个檀木盒递给他,道:“昔日陛下吩咐我做的衣衫,已经做好了。”


    骆宝自然没有不应的。


    宜锦静静地目送他远去,直到风雪遮住那道人影。


    也许这件寝衣最后会遭人丢弃,但无论如何,这件寝衣是该到他手中的,这也是她仅能为他做的事了。


    她知道骆宝的意思,可她仍有自己的考量,离开皇极殿,她便可以不受太后摆布,不做违心之事,如此,陛下也能安好。


    宜锦凝视着寒风中丝丝缕缕挣扎着的飘雪,透过雪幕,能看到依旧灯火通明的皇极殿,直到芰荷出来唤她,她才回过神。


    宜锦将手中的膏药给她,“是御药局的人来送冻伤药了。”


    芰荷这才放下一颗心来,替她披上披风,挽着她道:“姑娘,咱们快进屋吧,别回头着了凉。”


    两人入内,宜锦将御药局的伤药分下去,含珠低着头道:“谢谢宜锦姐姐。”


    “傻丫头,身上落了雪都不知道,回头着凉了可怎么好?”宜锦蹙着眉,边替她扫去肩上的雪。


    含珠的眼睛却忽然有些酸涩,她仿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抓住宜锦的手,低声道:“姐姐,我有话和你说。”


    芰荷与玉瓷对视一眼,却不知含珠这是怎么了。


    含珠倒也没有遮掩,她抹了抹眼泪,低头道:“姐姐,对不起,方才我未经允许,听到了你和骆公公的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你送披风,怕你着凉……”


    宜锦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不过听到了几句话,何必这样战战兢兢的?”


    含珠抬头看她,晶莹剔透的眼眸映着水光,紧张道:“姐姐不怪我?”


    宜锦轻轻摇首。


    含珠却忽然跪下不肯起身,宜锦连忙去扶她,她却低声哭泣道:“宜锦姐姐,我知道你心善,更知道你在陛下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含珠求姐姐在陛下面前提一句,让我见见我母亲。”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往日总有些胆怯的姑娘这一刻紧紧抓着她不肯松手,孤注一掷。


    宜锦只知当年含珠的父亲姚添事发时,含珠不过是个几岁的小丫头,几年前姚添病逝,姚母随夫君刺配沧州,按照大燕律令,未经传召一生不得归京。


    她知道含珠这些年过得不易,姚母是含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女儿思念母亲是天性,可含珠所求之事,也确实难为她。


    她不过是个犯了错的御前宫女,又哪里能如含珠所说在御前进言。


    宜锦扶含珠起来,替她擦掉眼角的眼泪,“含珠,我虽在皇极殿当过差,但也只是尽宫人的本分,在御前并没有什么脸面可言,这件事,请恕我无法应承。”


    她若轻易答应,给了含珠希望,最后却办不成,只会让含珠心里更难受。


    含珠隐藏了失望,渐渐放开宜锦的手,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是我不好,让姐姐为难了。姐姐就当我从未开过口。”


    玉瓷见气氛逐渐冷凝,忙打圆场道:“芰荷才熬的姜汤,大家都喝一碗暖暖胃。”


    四人喝完姜汤,洗漱过后,也都早早歇下。


    芰荷察觉宜锦没有睡意,她小虫子一样蠕动过来,卷到宜锦身侧,知道以自家姑娘的性子,定然还在想姚含珠的事,她有意岔开话题,“明日就要见到小公子了,姑娘是不是高兴地睡不着了?”


    被她一打岔,宜锦暂时将烦心事放到一旁,见她憨态可掬,起了坏心,把凉冰冰的手放到她腰间,谁想到这傻丫头非但不躲,还用手紧紧替她捂着,像个小火炉。


    闹了这一通,宜锦的睡意终于深沉了些,她喃喃道:“真希望明日快点来啊。”


    芰荷鼻子有些酸,她抱紧香香软软的宜锦,柔声道:“姑娘睡吧。”


    从入宫到现在,侯爷一次也没派人递过消息,自夫人去后侯爷将柳姨娘扶正,宜兰姑娘远嫁,长信侯府里除了小公子,恐怕再也没人在意姑娘了。


    虽然宜锦嘴上从未说过,但芰荷知道,每每看到采买的公公带来宫外的稍信,却没有一封是给姑娘的,姑娘都会难过。


    *


    邬喜来知道陛下向来不喜室内燃炭火,先前是因薛姑娘才破了例,如今薛氏已经离了皇极殿,自然一切恢复旧制。


    萧北冥只穿着月白色的寝衣,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在书案前批折子。


    邬喜来低声道:“陛下,司苑局又送了新兰花品种,名叫青山玉泉,眼下这时节能养出来很是不易,陛下要不要瞧瞧?”


    萧北冥并未放下手中的折子,烛火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摇曳,“以后都不必让司苑局培育新的兰花。”


    不论培育多少种,都不是那种味道。


    邬喜来见陛下确实没兴致,便只好叫司苑局的人退下。


    自从薛氏走后,不论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多下劲,仿佛都不能使陛下有所触动了。


    邬喜来想不通,从前没有薛氏的时候,日子也是一天天的过,他从未觉得日子像现在这般难捱。


    少顷,骆宝匆匆而归,将檀木盒呈上御前。


    寝衣针脚绵密,图案选的是稳妥的双龙抢珠,很符合那人小心翼翼的性格,与之前锦囊上那只大鱼相比,便显得失了几分真心。


    萧北冥只看了一眼,目光便落到骆宝身上,缓缓道:“你真以为朕不会罚你?”


    骆宝立刻跪下,却并不慌乱,“陛下,是奴僭越了。还请陛下责罚。”


    邬喜来见状,求情道:“陛下,这个蠢的不知轻重,替人私传了东西,但他没有坏心思……”


    萧北冥却并理会他,只吩咐一旁的宋骁道:“拖下去打五板子,将东西退回去,告诉她,朕从不收假手他人之物。”


    宋骁得了令自然照做,但他知道陛下并未动怒,这五板子是做给别人看的,骆宝也配合着,实际上连皮都没破。


    骆宝挨了打,邬喜来这个做人师傅的自然要去瞧一眼,见人没事,心中自然也有数,叹息道:“往后别再掺和这桩事了,薛氏与你非亲非故,何至于如此帮她?”


    骆宝抿抿唇,闷声道:“师傅,陛下近来心气郁结,您心中也愁得慌,徒弟不是为了帮别人,就是心疼您,想替您分忧。”


    这一番话说得邬喜来十分感动,他也不好再责怪徒儿,只叹息道:“你没瞧出来,陛下这是对薛氏上心了,却又心里别扭,今日你替她私传物件,表面上是你坏了规矩,但实际上,你也替陛下破了僵局。”


    他瞪了一眼骆宝,嘱咐道:“你安分些,好好歇着。薛姑娘若是有心,自然不会看你白白受苦,少不得要见陛下一面求求情,等陛下的气儿消了,你再去御前伺候也不迟。”


    骆宝自然应下,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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