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张四自打出门,直到黄昏还未归家,荣竹影右眼皮直跳,渐渐焦急起来,可直到太阳下山了还未见张四踪影。
她顿觉不对劲,遂大着胆出门去寻。张四在京中无有亲故,唯一的朋友还是李三,他和张四租的屋子隔着两条街,不一时便走到。
李三闻言,心下惊骇,只是夜色渐晚,他遂劝荣竹影回家等待:
“弟妹安心,我去替你寻人,你且回家好生歇息。”
荣竹影点头,回到家里和衣歇下,只瞪着黑黢黢的房顶发愣,黑暗和好似巨兽张开了口,要将自己吞噬了一般,熬煎,竟是一夜未眠。
明明马上就能拿到路引离开这个吃人的地了,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四失踪了呢?
*
再说张四那头。
府尹公子此番虽未曾致张四于死地,却存心极恶,手段凶残,何况他险些草菅人命这点已是触了秦婴逆鳞,他自然不手软,此案很快移交了大理寺。
国公府二爷秦棟身为大理寺少卿,得了自家兄长的暗许,自然知道该怎么判。
鞭责一百,再褫夺官位,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再入官场。
这下一罚,府尹公子当场吓昏了过去。
鞭责都好说,只是断了他从官之路,便是叫他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父母辈的所有恩泽他受不到,这辈子完完了!
府尹听说后叫苦不迭,他哪里能想到,自己儿子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府尹公子病急乱投医,急着找秦泗求情,可秦婴有预谋,早就把秦泗打了一顿,秦泗少年脾气,火气极大。自己是因为府尹公子才遭此无妄之灾,自然把火气全撒到府尹公子身上,叫他讨了一身骚,落荒而逃。
府尹无计可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这辈子废了,这时节,师爷委婉提起:
“国公爷虽定了调,可到底这张四还没开口说话呢。”
从秦婴这里是死路一条了,可若是能从张四这里下手,说不定还有转机。
按照律法,斗殴伤人后,被打之人若是能主动原谅伤人者,能酌情减刑。
可张四如今昏迷不醒,如何能成?
师爷笑:“自古以孝治天下,父为子纲,他是没醒,可他父母若是发话替他原谅了,难道他还能忤逆父母不成?”
一语惊破梦中人。
府尹当即拍案,命人连夜将张四父母带到京城,好生招待。
张四受伤一事尚且未曾在京城中大肆传播开,他遂瞒下了真相,将自己儿子的罪责摘开,只说是儿子和张四本是朋友,偶然起了争执才扭打起来,至于原因嘛。
张四不是有个漂亮的妻子吗?推脱到她身上,便万事大吉。
*
荣竹影提心吊胆了两日,张四还是全无音讯,李三前后打点,又是报官,又是托人去寻的,可一无所获。这么点京城他能去哪里?荣竹影心中不安加剧。
夜不能寐,愈发憔悴。
这日晌午,门外忽的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她心中一惊,只疑是张四回来,急忙强打精神去开门,迎面笑看去,却不是张四。
只见是衙役引着两个中年男女,和和气气对他们道:“这就是你们儿子的家,将你们二老送到了,我便走了。”
中年男女点头哈腰:“一路多谢官爷了,官爷慢走!”
荣竹影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两个人便是张四的爹娘了。
张四不在,这会面难免有些尴尬,她只笑着打量来人。
妇女面色黝黑颧骨高,给人一种精明市侩之感;而男的明显有些木讷,双手对卷在破袖中,瑟瑟发抖。
身后跟着两个黑壮的青年,瞧见荣竹影直傻了眼,迟眉钝眼的盯着她瞧,口涎流到下巴;还有个少女,和妇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刻薄样,叉着腰,来者不善。
张四行四,想必这就是张四的两个兄长和姐姐了。
人是能察觉对方来意善恶的,见到他们,还没开口,倒叫荣竹影心中一沉。
她发觉,这一家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势,都和张四截然不同。
胡氏上下打量荣竹影,冷笑道:
“我还以为那臭小子死在宫里了呢,若不是官爷和我说,我倒不知道他好好活着,还讨了个媳妇!原来就是你啊,穿红戴绿的,真是个狐媚子样。”
她把张四卖了后便再也没有管过,胡氏心里门清,张四体弱必然捱不过阉割,丢进宫基本等于死透了,她拿了钱就撇开手。
谁知道几年过去,忽然来人告诉她,张四还活着,还好好活着,背着他们在京城安家立业了不说,甚至连媳妇都讨上了!
胡氏闻言,怒从心头起。
可怜他大哥二哥还在打光棍,三姐的嫁妆都没凑齐,他倒是先娶媳妇了?长幼有序,这可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他凭什么敢抢在哥几个前面。
更何况,胡氏觉得,既然他活着,便应该回去给家里干农活,孝敬父母才是正道,他一个人在外头过好日子算什么!
胡氏对张四心怀不满,对荣竹影更甚。
再加上衙役已经吹了一路的耳边风,他把府尹公子说的百般好,直说他和张四是朋友,这次扭打纯属意外,一切罪责都赖张四那媳妇,是她动了歪心思想勾搭府尹公子,张四不查,冲动之下和府尹公子动手,府尹公子乃是被迫还击,这才不小心打伤了张四。
张铁牛和胡氏一辈子老农民,看见衙役都腿软,官爷的话他们哪里有不相信的?
心下已然认定,府尹公子是个冰清玉洁的,荣竹影那个狐媚子才是罪魁祸首。
*
胡氏忽然发难,骂她狐媚子,叫荣竹影猝不及防,可她到底顾及张四面子,只淡然道:“既是张四爹娘,我也是您儿媳妇,一家人说话和和气气的才好,不是吗?”
察觉到邻居们打量的目光,遂将她们请进屋:“外头风大,有什么事屋里说吧。”
张四不在,她现在处在劣势,只得先把一群人哄下来再做打算。
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哪里有这样一见面就把自己当仇人的?
话音未落,张大和张二便直直撞开她闯了进去,他们眼尖,看见桌上剩下的糕点,直接拿过来打开,掰了啃着分食,甚至一块都不给爹娘。
张四的姐姐张翠花也走进去,她眼儿盯着晾衣架上荣竹影的衣裙看,露出艳羡神色,伸手摸上面的花纹。
胡氏进去,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见锅碗瓢盆破旧寒酸,不由得皱了眉。看来张四混的也不怎么样啊,倒不知道他怎么走了狗屎运娶到个美若天仙的老婆。
她不知张四夫妻打算,两人合计反正都是要搬走的,所以荣竹影和他都捡着破旧的东西用,等去了青州再置办新的。
胡氏自顾自进了屋里,呵一声,自喉里吸出浓痰,吐在地上,用鞋子擦平,然后脱了鞋,掰着腿架上,在床上坐定了。
她放肆的打量屋里,忽然看见床头放着的包袱,伸手要打开。
荣竹影劝阻:“这是我和张四的东西,他嘱咐过不许人动的,老人家。”
说着护住包袱。
胡氏抻着脖子瞪她:“小娼妇,我是他娘!他什么东西我动不得?”
小女儿张翠花一把推开荣竹影,抢过包袱打开,放在床上,哇的叫了一声。胡氏看见,也瞪大了眼睛。
里面放着两套崭新的衣裳,还有双干净布鞋,并一个钱袋。钱袋里面放着几十两碎银——那是两个人共有的积蓄,预备去青州做生意的本钱。
张翠花问都没问,拿起里面的裙子,自顾自在身上比划起来,声音里带着渴望道:“娘,这裙子好漂亮啊。”
胡氏笑着摸了摸上面的花:“喜欢便拿走,你哥哥那么久没有回去,给你件裙子也是应该的。”
荣竹影看着张翠花系上裙子,张翠花矮自己很多,干净的裙摆拖在地上,蹭上了灰尘。
她冷了脸:“那衣裳是我的,要动东西也得先问问主人,不是吗?”
胡氏将那银子抓在手里,不由龇牙笑,忽然又虎起脸来,瞪向荣竹影,咬牙切齿道:
“什么你的你的,难道不是我儿子给你买的?花我儿子的钱还勾汉子害我儿子,我还没给你算账呢!”
荣竹影面色一寒,她大概明白为什么了为什么张四那么讨厌提起他爹娘了。如此无理取闹的爹娘和不识规矩的弟弟妹妹,换做是自己也受不住。
她冷声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那银子本就是我和张四一起攒的,衣裳也是我自己的,哪里来的花他的钱?再者,第一次见面,您就满口龌龊话污蔑贬低我,这便是当婆婆的公道吗?”
“我敬你是婆婆,是看在张四的面上,可如今我是他媳妇,和他是一体,你辱骂我便是打他的脸,可见你又何曾把他当儿子看?既如此,我倒不必给你们脸了。”
说罢,就要把衣裳和银子抢回来。
胡氏捉住银子不肯撒手,虎了脸:
“忘了本的小娼妇,我乃是你婆婆,你男人的亲娘!你是个什么玩意敢抢这银子?儿子的银子孝敬老娘乃是天经地义!你是个哪里来的狐媚子,哄的我儿子不认爹娘了还不算,连银子都敢抢?真是反了天了!”
张翠花也帮腔:“就是就是,我弟的东西就是我家里的,哪里轮得到你做主?”她上下打量荣竹影,眼露妒意:“娘,你瞧她那狐媚样,哪里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我们张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我可不认个鸡当嫂嫂。”
胡氏一想,哟,正是这个道理。
若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这么漂亮,怎么肯嫁给张四那个窝囊费?定是花街柳巷出来的娼妇,被人败坏了身子,才不得不嫁给张四。
几人各有各的心思,正争抢着银子,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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