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公开的官方场合,居然真的有人直接动手了。
你本能地先去看五条悟。座椅是空的。你向周围看去,所有人都消失了。剧场里一片空寂。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你慢慢伸手往一边摸索,一只手抓住你按了一下。你闭上眼睛,先感受到了五条悟,原样坐在你身边,还饶有兴趣地四面观察起来。他身后影影幢幢,像是一个隔离在黑暗之下的鲜红世界,满是惶恐和慌乱。
“你说对了,是上次遇到过的幻觉类术式,可能会根据人的表现作出反应。”五条悟说,“不算强,二级往上一点。加上笼罩这个房子的领域——比领域弱,还挺有设计感,估计是配合致幻道具的结界。”
“能打破吗?”
“太多普通人了,会死的。”
“那你把里面的人带出去。”你说,“我去追咒具。”
他没说话。
“这种程度的幻觉对我没什么影响。”你解释说,“而且我能感觉到那个东西的方向,它还在里面。”
“那你能回来吧?”
“嗯?房子的结构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的意思,你还会回来吧?”
你转过脸,在只有他能看清楚的黑暗里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拿到东西以后在前门汇合吧。”
“半小时。”他说,“如果半小时以后你没有追到,多半已经逃走了。那你就到门口和我汇合。”
这回是你犹豫了一下,他有些用力地按了一下你的手。
“一定会帮你拿到的。”
“好,”你说,起身向舞台对面走去,“那半小时,我在入口处等你。”
***
半小时听起来卡得很紧,但要对付一个二级诅咒师,只能说需要提高效率。扭曲的黑暗里开始滋生出无数怪物,张牙舞爪地想要拦截你,你笔直地越过这些幻象,穿过了门厅,跟上了这个巨大建筑的上层。心里明晰的直觉告诉你,被抢走的咒具就在那个方向。
这豪宅是一个由若干建筑构成的建筑群。真是非常地大,你穿过了很多弯曲的回廊和楼梯,能感觉自己正在往目标飞速接近。
而且你感觉对方正在逐渐减慢速度……好像在等你。
拐角处是一道悬浮于火海中的走廊,能感受到火焰炙热的气息。
你走到吞吐的火焰之中,猛地扭开了不存在于眼前世界里的把手。
***
“【快乐起来吧,快乐起来吧!】”黑暗里有一个声音,像念诵诗歌似地抑扬顿挫地说道,“【你就要得到你的红玫瑰了。】*”
你往房间里面又走了几步。
“【我要在月光下把它用音乐造成,献出我胸膛中的鲜血把它染红。我要求你报答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要做一个真正的恋人——】”
另一边有人走出来,和你见过的一样,是个风度翩翩的黑发男人,相当英俊,外表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礼服,像个舞台演员一样,微微对你鞠了一躬。
“你找到你的玫瑰了吗,夜莺小姐?”
你伸出手想要攻击,又停住了。
“你认识我吗?”
“据我所知,没有这样的荣幸。不过也很难说呢,毕竟是——这样的情况嘛。”他做了个模棱两可的划圈的手势,又问道,“亲爱的,你今年几岁了?”
“……什么?”
“你看上去有很多困惑呢,年轻人们总是这样。”他用一种父辈般的宽容语调说,“我也对你很感兴趣呢。所以不如来做交换吧?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怎么样?”
“而你想知道的是,我几岁了?”
“是呀。”
“十七。”
“还是小女孩呀。”他含笑说,“问吧,小小姐。”
你迟疑了几秒钟。那枚时之心在他手里。但是,也许他知道很多东西,而且也许现在他会说实话。
“关于时之心,”你考虑了一下如何措辞能让这个问题更精确,“它到底是咒具,还是人?”
神宫好像思考了一下。
“【她的样子真好看,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她有情感吗?我想她恐怕没有。】”
“你说什么?”
“信不信由你,最简洁精确的答案就是这样,小小姐。”他把手一摊,“若硬要我做粗暴而不恰当的解说的话,‘它大部分时候是咒具,很少时候像人。‘”
“你——”
“轮到我提问了。”他说,“你是从什么时间来到这里的?”
你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未来。”
“未来多久?”
“这是第二个问题。”
“你知道吗,”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回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个问题,”你说,“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关于你们这些美丽的宝物们,”他若有所思地说,眼睛上下打量着你,“差不多有这样一个惯例,如果你已经清醒地被时间的潮水席卷过,就不会纠结于’自己是不是人’这样可爱的问题了。你对我撒谎了吗?小朋友?”
“等等——”在你回答之前,他举起一只手说道,“这不算一个问题,让我想想,问法应该是: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确实知道很多东西。你感到咒力紧张地在血管里涌动。
“当时,”你有些僵硬地说,“有人想杀我。”
“【花儿是乳白色的】,还有这种情况。”他说,“确实如此,小鸟儿。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然后他笑了一下。
“既然这样,我就不浪费资源来除掉你了。”
“你觉得你能杀我?”
“看,她惊讶了——多么可爱啊!是的,我可以。”他有些恶意地说,向你展示了手中突然出现的盒子,盖子打开了,他的长手指在心脏玉石一样的肌理上滑动着,“不谦虚地说,当代的人里,知道怎么好好使用你们的人,除了我没有别的了。我不是高级术师,不是豪门巨子,也不是女神的眷族,我一无所有,刻苦钻研,而做到了这一点,站在我的理想面前。像是——完全是个奇迹呀。”
“哦。”你努力用嘲讽的语气说,“难道你的理想就是得到一颗心脏吗?”
“这是走向理想的必经之路!虽然我确实花了很长时间去得到她。”他果然说得更多起来,“真是非常令人气恼呀,先很费劲地悄悄弄死了那个老人家,没想到财产直接被抵押了。你们这样天生的高级术师是不会知道其中的痛苦的。总之,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那不是失败了吗?”你试着继续激他说话,“这件东西一面世就被发现了吧?今天之后,你会一直被追缉的。”
“啊啊,不用为我担心。”他说,缓缓向后退去,“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后,他们就没有那个闲功夫了。”
他动身的一刻,你发动了准备好的术式。
一阵死寂的锋芒袭来,时间在身边被撕裂,术式瞬间被打碎了。你狼狈地躲闪到一边,手臂割破了,心中一阵惊骇。你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敌人在用你无比亲和的恐怖力量对付你。
“你太年轻了,太浪漫了,不是一颗绝望的心的对手。”那声音在黑暗里说,“给你一个忠告,小夜莺。飞到远远的树梢上去。最好离开这个世界。毕竟,【生命对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宝贵的。】”
***
神宫消失了。时之心的感应也一样。
他可能已经离开了这栋房子,只留下幻觉在拖延。刚才停下来只是为了和你说话。你在迷宫般的黑暗里一路狂奔,跟随着最后感知到的方向。
周围的幻象像沸水一样翻涌,不知道神宫是否用咒具对结界做了什么,现在已经提升到一级的强度。对你来说,它已经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但你顾不上那么多。此时你胸膛里充满了升腾的愤怒与焦灼。不管怎样用语言修饰,你都能确认,那盒子里的是一颗曾经活着的心脏。它的主人必然和你有某种联系,她会是你遥远时代的家人吗?现在被放在一个盒子里,用肮脏的手指触碰着,任意驱使着来伤害别人——可是那个叫神宫的人一味地故弄玄虚,什么都不说——
你猛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是穿着僧袍的年轻僧人,额头上有一条狰狞的缝合线,手里握着尖刀。
他对你微微一笑。
你尖叫起来。
僧人向你挥起刀,你向后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后退,伸手用力掷出咒力击打。幻影没能伤害你,轻易就被撕裂了。
饶是如此,你还是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浑身都在发抖。
你太不冷静了,以至于被幻觉捕获。你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抱着头吐气。但焦灼和恐惧像不断滋生的蔓草一样难以断绝。再耽搁时间对方会跑掉,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离开这里,再从外面寻找线索追赶。
你站起来时脚下一阵颠簸。迷宫变幻成了一道道长长的阶梯。纵横交错地在你眼前延展。幻觉完全在你脑子里展开了。你走了几步,面前阶梯上,有一些似乎很熟悉的人越过你,相反方向地往下走。你努力忽视他们,但擦肩而过的时候,有一个人撞了你一下。
“……忧太?”
你回头去看他,阶梯从头到脚地猛然翻转一圈,让你顿时失去方向。
已经变化到下层的阶梯里,乙骨什么也没有说,笨拙地往前走去了。他空洞的脸上满是鲜血,右半边身体消失了,带着被怪物撕咬的大洞。
这只是幻觉,忧太没有死,是结界在获取你恐惧的景象。你抛下被你害死的同窗幻影往前走。闭上眼睛努力感知着方向,就算是领域也不可能摆脱现实环境的限制。你肯定还是在建筑里绕着圈子,只要沿着之前过来的路线往回走,路过剧场,就可以到达前门。
你沿着道路中央继续走去,竭力保持着平静,穿过意图捕获你的栩栩如生的幻象。
在脚下涌动的黑色火焰——是假的。
从头顶掉落下来的巨大咒灵——是假的。
被切成两半的真希——是假的。
被咒灵拉扯着的狗卷——是假的
向你哭喊着索命的死者——是假的。
向咽喉递来的尖刀——是假的
……
死去的老师——是假的。
然后你一下子睁大眼睛。
——是真的。
不可能——但是那是“心”指引的预感——那就是五条悟——一动不动,垂着头,脊背弯曲着,双手落在一边,沉默地倚靠在拐角的白骨和污血里。
你魂飞魄散,冲上前去,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
“老师,老师!”你语无伦次地叫着,伸手用力去碰他一动不动的侧脸,“你没事吧?怎么会,你为什么在这里——”
***
这时候对方的手臂动了一下,在暗弱的光线里慢慢转过脸来。
是十七岁的五条悟。
***
是“这里”的男朋友。
认错了,因为是依靠“心”在看。你狼狈地跪坐在他面前,平复着凌乱的呼吸。原本就不算强的幻觉效果被这现实的扰动彻底击破了。满是污血和白骨的空间逐渐退去,露出整洁的,深色天鹅绒和黑色地砖铺成的剧场。你确实已经快走到出口了。
十七岁的男朋友慢慢从他坐着的剧场阶梯上直起身来,他的墨镜握在手里,蓝眼睛闪着幽暗的光。舞台上留着一盏顶灯,少年挺拔的轮廓在对比强烈的光照下显得更加深刻。这一刻,他看起来真的很像成年的老师。
“我在门口等了你一个小时。”他冷淡地说,“那家伙已经跑了,其他人都追了出去。你还是没出现。所以我又进来了。进来觉得这样不对,还是应该相信你会回来……所以在这里等你。”
“真是对不起,”你匆匆地说,跟着坐正起来看他,“我刚刚忘记了,路上遇到了——”
“去追的咒具呢?”
“……跟丢了。”
“不是说幻觉对你不起作用吗?怎么会搞成这样?”
“是,有点特殊的情况——”
“是看到了没办法冷静下来的人吧?”
两个人的对话一句赶一句,问到最后你反应不过来,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镇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尖锐地笑了一下。
“怀疑过这种事,觉得简直是开玩笑。”他说,“你是瞎吗,远山?我是什么容易被弄混成别人的人吗?”
“刚才,是因为——”
“现在说实话吧,”他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不能和你的老师在一起才答应我的吧?”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的质问像是一记当面暴击。你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怎么会发现——确实是你的错,他有理由生气——原来会气到这样子吗……明明连着几天都在考虑怎么解释,但在这样冷漠的注视下你完全僵住了,想不起要说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你一会儿,手撑了一下舞台,落到地上,往前走去。
你跟上去拉他,蓝色咒力撕裂空间燎到你手上,一下子把你弹开了。
“等一下!悟!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是想着要告诉你——”
“别说了。”男生说,“分手吧。”
你呆呆地望着他:“什么……”
他瞥了你一眼,像总算获得了某种胜利的快意似地,嘲讽地笑了一下。
“反正也都没在认真……一开始就是因为和杰打赌才来找你的。”
然后他瞬移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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