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掌印一早便吩咐宫人们按照名册顺序于崇德门外会见家人。


    正逢寒冬腊月,见到亲眷的宫人们热泪盈眶,现场虽不乏悲戚呜咽之声,但更多的是辛酸慰问之语。


    宜锦怕蔡嬷嬷处无人照料,给蔡嬷嬷做了早膳,喂了小鹰阿鲲才匆匆赶来。


    然而,一直快到散场,她也没有见到弟弟的身影,只见到了母亲乔氏的陪嫁徐姆。


    那时宜兰远嫁,她又入了宫,担心薛珩在府中无人照料,便将徐阿姆留下照顾薛珩。


    一别两年,徐阿姆如今也佝偻了脊背,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含泪道:“自姑娘进宫后,老奴无一日不想念姑娘。姑娘如今在宫中过得可好?”


    “家中一切安好,只有小公子病得厉害,这几日愈发下不了床榻,怕你担忧,便着急过来报个信。”


    宜锦也渐渐含了泪,她低声道:“阿姆,我在宫中一切都好。”


    她想起阿珩的病情,问道:“阿珩病成这般模样,父亲竟不曾过问?”


    徐姆低下头抹了抹眼泪,道:“侯爷问过一次,但夫人很不高兴,说都是底下人伺候不周,将小公子院里的人全换了一遍,便再也没人敢去找侯爷了。”


    话罢,她又道:“小公子心里一直挂念您,问您什么时候能回家,奴不忍心,只说等他好全了,姑娘便能回家看他。但夫人不许外人进去给小公子瞧病,也不许府医替他诊治,病拖着才愈发重了。”


    宜锦忍住没有在徐姆面前掉眼泪,冷静道:“阿姆,你回去后,立刻找仁和堂的谢大夫给阿珩看诊,我会想办法送些银钱出去。”


    即便此前他们之间曾有过遗憾,但谢清则仍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相信的人。


    徐姆心知宜锦在宫中本就艰难,“姑娘,万事请以自身为重,公子虽然心性稚嫩,但却如您一般,将您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宜锦应下,目送徐姆出了崇德门,两旁的卫兵很快将城门紧闭,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一丝宫外的世界。


    她得尽快想办法送些金银出去,否则即便请大夫开了方子,也没银两抓药,而阿珩的病,再也拖不得。


    可是能够在内宫来去自如的,除了奉皇命的内侍们,便只有内宫的禁军侍卫。


    她认识的内侍寥寥无几,骆宝已经为了她的事几次三番惹陛下不悦,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禁军统领宋骁。


    她询问了当值的禁军侍卫,得知宋骁今日就在崇德门附近当差。


    *


    崇德门处,芰荷虽然等到了她的肖表哥,但肖寅却是来问芰荷要回定亲信物的。


    芰荷将东西物归原主,也明白,二十五岁出宫后,她在世人眼中已非花期,肖家顾及面子,肖寅又是家中独子,他不可能等她的。


    这些她都懂,可心里还是会难过。


    风渐渐大了,芰荷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宜锦远远看着,无比心疼这个姑娘,她知道芰荷不想让她担心,于是只等芰荷平静了心绪,才走近了,拥住她,“傻姑娘,别难过,肖寅并非良配,会有更好的人等着你。”


    芰荷抱住自家姑娘柔弱的身躯,却觉得自己又有了一股力量,她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的头搭在姑娘的肩上,“姑娘,我不是为这婚事而难过,而是为这世上值得在意的人与事越来越少而难过。”


    宜锦只轻轻拍着芰荷的脊背,却再也没有出声。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这世上,她自己所在意的人与事也是越来越少,除了宜兰与阿珩,便只有芰荷,索性这姑娘现在平平安安地在她怀里。


    宋骁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姑娘抱在一起,那个叫芰荷的姑娘,被未婚夫要回信物时,没有掉眼泪,却在宜锦怀中流了眼泪,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


    宋骁看着,一言未发,只在擦肩而过时,顿住了脚步,递出一方帕子。


    芰荷抬起头,眼前之人长着一张温润如玉的书生面庞,一双眼中却总透露着冷漠与杀意,但奇怪的是,今日这双眼中却没有那些情绪,她被迫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慌张道:“谢过宋大人。”


    宋骁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却没有停留。


    芰荷看着他的背影,上次这人送她回直殿监时给了她一方帕子,这次又给了她一方帕子,每次在她最尴尬的时候,这人都会恰巧出现。


    宜锦却在这时行了一礼,道:“宋大人请留步。”


    宋骁认出宜锦就是皇极殿那个御前宫女,也清楚陛下对这个宫女似乎不一般,“薛姑娘有何事?”


    宜锦默了默,跪下叩首道:“大人,奴婢今日得知家中阿弟病重急用银两,但内宫之中门禁森严,只有您能未经通传出入宫禁,还请大人替奴婢送些银钱出宫。”


    芰荷听闻小公子病重,知道宜锦定是没有旁的法子才求到宋骁这里的,她与宜锦早已心有灵犀,没有多问一句,旋即也请求道:“宋大人,求您了。大人若能帮这个忙,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宋骁看向芰荷,这个姑娘从前明明是很怕他的,如今却愿意为了宜锦求他。


    可惜他却不能轻易应下这件事。


    陛下近日心气不顺,想来也是为了薛姑娘,他若随意插手乱了陛下的安排,恐怕也会和骆宝一个下场。


    他劝道:“薛姑娘,你应当知道,骆公公为着你的事,昨日才被陛下打了板子,陛下不收假手他人之物。并非我不愿帮忙,实在是你舍近求远了。”


    宜锦才知道骆宝因替她传送物件被罚的事情,顿时万分愧疚,她听懂了宋骁的言外之意,也不再强求,“多谢宋大人提点,奴婢明白了。”


    宋骁微微颔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临走前看了芰荷一眼。


    芰荷问道:“姑娘,宋大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宜锦扶她站起来,“他觉得我应当去求陛下。”


    芰荷却道:“姑娘,陛下性情冷漠,恐怕不会轻易应允。我担心……”


    宜锦却轻轻抚平了她皱着的眉头,道:“别担心,我有分寸。总不会吃亏。”


    芰荷听她这样说,眼睛有些酸酸的,只道:“姑娘答应过我,无论什么事都要与我一起承担,我就在这里等姑娘回来。”


    宜锦点了点她的鼻子,故作轻松道:“替我好好照顾含珠她们,别忘了晚间去蔡嬷嬷那里瞧瞧。”


    芰荷乖乖地点点头。


    *


    酉时,宜锦换了一身鸢尾蓝对襟小袄,下着藕粉色及地长裙,携着皇极殿处退回来的檀木盒,朝着皇极殿的方向走去,行至中途,太后娘娘身边的瑞栀却忽然将她拦下。


    自从被萧北冥断了一指后,瑞栀便低调了不少,只随身伺候太后,琐事全都交给手下的宫女,她消瘦不少,原本尖尖的瓜子脸如今更是形销骨立,显出几分刻薄,她冷声道:“薛姑娘,太后娘娘有请。”


    宜锦知道,太后相请向来没什么好事情,她躲避也无用,索性跟着瑞栀前往仁寿宫。


    瑞栀看着眼前人,再摸摸自己仍旧隐隐作痛的断指,心中暗恨。


    她想不明白,凭什么都是下人,宜锦却如此命好有人护着,而她追随太后娘娘多年,忠心可嘉,却仍旧被断了一指。


    她恨萧北冥,但更恨眼前人。


    到了仁寿宫,瑞栀携宜锦入了殿内。


    章太后才让宫人们焚了香,用旧年的凤仙给指甲上了蔻丹,宜锦朝她行礼,她却迟迟没有叫宜锦起身,只是抚了抚尚且湿润的蔻丹。


    “薛氏,哀家听闻你弟弟薛珩得了重病,你若愿意与哀家合作,哀家便寻名医替你弟弟诊治,并且召见你嫡母柳氏,让她不敢再苛待你弟弟,你觉得这样可好?”


    宜锦垂首,经过上次翘摇花粉一事,她已经知道太后的心肠有多狠毒,无利不起早,太后许了这样多的好处,必然有所图,“娘娘不妨直说,想要奴婢做什么?”


    章太后低声笑道:“这一次,哀家不会叫你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只需要好好照顾陛下,让他离不开你。”


    宜锦不知太后娘娘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做伤害萧北冥的事,她滴水不漏地回道:“娘娘,照顾陛下是奴婢分内之事,还请娘娘放心。”


    章太后碰了个软钉子,只是笑而不语,“哀家也只是这么一说。你若不同意,哀家也不会强求,但机会只有一次,你若选择信他,哀家也不会阻拦,只是你将来,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章太后的语气古怪,宜锦并不理会,“娘娘,奴婢还有其他差事,先行告退。”


    章太后没有阻拦。


    “娘娘,看来她是不愿与我们合作了。”


    瑞栀看着宜锦远去的背影道。


    章太后却并不那么在意,她意味深长道:“瑞栀,哀家很快就能替你报断指之仇了。“


    “萧北冥此人,疑心甚重,倘若没有翘摇花粉一事,他永远也无法打消对薛氏的戒备,这一切都在哀家的计划之中。”


    “他看似是天下之主,什么都唾手可得,但偏偏他最想得到的,从没人愿意给他。如今,薛氏愿意给他,哀家却要看着他从满怀希望到绝望,如此才能解哀家心头之恨!”


    *


    宜锦到了皇极殿前,邬喜来进殿通报,却见宰执大人段桢并户部尚书蒲志林正与陛下共赏司苑局送来的新兰青山玉泉。


    段桢此人出身贫寒,祖上也是诗书官宦之家,到了他这一代却已没落,他虽有治世之才,在先帝时却因权党打压郁郁不得志,几次名落孙山,幸得萧北冥赏识,做了燕王府幕僚,一路从潜邸跟过来,是萧北冥最看重的心腹之一。


    蒲志林,字守银,原扬州人士。扬州蒲家为一方富贾,早先靠私盐起家,后转做丝绸生意,后因得罪了镇国公章家,蒲家遭受重创,一蹶不振,离的离,散的散,蒲志林也一夜之间被迫从纨绔子弟成了蒲家的主心骨,一路走来,颇为艰辛,萧北冥于他有知遇之恩。


    段桢身着绯袍玉带,手中常执一把羽扇,容貌清俊,谈话间颇有几分云淡风轻,运筹帷幄之意。


    萧北冥众多亲信中,魏燎善冲宋骁皆为武将,蒲志林更是对赚银子意外的事情提不起丝毫兴趣,平日那些品茗抚琴赏花的雅事,也唯有段桢可与之谈论一二。


    青山玉泉,花如其名,花瓣呈盈盈的玉白色,边缘却是淡淡的绿色,香味清幽,殿内燃了炭火,使得花香更为幽远绵长。


    萧北冥得知宜锦前来,把玩着兰花的手微微一顿,却只道:“让她候着。”


    邬喜来愣了半瞬,只好照做,心底却替宜锦捏了一把汗。


    段桢拂了拂羽扇,神情有些意味深长,陛下从前最大的消遣不过是南华阁内万千古籍,他少见陛下有赏花的情趣,也知今日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望着那青山玉泉,悠悠道:“陛下,青山玉泉清而不媚,悠远恬淡,实乃兰中名品,只是陛下心思并不在赏花上,倒是辜负了花期。”


    萧北冥却道:“本就不是青山玉泉的花期,正值寒冬,此花却必须养在温室之内,不合时令,你若喜欢,将其带回府中,倒也不算辜负了这花。”


    段桢却摇了摇羽扇,“寒冬一过,便是新春,待到夏时,自是花期,朝朝暮暮,四季轮转,陛下又怎么能说此物不长久呢?更何况,这样名贵的花,臣府中恐怕无力供养,若是蒲大人,倒还有些可能。”


    蒲志林在一旁安安稳稳饮茶,猛地听段桢祸水东引,有些无奈,忙推拒道:“臣最是不精风雅之事,瞧这些弱不禁风的花儿朵儿,倒不如看账本养眼些。”


    经段桢一打岔,氛围倒也不似原先那样严肃,凭借直觉,段桢便知这花对陛下意义非凡,更觉得陛下话中有话,想起等候在殿外的薛氏,心里隐隐明白了几分。


    臣子最忌参与帝王家事,他避开这事,切入正题,道:“陛下,自诛叛军以来,国库空虚,北境忽兰虎视眈眈,老忽兰王似乎是生了病,他的几个儿子都不安分,为了争得储位在边关肆意劫掠,以此向老忽兰王邀功。魏燎将军与善冲将军镇守北境,军费早已吃紧,接下来第一等要紧事,便是筹措军费。”


    蒲志林也皱眉道,“臣翻看户部账册,过去几年中枢军费的花销,多由各项盐铁税收支撑,即便如此,也有些入不敷出,江浙等富庶之地秋收后便经战乱,短时间内银钱无法回到中枢。”


    这些世家大族与户部官僚紧密结合,再加之镇国公章家先前有靖王撑腰,如此上下沆瀣一气,国库的银子之前大多都替靖王府养了兵马,再加上各级官僚从中谋取私利,户部剩下的银两,即便范公在世也无可奈何。


    萧北冥深知此事的严重性,“魏燎善冲昨日来报,边疆苦寒,如今正值深冬,将士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绝非长久之计。各地百姓遭逢战乱,今岁冬至恐怕也不宽裕,税收只能再降。燕京这些世袭勋贵,皇商富户,享民之奉养,是时候反哺了。”


    段桢与蒲志林说完政事,又商议了明日早朝之策,略坐了一会儿,便称时日不早,需归府用膳,萧北冥自然也不好再强留。


    两人自顾走出殿内,出了殿门,见一女子亭亭立于殿下,容貌清丽,朝他们二人俯身行礼,也并无骄纵之色,两人颔首以回之。


    段桢摇着羽扇便缓缓离去,心底却微微叹了声可惜。


    薛家女若是从前没有嫁过靖王,倒也可走采选的路子选入后宫,可她身份有瑕,注定入不得后宫,成不了后妃。


    *


    萧北冥移步暖阁,是时风雪大作,居高临下,只能瞧见殿前那人站在摇曳的宫灯下,影子被拉得极长,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脆弱。


    他无数次站在这里眺望深夜的燕宫,但那时,眼中景色都是晦暗无光的,唯独此刻,燕宫在他眼中开始有了一些色彩。


    可他知道,她待自己,与待他人没什么区别。


    萧北冥垂下眼睫,侧脸陷入阴影之中。


    邬喜来在一旁伺候,捉摸不透主子的意思,只好将暗卫打探来的消息禀报道:“陛下,方才太后娘娘传薛姑娘至仁寿宫。”


    萧北冥只是看着窗外的飞雪,一言不发。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逼着她来求他。


    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心里不痛快,他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既然薛氏在他身边能让他感到欢愉,那便让她回来。


    邬喜来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便也识趣地不再提这些糟心事。


    大地在稀疏灯火中反射着雪光,夜色中仍能听到北风的嘶吼声,那人娇小的身影很快模糊在摇晃的廊灯下。


    他收回目光,凭窗而立,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说道:“传她入殿。”


    邬喜来连忙应下。


    宜锦再次踏入皇极殿,心境却与第一次截然不同,这一次,她再不像上回那样害怕。


    她俯身行礼,垂眼道:“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萧北冥的目光没有从青山玉泉上移开,下意识拨动着手中的花蕊,他明知她的来意,却仍旧问道:“你本是戴罪之身,只是朕不追究罢了,今日还敢来皇极殿,所为何事?”


    宜锦向他叩首,“奴婢今日求见陛下,是为了两件事。其一,骆公公因顾念往日情分替奴婢私传物件,一切都是因为奴婢的请求,若陛下要责罚,请责罚于奴婢。”


    “其二,奴婢的弟弟因病急需银两,而内宫之中无法向外传递财物,还请陛下允准奴婢将月例送回家中。”


    萧北冥终于将目光转向她,她面色莹白,若中秋之月,眼尾那颗泪痣也更加明显,容颜愈发俏丽。


    只是说出的话却没有一句中听。


    萧北冥只是缓缓走近她,屈膝蹲下,修长的指节勾起她的下巴,神情略微嘲讽,一字一顿冷冷问道:“薛宜锦,你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别人求朕,凭什么觉得朕会答应?”


    她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个字是关于他。


    她能为了芰荷离开皇极殿,能为了骆宝与薛珩求他,她来见他,不过是有求于他。


    宜锦怔愣了一瞬,殿内光影绰绰,而她却在帝王的眼眸中看见了——她的倒影。


    他的瞳孔如一团没温度的、墨色的云团,看似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宜锦下意识将视线移开,却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他与她靠得是那样近,以至于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交缠在一起。


    是啊,她有求于人,可他凭什么要答应她?


    但除了求他,她却别无办法。与太后娘娘比起来,她更愿意求眼前之人。


    半晌,她低声道:“因为奴婢知道,陛下是良善之人。”


    萧北冥垂眸看她,侧脸如玉,长睫投下淡淡阴翳,“善人?做善人有什么用?也换不来人的真心,你说是不是?”


    宜锦与他四目相对,他的长睫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那双黑眸如漫长的黑夜要将她吞噬,带着些许侵略的意味,她感到危险,向后缩了缩,却听眼前人淡淡道:“朕不想做好人,只要自己痛快。”


    萧北冥看着眼前沉默的人,渐渐失去了耐心,“你若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就仔细想一想,你能给朕什么。”


    宜锦垂眸,睫毛如蝶翼微微颤动,她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紧张到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她沉吟道:“陛下乃九五之尊,什么都不缺,若奴婢有什么值得拿来交换的,也唯有自己的性命。”


    萧北冥冷笑了一声,明明是想让她求他,但她真这样做了,他却只觉得心中生出一团郁火,难以熄灭,道:“既然如此,从明日起,你便回皇极殿当差,是生是死,什么时候死,往后都由朕说了算。”


    宜锦没想到萧北冥会答应得这样快,她抬首,微微睁圆了眼睛,却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


    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即使她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情。


    她知道那日在太后殿外守着的是他,叫御药局发冻疮膏的也是他。


    他总说自己不是个好人,实际却口是心非。


    她杏眼凝视着他,终于伸手将那檀木盒子呈上书案,默默告退。


    萧北冥没有阻拦。


    良久,暖阁只余他一人,他垂眸凝视着圣洁芬芳的青山玉泉,棱角分明的面庞隐藏在阴影中。


    明明用了手段,顺利让她回到皇极殿,可他却清楚地知道,眼前一切不过是虚妄,就如他也只能强行留住青山玉泉这短暂的芬芳。


    萧北冥将纯白的花瓣碾碎,眸光微冷,目光触及宜锦留在书案上的檀木盒。


    上一次骆宝呈上时,他已经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过是她随手做出来的衣物而已。这宫中任何一人,骆宝,邬喜来,宋骁,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她做的衣衫,而他,却只有靠那场棋局,才能换来这寝衣。


    他摩挲着檀木粗糙的纹理,再次打开了盒子。


    双龙抢珠的寝衣,蚕丝的手感顺滑,然而就在他准备将东西放回时,在忽闪的灯光下,他却忽然瞧见衣领处用极其不显眼的丝线绣了一尾模样奇怪的鱼儿,右附一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原来她在坐垫、锦囊上绣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鱼,竟然是鲲。


    萧北冥的手忽然颤了颤,他看着那只鲲,怔愣了许久。


    他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意外,十三岁那年的冬猎,他生死一线时,有个叫知知的小姑娘救了他。


    而那个小姑娘,叫他阿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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