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栎似是真怕了,不停求饶:“我全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别把我卖进去……每次运流民过来,都是用的船,那不是普通的船只,是朝廷的贡船,宫中的娘娘们爱吃南边的荔枝,每年都会往长安进贡不少的新鲜荔枝,我们便是把流民藏进贡船内,再运到长安来。”
“京中买流民的贵人,我具体也不知道有谁,但是谷老板知道,每次都是他负责联系那些贵人的。”
“谷老板是谁?”卫纪黎问。
“城西码头处谷氏船商的东家,每次货物一到,都是他负责下货,再联系那些贵人来取货。”
“船商?”
“是的,据我所知,他应该是将货物从贡船转移到他的私船上,之后再邀请那些贵人到船上选货。就在血书一事闹出后,才到了一批新货,还没来得及卖给贵人,应该还在他那里。”
卫纪黎即刻转身,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查谷氏船商。”
“是。”
他又多问了一句:“沈小姐走了吗?”
“走了。”
他拿出袖中的宣纸来,再次看向上面的诗,眸光沉入安静的潭。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
沈青杏离开缇春司后,并未回家,而是去了长安城内消息最灵通的天源茶楼。
天源茶楼位于市井小巷中,此地鱼龙混杂,汇聚三教九流,有不少人在此处买卖消息。
她戴了一块面纱去那里,进去后她先观察了一圈,最终锁定了一个人,然后走到他桌边去坐下。
她坐下的同时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我想向阁下打探一个消息。”
男子见她出手阔绰,满脸堆笑:“姑娘请讲。”
沈青杏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怎么联系魂断聆吗?”
魂断聆三个字是官府之忌讳,平常议论都得小声点。
那人有些惊讶,随后笑了笑:“小姐算是问对人了,在下刚好与魂断聆打过交道,知道怎么联系他们。很简单,只要把你的诉求写成一封信,然后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之后自然会有人联系你。”
“放在哪儿?”
那人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地方。
“多谢阁下。”
沈青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旋即回了府,回去写信去了。
*
缇春司
卫纪黎坐在桌案前看案卷,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垂头汇报:“大人,您让我盯着沈小姐,今日她去了一趟天源茶楼,见了一个男人,隔得远,属下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下属偷偷抬眼打量他,“不知大人是否要属下去把那男人抓来?”
卫纪黎放下案卷,问:“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长相柔美,皮肤白皙……哦,对了,沈小姐还给了他一锭银子。”
“银子?!”卫纪黎声音拔高。
“是啊……”
“给我继续盯着将军府,要是他们两个再见面,立刻前来通知我。”
“是,大人。”
在侍卫出去后,卫纪黎手握成拳,咬牙切齿:“长相柔美……皮肤白皙……”
*
沈青杏回到将军府后,快速写好了一封信,信上没留姓名,不会暴露她的身份,像这种杀人组织,一般人都会采取匿名的方式,事情一成,便井水不犯河水。
她拿着信走到了正西街,找到了三棵柳树,柳树上挂着一个信筒,她见四周无人,将信装了进去,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起先她还很困惑,信筒放这里,官府的人不就知道了吗?他们若是在这儿守株待兔,岂不一下子就抓住魂断聆的人了?
直到夜幕时分,她看到有一只黑色的鹰隼飞了来,将那封信叼走,然后飞入了暗夜中。
即使官府的人蹲在这里,也追不上鹰隼。
看到信被叼走,她这才安心地回府。
回府后,她去了哥哥的院子,想探探他的口风,问问他对宣乐公主有没有意思。
不过他房间里却没有人,她见书房的灯亮着,于是就走了过去。
在快要走近时,听见里面传出了一个声音,不是他哥哥的。
“清逸,十二绣楼的案子碰不得,你为何非要看这个案子?”
清逸是沈月微的表字。
沈月微道:“敏之兄,实不相瞒,十二绣楼的事一直是我的一桩心结,我在边关数年,常常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十二绣楼的那场大火,若你不给我看上一眼,我恐怕往后都会梦魇难寝。”
敏之……
是褚赫,褚敏之!
大理寺少卿,哥哥的少时好友,只比哥哥大几个月,小时候常来将军府的。
“哎……”褚赫叹了一口气,“那好,我拿出来悄悄给你看一眼,也好解了你的心病。”
“多谢敏之兄!”
“两日后,游湖见。”
“好。”
年少时,两人常常一同去游湖泛舟,一起的,还有沈青杏。
屋子外的沈青杏听到这里就走了,她内心惊诧不小,哥哥竟然在调查十二绣楼的案子,还因此生了心病,关于那个案子,她知之甚少,她不明白一个江南绣楼案为何会让哥哥生出心病。
她等了两日,也没有等到魂断聆的回信,难不成她提出的诉求吓到他们了?
眼看着哥哥出了门去赴约,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褚赫将大理寺卷宗带出来给哥哥看,若是被外人发现的话,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犹豫再三,还是拿起幕篱出了府。
*
缇春司
卫纪黎派人去调查了谷氏船商,它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船商,近日是一年一度的游湖节,游湖节会持续大半个月的时间,所以最近的游船生意都特别好。
而谷氏有一艘船,建造得精美绝伦,却一直没有出码头。
这就很诡异了。
今日才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今夜那艘船将要出湖,船被一个富商包下了,今晚要在上面举办寿宴。
卫纪黎吩咐道:“挑一队人随我潜上船,另再去租一艘船,跟在那艘船后面,再留一队人马在码头处待命。”
“是,大人。”
“记住,那些少年……我要救活的。”
*
沈青杏来到了城西最大的码头,以往她与哥哥一起游湖,常坐以花命名的船。
她在码头一路寻来,只看到一艘名叫“虞美人”的船只,不作多想地就走了上去。
踏上船板时,有两名小厮守在那儿,拦住她询问身份。
她今日穿了一套鹅黄衣裙,头戴幕篱,身影翩翩,纤纤素手从幕篱中伸出,递给他们一人一锭碎银:“我跟我哥哥来的,他先上去了。”
“你哥哥是哪位?”
沈青杏玉指抬起,指着不远处甲板上的一个男子,说:“那儿呢。”
“原来是孙公子的妹妹,快快有请。”
那孙公子是京兆伊的庶子,出了名的纨绔,脾气火爆,府里有七八个妹妹,她随手一指,张口乱说,这两人竟然还相信了。
看来,都不太敢得罪这位孙公子啊。
她进入了船舱后,发现这艘船当真是热闹,她心想哥哥要谈要事,肯定会选在安静的包间内,于是便往二楼走去。
不过她上去后,却意识到不对劲,楼上的护卫太多了,普通的船只不可能有这么多护卫,而且这一条廊道上一个婢女都没有,按理说应该有很多婢女候在包间外等着客人吩咐的,怎么会一个都没有呢?
她一上来后,那些护卫皆警惕地朝她看来,她瞬间感觉自己好像闯入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
她即刻退了下去,她打算下船,却发现船已经开出去了。
她内心越来越忐忑,自己似乎上贼船了。
一楼歌舞笙箫,觥筹交错,不时又响起一声贺寿声,像是在举办生辰宴会。
“姑娘,你是哪个乐坊的?”前面,突然走来了一个人,在问她的话。
这船上的女子除了婢女外,便是各大乐坊来跳舞的乐伶。
她戴着幕篱,不是婢女,便只能是乐伶。
“我……”
她脚步顿住,前面那人面色凶恶,不太容易忽悠的样子。
若是告诉他自己是孙小姐,怕是会被他带去孙公子旁边,那岂不更尴尬?
“姑娘为何戴着幕篱?”那人又发出一句疑问。
沈青杏心一横,干脆就承认身份,装疯卖傻混过去,反正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个傻子,认错哥哥也是常有的事。
她刚要开口,就被一只手从后面揽住了腰肢,“这是小爷的人。”
她浑身一僵,见那人对她身后的人行礼:“奴才有眼无珠,原来是孙公子的人。”
孙公子?
是那个纨绔孙公子吗?!
孙公子大手轻揽着她的楚腰,唇贴着她的幕篱,咬耳朵道:“小宝贝儿,跑哪儿去了,真是让爷好找。”
他这句话故意压低了嗓音,沈青杏听出了熟悉感,这分明是卫纪黎的声音!
那名小厮见状,埋着头赶紧溜了。
在他走后,她着急忙慌地转过去看身后人的脸,可是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脸,这就是她方才在甲板上看到的孙公子。
难道是错觉?这不是卫纪黎?她刚才听错了?
她有些嫌恶地想要推开他,可是面前的人却将她搂得更紧,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被他堵在了墙壁与他之间。
“小宝贝儿,让爷看看,认错人了没?”他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掀开了她的幕篱,看到她的脸后轻笑了起来,放下幕篱道:“是爷的宝贝。”
沈青杏听得头皮发麻,谁是他的宝贝?
恶心死了!
她喊道:“大人?”
“嘘!”他偏头贴到了她的耳边,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你这么聪明,游戏还怎么玩?”
沈青杏几乎确定了,这就是卫纪黎,他易容了。
他出现在这艘船上,说明这艘船真的有问题。
他易容来此,多半是为了查案子,可他易容成谁不好,干嘛偏偏易容成这个孙纨绔啊?
等等……
他刚刚说自己聪明?!
完蛋了!
她的人设是蠢笨傻啊。怎么可以聪明?
她抿着唇,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戳他的胸膛:“可不可以……远一点?”
靠太太太近了!!!
卫纪黎今日穿了一件紫金双线织绣的宽袖锦袍,腰系白玉兰玉佩,头束紫玉簪,端的是贵公子风范,他顶着孙公子这张面皮,一双桃花眼风情上挑,活脱脱就是一纨绔风流哥。
他也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来,挑起了她的下巴,说:“不可以。”
他说不可以便是真的不可以。
宴会的重头戏似要开始了,卫纪黎将她带去了坐席中,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离他远一点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将她拉到了他的腿上去坐着。
她大脑轰鸣,背脊绷得比树还直,撑着他的腿想要站起来,可是卫纪黎却按住了她,“听话……”
沈青杏欲哭无泪,没必要这样完美保持人设吧?
就算不抱着她,他也可以把纨绔公子演得很好啊。
“想吃软骨散么?”卫纪黎在她耳边问。
她摇头晃脑:“不想……”
这次,她整个人都跌倒进了他的怀里,半点不敢挣扎了。
这个充满了危险的怀抱,让她如坐针毡。
她甚至觉得卫纪黎是在故意折磨她,他是个断袖,可她不是啊,他对女人没兴趣,可是她对男的是会有感觉的呀。
上一世她跟赵韫最亲密的行为也只是拥抱,哪儿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腿上。
卫纪黎捻起了一颗绿葡萄,慢条斯理地剥了皮,从幕篱下伸进来,喂到了她的嘴边。
她受宠若惊地张开小口,含住了那颗葡萄,舌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指尖,少年手指一颤,她悄悄去觑他,看到他桃花眸深了几许,里面荡漾着无尽的春波。
他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可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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