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二合一)
也是听她们商议婚期的时候, 梅泠香才恍然忆起,章鸣珂的生辰离她们商议的婚期很近。
当年定亲,章鸣珂的生辰八字, 梅泠香并未在意过。
只是嫁入章家后,听袁氏唤章鸣珂的小名,唤作六哥儿。
那时她心生好奇,便私下里问过多福,方知章鸣珂叫这个小名,不是因为在家族排行,而是根据生辰起的。
而章鸣珂的生辰,正是在年后的正月初六。
腊月一过便是正月, 他再是心急,也不急于那半个多月的时间吧?
袁氏想了想,含笑应下。
年轻人的想法,她猜不着, 但她知道, 儿子若听到泠香亲口定下这个日子,定会欢喜。
果不其然,等袁氏回去告诉章鸣珂, 章鸣珂忙完手头的事,迫不及待便策马来到小院外。
他马尚未停稳, 便翻身一跃而下,风一般掠入院中。
“听说你把婚期定在正月初六?”章鸣珂旁若无人凝着梅泠香, 眼中不掩喜色, “你为何挑中这个日子?”
许氏和松云等人相视一笑, 领着玉儿去隔壁找沈大娘玩去了,把小院留给他们二人说话。
到了隔壁, 玉儿还想贴着墙根听听,被许氏笑着拉走。
院中只余他们二人,梅泠香坐在海棠树下木桌旁望着他,温柔含笑:“王爷看起来很满意这个日子。”
见到她,凝着她嫣然含笑的模样,章鸣珂心中鼓胀的兴奋稍稍平息,只觉自己太过激动,像个不经事的毛头小子。
他唇角笑意收敛了些,调整步幅,故作淡然走到梅泠香身侧,坐到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怎么会想到,定在我生辰那日?”
想装作不在意,问出口的话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
梅泠香抿抿唇,眼睛睁大些,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正月初六是王爷生辰,我不知道呀,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平日里素来温柔庄重,甚少有这般情态,娇俏又顽皮,一双妙目脉脉流转,格外灵动。
章鸣珂长臂一伸,将她抱至膝上,轻捏了一下她秀气的鼻尖:“香香恃宠而骄起来,倒是比玉儿还调皮了。原以为玉儿性子随我,没想到都是随了你。”
说话间,闻到她发间香气,他已忍不住凑近她,想趁四下无人,与她温存片刻。
唇瓣刚触上她微颤的睫羽,便听院外传来叩门声。
章鸣珂抬起头,回眸朝院门望去,一脸不悦。
来人隔着门扇自报家门,竟是陆将军家的女眷。
“陆家夫人怎么会来找我?”梅泠香慌忙从章鸣珂膝头跳下来,整理着衣裙,疑惑问。
章鸣珂也帮她抻了抻裙摆后面的料子,微微拧眉道:“我与陆将军不算很熟,但也是一起打天下的战友,许是他让夫人来拜访你的。你若想见便见,若不想见,我去回了她。”
既已被赐婚,如今她便是宸王妃的身份,只要有心打听,那些人很容易便能打听到她的住处。
梅泠香听多福说过,章鸣珂入京后很少与人来往。
如今,她被封为宸王妃,那些想结交章鸣珂的人,恐怕会从她这边入手。
今日的事,只会多,不会少,总不能此次让章鸣珂出面替她打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将来身为宸王妃,她也有自己该面对和处理的事,而非一味依附于他。
“不用。”梅泠香摇摇头。
继而,她款步越过章鸣珂,亲自去打开院门。
看到院门外打扮精致的母女俩,梅泠香错愕一瞬。
她以为是陆将军家的夫人一个人来,没想到,还带着陆小姐。
陆小姐着绯色短袄,象牙白的裙子,望她一眼便垂下头去,看起来羞怯不安。
梅泠香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与陆家太太寒暄着,引她们进来。
她们身后的丫鬟婆子拿着许多礼物,鱼贯而入。
“王爷,王妃,这是我家女儿莺莺。”陆家夫人将陆莺莺拉至身侧,向两人介绍,随即自来熟道,“一听说皇上赐婚,我家将军便让我道宸王府去道喜,到了宸王府才听说王爷没再府上,我料想着王爷会和王妃在一处,果不其然。”
随即,又把梅泠香夸赞一通:“早听说王妃娴静美貌,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能与王妃媲美的标致人物。”
原本,梅泠香觉得,对方有心与她结交,才来拜访的。
可听完一番恭维的话,梅泠香目光流转往那默然垂首的陆莺莺身上落落,心念微动,品出些许旁的意味。
她含笑听着,想看看陆家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章鸣珂对外人却没什么耐心,对于打断他与梅泠香相处的人,更没耐心。
虽已赐婚,毕竟尚未成亲,泠香不愿搬进王府去住,章鸣珂便不能时时见着她。
那晚克制的亲近,不仅未能排解他日积月累的惦念,反倒让他一闲下来,便有种没吃饱饭的空落感。
好不容易抽空过来,想要稍稍缓解相思之苦,却被不速之客打断,章鸣珂心火郁结,哪里还有好脾气给她们?
“陆将军与本王也算故交,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本王与王妃婚事初定,还有许多事要商议。”章鸣珂语气淡淡,甚至有些冷。
几乎是在明说,你再不直截了当说,别怪本王把你们赶出去。
闻言,陆家夫人面上笑意登时僵滞。
陆莺莺呢,忽而抬眸朝他们望来,面色由红转白。
陆家太太也不是笨人,自然听得出章鸣珂逐客之意。
迟疑一瞬,将下人都遣出去,陆家太太才压低声音对梅泠香道:“王爷王妃都是爽快的性子,我便直说了。听说王妃出身微寒,在京中并无根基,可京城与别处不同,王妃的位置更是高处不胜寒,没个像样的娘家,会被人看不起的。陆家虽不是一等一的人家,在京中倒还算数得着的,我家将军又与王爷是过命的交情。”
她说的是事实,梅泠香倒没觉得难受,如今她已然相信章鸣珂与旁的高门郎君不一样,只要章鸣珂和袁氏不曾看轻她,她已不那么在意外人的眼光。
可章鸣珂听着很不舒服,陆家太太话还没说完,便被章鸣珂打断,沉沉的语气毫不掩饰不耐:“所以呢?”
陆家太太有些下不来台。
就算宸王位高权重,可她好歹也是二品诰命之身,竟受到如此慢待。
若换做旁的时候,陆家太太可能就要忍不住告辞,可今日毕竟是她们有求于人。
是以,陆家太太紧紧攥着帕子,讪笑道:“我也是好意,想着为了王妃婚前清净,也为了王妃有个能够倚靠的娘家,我和将军商量着,想认王妃做干女儿,让王妃搬到将军府去住。等婚期定下,便让王妃从将军府出嫁,我们愿意为王妃置办一份嫁妆!”
“莺莺也可以随王妃一同出嫁,做个侧妃,一则与王妃互相扶持,二则在王妃不方便的时候,嗯,也能替王妃伺候好王爷。不知王爷王妃意下如何?”
梅泠香听着听着,面上浅浅的笑意淡到几乎消失。
她以为,被皇上金口玉言封为宸王妃,便不必担心旁的人再来打扰他们。
没想到,陆将军一家竟能如此上赶着,不惜让女儿屈居她之下,坐个侧妃。
且她们还想让他们大婚那一日,顺便把陆莺莺一道娶进门。
而章鸣珂呢,若非梅泠香在桌下悄悄握紧他的手,他早发难了。
还真是养尊处优太久,他脾气都被磨得钝了些。
一直忍到陆家太太说完,梅泠香松开手的那一刻,章鸣珂才克制不住,当场捏碎手中杯盏。
天冷风凉,杯中茶水也已冷透,杯壁被捏碎的一瞬,尖锐的瓷片、冰冷的茶水溅散桌面,一片狼藉。
吓得陆莺莺一声惨叫,慌忙离座,躲到陆家夫人身后。
别说想着嫁给章鸣珂了,她根本看都不看章鸣珂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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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不小心惹怒章鸣珂,被他捏断骨头。
陆家太太也被吓得不轻,眼睛睁得大大的,面色惨白。
只是她到底年纪大些,经历的场面多,即便手背上溅了一滴冰凉的茶水,她也能攥攥帕子,坐着没躲。
梅泠香目光落到章鸣珂手上,见他手上被一片尖利的碎瓷刺破,缓缓渗出殷红的血,眼皮直跳。
一时也顾不上陆家太太和陆小姐了,赶忙掰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取下那片碎瓷,拿帕子替他包住受伤的位置。
“王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手都伤着了。”梅泠香看着帕子上的点点血迹,也有些想赶人了。
未及开口,便听到章鸣珂的声音。
“陆将军是武将,算盘倒是打得比商人还精,当本王是傻子吗?!竟敢欺负到我的人头上!”章鸣珂嗓音似淬了冰。
“来人!”他厉声唤。
话音刚落,院墙外便鬼魅般跳进来几个便服侍卫。
顷刻间,被吓到发抖的陆家太太和陆莺莺便被拖至院门处。
可她们到底是女子,且是官家女眷。
陆莺莺怕极了,极力挣扎着,便挣脱了侍卫的钳制。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害怕,跑到章鸣珂面前跪下:“求王爷放过我娘,都是我爹逼我们来的!”
“哪有逼女儿做妾的?”梅泠香不由蹙眉。
陆莺莺生得清秀,许是平日里懦弱听话惯了,看起来胆子有些小。
她抬眸时,已经吓得泪流满面,嗓音哽咽:“王妃,我本来不敢高攀的,是我爹他,他说陆家地位岌岌可危,唯有与宸王结亲,同气连枝,才能保住身家性命。”
听到这些,梅泠香更是诧然。
方才陆家太太还一副施舍的姿态,要收她做义女,做她的靠山。怎么几句话的功夫,陆家就朝不保夕了?
陆莺莺一个十几岁的,未出阁的姑娘,一切都做不得主,只能听从父母安排。
梅泠香倒不怪她,只觉得她可怜。
她没说什么,只是望向章鸣珂的眼神,透出些许恻隐之心。
章鸣珂知道她待女子素来心软,就像曾经在闻音县的时候,她设法把那两位纠缠过他的美人平安送走。
章鸣珂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摆摆手,让侍卫把陆家太太放开。
陆家太太受到惊吓,再无二品诰命夫人的仪态。
她踉踉跄跄跑过来,抱住陆莺莺,母女二人相拥痛哭。
原来,外表光鲜的夫人和小姐,也只是一对可怜的母女罢了。
梅泠香不知道陆家的处境,章鸣珂却知道一些,更明白陆将军为何会有这种让人鄙夷的妄想。
章鸣珂站起身,负手而立,气势十足,嗓音沉肃:“本王曾答应过王妃,今生今世只她一个。回去告诉陆将军,让他歇了那卖女求安的腌臜心思,皇上是明君,只要他忠心耿耿替皇上办事,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他。可他若再玩忽职守,只会动歪脑筋,才是无可救药!”
“本王曾答应王妃,今生今世只她一个。”这句话在梅泠香脑中徘徊,让她微微失神。
重逢之后,他似乎并未做个这样的承诺。
所以,他口中的许诺,是和离前两人亲近之时,他说来哄她的话么?
那样久远的事,他竟都还记得。
对她一人的承诺,与当着外人说,自然是不同。
他敢对陆家母女这样说,便是心志足够坚定。否则,有一日他食言,大家都会知道他是个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梅泠香明白他这句话的分量,正因明白,她才很难不为之动容。
母女俩被他一席话说得心惊肉跳,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上倒是对他千恩万谢,又求他不要因为今日的事为难陆家。
他们走后,小院又恢复宁静。
梅泠香稳稳心神,念叨了章鸣珂两句,便忙着替他清理受伤的伤口,又替他上药。
章鸣珂对她的关心与照顾很是受用,嘴上却笑她小题大做。
待伤口包扎好,他不想让梅泠香一直注意他手上的伤,便领她进到里屋,重新倒了杯热茶,与她细细说起朝中形势。
想着梅泠香若能考中进士,将来也能入朝为官,章鸣珂事无巨细都说给她听。
梅泠香听到了许多她未曾看到的暗涌,神思从他手上移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听说皇帝已发落好些有功的旧部,梅泠香不由紧张地握住章鸣珂的手,忧心忡忡问:“那你怎么办?皇上虽与你结义为兄弟,可到底君威难测,他又是这样多疑的性子,会不会忌惮你的势力,来日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发落你?”
这些事,章鸣珂早已想过。
虽然没坐上过那个位置,也没有肖想过那个位置,可他毕竟读过许多史书,看过许多手足相残的事。
有些还是同父同母,嫡亲的手足。
“若有一日,我真的被他安上罪名,不再是位高权重的宸王,而是被贬为庶民。”章鸣珂语气凝重,眼神中佯装出几丝紧张,“那时候,香香会不会后悔嫁给我?会不会再次弃我而去?”
连他也没有信心,觉得可能会有那一日,是吗?
梅泠香被他吓得面色发白,纤指不由得探入他没手上的那只手,与他掌心肉紧紧相攥:“若真有那一日,我们总得提前做好打算,把玉儿护送到安全的地方。章鸣珂,我可以陪在你身边,与你生死相随,可玉儿还那样小,我舍不得。”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嗓音渐渐哽咽,甚至已经开始想,过去认识的人里,有谁足够可靠,能替他们照顾好玉儿,也敢帮他们照顾玉儿。
没等她想清楚,便听章鸣珂朗声失笑:“傻娘子,我逗你的!”
言毕,章鸣珂展臂将梅泠香抱过来,紧紧搂在膝头,抵着她眉心道:“我感受过权势带来的好处,也明白权势能浸染人心,可我也了解皇上,他可能对付任何人,独独不会对付我。就像皇上了解我,谁都可能会威胁他的位置,独独我不会,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再说,你的夫君可不傻,我不会做引起他忌惮的事。”
“若往后无战事,我便做个闲散王爷,带着你和玉儿周游天下,好不好?”章鸣珂轻声哄道,“馥馥,你知道的,我不是真正爱操心的性子,天下那么多让人头疼的难题,便让皇上那样心思缜密之人去操心吧。”
他不是不会操心,而是不爱操心。
时至今日,梅泠香怎么会还不了解他呢?
他明明心里笃定,却还故意吓唬她。
梅泠香鼻尖泛酸,狠狠拧了一下他手臂:“章鸣珂,你真可恶!”
她力气小,捏着根本不疼。
章鸣珂搂着她,唇瓣轻轻触碰她睫羽:“会不会觉得你夫君不够上进,没出息?”
险些把人吓哭,又这样温柔地哄,梅泠香只觉这人坏透了,很会折磨人。
堂堂宸王,还说自己不上进,没出息,真的不是在说反话,等她夸赞么?
梅泠香猜中他心思,却不肯全然顺他心意,她推他一把,眸光流盼,语气拖腔带调:“王爷可是所向披靡的战神,谁敢说王爷不上进?王爷自然是最有出息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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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夸他是战神,章鸣珂还能当成是恭维,厚着脸皮接受。听梅泠香这般说,只觉笑话他的意味十足。
明明是夸人的话,听起来却不像什么好话。
“好啊你,竟然挖苦本王。”章鸣珂咬咬牙,不顾手上的伤,捉住她腕子,沉声道,“看我怎么治你。”
不太亮的天光,透过窗扇罅隙照进来,在桌案上拉成一条长长的亮线。
桌旁隐秘的地方,章鸣珂宽厚的身影全然拢住梅泠香,微凉的指从她柔蓝镶银红芽边的绣袄下探进去,往上寻觅。
梅泠香暖融融的身子,被那凉意一侵,微微发颤。
“馥馥,馥馥。”他声声唤她。
往日只有爹娘才会唤的乳名,从章鸣珂口中唤出来,有种格外让人脸红心热的滋味。
梅泠香被她闹得眼睫湿润,却顾不上他作乱的手,慌忙去捂他唇瓣:“你,你别叫。”
下一瞬,她微乱的衣襟被他弓起的掌骨撑得紧绷,她心口骤紧,失态地溢出一声轻咛。
“馥馥,别叫。”他捉狭地笑着,将她的话还给她。
甚至变本加厉,恶人先告状:“白日里这般失态,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的,分明是他自己!
太子生辰宴,高泩本在受邀之列,却因病未能入宫。
可圣旨下来的第二日,他仍是从同僚口中听说了此事。
为此,他告假半日,回到冷清清的府邸,将自己关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
高婶子从下人口中得知,京中最有权有势的宸王被皇上赐婚了,那位千金与梅泠香同姓,却比梅泠香有福气得多。
下人们知道的有限,高婶子没问出是哪家千金,便想去问儿子。
她推开门,听见里面一声如困兽般的低斥:“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儿子孝顺,对她说话从来温和知礼,高婶子被他呵斥地定在原地。
窗户关着,屋子里没点灯,光线很暗。
儿子脊背佝偻,缩着坐在便榻上,一丝精气神也无,与平日判若两人。
“阿泩,是娘啊,你这是怎么了?”高婶子有些害怕,因为在意儿子,她还是快步上前察看儿子的情况。
她抬手想摸摸高泩额头,看儿子是不是又发热了。
却被高泩避开,他语气生冷:“儿子没事,让母亲担心了。”
“没生病就好,是不是在操心朝堂上的事?”高婶子坐到便榻边的凳子上,自顾自嘀咕,“朝廷里的事是做不完的,那么多同僚呢,你不同老老实实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上回梅泠香生病,娘让你去探望她,借机与她隔壁的沈大人套套近乎,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借一借宸王的名声,让那些同僚不敢轻易欺负你?”
“说到这儿,娘正好有件事想问你。”高婶子说到梅泠香,才陡然想起她来的目的,“你听说了没?宸王爷被皇帝赐婚了,那位宸王妃也不知是谁府上的千金,真真是好命!她正好也姓梅,跟梅泠香一个姓,你说巧不巧?呵呵。”
话刚出口,高婶子笑意微滞,后知后觉发现那里不对劲。
没等她想明白,便见高泩抬起头,素来温润的眼神,此刻空洞无光地望着她:“母亲不知道么?宸王姓章,名唤章鸣珂,正是梅师妹从前的夫君。而被赐婚的宸王妃,不是京城哪家高门千金,正是梅师妹本人。”
“母亲,您还觉得巧合么?还担心梅师妹会喜欢我,纠缠我,耽误我的前程么?”高泩的声音渐渐变得低哑,喉间忍着一股血腥气。
他打住话头,将那腥甜气往后压,终于压制不住,侧过身去,喷出一片殷红血迹。
“阿泩!”高婶子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又被儿子吓得魂飞魄散,“你这是怎么了?娘去给你请郎中。”
说着,高婶子便要往外跑。
却被高泩唤住:“不必了,心病还须心药医,儿子与梅师妹再无一丝可能,这病是好不了的。母亲,可满意吗?”
说完他自己都笑着,眼中却泛着晶莹湿润的光。
他嘴里嘲讽着母亲,心里更恨自己,明明是他先遇上梅师妹,他先入朝为官,又素来受梅师妹敬重。
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赢得梅师妹的芳心。
可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用功读书,压制自己的情愫,他在汲汲营营往上爬,寻找机会为父亲平反昭雪。
他做好了所有该做的事,不负为人子的责任。
可如今,他自己又剩下什么呢?
他除了是夫子的得意门生,除了是令人称羡的榜眼,除了是父母引以为傲的儿子,应当还是他自己。
偏偏,他把自己少年时最想得到的美好,弄丢了,永远失去了。
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可那时已经太晚了。
“阿泩,你恨娘?你恨娘不想让你们在一起是不是?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是不是?”高婶子看着儿子不人不鬼的模样,脊背发凉。
蓦地,她忆起前几日的流言,说是宸王早年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膝下还有个女儿。
她那时候,怎么没想到,宸王就是梅泠香曾经那个没用的夫君呢?!
不对。
“阿泩,你前几日便知道泠香会变成宸王妃是不是?所以你病倒了,没能入宫,就是不想在宫里看到他们?!”高婶子睁大眼睛,只觉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让她难以接受。
泠香那个名声很差的夫君,竟然摇身一变,变成如今贵极人臣的宸王。
而梅泠香呢?她来京城的时候,高婶子以为孤儿寡母是来寻求高泩庇护,在京城勉强谋生的。高婶子以为梅泠香无依无靠,可能不知廉耻纠缠高泩。
此刻想来,泠香进京的时候,不正是宸王回京的时候么?
所以,梅泠香从一开始便不是寻求高泩庇护而来的,而是被宸王带回京城的。
她处处防备,实际上梅泠香有更高的枝可以攀附,根本没考虑过他们家阿泩。
这个认知,让高婶子心里莫名泛酸。
“娘当初还不是为你前程考虑,才想让你娶一位贵女?早知她有这样的帮夫运,娘该早早替你去求亲的。”高婶子语气略不甘,又有些懊悔地嘀咕。
这番嘀咕,让高泩更是无地自容。
“帮夫运?这对梅师妹而言,并非赞许,而是贬损。母亲也不该用这样轻飘飘的词汇,去抹杀一位将军出生入死的英勇无畏。”高泩是不太喜欢章鸣珂,但他如今可以公正地看待章鸣珂的优点与胆识。
梅师妹不是寻常女子,她倾心相付的郎君,必定有真正的过人之处。
高婶子背着高泩,去梅花巷找过梅泠香一次。
“泠香,其实高泩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只是我眼光浅,想让他娶一位贵女,好在前程上帮衬他。你们没能在一起,都是婶子的错。”高婶子想到儿子的情况,还是厚着脸皮道,“看在阿泩为你病倒的份上,看在婶子跟你道歉的份上,婶子能不能求你帮个忙?”
“你嫁进王府之后,结交到的定然都是高门大户的贵女,能不能替婶子留意着些,给你高师兄介绍一位温柔贤惠的贵女?”
梅泠香听到高婶子的话,久久没能回神。
她实在想不到,高婶子能为高泩做到这样的地步。
同时,她也不由庆幸,幸好她从未对高师兄动过男女之情,三年前也没想过来投奔。
做高家的媳妇儿可不太容易,别说梅泠香不认得几位贵女,即便将来遇到合适的,她也不会明知艰难,还亲手撮合,把人家贵女往火坑里推。
“婶子,恕泠香眼拙,没有识人之能,恐怕帮不上忙。”梅泠香浅笑着拒绝,又温声补了一句,“还有,有件事,婶子可能误会了。泠香与高师兄没有在一起,不是因为婶子不同意,而是因为,泠香从未喜欢过高师兄,只有兄妹之谊,婶子实在多虑了。好在泠香婚期已定,往后婶子不必再有此顾虑。”
听说高婶子去找过梅泠香之后,高泩长叹一声,将脸面深深埋入书卷。
良久,他起身,拖着病体,去了一趟吏部,请求外放。
大婚(二合一)
北风愈紧, 将枝上顽强的叶片吹落,秋日里绚烂的银杏、枫树都只余光秃秃的枝条,被一场一场雪覆盖, 显得萧条细瘦。
转眼三个月过去,到除夕前一日,沐恩侯府终于解禁。
岳香菡入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人瘦了一圈,不似往日珠圆玉润,有些弱不胜衣的憔悴。
“姑姑,您能不能为香菡做主,为香菡和宸王赐婚?香菡愿做平妻, 与梅氏平起平坐,共同服侍宸王。”在府里困了三个月,岳香菡每日都为宸王被赐婚的事煎熬着。
她屡次让人往宫里递消息,求见皇后, 得到的都是一样的回话。
皇后说, 是皇上下令禁足,谁也不能破例,抗旨不遵。
三个月, 足以磨平她的棱角。
宸王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她不知要花多少时日, 才能捂热他的心,岳香菡已不急着求他的情意, 只求能和梅氏一道嫁入宸王府。
他不是喜欢梅氏么?她便大度些, 与梅氏一起分享宸王妃的荣光。
岳香菡以为, 皇后素来疼她,就算不立刻答应, 至少也会考虑一番,再给她答复。
毕竟她们都姓岳,她嫁给宸王,对姑姑和太子都有利。
没想到,她话刚说完,便听见皇后一声轻叹。
皇后望着她,眼神透出悲悯:“香菡,你好歹是侯府嫡女,明知他心系旁人,何必还执迷不悟?京城青年才俊不少,你喜欢哪一个,姑姑都能依你,可宸王不行,他说过,此生只会有宸王妃一人。”
只有宸王妃一人?
所以,她连屈尊降贵,做个平妻,这样卑微的祈求也不能实现么?
宸王与她,一个是皇上的义弟,一个是皇后侄女,明明他们两人才是最门当户对的。
为何宸王有眼无珠,偏偏把所有深情都给梅氏一人?!
“姑姑,可是旁的郎君都配不上我,我也不喜欢。”岳香菡不甘心。
她不想下嫁,只想嫁给强大的,能让她仰慕的郎君。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有什么错?她没错!
“你的意思是,只想嫁给宸王?本宫看你是冥顽不灵!”岳皇后不明白岳香菡为何执拗至此,章鸣珂再好,世间的好男儿也不止他一个。
或许,是她们都太惯着香菡,纵得她心气太高,忍受不了失败。
“罢了,婚姻大事,本就该听从父母之命,你既不懂事,本宫便与你母亲商量你的婚事。”见岳香菡眼中泛起泪光,皇后还是忍不住心疼,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些,她稍稍缓和道,“放心,姑姑自然是疼你的,会替你挑个进退得宜会照顾人的好郎君。”
然而,皇后的宽慰并不奏效。
岳香菡听不进去。
她只知道,她的婚事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姑姑,您口口声声说婚姻大事,该听从父母之命,可您当初也没听祖父祖母的话,执意嫁给了还是穷小子的姑父,如今才坐上皇后的位置。您自己得偿所愿,却来劝我认命。”岳香菡红着眼圈道,“我为何就不能嫁给我想嫁的?!”
“你放肆!”岳皇后手捧茶碗,气得直打颤。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把茶碗砸在岳香菡脚边。
破碎声中,岳皇后语气冷硬淡漠:“你出去,别让本宫再听到你大逆不道的话。否则,休怪本宫再次将你禁足,直到成婚那日!”
岳香菡第一次见皇后发这样大的火,她吓得脸色发白,没敢再开口,被嬷嬷搀扶着出去。
出宫后,岳香菡回眸望一眼。
苍茫天幕下,巍峨庄严的朱红宫门,金钉耀目。
都是岳家的女儿,当年姑姑还很没出息地忤逆长辈,嫁给穷小子,而她呢,想嫁给最位高权重的宸王,比姑姑当年眼光好得多。
可姑姑偏偏不同意,还对她发脾气。
姑姑当上皇后之前,回岳家都是谨小慎微看人脸色的,何曾对她发过脾气?
姑姑自己运气好,翻身做了皇后,却不希望她嫁得好是吗?
寒风阵阵,岳香菡心也寒了一分。
她再也不相信姑姑会好心地为她挑位好郎君。
她是祖父生前最引以为傲的孙女,自然配得上世间最好的!
正月初六,宸王大婚,皇帝亲临,贵客云集。
梅泠香坐在喜轿中,悄悄撩起厚重锦帷,望见道旁结着朱砂色花苞的梅树,不由扬起唇角。
梅花将开,春天将至,嫁入宸王府后的每一日,都会是她最想要的安稳日子,梅泠香没有新嫁娘的紧张,心里只有踏实与期待。
王府婚仪由礼部张罗,礼仪繁复。
待礼毕,谢恩后,梅泠香被送入洞房时,天色已渐渐转暗。
凤冠上盖着喜帕,她只能看到随步幅晃动的流苏下,那一小片铺地的红毡。
灯笼光映照下,红毡呈现出庄重的正红。
进到婚房内,烛光亮如白昼,喜帕下的视野里,映出更璀璨炽烈的红。
蓦地,梅泠香忆起第一次嫁给章鸣珂的时候,眸光微闪。
那一晚,也是如眼前一样满屋灼艳的红,只不过花烛燃尽后,是冷寂的夜。
这一回等待她的,自然不同。
被松云和金钿扶着,坐到绣鸳鸯的大红织锦喜被上时,梅泠香忽而有些紧张,双手交握着,放在裙面上,显出几分局促。
以至于,章鸣珂递来合卺酒时,梅泠香愣了愣,才伸手去接。
平日里灵慧的人儿,透出几分笨拙来,格外惹人爱怜。
若非房中还有丫鬟、喜娘和相熟的宾客,玉儿也正乌溜溜望着他们,章鸣珂恨不得掀起喜帕,亲她一下。
他浅浅抿了一口酒,克制住亲她的冲动。
到底还是没忍住,倾身靠近她,凑至她颊边,低声道:“紧张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房里还有旁人呢,他怎能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
梅泠香羞恼不已,在他手背上拧了一下,反被章鸣珂捉住手,攥了攥才放开。
听到他宠溺无奈的低笑,梅泠香下颌微收,头垂得更低了。
隔着喜帕,众人只能看到流苏下雪白纤巧的下颌,被新娘子娇羞的情态逗笑。
章鸣珂怕梅泠香不自在,忍着笑将人都轰出去吃酒。
而他自己,则抱起玉儿,冲梅泠香轻声嘱:“等我。”
随即,他抱着玉儿出去,找到袁氏,把玉儿交给她看顾着。
章鸣珂走后,房里安静下来。
四下没有外人,松云望望梅泠香雪白纤细的侧颈,忍不住问:“王妃,凤冠太重,要不要先取下来?”
凤冠是皇后赏的,镶金嵌玉,华美富丽,确实有些重。
梅泠香想了想,微微摇头:“不必,也不是很重。我有些饿,你去瞧瞧可有热食,端来我吃些。”
从早上到现在,她只用过两块凉的梅花糕。
“是。”松云应声,折身往外走。
刚走两步,又被梅泠香急急唤住:“你先去找沈毅或是多福,让他们盯着王爷,别让王爷喝太多酒。”
今夜洞房花烛,她可不想闻着浓重的酒气入眠。
待松云退下,梅泠香下意识抬手拨动喜帕下的流苏。
黄色流苏似水波般轻漾,让她再度想起嫁入章家的那一晚。
那次洞房花烛夜,章鸣珂因着她一个眼神,赌气离开婚房,留下她一个人。
她没来得及多认识他一分,他也没来得及看清她。
这一回,梅泠香还是想让他亲手来揭喜帕。
她希望,将来回忆起今夜,会是很美好的一晚。
不多时,松云提着食盒进来,取出冒着热气的甜粥。
这样清淡的粥品,吃下之后,口中不会有不好的味道,也不必担心肚子不舒服,梅泠香放心地用了大半碗。
感觉到快饱了,才停下。
松云收拾东西的时候,忽而想起梅泠香吩咐的事,含笑道:“奴婢没见着多福,同沈大人说的,他还怪我多虑,说自从他跟在王爷身边做事,就没见过王爷喝酒。王妃,原来王爷早就不爱饮酒了。”
松云惊讶,梅泠香也惊讶。
再想想,方才饮那合卺酒,章鸣珂似乎也只是那唇瓣沾了一下,梅泠香并未听见吞咽的声音。
原来,他早就不喝酒了么?
重逢之后,两人相处也有好长一段时日,梅泠香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的,却时常还是会看到他新的变化。
似乎,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如此甚好。”梅泠香浅笑。
幸好,他们重新走到一起,往后余生,她有成千上万个日夜,去了解他的一点一滴。
摆宴的院子里,高泩望着容光焕发的章鸣珂,神情落寞。
一场婚宴,有人春风得意,也有人落寞失意,岳香菡便是后者。
她也望着章鸣珂,眼神由痴转恨。
收回视线时,她无意中看到高泩的侧脸。
高泩的神伤,全都写在脸上,岳香菡一眼便瞧出,这位出身寒门的大理寺卿,是与她一样的可怜人。
高泩样貌清俊,在满堂宾客中,算是气度出众的。
但他家世如此,岳香菡自然看不上。
虽看不上他的人,岳香菡却动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心思,想与他喝杯酒,说上几句话。
她很想知道,梅氏是使的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勾得他们一个个念念不忘的。
“高大人。”岳香菡走到高泩身后,语气温柔轻唤。
高泩酒量不好,今日又不留神多饮了两杯,此刻已有七分醉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脑中想着梅泠香的影子,耳畔传来女子温柔轻唤,心中便涌起不该有的期待与欣喜。
“梅师妹?!你……”高泩回眸,眼中光彩熠熠,与方才落寞的模样迥然不同。
可看清身后是一位陌生女子,他眼中光彩倏而湮灭。
岳香菡将他的欣喜失态都看在眼中,愈发证实自己的猜测。
果然,高泩喜欢着梅氏。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梅氏还是高泩的师妹。
师兄妹之间,若是发生些什么,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岳香菡不由恶意地揣测,或许梅氏勾搭过高泩,只是高泩远远不及宸王,她才辜负高泩的心意,转而投入宸王的怀抱。
岳香菡特意让人查过,梅氏早年确实与章鸣珂成过亲,可他们和离的时候,梅氏并没有孩子。
玉儿那孩子,究竟是宸王的骨肉,还是高泩的,或是别的野男人的,谁又说得清?
她就不信,宸王就这么相信梅氏!
“原来高大人在想宸王妃,你很想见她么?本小姐可以为你掩护,保证让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见到她。”岳香菡弯起唇角。
满堂宾客,皆出自高门大户,若让他们看到,高泩背着人与梅氏在喜房相见、私会,宸王就算再喜欢梅氏,也保不住她!
岳香菡想得很好,她以为高泩一定禁不住蛊惑。
哪知,这位高大人疯了似的,将没喝完的酒泼到她脸上,冷声道:“收起你肮脏的心思。”
岳香菡气急败坏,尖叫一声,想扇他一巴掌,让他道歉。
可她抬起手,根本没来得及打到高泩。
这个疯子,竟然转身,大步走到宸王身侧,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岳香菡没听到他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宸王听完他的话之后,面色沉郁,全然不顾情面地请来侍卫,将她“请”出王府。
她走后,高泩冲章鸣珂施礼:“王爷,我也该走了。”
章鸣珂知道,他说的走,不是离开婚宴,而是离开京城。
高泩应当还是放不下,才会在他们的婚事定下之后,请求外放吧?
于公,章鸣珂觉得有些可惜,于私,他又觉得高泩滚得越远越好。
谁愿意看到觊觎自己妻子的人,成日里在跟前晃悠?
但他看得到高泩的优点,有能力,不会结党徇私,有些不放心交给旁人的事,倒是可以交给他去做。
原本,章鸣珂还有些犹豫。
但方才,高泩直言不讳,将岳香菡想利用高泩,伤害泠香的事告诉他,章鸣珂最终做出决定。
“高泩,本王会举荐你去江南。”章鸣珂侧眸,朝内院往一眼,眼尾染上笑意,“兴办女学,准允女子科举之事,皇上与我已定下章程,将在京畿一带和江南富庶之地试点。天子脚下,自不敢有人欺上瞒下,可江南一带,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盯着,你可愿做这个巡察使?”
看到他眼尾笑意的这一刻,高泩才后知后觉,章鸣珂极力推行的政策,是因谁而起。
终究是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高泩颔首:“多谢王爷举荐,下官愿往。”
前院宴席未散,玉儿也由袁氏陪着,在玩具房里玩,章鸣珂已迫不及待脱身回到婚房。
他遣退下人,将门扇合上,朝着梅泠香走近。
“香香倒是实诚,让你等我,你竟盖着喜帕等么?”章鸣珂走到近前,拿起床边小几上的喜秤。
“你是我的夫君,难道你不想亲手来揭喜帕么?”梅泠香隔着喜帕,温声应。
听到她唤这一声夫君,章鸣珂捏着喜秤的手颤了颤。
继而,他将喜秤压低些,往前送,探至喜帕下,轻轻往上挑。
大红喜帕压在喜秤上,缓缓上移,露出掩在其间的盛装美人。
唇脂艳丽润泽的朱唇,雪白姣好的面颊,小巧的泛着一点点光泽的琼鼻,继而是一双秋水横波的眼。
那细密蜷长的睫羽原本低垂着,在被光线照亮的一瞬,蝶翅般轻颤着,缓缓抬起,乌亮的眸子含羞带嗔,朝他望来,里面盛着欲说还休的情意。
对上这样的眼神,章鸣珂连呼吸也放轻。
生怕呼吸重些,把自己吵醒,发现只是美好的一场梦。
“六郎,凤冠好重,我有些撑不动了。”梅泠香娇声埋怨。
“你,你叫我什么?”章鸣珂心肝直颤,仿佛成了听不懂话的傻子。
梅泠香站起身,喜帕随着她的动作,柔柔坠落到喜被上,盖住一小片团绣的交颈鸳鸯。
她笑盈盈凝着章鸣珂,轻道:“六郎,生辰快乐。”
这几日忙着婚仪,期待着她真正回到身边,章鸣珂几乎忘了,这个重要的日子,除了是大婚之日,还是他的生辰。
“一声六郎,一句生辰快乐,便想打发本王么?”章鸣珂伸手扣住她腰肢,将人抵在雕花床柱上,抬手去解她璀璨的凤冠,“生辰礼,本王要亲手想你讨。”
趁他不在的时候,也不知她偷吃了什么好东西,小嘴甜似蜜,章鸣珂不满浅尝,抵开她齿关往里深探。
软帐垂拢,大红喜服层层叠叠,胡乱堆在锦毯上。
帐内,他不复从前的克制,变得放肆又霸道。
梅泠香发丝垂散,胡乱压在软枕上,发顶随着他动作撞上晃动的枕屏,又被他攥着脚踝拖下去些,顺势将她脚踝举至肩头。
大婚前那些时日,他明明也有情难自已、动手动脚的时候,却直到今日才做出这般最亲密直接的举动。
是想把压抑数载的情念,留到今夜,尽数回报么?
梅泠香神思涣散,无法细凝神细想,噙着泪光的翦瞳,忽而溃散,不受控地溢出声来。
她有些受不住,躲避着,却被他紧紧扣入怀中。
体内似有千层浪激荡着,汹涌漫过每一处骨头缝,又从她眼中溢出来,散作眼底万点星。
恍惚间,梅泠香忆起云州城那个月夜,此刻她仿佛化作那海岸的一部分,又像是海心浮动的月。
良久,梅泠香从中缓过来些,依偎在他胸膛。
她第一次感受到,当她深爱着他的时候,会从这样亲密的举动里,体味到最浓烈的快乐。
在章家的时候,虽也有过许多次,也曾令她愉悦,却都不及这一次。
“馥馥。”章鸣珂拥着她,愉悦地唤着她的乳名,语气里满是怜爱。
梅泠香羞得不敢看他,也没应他。
她羞于面对他,却又依恋他,下意识拿指腹描摹着他胸膛紧实的肌肉线条。
忽而,她指腹触碰到凹凸不平的地方,她愣了愣,立起腰肢,侧眸望去。
原来她指腹碰到的地方,是一处早已痊愈的伤痕,明显不是被人打的,而是被什么利器刺穿留下的。
那伤痕有些可怖,让梅泠香想起前一世,她被人刺死那一刻的痛楚。
感同身受的痛,让她不由红了眼圈:“这是,何时受的伤?”
伤痕在离心口很近的地方,梅泠香指腹抚过的时候,不由得发颤。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是不是险些永远失去他,再也见不到他?
若他在那三年里真的死了,梅泠香只会在每年清明为他上柱香。
可此时此刻,再想起他险些死去,梅泠香却后怕地心痛不已。
“别哭,早就不疼了。”章鸣珂抬起手,拿指腹轻轻替她抹去泪水。
随即,他低头亲了亲她眼睫,将她抱在怀中,絮絮说起那三年里的事。
那些旧事有诸多凶险,梅泠香听得认真,心神紧绷,倒不觉得困倦。
等讲到他领兵入京之后的事,章鸣珂百年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不欲多说。
梅泠香抬眸瞥他:“怎么不仔细说了?怕我知道你为我吐血,为我去户部翻找籍册,为我不远千里找到云州去,费尽心思把我骗到京城来?这有什么?我早就知道了。”
“我又不会笑话你。”梅泠香特意补了一句。
嘴里说着不笑话他,身体诚实得很,笑意漫染玉颜,嫣然百媚。
“还说不笑我?!”章鸣珂翻转身形,将她压在软枕上,双手双腿将她牢牢禁锢,令她动弹不得,“本王还没问你呢,馥馥,你是何时买下的云州那处小院?”
他怎么想起问这个?早知就不提云州的事了!
梅泠香懊恼又心虚,她稳住心神,强撑出最真诚的神情:“自然是到云州之后啊,我不是告诉过六郎么?六郎怎么又想起问这个?”
闻言,章鸣珂轻笑一声,忽而俯低身形,瞥向她松散的心衣。
心衣是柔软服帖的料子,绣着一对并蒂莲,莲瓣随她姣好的身段起伏。
莲瓣上绣着几滴露珠,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沿着窈窕线条,滑落到嫩黄色莲蕊中。
章鸣珂张开唇瓣,含住最高处的一滴露珠,轻轻咬了一下。
听到她惊呼出声,他才重新睥着她:“小骗子,再不肯说实话,本王便要用更过分的法子罚你了。”
“我没……”梅泠香羞极,也怕极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否认。
章鸣珂却不给她机会,捂住她唇瓣,打断她的话。
他面上含笑,语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危险:“馥馥,我手里有你买屋的契书,契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日期,你买屋的时间,分明在去云州之前数月。”
登时,梅泠香顾不上羞赧,被他的话惊得定在当场。
他都知道了?他究竟何时知道的?难不成,是在离开云州之前?!
是了,他离开云州前几日,一直住在县衙,没有什么他查不到的事。
“馥馥,你不乖,为夫若不小施惩戒,恐怕你还不肯说实话。”
章鸣珂言毕,扯下她那片绣着并蒂莲的衣料,握住她双手,拿那片衣料将她手腕交叠绑在床柱上。
衣料小小一片,须得紧紧缠着,才能勉强将她缚牢。
梅泠香不知他说的惩罚是什么,但她猜到,会是比方才更过分的事,也定是她受不住的。
她抬腿挣扎,却被他轻易钳制。
他像是早已锁定目标,却假装绕弯路,迷惑对手,直到对手松懈的那一刻,忽而开口蚕食,瞬间便让对手溃败如决堤。
那一瞬,梅泠香仿佛回到章家的某个午后。
阳光烤得周身如焚,蝉鸣扰得人心慌意乱,她午歇醒来,踮起足尖去偷瞧水缸里的小鱼。
水缸中养的睡莲开得正娇,粉嫩不堪折,小鱼却不见踪影。
梅泠香睁大眼去寻,映在水中的影儿惊动小鱼,鱼儿灵活地从娇艳欲滴的莲瓣下游出来,又钻回去,甚是灵活。
不小心碰到莲杆时,扰得粉莲微微晃动,水面兴起更剧的涟漪。
她交叠禁锢在头顶上方的手,已忘记挣扎,指尖也被那蔓延的涟漪涤荡发麻。
直到双手被解开,梅泠香仍夹紧双腿,身形不自觉地发颤,恨不能将那些羞人的画面从脑中赶出去。
从过去到如今,她从未想过,他会用那样难以启齿的方式待她。
那是她根本想不到的方式,就连当年的画册里也没看到过。
“馥馥,你是我妻子,这是很自然的事,也是很美好的事,对不对?”章鸣珂替她拉上衾被,将她圈入私密而安全的小空间,理着她发丝,温声哄着她。
“你既喜欢,下次……”他话没说话,唇瓣便被她猛然转身捂住。
“你不许乱说!”梅泠香将他薄唇捂在掌心。
可他唇瓣触上掌心的一瞬,感受到他唇上热度,梅泠香忽觉掌心发烫。
想起他方才亲过哪里,她便无法这样捂着他。
梅泠香指尖颤了颤,终于松开。
诚如他所说,她的身体是喜欢的,梅泠香不断宽慰自己,说服自己,让自己忘掉读书人的斯文,只考虑作为寻常妻子该享受的。
半晌,她平复下来。
他连那样的事,也愿意为她去做,定然是值得她全心全意信赖倚靠的。
梅泠香主动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些,眉心抵在他怦然跳动的胸膛,轻声道:“六郎,其实第一次成亲那晚,我做过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晰,仿佛我亲身经历过的一世。”
她知道那不是梦,但为了让章鸣珂能理解,她便说那是梦。
宾客早已散去,夜色沉沉,内室私语声断断续续,久久未停。
梅泠香把上一世经历过的事,一一讲给章鸣珂听。
刚开始,章鸣珂还觉得匪夷所思,怎会有人相信这样荒诞离奇的梦?
可听着听着,他联想起现世,忽然发现,若非他随罗师父习了武,又结识李大哥,梅泠香梦里那些,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难怪她会借高泩的名义,给她自己写一封空白的信。
她只是想找个理由派人去遂阳县,找张神医。
难怪她会提前在云州买屋,根本不是提前打算好,要与他和离。
而是,她知道,天下将会大乱,云州是能暂时避祸的安稳之地!
她梦里发生过那么多可怕的事。
他被人打折了腿,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夫君。
而她与母亲一起,在战火里四处寻他,还因此丧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她说,她被乱贼刺死的那一刻,章鸣珂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紧紧搂着梅泠香,不住地轻吻她微湿的发:“馥馥,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梦里那个不成器的章鸣珂道歉,也为自己当初对她的误会道歉。
难怪他提剑要出去的那一刻,梅泠香忽而神色大变,坚决与他和离。
她不是利用够了,要甩掉他。
而是,她独自承受着那么多,早已不堪重负。
把深藏心中的一切说出来,梅泠香只觉身心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有了可以倾心相付的郎君,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梅泠香不知怎的,忽而变得脆弱不堪,依在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馥馥,我保证,往后的每一日都是安稳的,再不让你提心吊胆,颠沛流离。”章鸣珂轻拍她脊背,温声许诺,语气温柔坚定。
梅泠香知道,他说得出便做得到,就像他许诺过的,要为她挣诰命,要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
梅泠香哭累了,难为情地背过身去,佯装困倦。
如此良宵,章鸣珂哪舍得让她这样装睡?
他握着她纤腰,问出他已知道答案,却还想听她亲口回应的话:“馥馥,在章家的时候,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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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章鸣珂心里还惦记这个。
梅泠香不装睡了,侧过身,冲他弯起唇角:“六郎,你觉得玉儿的名字,只是我随意取的么?”
难道玉儿的名字,还有什么深意?章鸣珂愣住,第一次去思量被他忽略的事。
没等他想清楚,便听梅泠香道:“六郎,我有没有说过,我只喜欢过你?过去是,现在是,往后也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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