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婴纳罕非常。
若说她胆小,替柳姨娘开脱时何等牙尖嘴利!若说她胆大,见了自己好似见了鬼似吓的面如土色,真真是个怪性。
他虽不解,却也不怪罪她,荣竹影是他头一回自己瞧上的人,他想纳入房中长长久久受用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自然有耐心,要徐徐图之。
秦婴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通禀,似乎有什么要事,匆匆离去了。
秦婴走后,屋里依旧是一片安静,这安静让荣竹影觉得窒息难安,呼吸浓重,汗沁出手心黏腻一片。
阿眠垂眸不语,杨桃也噤声。
柳姨娘面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荣竹影,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上,冷哼一声,甩了绣帕。
荣竹影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丫鬟进来喊住她,笑眯眯道:“竹影姑娘请过来,我有几句话说。”
乃是书房的丫鬟春香,颇有威望,将荣竹影带到了屋檐廊下,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笑道:
“这等标志,姑娘果然是有造化的。老爷来的冒昧,叫你受了惊吓,可千万别害怕,稳住,这不是歹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呢!”
荣竹影反手抓住她,含泪道:“是不是弄错了,不是四爷纠缠奴婢吗?怎么关大爷的事?”
她脑子已经昏了!一个四爷已经让她提心吊胆,又来个大爷!她上辈子遭的什么孽!
春香闻言,大吃一惊,她并不清楚那日发生的事情,故而瞅了一眼秦安,得到秦安点头后,顺势安抚道:
“莫要担心,您进了老爷房里,他还需喊您一声小嫂嫂呢,且不论他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就算他再无礼于姑娘,老爷也绝不会轻饶!”
她放低声音:“老爷待你上心倍于常人,你且安心,姑娘到底怕什么,可是屋里有人挤兑你?不妨和我说说罢。”
春香懂得察言观色,见荣竹影之前一直打量柳娴君,面露仓皇,她疑心是柳娴君欺负她。
怕什么?她什么都不怕,怕的就是秦婴!
春香闻言笑起来:
“老爷是凶悍了些,可你瞧瞧那些姨娘,即使老爷不喜欢,也照样金戴银山珍海味的供着,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又不会吃人。”
荣竹影拼命摇头,含泪道:“我不想伺候他,我有——”
她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张四为了自己得罪了四爷,都折进衙门了,若是再把他说出去,谁知道他要受什么难?
荣竹影只得吞泣低头:“奴婢委实不愿伺候老爷,求求您向老爷明言!”
春香面色一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可她不动声色,只唤来杨桃,把荣竹影交给她:
“将她搀回房去歇息,我命厨房送些滋补之物来,与她安安神。”
说罢,转身离去。
到了外头,她喊住秦安,蹙眉低语道:
“我总觉得荣姑娘精神不对头,莫不是心里有人?这等大事,我不敢嚼舌根,只是她实在不对劲,还希望您查一查。”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锐些,她能感觉到荣竹影浑身上下的抗拒绝非玩笑。
秦安笑,点点头。
春香一惊:“那你不和老爷说,老爷大度,应该会放了那姑娘罢!”
秦安叹息:“活祖宗眼界高,孤家寡人这么多年,好容易看上个合眼缘的姑娘,若是放了,上哪再找个顺眼的?再者,就算他知道,也未必能放!”
四爷是兄弟他都不让,何况是个劳什子的张四?
秦安斩钉截铁,摆摆手:
“咱们做下人的只管分忧解难便是,不要让他操心。因此,还劳烦您多劝劝那姑娘,别死脑筋。”
他嗤笑:“左不过只不过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现在被小情小爱困住罢了,等她知道好处,巴不得黏着爷不放呢。”
春香叹口气,秦安都这样说了,她又能如何?
*
春香一走,荣竹影急切的甩开人,跑着跟进了柳娴君内间,嘭一声关了门,跪在她面前。
柳娴君面色暴躁:“做什——哎!你干什么!”
荣竹影抱住她的腿,道:“姨娘救我!”
柳娴君狼狈道:“救什么?我还指望你得了宠提拔我呢,搞了半日我是为你做嫁衣裳,你别找我哭什么?你去找老爷哭啊!”
荣竹影擦干泪,道:
“姨娘也不想我待在后院,是不是?”
“是……啊不是,我可不是什么嫉妒的女人!”柳姨娘柳眉倒竖。
荣竹影笑,仰头望她:“姨娘撒谎的时候,耳朵会动,特别可爱。”
柳娴君脸蛋通红:“你!我是贵妾,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嫉妒你个贱婢吗?”
荣竹影也不生气,沉声道:“是,您是贵妾,可您嫁进来,当真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杨桃说过,柳娴君出身极低,全靠着姐姐从宫女爬床挣到妃位,才得以嫁进来,也就是说,她嫁人时姐姐已为宠妃。她若为了荣华,完全够格嫁给别的大户人家为正妻,硬要进来做妾唯有一个可能:比起荣华,她更爱秦婴。
荣竹影下了剂狠药,笑:“姨娘,国公爷征战在外,您等了五年,为了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好不容易云开月明,若是旁的楼台抢了先,您这么多年的等待岂不是辜负了?”
“青春,还有几个五年?您真的甘心吗?”
柳娴君呼吸一滞,掐住了手帕。
“姨娘也不想我待着,我又岂愿意在府里碍事?眼下只有一条路好走,让我们彼此都痛快。”
荣竹影盯着她的眼:“您带着我去求老夫人,放我离开。”
柳姨娘听到发愣,过了一会才缓过来:“你自由了,可若是爷问起,我岂不是倒霉?”
“决定的是老夫人,与您何干?我本是王氏院中伺候的,老夫人吩咐了将我们赶出府,或发卖,奴婢留下本就不合她的命令,本朝以孝为先,母命大于天,爷难道还能怪老夫人吗?”荣竹影继续道:
“何况,我们约好了,我给您绣花,您放我自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荣竹影叹气:“我知道,您不是君子,您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柳娴君面色一红,瞪她。
这丫头简直是个祸害!她模样才情样样压人,她都动心,甭说国公爷了,若是入了后院,宠爱哪里还有她的份?绝不能让荣竹影留在府里。
早打发了省心。
她拉着荣竹影便要走。
荣竹影到底谨慎,为了避开秦婴,她命人打听秦婴踪迹,去查看老爷的马车是否还在府里,下人归来,回禀道:“老爷马车不在,应是出府去了。”
荣竹影和柳娴君松下一口气,两个人冒着雪,赶到了老夫人院中。
*
可秦婴并未离开。
他刚从柳姨娘院中出来,就有人递了帖子,说是金陵王世子萧远初到京城,听说王氏仙逝,特来吊唁。
说起来金陵王,和秦婴关系匪浅。秦婴早年在战场上救过他,是过命交情。他又听闻秦婴家中有女,遂替儿子求娶,希望亲上加亲。秦婴看过了那世子,见他面容仪表具是上乘,谈吐不俗,稳重端方,遂应下了这门亲事。
本来说好了明年嫁。
如今倒是有些为难,难就难在王氏走了,按照律法,子女守孝三年期间,不得婚嫁。
可法外有情,为避免为了孝道将儿女拖成痴男怨女,本朝又规定,父母不幸亡故时,子女若是适婚年龄,则在父母亡故百日之内,可兴婚嫁。
也就是说,眼下有两个选择,要不婚事拖三年,要不婚事马上提上日程,赶着百日前操办。
兹事重大,秦婴想趁着机会和萧远商量商量此事,遂命人将他接到府中夜谈。
金陵王世子尊贵,他便命人用了自己的轿辇去迎。
两人在书房见了面,秦婴看去,萧远还没怎么变化,依旧是清明俊秀的少年郎,只见他衣裳朴素,手带佛珠,笑道:“倒不知贤侄精通佛理。”
萧远微笑,声音温和:“哪里哪里,不过略感兴趣罢了。道妙深邃如洞庭湖,小侄所知如狼毫尖,不值一提。此番带着佛珠别无他意,只是诵持佛号,为国公爷亡妻祈福一二,还望国公爷莫要见笑才好。”
秦婴也不怪他,点点头:“老庄释迦,修身养性倒是不错。”
两人从王氏逝世聊起,感慨两句便收住话题,秦婴刚想扯到女儿身上,问问他态度。
忽有下人请示:“天寒地冻,老夫人备了参茶,请老爷和世子爷过去饮一杯。”
秦婴觉得有些疑惑,这个时候了老夫人见外人,到底有些蹊跷,他不由得多看了下人一眼,瞧见却不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而是秦瑾身边的丫鬟。
秦婴面色微寒,瞬间明白了,是秦瑾扯着老夫人的虎皮当令号,不是老夫人想瞧,大抵是她想看看萧远。
这个女儿,估计也是在着急婚事,生怕晚嫁了。
萧远不知其意,道:“老夫人也在吗?既如此,小侄顺路拜会一下,如何?”
秦婴深吸一口气,不咸不淡道:“走吧。”
心里却想,是时候该敲打敲打秦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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