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时光一晃而过。
荣竹影已和张四登记为了夫妻,就等着拿到路引,便离开这里。
很快便到了去拿路引的日子,张四早早起身,打扮一新,辞别荣竹影离了家门,少年脸上洋溢着喜意,小小的柴门,他低头道:
“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京城。”
“好呀。”荣竹影粗布裙钗,伸手替他整理衣襟。
张四垂眸看着她,心里一暖,忽鼓起勇气亲在她脸颊上,只蜻蜓点水一触即离,荣竹影还没反应过来,他倒是自脸颊到耳垂红透了遍,匆匆起身离开了。
他径直去了府衙,衙役将他引进屋内,给他倒了杯茶,客客气气喊了句“张大哥稍事等待”。张四有些受宠若惊,捧着茶坐在那里有些拘谨,不敢动作。
许是早上吃的玉米碜有些硌人,他到底没忍住喝了几口,喝完后过了会,忽觉脑袋一沉,向前栽倒昏死了过去。
衙役默念着造孽,一边把他塞进麻袋丢上了牛车。牛车一路驶向了僻静小院,张四醒来时,感觉到自己被吊了起来,可他头上蒙着麻袋,他不清楚目前的处境。
有人笑道:“张四,你要去青州谋生是不是?无钱无银寸步难行,我给你一百两,只要你的妻子来换,如何?”
张四摇摇头:“我不换,多少银子我都不换。”
几番拉扯,见他死不松口,那人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四听见了火舌嘶哑的爆裂嘶鸣,和铁钳碰撞时发出的钝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的汗自背后沁出来。
烧红的铁钳按在他的肩膀上,张四爆发出惨烈的痛叫,几乎昏死过去。
府尹公子丢了铁钳,冷眼看着疼到挣扎如离水鲤鱼的少年,一脚踩在他脸上,狠劲践踏:
“换不换!”
张四苍白着脸,气若游丝,依旧是咬牙道:“我不换……”
鞭子如雨点般落下,砸在少年瘦弱的身躯上,他梗着脖子,面目爆红,咬紧牙关也不肯屈服,忽然,他整个人好似脱了力一般,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府尹公子愣住,他命人将张四放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心里咯噔一下。
*
府尹公子马不停蹄的寻了秦泗,见面便磕头,唯唯诺诺道:
“秦兄,小弟愚钝,本想为了四爷排忧解难,谁知道酿出大祸来。”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府尹公子叹道:“上次听说四爷瞧上了一个叫荣竹影的女子,小弟恰好遇到了她的相好,便好声好气和他商量,谁知道他满口胡诌辱骂于人,小弟一时冲动,就用了些非常手段——”
他低声道:“谁知道他是个身子弱的,没捱过去。”
秦泗蹙眉:“你把人弄死了?”
府尹公子唯唯诺诺点头,跪下哀求:“还请四爷救我。”
秦泗有些烦躁:“蠢货,谁准你害人性命的!我救不了你,你别把我扯上!”
在平时他再混账,心里也是有杆秤的。最多也就花天酒地眠娼宿妓罢了,草菅人命的事情,他是万万不敢做。
秦泗心里气绝,一脚踹倒了府尹公子。骂骂咧咧,去寻大哥。
*
今儿休沐,秦婴陪着老夫人用过早膳,便到了书房里,他这几日心绪浮躁难平,遂择了篇真迹放在案首,危襟正坐,临摹起来。他的字也与人一般,点点如桃,撇撇如刀,刚劲饱满,苍遒之力尽在挥毫。
秦安在一旁伺候磨墨,笑道:“国公爷,前儿打听到,荣姑娘怕是这几日就要离开京城去青州了。”
秦婴剑眉微蹙,声音冷漠:“她去哪里,又干本公何事?”
临完最后一笔,停顿片刻,将狼毫搁在龙泉青釉狮形笔架上。
秦安心里觉得好笑,若是真的事不关己,何必巴巴的派人把人家荣姑娘亲手绣的手帕买回来?买回来瞧着又难受,又烧了个干净。
秦婴心里也许后悔放走了荣竹影,可他高傲惯了,不愿意拉下脸再去寻她。
秦婴才罢了笔墨,秦泗便来了,他将事态说明,秦婴闻言勃然大怒:
“混账东西!”
秦泗委屈:
“人不是我弄死的大哥,我也是害怕,故马上来寻您了。”
秦婴一拍镇纸,怒道:
“若是你亲自草菅人命,你还能活着和我说话吗!若不是你平日和狐朋狗友厮混,又怎会和府尹公子纠缠到一起!若不是他有求于你要讨好你,怎会为你闹出命案来!”
如今秦家身居高位,可高位之上亦是风口浪尖之地,需谨而慎之方得始终。两个弟弟平庸就算了,小的还总是惹是生非。人命关天的大事,说犯就犯,他怎能不气?
想着他冷眼看秦泗:“把你们四爷押到祠堂,杖责十下!再把府尹公子给我押到卫所,待本官亲自处置!”
秦泗面色都吓白了。
不是吧,他怎么天天挨打啊?
跟狐朋狗友玩挨打,凭什么告发狐朋狗友也挨打?!
*
秦婴很快便带人找到了张四,就在府尹公子的私宅中,蜷在麻袋里,几乎是个血人。他伸手摸了摸张四心口,温热,尚有一口气,只是甚是微弱。
他蹙眉:“去请大夫来,用最好的医药,务必救活他。”
人命关天,他亦不敢懈怠。大夫很快来了,开了药,又施以针灸,总算是保住了张四的性命。
秦婴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瘦弱少年,声音冷淡:“去找他的爹娘兄弟,喊过来说话。”
他心里说不出的恼。
荣竹影是怎么瞧上这个弱不禁风,毫无半点本领的男人的?他甚至不能算个男人,那样伶仃瘦弱,好似风一吹就要断了一般。
秦婴要查,张四的过往自然无从遁形。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秦安咂舌。
张四原是张家坝里农户之子,他父亲叫张铁牛,娶妻胡氏,生子女五人,张四行四。
这这个张四在家中尴尬至极,自小便遭胡氏苛待,家务活全部交给他不说,还时常不给他饭吃。他几岁时便要去洗衣裳,捡柴火,割猪草,回家还会挨胡氏的暴打,苛刻之甚,连村子里人都看不下去。
张铁牛也觉得不妥当,遂将张四送去做了童工。可怜张四白天在员外家放牛,晚上回家还要耕地劳累,睡在牛棚里面。如此长到了十五岁,他的身子还不如十岁的弟弟高大壮实。
秦婴蹙眉:“虎毒不食子,胡氏缘何如此苛待他?”
秦安继续道:“据说是生他时难产,故而怀恨在心。他十五岁那年,他爹娘将他卖给了高福贤。”
秦婴蹙眉:“高福贤?之前那位景仁宫的掌印太监?”
“是,没买走多久,高公公就因为受贿被皇上斩杀。张四也因此被赶出了高府,遣送回原籍……可他没有回去,投在咱们国公府里做了个下人,直到如今。”
秦安说罢,叹口气,看向秦婴。
他原来只说张四是个不老实的,谁知道居然有这么惨的身世。
秦婴剑眉拧起,黢黑的眼瞳直勾勾看向了床上的张四,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声音冷淡依旧:
“将他衣服除了。”
既然是被高福贤买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要把他调*教成干儿子,送进宫去。
秦安愣住。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扒下了张四的裤子,看见那一处残缺丑陋的地方,他呼吸一滞,不忍再看。
他低声道:“回禀爷,张四果然是被高福贤阉过,那儿齐根断了。”
齐根断了。
秦婴不语,走出屋去,迎面又下了雪,黑云压城,他面色亦是阴沉冷凝一片,呼出的热气化作白烟,他看着满园雪景,心里又想起来荣竹影。
既然齐根断了,荣竹影为何说自己已和张四有夫妻之实?
他唤来春香,直截了当问:
“那日你替荣竹影验身,可曾发现屋里有什么端倪?”
春香想了半日,想起来一桩事:
“奴婢进去的时候,闻见一股血腥味,问起来,荣姑娘只说是小日子来了,有些癸水。”
秦婴冷声:“去命人问话,屋里屋外的搜!”
他非得弄清楚这件事。
春香不敢怠慢,急忙带人去搜,又询问书房伺候下人,果然有扫地的丫鬟站出来,说那日后在草丛中发现了个包裹,里头有带血的小衣,她嫌污秽,遂烧了。
秦婴深吸一口气:“去查她癸水的日子。”
春香唤了惜月来问话,惜月不明所以老实说了,荣竹影的小日子规律的很,按照她的说法,验身那日,荣竹影不可能来月事。
春香面色一变,既然不是癸水?那血是从哪里来的?
她心中骇然,不敢再想。
“退下!”
听到这里,秦婴那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捏着手帕,干涸的绣花刺激着他的眼,男人面色阴沉,眼神阴鸷的像是要杀人。
春香和惜月匆匆离开了。
秦婴到院中种着的几丛竹子前。白雪压翠竹,葱郁竹叶上堆着雪,压弯了竹身。
雪压竹枝低,虽低不著泥。
他倒不知道她如此厌恶自己,不惜弄破身子也要逃离!他难道是什么骇人的洪水猛兽不成?多少人挤破头都得不到的机会,他给了她,她却这样躲避不及,如此欺骗自己,好似把他的脸面踩在地上践踏!
好一个荣竹影!好一个荣竹影!
秦婴冷嗤,伸手一擘,竹子被拦腰折断,哀鸣一声,掉落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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