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
那个还红不红?他问的是哪个?
梅泠香有一瞬的茫然。
气息纠缠间, 她捕捉到他眼中纷涌的情意,又因着他过分亲昵的称呼,忽而福至心灵。
这大少爷竟口无遮拦, 问起她信期过了没。
他就这般心急么?
蓦地,梅泠香呼吸一紧,面颊莫名发烫。
章鸣珂迟迟没等到想要的答案,以为她没听懂,当即启唇,问得更明白些。
他嗓音低低,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拂在她发烫的雪颊:“我说的是你的小日子。香香, 可以吗?”
春夜微雨,却抚不平他躁动的心绪。
“你,你……”梅泠香无法装作不懂,又羞又恼, 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
毕竟, 他本就不是内敛矜持的读书人,想要什么也素来直言不讳。
梅泠香稍稍别开脸,逃避着他口中残余的淡淡酒香:“你一个男子, 怎能把这样的事挂在嘴上。”
因着紧张,她连恼意也显得温柔, 反倒惹人生怜。
“你愿意?”章鸣珂心头大喜。
她待他的情意,或许不及他待她的, 可只要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 章鸣珂一直悬着的心, 便稍稍安定。
男子薄唇飞快地贴了一下女子光洁的额,继而俯低身形, 长臂绕至她身后,隔着柔软裙料托起她膝弯,忽而将人抱离地面。
落地罩侧,帷幔轻轻晃动间,男子高大的背影已绕至屏风后。
被他放到锦衾上,云鬟压在软枕时,梅泠香悬着的心像是被人揪住,她紧张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望过来的眼神过于灼热,梅泠香慌得合上眼皮,刻意忽略他眼中情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腰间绦带被扯开的一瞬,她纤白的指仍是忍不住攥紧身侧衾褥。
看出她的紧张,章鸣珂低低失笑,探出一只手,想要覆上她的手背,给她些许温暖安慰。
哪知,他抬起的手,未及落下,骤然听见院中急速的脚步声传来。
他大掌偏移寸许,撑在泠香身侧,不悦地拧眉朝屏风外望。
只听多福便朝廊庑下跑,边大声喊:“少爷,少爷,太太回来了,叫您马上去祠堂!”
章鸣珂愣住,一时情动,陷在美梦里,竟忘了这茬儿。
若是多福晚来一时半刻,他们将会陷在怎样窘迫的境地?梅泠香只消一想,便羞得背过身去,蜷成一团。
蓦地,她拿衾被裹住身形,只露出乌黑的发髻,在衾被间抵了抵章鸣珂:“你快去,别让母亲久等。”
她语气竭力保持镇定,可她的举动又分明暴露出真实情绪。
章鸣珂无奈地低咒一声,轻轻揉了揉她墨发,压低声音道:“我去去就回,香香先别睡,等我。”
言毕,他翻身下床,大步绕出屏风。
只听他脚步声,梅泠香也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怨念有多深。
独自躺在衾被间,缓了片刻,梅泠香心绪恢复如常,便有些睡不着。
倒不是听章鸣珂的话,等着他回来,而是她担心袁太太气得太狠,章鸣珂性子又倔,没人从中缓和,闹出什么事来。
不多时,她换身衣裳,微乱的发髻打散,重新梳好,绾上简单的纂儿,便撑上油伞,提着琉璃灯,朝祠堂走去。
大少爷怕是会被教训,梅泠香不想让下人们看到他那副模样,便没让松云、金钿她们陪同。
夜雨细细,石径被沾湿,有些滑,梅泠香走得慢。
等她到祠堂外时,已听见里头的响动,类似竹条抽在身上的声音,继而是一声闷哼。
“平日里不是很会狡辩吗?这次怎么不嘴硬了?知道错了是不是?既然知道不应该,你去外头招惹那些女子做什么?”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我顺路去梅家探望,亲家还没听说这事,对我是客客气气的,做了一桌子好菜相待。”袁太太抖着手中扁长的木条,指着儿子骂,“章鸣珂,你可真给你娘长脸啊,才刚成亲多久,你又成为全城的笑柄,下次你让我哪里有脸再踏梅家的门?!”
说着,她气不过,挥起木条,又一次狠狠抽在章鸣珂背上。
他外衣解下,雪白中衣显出一条条血红的痕迹。
袁太太教训儿子,是下了狠手的。
梅泠香止住脚步,没再往里头走,而是隐在院墙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泠香是个好孩子,也是你自己答应娶,答应好好待她的,可如今呢?你竟惹得两位青楼女子上门闹事,害得她也被人指指点点。”袁太太愤愤道,“上一回我就该打死你,而不是留着你这孽障祸害人家姑娘!”
“儿子没有沾花惹草,母亲息怒。”章鸣珂挺直脊背,忍着痛意劝。
他也怕母亲气出个好歹来,阖府的事岂不都要压在泠香身上?
“你没拈花惹草?这话你出去同外人解释,看有几个人能信你?!”袁太太连连摇头,疲惫的眼中满是失望,“我丑话说在前头,虽说我们家帮了梅家,但也有限,若哪一日泠香不愿跟你过了,她只要开口,母亲便放她走。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话刺激到章鸣珂,他从未想过梅泠香有一日会离开他。
“她不会!”章鸣珂梗着脖子道,“而且,我也不会同意。”
“嗬,你不同意?”袁太太气急反笑,“这个家是我撑着,我说了算。”
“罢了,打你多少次也打不醒,把外衣穿好,别叫泠香看到,你丢得起脸,你娘我还要脸。”袁太太瞥一眼打得开裂,即将折断的木条,只觉身心俱疲。
章鸣珂闷闷穿上外衣,穿得时候动作僵硬,还时而吸气。
离开祠堂时,多福替他撑着伞,几乎追不上他迈开的阔步。
泠香略等等,眼见着袁太太起身要出来,才装作刚到的模样,款步进去。
“母亲。”梅泠香柔柔施礼。
方才袁氏的那番话,她深深动容。
或许章鸣珂不是一位有担当的好夫君,可袁氏实在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好婆母。
袁太太一看是她,忙收敛怒容,走下台阶:“下着雨呢,你怎么来了?”
“郎君有错,泠香怕母亲气坏身子,想过来看看。”梅泠香左右望望,佯装疑惑问,“郎君呢,怎么不见?”
“回去了。”袁氏轻叹,“母亲没管教好儿子,又让你受委屈了。”
泠香来的时候,竟没遇到回去的章鸣珂,许是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没遇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袁氏私心里想着,忍不住轻叹,她那番话虽是敲打儿子,也是有真切的担心在。
儿子与泠香,一个不学无术,一个温柔知礼,委实不是一路人,只怕她真的会一语成谶。
她语气里透着真诚的歉意,梅泠香听着,轻轻摇头:“母亲言重了,泠香不委屈。”
说着,她又忍不住宽慰袁氏,否则袁氏今夜只怕要气得睡不着。
“今日之事,实则另有隐情,连先前骂秦夫子的事也是,并不能全怪郎君一人。”梅泠香语气温柔,仿佛能抚平人心上的伤口,“郎君不愿多说,但泠香知道,郎君是个好人,母亲不必太过忧虑,等我回去也会劝着他些。”
袁氏不信会有特别的隐情,不能怪他一人倒是说得过去,毕竟他成日里一起混的,那赵不缺和孙有德也不是好东西,几个人算是狼狈为奸。
明知泠香说的都是安慰她的话,袁氏心里还是好受很多。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消减大半。
儿子再不成器,也是她亲生的骨肉,她再是恨铁不成钢,也希望有位善良的姑娘愿意包容他。
袁氏轻叹一声,没多说,只道:“明日母亲要去铺子里,你随我一起去。”
梅泠香怔愣一瞬,温柔应下。
陪袁氏说着话,一路送袁氏回到积金堂,见她情绪稳定平和,梅泠香才放心地折返回积玉轩。
好一阵子过去,雨势渐歇。
梅泠香回到屋内时,章鸣珂已收拾妥当,另换了一身衣裳。
见到她回来,章鸣珂展颜笑问:“你去哪里了?叫你等我,却换成我等你。”
若非闻到屋子里淡淡的血腥气和药香,梅泠香几乎要误以为他没受伤。
他狼狈的一面,果然也不想让她看见。
“母亲急急叫郎君过去,竟没责罚你么?”梅泠香朝他身边走去,温声问。
“没有,没有。”章鸣珂连连摆手,装出洒脱的模样,“我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母亲也不会动不动就揍我。”
他心里是舍不得今夜的,可身上的伤也不想被她看到。
任谁嫁给一个这么大还挨打的夫君,也会介意的吧?
更何况,她对他的好感本就稀薄到可以忽略,别再惹她嫌弃。
章鸣珂站起身,强忍着脊背上的痛感,握握她的手,爽朗道:“虽没挨罚,也没免得了一顿骂。小爷决定,今夜开始,悬梁刺股,奋发图强,我要去书房闭关勤学几日。”
“不要太想小爷。”说着,还冲她挤挤眼。
随即,松开梅泠香的手,迈开长腿,便要往外走。
他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可刚错开身子的一瞬,他眼底便浮现出些许落寞。
下一瞬,梅泠香侧身,从身后环住他精瘦的腰,面颊轻轻贴上他脊背。
听到他痛得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梅泠香纤白的手搭在他腰前玉扣上,轻道:“还说没挨罚,郎君想骗我到几时?”
她要将他留在府中,让他学着担起他该担的责任,即便是以这样让她羞耻到足尖微蜷的方式。
夫妻
“你, 你都知道了?”章鸣珂背对着她,吞吞吐吐问。
嘴里问着这些,他九成的心神却都在她身上。
感受到她轻轻贴在他脊背的触感, 目睹她纤指搭在他玉带钩处的放肆举动,他本该欣喜若狂。
可真到这一刻,他平日里极是活络的脑子,竟变得异常呆笨,一时有些转不动,无法思考。
他身姿僵直,动也不敢动。
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稍稍一动,他便从美梦里醒来了。
梅泠香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对男子做出这等举动。
她心内羞耻万分,可一想到袁氏说的, 随时愿意放她自由的话, 她便心一横,忍下矜持退缩的心思。
少女心口蓦然发烫,她大抵知道这般挽留, 意味着什么。
仍是轻咬朱唇,微微扬起下颌, 抚上玉钩的纤指略收紧,她柔声问:“郎君把衣衫解开, 让我瞧瞧你的伤。”
已是身长八尺的男儿, 还被母亲打成这副狼狈模样, 章鸣珂自觉丢脸。
多福要给他上药,他把人赶走, 背对镜子,忍着疼痛,自己上的药。
但他待自己,不太有耐心,又怕泠香回来撞见,所以胡乱涂抹便把衣裳穿好。
这会子,不知是药力起作用,还是小妻子的动作、气息惹得他浮想联翩,章鸣珂只觉浑身每一处毛孔都在冒热气,脊背上那几条伤痕热得发痒,让人恨不得挠两下。
没等他应声,身后少女已大胆地打开他腰封前的玉钩。
伴随极轻的一声响,章鸣珂腰腹肌肉陡然收紧。
大掌忽而覆上她纤细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梅泠香身形一颤。
腰封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高大的男子攥着她的手,回转身,修长的指骨捏起她纤巧嫩滑的下颌,霸道抵开她印着浅浅齿痕的唇。
他的热情,叫她无力招架。
梅泠香已记不清是怎的倒在衾被上。
软帐垂拢,帐内光线徐徐暗下来,她使出所剩不多的气力推他胸膛:“你身上有伤呢。”
“小伤,在背上,不碍事。”章鸣珂语句简短,嗓音低哑,有种令人心尖发颤的魅力。
暗香浮动的软帐间,梅泠香深切体会到夫妻一体是怎么一回事。
她以为自己身心都做好了准备,却是低估了他。
梅泠香痛得蜷起身形,泪眼朦胧求饶。
软帐晃漾如水波,男子抿去她腮边泪痕时,轻哄的语气也轻柔得仿佛能滴水。
放松下来时,梅泠香感受到滴在她脸颊的汗。
她睁开眼皮,透过眼中氤氲的雾气,看到他此刻模样,不由暗叹,模样生得俊美实在是他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
平日里,她以为自己身体算好的,这会子才感受到体力悬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香香,香香。”男子一声一声在她耳畔轻唤,似乎欢喜得不知如何表达。
梅泠香倦极,低应一声,便陷入昏睡。
待醒来,想起来察看他脊背伤势时,天光已大亮。
天亮了,看得更清些,只是这会子,她虚弱得比他更像受伤的人。
“醒了?”章鸣珂很快发现床里的动静,撩开软帐,探身触碰到她裙摆。
吓得梅泠香足尖缩至裙下,双臂环抱膝头,惺忪水润的眼眸凝着他,羞赧又戒备。
“大早上的,小爷能对你做什么?”章鸣珂又成了那个骄傲的大少爷,瞥她轻漾的裙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清清嗓子轻问,“昨日骑马,你腿侧肌肤有些磨伤,怎的不先告诉我?咳,昨夜我已替你擦了身,涂过药,今日应当不会难受。”
昨夜她只顾着紧张,倒把自己身上的这一点不适给忘了。
闻言,梅泠香面颊微红,低低央求:“你别说了。”
幸而昨夜她昏睡过去,他说的那些,她一概不知,否则,她简直无地自容。
可即便没有关于那些的记忆,她这会子也不太想面对章鸣珂。
言毕,她挪挪身形,想从他身侧下床。
却被章鸣珂拦腰抱住,还没羞没臊将她抱坐到他腿上。
这样的坐姿,蓦地勾动她脑中关于昨夜的回忆。
那些画面,令她心口怦怦直跳:“青天白日里,你莫要胡来。”
经过一些事,她朝他瞥来的眼神便不似往日无辜,似带着些嗔,细细黛眉无端添上些许妩媚韵致。
章鸣珂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帕子,帕子里包着什么。
他在她耳后脆弱的地带亲了一下,趁她侧首着恼之时,长指飞快朝她微敞的领口下一探。
将柔软的绸帕连同里面的东西,一道塞在她衣襟中间,顺势还拿指腹摩挲了一下她滑腻的肌肤。
“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也没见你爱吃嫩豆腐……”章鸣珂含笑感叹。
话没说完,便被梅泠香羞恼地捂住薄唇。
一双妙目微微泛红,真药被他惹恼了。
章鸣珂再不敢胡言乱语调弄她,在她掌心启唇,含混道:“母亲派了人来,说是等你一道去铺子里。”
薄唇在她掌心一张一合,温热的气息,柔软的触感,无一不让她掌心发麻。
面对他,梅泠香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心如止水。
再听他提到袁氏,她匆匆放开手,忍着羞意,细细听他说。
他反倒不多说了,目光朝她领口一瞥:“帕子里装着小爷所剩不多的私房钱,都给你,喜欢什么便买什么,等着,小爷一定好好用功,考个状元,当大官,给你挣诰命。”
想考状元,倒不是他志向远大,他只是想把高泩那厮比下去。
但给梅泠香挣诰命,他是出自真心。
毕竟,若梅泠香嫁的是高泩,她有机会得到那样的殊荣。
她嫁的是他,让他成为世上最幸运的男子,他便把天下女子最梦寐以求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奈何,章鸣珂许下的豪言壮志实在太多,尤其是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壮志,梅泠香根本不往心里去。
更何况,他在床上许的诺言,比平日里还缥缈。
只是他往她胸口塞东西的举动,实在让她着恼。
偏偏她这会子既不能就这么起身,也不能当他面取出来,梅泠香恼得几乎要落泪,恨恨捶了他一记:“你快出去,我要起身。”
她力气本就不大,又未用早膳,比平日里更小,于章鸣珂而言,无异于床笫情趣。
他顺势握住她小手,按在心口,想说“你身上哪一处小爷没看过”,可对上她泛起水意的眼,他又将那混账话咽下去。
松开她的手,退而求其次似的叮嘱:“早去早回,小爷今日不出府,等你回来替我上药。”
梅泠香张张唇瓣,拒绝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便被章鸣珂堵回去。
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半是缠人半是耍赖道:“昨夜一高兴,动作没收住,伤口绷开了,疼得很。香香,看在为夫表现还算不错的份儿上,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待他走后,梅泠香取出胸口处的帕子,摊开在衾被上,里面放着几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随手就能拿出一笔这样大数目的银子,这大少爷平日里又从未省着花销,他的银子是怎么得来的?该不会他只要开口要,袁氏就给?
梅泠香觉着哪里不太对。
松云服侍她穿戴时,瞥见她颈间绮艳的红痕,红着脸道:“少奶奶,奴婢帮您多涂一层粉遮着。”
幸而天气不算热,还能穿竖领的上衫。
梅泠香抿抿唇,什么也没说,稍稍侧首,由着松云替她遮掩。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章鸣珂叮嘱她的话。
他要她回来后替他上药,还说他是昨夜表现太好绷开的。
蓦地,梅泠香雪颊红若丹枫,饱满的唇显出齿痕,几欲滴血。
他当着她,说出那等不知廉耻的轻浮诨话,她竟是此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竟有脸自夸!
梅泠香越是想控制心神,不要胡思乱想,越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种种。
恨不得自己现下还没醒,便不必去面对袁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儿子是要面子的,袁氏本还担心,儿子为了掩饰伤势,会不会与泠香分床睡。
没想到,一大早派丫鬟去请人,丫鬟竟说泠香尚未起身。
丫鬟还说,打发她的是六哥儿,且六哥儿一大早春风得意,满面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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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意料之外的事,是以,梅泠香姗姗来迟时,她特意打量了一番,唇角登时止不住地上扬。
成了!六哥儿和泠香竟在昨夜成了事。
莫非是泠香看到六哥儿受伤,于心不忍?这倒是因祸得福了,阿弥陀佛。
梅泠香与袁氏寒暄几句,便说起铺子里的事。
袁氏想带她去见的人,她前世里便见过,眼下还是虚心求教的姿态,静静听着。
她竭力保持着镇定,上马车时,仍是漏了馅。
马车侧摆着脚凳,可梅泠香双腿仍酸软,稍一使力,感觉尤为明显。
得亏松云扶住她,才没出丑。
马车缓缓驶动,梅泠香有些不自在,柔声解释:“昨日出城,第一次骑马,还有些不适应。”
袁氏知她害羞,也不点破,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叫你受累了,等回来我让厨房多用心,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骑马需要补身子吗?梅泠香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袁氏已经知道了。
她只觉竖起的缠枝玉兰衣领格外闷热,在她颈间腻出一重薄汗。
偏她还不能失礼,柔声应:“多谢母亲。”
关心
袁氏凝着她的目光, 蕴藏着许多期许,梅泠香攥着丝帕,如坐针毡。
这样的目光, 在前世里,她并未感受过。
大抵那时袁氏便知,她与章鸣珂只是相敬如宾,未曾有过夫妻之实?
那时候的袁氏,私底下应当是很为他们操心的吧?只是,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没有给她施加任何压力。
车轮辘辘转动,窗帷晃动间, 一缕阳光跳跃在她裙面上。
梅泠香坐姿娴静,目光随之落在裙面,不期然在手中丝帕上顿了顿,她想起一件事来。
“母亲, 请恕泠香冒昧, 我想问问,郎君平日里的花销可有定数?是母亲每月固定给他,还是他花完了银子主动来找母亲要?”梅泠香问出这番话时, 面颊微微泛红。
袁氏不明就里,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过问儿子手里的银钱。
是以, 袁氏略躬身,拍拍梅泠香的手背, 笑意慈蔼:“他是你夫君, 你若肯管束他, 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别不好意思。”
随即, 她坐直身形,虚虚倚靠车壁,望着轻动的窗帷无奈轻叹:“六哥儿自幼跟着他爹,大手大脚惯了,又爱交朋友,平日里说是挥金如土也不为过。说句让你见笑的话,我虽对他严厉,心里其实也觉对不起他,若非他幼时我忙着生意,疏于管教,他也不至于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我,实在不算是好娘亲。”
“他出手阔绰,不知勤俭,花销哪有什么定数?我是既愧疚又头疼,索性叫他别来找我,需要银子便去管家那里直取,如此我便眼不见心不烦,图一时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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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叹息里,梅泠香能听出袁太太的无奈与自责。
可若非袁氏早年拼命支撑,恐怕章家的家业早已败落在章老爷手里,哪会有今日衣食无忧的光景?
在梅泠香看来,袁氏已做得极好,当为女子楷模,可她仍会为没教导好章鸣珂而自责多年。
若如袁氏所说,把生意和孩儿都顾好了,才算作好母亲,梅泠香隐隐觉着,有些严苛。
袁氏也是从十七八岁过来的,也曾柔弱懵懂,章家老爷对家中生意应当更熟悉,怎不见世人要求他把生意和孩儿都顾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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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章老爷是一样也没顾上,他只顾自己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不由地,梅泠香想到自己,心口不自觉一紧。
她自诩饱读诗书,可连她也没把握做得比袁太太更好。
若她有了孩儿,章鸣珂又一直指望不上,她岂不是真要走上袁氏的老路?她的孩儿,会变成第二个章鸣珂吗?
梅泠香又慌又怕,面色微微发白。
对上袁氏的期许的目光,她又很快镇定下来。
生儿育女也讲究缘分,她月事向来不准,推迟十天半月,甚至月余也有过,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就怀上。
记得她有位表姐,便是月事不调,出嫁几年也没见喜,姨母四处打听养身的方子,连她阿娘这里也打听过。
这般一想,梅泠香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些许。
她挤出一丝笑,温声宽慰袁氏:“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值得泠香和郎君敬重的好娘亲。”
说着,她握住袁氏的手,笑意温柔:“泠香有个想法,想听听母亲的意思。郎君时常与几位朋友喝酒游玩,听说花销也多是他一力承担,泠香觉着不妥,想从这个月起,管束着些郎君。他手里银钱不济,想必那些朋友也不会时常叫他出府玩了,正好让郎君收收心,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头。”
“读书也好,学着做生意也罢,泠香相信他能有所作为。”
梅泠香语气诚挚,俨然是发自肺腑替章鸣珂打算。
袁氏为人厚道,却也不傻,她听得出泠香的好意,也听得出泠香对儿子那帮狐朋狗友的疑虑。
儿子屡教不改,泠香却还肯信他会有作为,愿意想法子帮他,袁氏如何不动容?
她激动地凝着梅泠香,连连颔首:“好,好,母亲觉着你这法子极好,就照你说的办,管家那边我也会吩咐,往后六哥儿要使银子,只能从你手里支取。”
袁氏看着梅泠香,像是看着整个章家的救星,眸光熠熠。
章家的几处铺面,地段都好,或是卖胭脂水粉,或是卖丝绸茶叶,生意都好。
虽然前世来过,可再跟着袁氏学,梅泠香仍觉能学到不少新门道。
那都是袁氏经年累月积攒出的经验,能让她少走许多弯路。
梅泠香特意带着松云一起,她提前交待过,是以松云学得也很认真。
自知少奶奶对她寄予厚望,松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凡不懂的地方,也敢开口问袁太太。
松云是梅泠香的贴身丫鬟,往后泠香掌家,松云是能成为她得力助手的人,袁氏便也不藏着掖着,很乐意帮泠香栽培这位虚心又稳重的丫鬟。
今日街上有不少关于章鸣珂的新传闻,不太好听,梅泠香怕爹娘听见会替她担心,便在午膳后抽空回了一趟梅家。
昨日得亲家以礼相待,今日袁氏实在无颜面对她们,便没跟着过去,而是准备了好些礼物,让梅泠香带回去。
梅夫子确实生气:“上回就劝你同他和离,你是怎么跟爹保证的?他又是怎么待你的?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东西,馥馥,他不值得你待他好啊!咱们梅家素来家风清正,竟结了一门这样的亲事,实在是家门不幸!”
“爹爹!没那么严重。”梅泠香知道父亲的脾性,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他有多欣赏高师兄那般勤恳上进的学生,便有多厌恶章鸣珂这种大少爷。
这门亲事,是她自己应下的,看到父亲动怒,她心里也不好受。
可面上,她还要带着笑,装作没事的模样,温声解释:“郎君其实并非外界传的那样,很多事都另有隐情。”
有些事,她不必同袁氏解释太清楚,可若不告诉父亲,只怕他会一直耿耿于怀,不利于治病。
梅泠香略沉吟,斟酌着道:“事情的原委,女儿俱已查清,郎君与那两位美人清清白白,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纠葛,是有人想坏郎君名声,故意让她们去章家门前闹事的。父亲可还记得那首折辱秦夫子的长诗,它并非出自郎君之手,爹爹若不信,自可去找出那首诗和郎君从前的课业,比对字迹,便可知晓。”
“馥馥,你说的都是真的?”许氏默默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接话。
对她来说,名声可没有里子重要,只要章鸣珂真实的一面是个好的,馥馥便有依靠。
梅夫子一生孜孜不倦、两袖清风,名声多好听,又有什么用,能买到柴米油盐吗?
“你说什么?不是他写的?不是他写的他能替别人顶罪?爹是病了,却还没老糊涂,你休要诓我。还有那两位女子,若跟他毫无瓜葛,怎不去旁人家闹事,单单去缠着他?苍蝇可不叮无缝的蛋,你莫要被他骗了。”
“爹。”梅泠香无奈地唤了一声,透着从前在家时的娇俏,“女儿是您和阿娘教养出来的,您不相信女儿,还能不相信您自个儿?”
“他确实是个傻的,为了兄弟之谊,愿意代人受过不说,还愿意因您上回那句话,去向秦夫子道歉。只是他不懂得投其所好,先是送黄白之物,被秦夫子赶出来,又挑了两位美人献给秦夫子,被秦夫子拿扫帚打出来,女儿还记得,那日他淋了一身雨回府,不知多狼狈。”
“若说有瓜葛,他与那两位女子的瓜葛仅止于此。”梅泠香轻叹,“在那两位女子闹事之前,他便把卖身契还给人家了,但那两位女子也是走投无路才如此,女儿查清后,便吩咐人送她们离开了闻音县。”
听完这番话,梅夫子的脸色才算稍微缓和。
许氏则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问:“怎么,逼迫那两位女子的幕后之人,在县城内还颇有权势?”
对此,梅泠香不便多说,否则,以爹的脾气,万一去同赵不缺、孙有德他们对峙,事情又得越闹越大,不好收场。
眼下的处理,虽对章鸣珂的名声有碍,可外人的口风是迎风而变的,只要往后他有所成就,名声自然会有改观。
梅泠香暂且不想把章鸣珂架在火上烤,要他立时与赵不缺他们断绝关系,逼得太狠,恐怕适得其反。
“难怪女儿聪明伶俐,原来都是随了阿娘。”梅泠香含笑夸赞许氏一句,随即语气轻松道,“爹娘不必担心,我和郎君能处理好这些事,你们想让郎君立起来,也得给他机会是不是?”
有权势的人是不好招惹,可有钱还能使鬼推磨呢,许氏稍稍一想,便不再替他们多担心。
梅夫子呢,希望看到章鸣珂能自立自强,听到这话也宽慰。
只是,他嘴上仍未松懈:“那首诗,想必秦夫子还留着,爹会去求证,若他做错事,还敢做不敢当,来欺骗你,往后我绝不让他踏进梅家半步。”
虽说嘴硬,晚膳却是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话也多了些,梅泠香瞧在眼中,放心许多。
晚膳用得早,回到章家时,金钿她们正忙着掌灯。
“郎君在等我?”梅泠香目光扫过一桌子菜,微微错愕。
早知如此,她应当让松云提前回来,告诉章鸣珂一声的。
“答应小爷早些回来,替我涂药的,你若再回来晚些,小爷伤口的痂都要结好了。”章鸣珂没好气道。
昨夜多关心他的伤势,今日却把他晾在府中一日不过问,她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他。
章鸣珂埋头扒饭,将一小截椒香脆骨丢入口中,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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