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眼前的年轻女子长发披散在身后,脸上不施粉黛,看上去很疲倦,眉宇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的模样并不像作假,自从她嫁到林府之后,不能说在内宅的事务上有多出色,但对两个玉儿的用心有目共睹。


    林如海想到她刚才在睡梦时挂在眼角的那粒晶莹,心情有些复杂。


    贾滟听林如海说林绛玉已经开始发汗,闲云阁里既有大夫,还有杨嬷嬷和夏堇在那里看着,只要林绛玉没有哭着闹着非要她去陪着,她确实没什么必要过去。


    贾滟抬掐了掐眉心,这几天心力交瘁,急需补眠。


    谁知道天黑了之后,林绛玉会不会又要闹着她陪。能休息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她不想年纪轻轻的,先是没头没脑地穿越嫁作他人妇,好日子还没开始,就过劳死了。


    贾滟眼珠转了下,看向林如海,问道:“老爷今天休沐吗?”


    家中两个玉儿生病,林如海也没闲着,白天去衙门,回来后便直接去闲云阁看两个孩子,昨天两个小家伙的状态太不好,林如海在闲云阁陪到快天亮才走,贾滟以为他是要去衙门,现在看来并不是。


    林如海的神色也有些疲惫,声音比平时还有低沉一些,微哑,“今天告假了,清晨的时候行简让人带了个偏方给我,说是治疗水痘有奇效。我便告了假,亲自带着方子去找王大夫。王大夫看过,说可以一试,便收拾好东西跟我回府里。”


    林如海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裴行简的偏方来之不易,他听说两个玉儿得了水痘,症状比一般小孩都严重的时候,也跟着急得团团转。


    林如海才没了元配夫人,要是两个孩子的哪一个出了什么事情,如何是好?听窦晴川说她的老家有个大夫治水痘很厉害,旁人治可能半个月才能好,可那大夫开的方子,长则十日,有的不过七日就好了。


    裴行简听了立即派了信得过的家奴带重金日夜兼程去找大夫,幸不辱命,在今天清晨将大夫开的方子带了回来。


    林如海得了偏方也十分重视,为了节省时间亲自去找了王大夫,将人带到府里来。


    “凡是偏方,都是剑走偏锋的。王大夫看了方子,也说有的药用得有点猛,可能那大夫只按照寻常孩童来开的药量,却不知我们的两个玉儿身体较一般孩童更弱些。我便将王大夫请到府里,他今天会在府里盯着两个玉儿的用药情况,你不急着去看他们,在明雪堂歇一会儿。”


    林如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撩起袍子下摆,在贾滟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案桌。


    贾滟看着他的的侧脸,清俊又不失英气,此时虽有疲态,她却觉得此刻的林如海比起平常还更要迷人一些。


    大概是看到他为两个孩子的用心吧。


    像林如海这样的父亲,在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都不能说是很常见,更别提是在这个世界。


    女儿早慧,他就为她找了老师,并且不拘泥于世俗之见,将林黛玉像是男孩一样培养。林绛玉自小比姐姐体弱,说话和其他方面远不如姐姐,姐姐三岁就启蒙了,林绛玉如今是三岁只知撒娇玩耍,林如海也不着急。


    一对儿女有什么事情,也并不是一味地交给她这个“母亲”照看,白天去衙门,晚上不辞劳累,跟她一起在闲云阁陪夜。


    其实林如海已经做得很好了。


    心里这么一想,贾滟又觉得两个玉儿生病,其实她也不是最累的。


    听到林如海让她去休息,不由得看向他,关心问道:“那老爷呢?”


    林如海微微侧首,挑着眉峰看她。


    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淡樱色的春衫,是居家的常服,长发也不像平常那样梳了发髻,只散落在身后。


    她本就长得好看,用心打扮时清艳绝伦,此刻不施粉黛也不失清丽。


    贾滟没察觉他的目光,言辞透着关心,“老爷这几天也很辛苦,今天既然已经告假,两个玉儿也有王大夫和杨嬷嬷看着不必担心,您不歇一会儿吗?”


    林如海面无表情地看着贾滟,心里难免有点想歪。


    他和贾滟成亲小半年,一直分床而居。


    她对两个玉儿十分用心,那对他呢?


    而这时,他的目光被案桌上的两个荷包吸引了目光。


    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但是还没做好,荷包并不花哨,只在红色的锦锻上用金色和黑色交错的线绣着安康二字。


    其中一个荷包的康字才绣了一半,没绣完。


    林如海伸手将那个还没绣完的荷包拿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绣的荷包。”


    贾滟将另一个已经绣好的荷包拿过来捏在手里,语气有些遗憾,“先前让陆姨娘准备了香料,本来是想着端午节的时候给两个玉儿送荷包的,可还没到端午节呢,绛哥儿就开始长水痘,接着玉儿也染上了。”


    还没绣好的荷包当然没能继续绣,端午节没过成,林绛玉生辰那天更是连长寿面都没吃。


    虽然林绛玉生辰没能吃到长寿面,但他已经度过了三周岁的生辰,水痘的病程也度过了最痛苦的前几天,后面悉心照顾,很快会康复。


    林绛玉活不过三岁的说法不攻自破,贾滟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林如海听出贾滟话里的遗憾,手指指腹慢慢摩挲着荷包上的字,问道:“这是你绣的?”


    贾滟点头,“我的针线不太好,老爷见笑了。”


    原身妹子的针线其实不差,父亲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一亩地和两间屋子,她是会做针线活挣钱的。


    荣国府逢年过节和换季时,官中都会给主子和奴仆发新衣,光靠荣国府里的针线房不能及时做出那么多衣裳,也会请外头的人帮忙。每逢那种时候,原身妹子都能靠着帮荣国府做新衣小赚一笔帮补家计。


    贾滟既然有原身妹子的记忆,原身妹子会的技能她当然也会,但会是一回事儿,平时乐不乐意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针线活这种费时又费力的事情,贾滟是不太乐意干的,而且林府里虽然没有专门的针线房,但也有专门给主子做针线的仆妇,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只是想到端午送荷包,她想了想,觉得要自己亲手做了送给两个玉儿,方显心诚,所以才动手罢了。


    可惜她这么心诚,却计划赶不上变化,荷包都没能做好,更别说是送出去呢。


    不开心。


    可是想到两个玉儿的病情很快能好转,心情又变好了一些。


    她的神色变幻落在林如海的眼里,他默了默,忽然问道:“那我的呢?”


    贾滟:???


    贾滟愣住,有点懵。


    林如海那双漆黑的眼望着她,语气慢悠悠的,“两个玉儿都有荷包,那我的呢?”


    原来是说这个。


    贾滟笑着说:“端午送荷包,哪能少了老爷的?老爷的荷包想来陆姨娘已经做好了,她的针线活做得漂亮,我见过她绣的东西,花草虫鸟都活灵活现的,比我强一百倍!只是两个玉儿一生病,府里上下闹得人仰马翻,陆姨娘一时忘了将荷包给老爷也正常。”


    林如海:“……”


    林如海默默地站了起来。


    贾滟看他要离开的架势,问道:“老爷要出去?”


    林如海低头拍了拍衣袍下摆,淡淡地“嗯”了一声,“你看上去很疲倦,我在这儿你歇不安稳。”


    贾滟:“老爷不歇吗?”


    林如海:“前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安心歇着。”


    贾滟目送林如海离开。


    一直在屋外候着的锦葵进林如海离开,进了屋子,跟贾滟说:“老爷回来的时候,我故意没大声喊他,怕惊动了太太。谁知老爷也是个贴心的,他让我不用进屋服侍,省得惊扰太太安歇。”


    锦葵先前是贾母身边的丫鬟,对荣国府那些爷儿们的德性不要太清楚,一个个回到屋里,哪个管屋里太太奶奶是不是在歇着,都得要屋里的太太奶奶去服侍的。


    “像老爷这般的人,倒是少见,太太也是有福气的。”


    才说完,锦葵想起两个主子晚上压根儿不同床的事情,又忍不住叹息,“其实还是美中不足。”


    因为夏堇和锦葵两个丫鬟行事很有分寸,平时也是真心为贾滟着想,所以她平时对这两个丫鬟都很纵容。


    这时听锦葵说林如海怎么样,她自己倒是不恼,只是笑着提醒:“你又乱说主子的不是,等夏堇回来,我学给她听,当心她拧你嘴。”


    锦葵平时不怕贾滟,对处处管着她的夏堇却有些发怵,一听贾滟那么说,连忙噤声。


    贾滟看着锦葵的模样,忍不住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嫩脸,心情极好地说道:“你学学夏堇,别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一切都很好,没有美中不足。”


    经过这一次生病的林绛玉如果能活下来,那么她记忆中的很多事情都会有所改变。


    什么天命批文,被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扇,都是虚幻。


    这不好吗?


    贾滟觉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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