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你到底要说什么?”七海说,不耐烦地看看腕表,“还有你手里那是远山同学的学生证吗?”
“有点不确定怎么表达。”
“就直说你在想什么吧?”
“我在想的一半都违法。”
“……还真有人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啊。”
“七海有遇到过这种事吗?”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他过高的身躯倚坐在精致的木质吧台边,雕塑般的侧脸和白发非常引人注目。修长的手指间转着那张薄卡片,塑料制品的边角一下下地叩在桌面上。“本来应该是好好照看的小朋友。但是现在觉得她看过来的样子过于可爱,有点不能容忍她和别的男人接触。”
七海严肃地审视了他一番。
“本该先问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但要我说的话,你这就是自私男人的占有欲。”
“是吗?”
“自己拿到手的东西虽然也不是特别珍惜,但是给别人了就会生气。这就是小学生和渣男的想法吧?”
“这样说太失礼了吧。我在很认真地烦恼啊?”
“我也是认真的分析。”七海面无表情地说,“对于交付给自己的东西,一般人至少要花费努力去得到,才会产生‘珍惜’这个概念吧。五条先生从出生到现在为止,就没有费力去获得过什么吧?拿到了别人得不到的珍贵东西,只会觉得‘既然是我有什么不对’吧?得到了不会感激,失去了也不会多后悔。这不就是不会珍惜吗?”
“这么糟糕啊。”
“是啊,而且让人非常担心把宝贵的东西轻易献给你的对象啊。”
五条悟向后往纤细的吧台椅背上靠去,若有所思地望着昏黄的顶灯,好像真的在考虑七海的说法。
“这么说不太公平啦,七海。我也有努力了也做不到的事。”
“你真的这么想吗?”
“而且其实还是很有脾气的啊,躲着我快两天了诶。见面时也超冷淡,除了问好都不说别的话。”
“且慢。”七海打断说,表情有点微妙,“确认一下,在讨论的是三天前带去协会参加听证的女孩子吗?”
“是啊,还有谁啦。”
“……真不愧是你啊。”
五条悟对这个当面吐槽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翻转手指把之前转着的卡片立在桌上,推到七海面前。
是高专的学生证,印着绿眼睛女孩子微笑的照片,下面标记着术师等级和出生日期。
“什么意思?”七海面带反感地扫了一眼,“一月一日出生?是想说差一年就成年了吗?还是很过分啊。”
“知道为什么是一月一日吗?”五条悟说,啪地把卡片翻转回去了,“身份登记页面是我填的,回去问太麻烦了,就按照默认数字提交了。”
“……”
“‘不愧是我啊,太方便了吧’,难免也这么觉得呢。”
“你再继续这个糟糕的话题,我就没法在这里坐下去了。”
“有人可以依靠、好好被爱着的女孩子是不会为认识三个月的老师奉献一切的,就算是超棒的五条老师也有这种自知之明啊。”五条悟坦然地说,把卡片收了起来,换一只手撑起侧脸,“所以说,七海不用担心我拿走什么东西。我姑且还在那种会感到良心被咬着的生物的范畴里面啦。”
“……是这种想法啊。”
“也有别的吧。”五条悟说,“想到有什么人把小觉这样一无所有地丢在街上,有比较强烈的想杀人的冲动。”
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吧台一角传来钢琴演奏的声音。五条悟带着绷带的面孔对着吧台下面一组被灯光照得色彩斑斓的调酒瓶子,唇边仍然带着一点不经心的笑意。过了一会儿,七海问道:“所以你对……到底是什么态度啊?”
“欸——七海海明明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啊。”
“多少有点好奇吧。”面容严谨的男人承认说,“也不是经常能问到你这类问题啊。”
吧台边的演奏者并不熟练,叮咚声断续地响着。白发男人屈起指节,在零落的钢琴声里应和地敲打着。
“七海觉得我为什么要培养学生呢?”
“做一些改变?你提起过吧。”
“想要一个更好的咒术世界。”五条悟说,“年轻的咒术师不会轻易涉险,没有人被大义的借口牺牲,没有人因为天赋被折磨,更多人露出笑容……我想要这些。为此,我需要纯善的信念,需要勇敢的灵魂,需要不会动摇的意志。我需要强大又坚定的术师和我一起做这些事。就算我离开了,他们也会继续这样做。”
“我需要这些……但是,我不需要效忠我的棋子,不需要听命我的刀,也不需要谁为我没有道理的欲/求献出生命——要去毁灭的话,我自己就足以掠夺一切、粉碎一切了。”
“所以,突然要杀她的时候,如果小觉能全力以赴地和我打一架,我会更高兴的。”
他用从容平静的表情讲到这里,停顿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抬起手掌啪地按在面孔上。
“虽然这么说,‘是老师的话要杀也可以‘……这种程度的信任真的把我击穿了欸。是能瞬间抹除上百生命的身体,被按着一边怕得发抖一边强忍着不反抗,那样望上来的样子未免太犯规了。非要说自己的感受是失望就是在逞强了吧?”
“……我会当作没有听到刚才的东西。也请不要提供更多让人想报案的细节了。”
“总之,是有点心动啦。”让人想报案的五条老师说,“但是希望小觉再长大一点吧。去看看别的地方,尝试更多的事情,拯救,创造,改变,享受力量的乐趣……但是没必要服从我、保护我。”
“毕竟,”他略带趣味地笑了一下,“我不需要保护啊。”
七海沉默地看了他一阵。
“虽然认可你的处理方式,但是我有预感你会为这种态度吃苦头的。”
“哦?”
“想要保护的想法,和对方有多少自保能力没有关系吧?”
“是吗。”
“是出于关心的一种很真挚的感情啊?不如说,正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想保护你,才显得更加珍贵吧?”
“没人会这么想,不是因为没有必要吗?”
“……算了,”七海说,“忽然想认真和你探讨这个话题的我是白痴吧。走之前请把酒帐结掉好吗?”
“等一下。”在他起身之前五条悟拉长声音说,“还有一件事。下周有和小觉的两个辅导任务。帮我带一下。已经叫伊地知安排调班了。”
“你这种人也懂得保持距离啊。”
“在说什么。我回本家看看。觉得气氛不太对。”
“什么不对?”
“不是很确定。”五条悟看着不远处彩色的鸡尾酒杯,“有一件事。在中京电厂的事件里,那个变态应该还剩四十七个同伙,小觉只处理了四十六个人。但是哪方面的报告里都没有提到这个误差。”
“有可能是犯人本身说错了吗?”
“可能吧。但是感觉有人在瞒着我做什么事。”五条悟说,“帮我照看一下小觉。忧太我通知日下部了。最近上面那些人也没有盯着他,问题不大。”
“好。”
“不要让她做危险的事。触发起来你大概控制不住。”
“会注意的。”
“但是不许靠太近哦。我会生气的。”
“……知道了。”
“有别的男人搭讪要及时告诉我。”
“怎么可能给你做这种事,你做梦吧?”
“七海海——”
“我走了。敢发垃圾信息给我就把你拉黑。”
***
你结束了晚间训练,洗了澡,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不想和朋友说话,也不愿意呆在宿舍里。你回到自己训练场外林荫道旁的老位置,一个人坐在路灯下的石头台阶上。学校深入山区,空气很好,树影上晃动着满天星星,两侧的草丛里传来即将入冬时最后一阵稀疏的虫鸣。
“嗨。”有人说道,“怎么这么喜欢坐在这里啊?”
你没回答。五条老师走过来,手点一下地面,很轻松地也在你身边的石阶上坐下来。长腿越过几级台阶搭到了地上。
他把一个卡片递给你。
“早上上课跑得太快,学生证都落下了喔。”
你默默接过了。
“还在生气吗?”
你没有说话。
“老师向你道歉了啦。”他说,歪过头来凑到你面前,还作势把脖子露出来,“让你提要求好不好?小觉可以打回来啦。”
“……”
“那全年的抱抱特惠可以吗?”
一点也不严肃啊,你谴责地抬眼看他。
“很认真的啊。”他说,“不该开那种玩笑,已经后悔啦。真的不原谅我吗?我会伤心的。”
“……”
“明天要去出差了。去一周哦。就这样超伤心地走掉欸。”
“……”
“小觉?”
你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他微微笑了,俯身靠过来。你揽着他的肩,埋头在他颈侧,用力地搂了一下。他像往常那样没有出手回抱,只侧过头蹭了蹭你,浅色头发在夜灯下晃动着,像只银光闪闪的大型动物。
“不生气了?”
“不是为那件事生气。”你松开他,闷声说道,“老师那样做是觉得我太轻信了吧,因为之前曲木先生的事。”
“也不算啦……”
“那时候,如果我和老师打起来,马上就会知道不是认真的吧。因为没有动手,反而搞僵了。”
“唔。”
“老师,”你慢慢说,“你觉得失望了吗?”
五条悟顿了一下,看起来有点惊讶:“怎么这么说?”
“老师说过,希望我不要把自己的意义寄托给别人。”你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老师要杀我我也不反抗。老师觉得失望了吧,所以当时还训斥了我。”
“……”
“我很生气。”你坦诚地说,“我表现得不够独立对吗?可是依靠老师和信任老师是两件事吧?相信老师有正确的理由,认为我可以把生命的判断托付给你……那一刻我真心就是这样想的。不能否认我的心吧?老师觉得这样很幼稚吗?就算是老师也不能这样评判我吧?”
他隔着绷带望着你,没有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摸摸你的头发。
“所以说向你道歉了嘛。”
“老师之前道歉的是这件事吗?”
“刚才不是。现在是。可以吗?”
“……”
你没说话,他俯身过来,这次主动伸手把你拢进怀里,手臂收紧,很有力地揽着。你不满地挣扎了一下,他把你的脑袋按在胸前。你听到了熟悉的心跳的声音。
“小觉想要拥抱一直是因为想听心跳吧。”他略带笑意地说,“给你听啦。我的心在很真诚地说抱歉哦。”
咚咚。咚咚。咚咚。
虽然是应景的开玩笑一样的说法。不知道为什么,充满胸腔的酸涩很容易地被抚平了。
“原谅我了吗?”
“好吧。”你轻声说。
“好耶。”他松开手说,“这里没有人,小觉开领域给我看吧。”
“啊?”
“上次就超好奇啊,都没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
“可是这个话题转得好奇怪啊。”
“来嘛来嘛。”
你有点茫然地看他。老师满脸笑意地盯着你,很期待的样子。你聚集精神发动了咒力。
涌起的海潮淹没了一切,然后又平息下去。你们现身在无垠的水面上,身下浩荡的黑水沉浮。有几枝无根的莲花摇曳着绽放和枯萎的循环。
“名字是什么?”
“‘刹那灭生相’。”你有点不好意思,“之前老师说过吧,含义会先于文字自己浮现出来,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都是什么意思。”
“刹那是时间单位吧。”五条悟说,好奇地伸手进入内部波涛涌动的海水,海水底部似乎有什么在恒定地搏动。“灭在生前,是因为更容易吗?大概需要术式反转来做下一步理解?”
海水颇有攻击性地扬起浪尖,你抓住他的手拉回来。
“应该是吧。还有之前和老师说,术式核心不在眼睛,但是刚才忽然有个想法!”
“怎么说呢?”
你抓着他的手贴在胸口,在辽阔的海潮声里,能感觉到心脏和海水共同振动的声音。
“可能是这个诶。”
片刻沉默。五条老师好像愣了一下。
“你听它的声音——”
他抽回手在你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嗷!老师?”
“刚和你说过吧,不要随便让人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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