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卫西的这句话, 回宁城的三个多小时里，车厢中始终保持安静，气氛的凝重程度, 比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西表情认真，外公双眉紧锁，张叔专心开车，一脸担忧。
而苏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直低着头, 看不出在想什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 车子进入宁城, 路旁的公交站牌和地铁标识都是熟悉的模样。
苏乔开口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张叔，到前面地铁站就放我下车吧, 谢谢。”
张叔看了眼外公，老人说：“这么热的天气，我们先送你回家。”
苏乔：“外公, 不用了，我自己走。”
少年语气温和，但神情坚决。
外公轻轻皱眉：“那好吧，乔乔到家后给外公打个电话, 这次也累了，休息好了再去学校。”
苏乔：“好。”
目送苏乔走进地铁口，外公说：“到午饭时间了，就在附近吃饭。”
“哎呀，老爷子，家里有点事, 让我快回去一趟。”张叔演得很认真，“我把车子开走, 你们吃完饭再来接你们。”
不远处就有几个购物中心，相互独立，但是可以从地下通道来回穿梭，张叔把他们送到其中最大的一家“天悦城”，就自行走了。
卫西问：“外公想吃什么？”
外公不说话。
卫西：“淮扬菜，还是粤菜？天气这么热，吃火锅也不错，番茄锅底？”
外公：“随便。”
卫西淡笑。
他的外公从来雷厉风行，做事果决，哪怕是吃饭，也会根据当时情况选择最优的，味道好、环境好、档次高、有意思……
“随便”这种词，他外公极少说，在老人家眼里，这是偷懒的意思。
今天跟他这样说，显然是生气了。
从他在对苏乔说出那句话开始，外公一直憋着火，只是在高速路上不方便骂他，又有苏乔在旁边，无论外公说什么，都会加重苏乔的尴尬。
把他带来吃饭，也是为了这件事。
吃什么，其实都无所谓。
卫西最终选了火锅，品牌连锁，番茄和麻辣的鸳鸯锅底，点上一堆肉和一盘菠菜，给外公倒上店里自有品牌的酸奶，自己喝了半瓶冰可乐，外公终于开口。
他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你想怎样”，也不是“想干什么”，而是“想什么”。
不愧是亲外公，这是想从根源出发，找出他现在的症结所在。
卫西：“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外公：“但是乔乔没有这个意思。”
卫西：“目前来看，是这样。”
外公皱眉。
“外公。”卫西往番茄锅里倒了小半盘肥牛卷，“明年要高考了，他不会答应我的。”
外公眉头锁得更紧，一副“那你为什么要如此”。
锅底炙热地翻滚着，肥牛卷浮了上来。
卫西陷入沉思。
他知道，苏乔在躲着他。
昨天，卫西回到酒店，屋内空调打得很低，苏乔歪在沙发上睡着，手边的茶几上摊开摆着几张卷子，看上去很用功。
卫西想起自己书包里也有好多空白的试卷，就走过去，想看一看那几张。
茶几旁只有一张T字形的长沙发，苏乔窝在一侧，卫西准备坐在另一侧看试卷。
就在他走过去，刚刚拿起试卷，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苏乔的手动了一下。
这并不奇怪，很多人睡着了都会有这种反应。
但卫西觉得苏乔这样很有趣，忍不住又看了一会儿。
就是这一个偶然，他看到苏乔的睫毛抖了几次，仔细辨认，连呼吸也放得非常轻。
更重要的是，苏乔的脚背绷得笔直。
这是苏乔装睡的表现，可能连苏乔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意识到这点后，卫西起先不解。
为什么要装睡？
他们眼下关系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没坏到那份上，经过这次外公的事，还能更亲切一点，有什么必要躲着他？
视线在那张熟悉的脸上逡巡而过。
白皙洁净的皮肤、饱满的额头、长而密的睫毛、挺拔的鼻梁……
最后，他看到苏乔的嘴巴，双唇湿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右侧嘴角处带着一点小伤口，那是他昨天留下的。
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连卫西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的性格一直如此，想到了，就去做。
苏乔早上醒来，什么都没说，对待他的态度也很正常，他以为苏乔没有察觉，毕竟，对一个从没恋爱过的单纯少年来说，看到这种伤口，第一反应大概是被虫子咬，而不是别的。
他为此还在心里偷笑。
但配合眼前苏乔装睡……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卫西想也没想，朝苏乔俯身。
当时，卫西看苏乔会作何反应，但真的亲上去，嘴唇感觉到熟悉又遥远的触感，鼻腔里嗅到淡淡茉莉花香的时候，那些疑问和深思一起迅速沉底，被油然而生的浓烈欲望所取代。
那个吻持续了好一会，松开苏乔时，自己也有些喘不上气。
可苏乔依然在睡。
那一瞬间，卫西有种冲动，他想继续亲下去，直到苏乔憋不住，强行醒过来面对他。
但不行，再要来一次，他可能有些控制不住某些蠢蠢欲动的欲望。
于是他选择离开，并在下楼十多分钟后，给苏乔打电话。
结果苏乔依然态度平平，根本没有提及在沙发上的亲密行为。
卫西可以肯定，苏乔在逃避。
因为他之前说过想和苏乔在一起，所以面对他的这种行为，苏乔难以面对，选择逃避，这是最为可能的理由。
“我想试一试。”
卫西在试探，苏乔知道。
苏乔原本觉得，假装不知道昨天卫西的行为，就不会再有变故，悄然发生，又悄然结束，是最好的结果。
但事实难以尽如人意。
从卫西问出“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开始，苏乔就知道，他的打算落空了。
卫西发现了。
他看出了他的逃避，当着外公的面说出那句话，是为了暗示，他不会就此罢休。
毕竟，连外公都不打算瞒着，这个世界上，大概再没人能让他有所顾忌。
苏乔不想探究卫西这些行为背后的原因，但他知道，卫西不会就此作罢。
一个原本就聪明的人，又加上“重生”的buff，倚仗着头脑和阅历，对付一个刚过十八岁、从未有过感情经历的少年人，能有多大难处？
不管卫西对他究竟怀着怎样的情绪，可以想见，往后的日子，他不会过得太平静。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累。
苏乔忽然深深好奇，卫西到底想要怎样呢？
傍晚，在卫西单独居住的别墅，苏乔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是忽然造访的，事先没有告知，卫西被弄了个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他露出笑脸，走到厨房，拿了两瓶冰水出来，一瓶递给苏乔：“你突然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苏乔没接水：“你觉得这个不重要吗？”
卫西：“当然重要，这关系到我们后半生的幸福。”
苏乔：“……”
卫西在苏乔对面坐下，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空调温度调的极低，屋子犹如一座冰窖，坐在沙发上都能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自己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喝着冰凉的水，镇定自若，全无反应。
喝了两口水，他慢慢开口，声音很轻：“你不喜欢我吗苏乔？”
“……”
苏乔皱眉，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谈不上喜不喜欢，眼下的问题，也并不在此。
卫西仿佛看出他的想法：“你想听真话，还是不太真的话？”
神经病，苏乔咬住舌尖，差点骂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西：“上次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你觉得我在逗你玩，那这回，我当着外公的面，说同样的话，你还这样觉得吗？”
果然是因为这个。
苏乔在心里冷笑，面上则很平静：“听你的意思，是以外公作为媒介，让别人信你？”
卫西：“没别人，只有你。”
苏乔：“……”
卫西：“你很难理解我这种做法？”
“……”苏乔想了想，“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从没觉得你对我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你这样的性格，也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所以到底为什么？你可以直说。”
卫西正好喝了口水，差点笑喷出来：“苏乔，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疯子神经病，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样。”
苏乔没笑。
卫西拧好瓶盖，为了确保足够紧，他将水瓶倒立过来，透明的液体从瓶底滑向瓶口，在瓶子里来回晃荡，像遭遇风暴的迷你小湖。
“记不记得我上次说，看到你对别人好，我觉得不太高兴。”
苏乔：“记得。”所以呢？
卫西：“就是那次，我想，现在是同学朋友之间的相处，如果有一天，你跟别人谈恋爱、在一起，肯定对那个人更好。”
苏乔：“胡说八道。”
卫西：“只是假设，但我连假设都觉得不开心，如果真有那天，我会很生气，很难接受那种可能性。”
苏乔额头直抽抽：“所以你先下手为强吗？”
“一开始是这样想。”卫西注视着苏乔的浅色瞳孔，那里面明显有怒意，“在北京的时候，我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苏乔沉着脸，不说话。
卫西盯着他片刻，轻声说道：“是欲望。”
苏乔没听懂，自然而然又皱起眉。
“我亲你的时候，身体有反应。”卫西好像没察觉自己说的到底多么令人羞耻的话，语气平顺毫不磕绊，“没办法控制。”
苏乔愣了一下，心里深深震惊。
同为成年人，这种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但卫西竟然会这样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不但直白，还毫无羞耻感。
从前，哪怕他们已经是同床共枕的关系，卫西也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如今……
苏乔抑制住万千思绪：“你别胡说了。”
卫西：“试试？”
苏乔面色一变。
“开玩笑而已。”卫西又笑了，但很短暂，立即恢复正经，“你问我，我就如实回答，我不想骗你。”
苏乔抿着嘴：“这些不足以成为你那样做的理由。”
卫西：“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但如果我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被其他人抢先，再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乔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先下手为强，不能用在这种事上。”
卫西：“你现在不理解，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在你点头之前，我不会放弃。”
其实过来之前，苏乔在心里盘算过，凭借对卫西的理解，他做出了初步判断。
眼下，卫西的回答依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细想之下，又完全符合其人设性格。
他知道，外公已经找他谈过，可依然改变不了。
不得不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卫西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会不会找人假扮你的男朋友，来骗我放手？”
苏乔冷淡：“你想多了。”
卫西笑意更深：“你不是这样的人。”
聊到这里，也没什么必要继续了。
对卫西来说，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哪怕是“成为恋人”这样必须有两个人一起才能做到的事，他单方面决定下手，也不会被另一方的态度所左右；
而对苏乔来说，了解了卫西的想法，就达到了他来此的目的，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他仍然问了卫西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卫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其实有个办法，如果我突然死了，你就不用再面对我。”
又是一句近乎发神经的话，但卫西用玩笑的方法告诉苏乔，没死之前，应该都会“追求”他。
同时，也避开了苏乔的问题。
对苏乔而言，卫西喜不喜欢他本身并不重要，他一连两次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本身就是答案。
一个毫不意外的答案。
但对卫西这种莫名其妙的偏执，他觉得头疼不已。
如果对方不是卫西，而是其他什么人，他可以直接拒绝，哪怕说很难听的话也没关系，在这种事上，暧昧不清才是最差的态度，只要他足够冷酷，对方总能知难而退。
但换作卫西，只会把他的拒绝看作玩笑，对他的冷酷视若无睹，即便面对面清楚地说了不行，他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心思去行动。
他用懒散和随意自在的“无耻”，遮掩骨子里冷静却又疯狂的执拗。
谁都拿他没办法，而追求一个人，从来也不是犯法的。
“我要是突然死了，你就不用再面对我。”
苏乔耳畔响起卫西说这句话的样子。
好端端的，当然不会死，卫西不过是展示自己的决心。
但如果他忽然发现，其实苏乔已经死过一次呢——既然能重生，就代表死过一次了吧。
他们如今是同班同学，相识多年，还有外公的情分在，曾经高一时，他还对卫西有过超出同学的情感。
大概在卫西看来，有这些东西存在，他们之间的基础其实很好，苏乔目前不肯答应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比如高考、比如两个男生在一起面临的问题、比如社会层面的对待等……
这些的确是真实存在的问题，却并非根本问题，只要苏乔点头，其他一切，都有迎刃而解的途径。
而他让苏乔点头，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苏乔想想卫西可能做出来的事就觉得头晕，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卫西依然要如此，无论他冷漠还是拒绝，都没有作用。
没办法了。
其实——并不是完全没办法。
有一个办法，很大概率能让卫西放弃。
在卫西看来，他的追求是崭新的，完全自我的；
可其实对苏乔来说，大概率只是前世悲剧的延续。
这是他们信息不对等带来的差别，也是分歧。
如果卫西得知了所有实情，就会明白，苏乔不接受他，并非因为不喜欢，或者不够了解。
恰恰相反，是因为曾经太过喜欢和了解，才会有这样的选择。
前者，或许难，但还有希望；
而后者……
对卫西那样傲气的人来说，这必然是个重大刺激，足够刺激到他放弃所有行动。
假如卫西知道他确实是重生的，会怎么想？
明明曾“在一起”好几年，为什么重生以后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明明一直很喜欢他，为什么现在这么冷淡？
……
离开卫西家时，苏乔下了决心，在高中仅剩的几个月里，他会把学习放在首位，把其他事放置一边，希望卫西尝试过后自觉无趣，会主动放弃现在莫名其妙的行为。
如果不能，上大学之前，他会把一切向卫西和盘道出，彻底结束这一切。
他一直莫名抗拒让卫西知道他的重生，他害怕打破如今的平静生活。
可如果真的到那天，没有其他选择了，他也只能孤注一掷。
外公的事结束，苏乔和卫西回到学校，继续开始忙碌的高三生活。
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上学、考试、功课、补习、放学……日复一日，不出意外的话，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来年六月份。
对苏乔而言，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就是卫西。
如先前所说的那样，他真的继续追求苏乔，虽然在高中独特的环境中，他也做不了太多，但他的“奇怪”言行，多多少少还是引起了一些关注。
某次，和陈晨在体育馆打球，休息的时候，陈晨忽然问他：“卫西是不是在追你？”
第042章
陈晨是个很活泼可爱的男生, 有着这个年龄的人特有的八卦心，听见和朋友有关的“绯闻”传言，会忍不住打听。
苏乔知道他没恶意：“不是。”
陈晨吃惊状：“好多人都这么说, 我那天还看到田宁在问卫西，不是吗？”
苏乔其实也说不清，只能说：“我和卫西大概有一点误会，不过……”
“啊我不是非要打听你们的事，对不起！”陈晨连忙道歉,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一定要说啊！”
苏乔微笑起来：“好。”
后来, 又有一些人陆续问过苏乔相关的问题。
王进、秦飞扬、老大等，关系很好的朋友大多觉得震惊, 怀着好奇和关心问上几句，发现苏乔不想深谈之后，就不再多言。
但还有一些, 就显得不那么友好。
某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苏乔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准备回家, 高三正式开学后，放学时间延到了十点十五，晚班公交不太好等，他买了辆自行车，骑着上下学。
高二时一同回家的同学住校了，这个时候, 多一分休息和学习时间都是好的，他独自回家。
苏乔推着车走出学校大门, 正要上车，有个人走过来，喊：“学长。”
苏乔转头看过去，觉得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
对方说：“去年的时候，请学长帮我给卫西学长送过信，学长还记得吗？”
苏乔想起来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对方说：“上次我把信给卫西学长，但他没有回复，我去找他，他也不见，所以想请学长帮帮我。”
苏乔无语，上回他分明拒绝了，为什么还要来一次：“我帮不了你。”
学弟笑了一下：“就知道学长会这样说。”
苏乔听出他话里有话，而且带着恶意，不过他不在意，右腿跨过车子，坐上去，准备走人。
“卫西学长在追学长你，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学弟在他身后说，“上次学长不愿意帮我，不就是因为不想别人靠近卫西学长吗？”
苏乔蹬住脚踏，顿了一下：“上次，你亲手把信给卫西了。”
学弟微愣。
“激将法对我不好使。”苏乔头也不回地滑行离开。
后面，又陆续发生过几回类似的事，有的是纯粹好奇，苏乔脾气一向很好，问一问也没关系。
还有的和那个学弟一样，心思不明，但在苏乔看来，都是些小孩把戏，他根本不在意。
周六下午，按照惯例，不上晚自习，苏乔这天要值日，班级里不少学生在研究下午刚考的物理卷，一时半会没法收拾，苏乔索性去操场跑步。
半个多小时后，天色渐暗，算算时间差不多，苏乔回去打扫卫生。
教室里还剩零星几个学生，相对安静，苏乔一进门，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视线转向声音来源，卫西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生。
卫西不在，喊他的是田宁。
苏乔朝他点点头，当作打招呼。
田宁一只胳膊抵在桌面上，另一只手上转着笔，说：“卫西刚刚找你，你去哪了？”
苏乔：“操场，找我有什么事吗？”
田宁笑：“我不知道啊，他一会就回来了。”
苏乔无动于衷地坐下，收拾书包课本。
田宁打量了他一会，问：“你以前不是天天缠着我们卫西吗？现在是怎么了？”
“以前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苏乔手下动作不停，连语气也没变化一点，“我知错能改。”
田宁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苏乔会这样说。
同一时间，卫西走进后门，苏乔的话恰巧传入他耳中。
这种话从苏乔口中说出，并不奇怪，但真正听到的时候，卫西依然面色微变。
但只是瞬间。
他恢复如常，看了苏乔两眼，拎起靠在桌旁的书包，又从后门出去了。
田宁赶紧跟上，他离开的时候狠狠瞪了苏乔一眼，脸色很难看。
但苏乔毫无反应，拿过笤帚簸箕开始扫地。
他知道，今天过后，依然会有流言蜚语，关于他，关于卫西，关于他们的关系，高中生活紧张，从不缺少这种“调剂”事件。
但很快，那些人的视线会被更加新奇的事占据，还有繁重的学业等待他们，每个人生活重心不同，并不会真正把太多精力放在别人身上。
并不是嘴硬或者逞强，苏乔是真的不在意。
况且，那些人只是议论一两句，根本无足轻重。
天气渐渐凉爽，国庆长假来临的时候，宁城真正迎来秋天。
一中的高三学生只有三天假，相对于其他人，少了一半多，但大部分学生都习惯了，而且来年六月就是高考，再如何艰难，也只是几个月的事，有个假期，大家都比较高兴。
餐饮行业会在假期迎来高峰，苏乔本想去餐厅帮忙，只是爸妈觉得他学习太过紧张，难得有假期，应该在家休息休息或者出去走走。
刚刚重生回来的一年多时间里，苏乔常利用一切机会去餐厅，名义上帮忙，可其实，只是想跟爸爸妈妈多多相处。
那时候，他还处于重生的茫然之中，觉得一切都很虚幻，生怕一觉醒来爸妈又不见了，只有和爸妈待在一起，才会稍微好一些。
如今，他已经走出那种迷茫，觉得一切都很踏实，去不去帮忙，已经不太重要，但苏乔觉得，整天埋头学习，效率并不高，又看到极为惊人的游客人数，知道此时游玩不是好主意，于是干脆还是背着书包去了餐厅。
餐厅有两层楼，二楼是办公室和休息室，苏乔可以在办公室学习，学累了下去跑腿帮忙，就当放松了。
虽说是帮忙，但苏乔能做的其实也只有上菜，他高而瘦，长得好看，穿着餐厅统一的黑色制服，戴上同款同色围裙和白色口罩，更显得高挑养眼，苏乔甚至看到有人给他拍照。
常大哥调侃他：“小苏要变成网红了！”
苏乔哭笑不得。
但顾客拍照也只是好玩而已，并没有打扰到他，他也就当作不知道。
十月二号傍晚，大批顾客上门，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苏乔端着盘子在餐厅中来回穿梭。
“A3号桌客人的素什锦。”
苏乔端着菜走到A3号桌旁：“您好，素什锦。”
顾客笑了一下。
视线往上移动，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他惊了：“外公？”
外公笑呵呵地看着他：“我跟西西来这边办点事，西西说这家餐厅的菜很好吃，拉我过来试试，你爸爸妈妈开的就是这家？”
苏乔点头，余光瞥了眼卫西。
卫西似乎看到了，说：“我在网上查的，进来后才看到你在。”意思是，事先并不知情。
但前一世，卫西到过餐厅好几次，有时送他上班，有时下班后来找他。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他爸妈开的。
卫西朝他笑：“我按照网上的推荐点菜，靠不靠谱？”
苏乔看了眼夹在桌角的点菜明细：“嗯，可以。”
外公让苏乔坐下跟他们一起吃饭，苏乔说客人很多，他暂时空不下来。
正说着，苏乔爸爸走过来，说：“乔乔，你忙了很久，歇一会，正好把饭吃了……岑叔？”
苏乔的爷爷和卫西外公是多年老友，苏乔爸爸和外公平时很少有见面机会，但依然认识。
外公乐了，对他介绍自己外孙。
卫西坐在卡座里，乖巧地喊：“叔叔好。”
苏爸爸：“你好你好，哎呀，老爷子的外孙真乖！”
苏乔：“……”
聊了几句，爸爸要去忙，卫西说：“叔叔，苏乔还没吃饭，说要帮忙上菜，没时间。”
苏爸爸对儿子说：“快去吃饭，一会儿……”
“让苏乔跟我们一起吃吧。”卫西态度真诚，“我和苏乔是同学。”
苏爸爸很高兴，让儿子坐下吃饭，又跑去后厨加了两个菜。
苏乔：“……”
卫西对外公解释说：“苏乔胃不太好，常常忘记吃饭。”
外公皱眉看苏乔。
苏乔忙道：“不是常常，现在很注意，早就没事了。”
外公显然很担心，叮嘱了好几句。
苏乔乖乖听着，暗地里瞪了卫西好几眼。
他以前确实有胃炎，重生后偶尔也会因为沉浸学习忘记定时吃饭，但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瞪到第三眼的时候，卫西突然抬头看他，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恰好捕捉到苏乔的白眼。
他给外公夹了一筷子什锦菜，笑出声来。
外公：“笑什么？”
卫西：“没什么，外公，吃完饭我先陪您回去，我晚上约了人，还有事要做。”
外公：“你昨天答应外公的事，还记得吗？”
卫西：“记得。”
外公：“既然苏乔在，你现在就跟他说清楚。”
苏乔低头吃菜，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目露不解：“什么？”
外公放下筷子：“我去一下洗手间。”
苏乔也跟着起身：“我陪您过去。”
“乔乔留下吃饭。”外公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意有所指。
老人独自走开，卡座只剩下两个人和一桌子菜。
苏乔主动问：“你有什么事？”
卫西：“对我还是这么不客气。”
苏乔已经对卫西的胡言乱语免疫了，面无表情，又拿起筷子，准备吃菜。
卫西拿起冰可乐，慢悠悠地说道：“我追你，是不是影响到你的生活了？”
苏乔毫不客气地点头：“是的。”
卫西：“可我从没见你生气过。”
有什么好气，苏乔心道，说：“没必要生气。”他不把那些事放在心里，影响其实很有限。
卫西微微一笑：“这种时候，你还是这么平淡，看起来是真的没把我的追求放在眼里。”
苏乔：“……”
卫西转了圈易拉罐，随意道：“我也不喜欢做无用功，所以，我收回先前的话。”
苏乔一怔。
卫西看着他吃惊的表情，轻轻挑眉：“我什么都不会再做，只跟你保持同学关系，这样，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非常可以。
苏乔原本已经想好，如果卫西执迷不悟，他会在高考后和盘托出一切，如今，卫西主动放弃，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为什么？”
卫西又笑：“你看起来很失望。”
苏乔皱眉：“你心思太多，我不信你的话。”
卫西叹气，又喝了口饮料，搁下易拉罐，望向苏乔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第043章
卫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解释和补充都没有，就只是看着苏乔，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苏乔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追问道：“请说清楚。”
卫西：“嗯？说什么清楚？”
苏乔：“刚才你说，不会再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是真的吗？”
卫西：“你觉得呢？”
苏乔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完全在这浪费时间，放下筷子, 起身要走。
卫西赶忙拖住他的手腕：“别别别, 开个玩笑。”
苏乔低头看他：“有什么好笑？”
卫西：“我是看你太严肃了。”
苏乔：“……松开。”
卫西依言松手, 等苏乔坐回去，他也敛起不正经的表情, 说：“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
苏乔：“你的想法，我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
卫西：“大部分是真的。”
苏乔皱眉：“什么意思？”
卫西：“我答应了外公，在高考结束之前，不会再打扰你，我听外公的话, 这点你应该知道。”
苏乔当然清楚这点，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公能让卫西有所收敛。
可：“在高考之前，这是什么意思？”
卫西又笑：“这么敏感干什么？”
苏乔板着脸。
卫西：“我们还在上学，能想到最远的事也只不过是高考，在那之前, 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校、家长不让我们有其他念头, 所以我说，保证在高考之前，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苏乔面无表情：“高考之后又怎样？”
“以后的事，谁能保证。”卫西反问回去，“如果我现在对你发誓，永远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会信吗？”
不信。
不仅不信卫西，更不信“永远”。
永远有多远，没人知道。
过程中会有多少意料之外，无人能说清。
未知的岁月、未知的将来，任意事情的发生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方向乃至人生。
谁能保证“永远”？
卫西似乎看透苏乔的想法，又笑了一下：“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不过在高考之前，你可以放心，我保证。”
苏乔此刻头脑异常清醒，又问：“说保证，要有保证的意思。”
卫西：“哦，你不信我？”
苏乔毫不犹豫点头。
“苏乔，你太诚实了。”卫西说着逗乐的话，眼珠转了转，“我还真想不到，即使想到了，你大概也不会信，不如你提，我照办。”
这一点，苏乔方才已经想好了。
他提出两点：
以正常的同学方式相处，不能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不能让别人有所误会；
没有必要的话，不要找他。
卫西听完，笑了：“这么简单？”
苏乔：“是。”
卫西：“我以为你会让我直接滚。”
苏乔：“有过这个打算。”
但没有用，他们还是同学，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要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学习，他总不能不让人家上学，他也没有这资格。
退而求其次，只能希望卫西少跟他接触。
卫西托着下巴，点点头：“可以。”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苏乔反而迟疑起来，他沉思着瞥过去一眼。
卫西又笑，这次是真开心，眼睛都笑弯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苏乔：“你刚才点头，答应我了。”
“是啊。”卫西再次点头，“你觉得我随时会出尔反尔，我也不好争辩，不过这件事，你真的可以放心。”
苏乔看着他。
卫西：“要不然我写个保证书给你，请外公当见证人？”
这……
倒是没必要。
没有法律效力的保证书，纯粹废纸一张。
苏乔：“希望你说到做到。”
卫西盯了他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他拿起可乐，说：“你放心。”
外公从洗手间返回，什么也没问。
其他菜陆续上桌，三个人吃饭聊天，一切都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吃完饭，苏爸爸送外公出去，在停车场，两个长辈寒暄告辞，外公先上了车。
卫西落后一步，又跟苏爸爸说了几句话，才挥挥手，坐到外公身边。
外公问：“跟你苏叔叔说什么了？”
“说苏乔。”卫西笑道，“他学习刻苦，有时候真不记得吃饭，我只是提醒叔叔注意一下。”
外公：“你跟乔乔说清楚了吗？”
卫西：“外公，您外孙的为人，您是了解的，答应您的事，我会做到。”
外公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明年要高考，我们以学习为重。”卫西扣好安全带，声音变得很轻，“即使我不说，苏乔也会想办法远离我。”
外公：“你说什么？”
卫西：“我说我跟苏乔谈拢了，我们都很开心。”
晚上，苏乔跟随爸妈一道回家，洗完澡后觉得有点饿，点了小米粥外卖，坐在客厅等。
他妈打开电视，找了部谍战剧，找到上回没看完的片段，边说：“听你爸爸说，岑叔今天去餐厅吃饭，他外孙也在。”
苏乔：“嗯。”
苏妈妈：“你爸说那小孩很不错，乖巧又听话。”
苏乔想象了一下“乖巧听话”的卫西，忍不住抖了一下。
苏妈妈：“可惜妈妈当时不在，不然也想见见岑叔和那孩子，那孩子还是你同班同学吧？”
苏乔：“……是。”
“以前没听你提过。”苏妈妈双眼一眨不眨，电视屏幕上，地下党同志被叛徒出卖，有暴露风险，“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下次有机会，请人家来家里玩吧，他今天还提醒你爸爸，说你有时忙着读书，都不记得吃饭，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苏乔：“……”
苏爸爸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正好听到苏妈妈最后一句：“乔乔，学习要紧，不能不顾身体。”
爸妈一阵叮嘱。
苏乔默默听完：“……我知道了。”
苏爸爸：“唉外卖还没到，饿死了……哎呀那家伙真的是叛徒啊，天杀的，就该早点弄死他！”
苏乔：“……”
三天假期一纵即逝，高三学生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
苏乔起先还有些担心卫西逗他玩，会继续做些奇怪的事，可观察了好几天，卫西不仅没有再找他吃饭、写作业、补习，连平时碰面，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看上去，就跟寻常同学一般无二。
秦飞扬还悄悄问他，卫西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为什么现在都不来找苏乔说话。
苏乔说，学习很忙，大家都有很多事。
他依然看不透卫西心里的真实想法，但卫西做到了那天在餐馆保证的事，让他放心很多，至少，他能安心准备高考。
时间过得很快，又一个寒假到来的时候，距离高考，只有四个多月了。
一大堆作业试卷、数不清的题、十天休息，就是高三学生这个寒假的全部内容了。
放假之前的这段时间，天气始终不太好，阴沉寒冷，中午一放假，学生们纷纷跑地飞快，教室里很快就没人了。
苏乔给秦飞扬辅导数学，过后又帮老杨整理试卷，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他今天没骑车，背着书包往公交站台走去。
冬天昼短夜长，加上天气不好，这个时间，天色已经相当暗了，苏乔将脑袋缩在围巾里，一边转头，看95路车有没有过来。
第二次转头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确切的说，是两个。
一个是卫西，另一个在他前面的，似乎是陈晨，但是离得有点远，他对陈晨也没太熟悉，灯火下，不能确定身份。
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不是什么奇怪事，但苏乔同时看到他们旁边走着另外几个人。
都是男生，个头不比卫西矮，其中一个就走在陈晨旁边，走着走着，在陈晨肩膀上推了一下，后者一个趔趄，继续走。
很快，那一群人拐进墙角，不见了。
那个地方，正是从前，苏乔揍程蔚然的位置。
隐蔽、荒芜，加上放假，那里应该不会有人经过。
那些人去那边做什么？
苏乔皱了皱眉，略一思索，小跑回到学校门口，将书包放在传达室，请门卫大爷代为看管一会儿，独自跟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借着晚高峰动静的掩饰，成功找到了站在废弃屋子旁的五个人。
卫西陈晨，还有另外三个他不认识，但看服装模样，应该也是高中生。
其中一个正在跟陈晨说话，另外两个则站在一边抽着烟，视线四处乱转，显得很警惕。
苏乔朝里面移动，藏在墙的正后方，方便遮住自己，还更容易听清那边说话。
他听见陈晨喊：“那个不能给你！”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谁问你意见了？快点拿出来，不然别想走！”
苏乔：“……”
这对话有点像某部剧里的情节，各种耳熟。
紧跟着，是一个更加耳熟的声音。
“他说不能给你。”卫西慢条斯理的，“你们聋了？”
现场陷入安静。
苏乔：“……”
陈晨立即喊：“别，别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卫西打断他：“他们不仅聋了，脑子也不好，你这样说，他们听不懂。”
苏乔：“…………”
另外有个新声音加入：“你很有胆量啊。”
卫西：“正常人都有那玩意，不过你们未必。”
苏乔觉得额头挂下一滴冷汗。
真是一如既往的“嘴欠”，他可以想见，对方那几个人已经快要气死了。
果然，紧跟着有个人大吼：“娘的，你他妈说什么？是不是找死？”
卫西立即跟上：“看你面相，我会比你多活很久，不劳费心。”
苏乔嘴角直抽，他几乎可以肯定，卫西是故意的。
虽然不清楚里面的具体状况，但貌似跟他们被程蔚然绑架那次，如出一辙。
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掏出手机，准备伺机报警。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二十分钟之前，他随手点开，一看，微微一怔。
里面，卫西又说了几句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且充满鄙视和挑衅意味，几乎要把“快来打我呀”写在每个字里，听着都让人火冒三丈。
很快有人按捺不住，骂了几句贼难听的，让另外一个抓住卫西，他要动手“教训教训这小子”。
卫西又说了一句：“你打不过我。”
伴随又一声大骂，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架声。
苏乔站在外面，一手抓着手机，一边看着头顶上秃掉的银杏，无语问苍天。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关掉摄像，转身走了。
墙角的殴打没持续太久，卫西把对方扔在墙角，拍了拍手，说：“早说了你打不过我。”
其他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同伴。
陈晨则站在一边，同样吃惊地看向卫西。
卫西感觉到羽绒服口袋在震动，伸手一掏，看清收到的东西，他笑了一下，说：“你们非法挟持、殴打我，我要报警。”
对方三人刚从前一分钟的震惊中回神，又被一个惊雷劈中，再次目瞪口呆。
卫西也并不需要他们有反应，他翻转手腕，把手机屏幕对准他们：“我一早请了人，一直跟着我们，你们说的话、做的事，有视频为证。”
被他揍的那个人一下子跳起来：“你，明明是你打老子！”
“有证据？”卫西轻飘飘地，故意晃了晃手机，“就算你有证据，你们先动手，我是正当防卫，你们会留下案底，跟着你们一辈子。”
对面完全被手机上的视频所震慑，说不出话来。
卫西懒得跟他们废话，将手机收进口袋，对陈晨抬了抬下巴，两人一道走了，留下三个还没完全搞清状况的人在风中凌乱。
苏乔走下公交，就听见手机响，他看了眼号码，犹豫了一下，接通。
卫西说：“今天的事，是不是很有趣？谢了。”
苏乔：“举手之劳，陈晨还好吗？”
卫西：“有点吓到，没什么事。”
苏乔：“嗯。”
卫西：“你不问问我怎么样？”
听你的声音就知道没事，而且你有闲心设计那几个人，显然早有准备。
“没事我就挂了。”
卫西：“你知道我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苏乔：“？？”
“你上次对付程蔚然，就是用的这种办法。”卫西哈哈笑，“自古套路得人心，很好用，所以还是谢谢你。”
苏乔：“……”卫西怎么知道？
卫西：“拜拜。”
当天晚上，陈晨也发来消息，对苏乔表示感谢，但没有提及具体，只说已经解决。
学习越发繁重，苏乔很快把事情忘了。
春节、元宵、清明、五一劳动……伴随一个个假期的到来和结束，时间像上了加速器，一日千里地往前跑。
进入六月，天气渐热，而高考，已经近在眼前。
高考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考生本人、家庭、乃至社会和国家都给予相当高的关注和重视。
可其实学生真正要做的，也只是走进考场，和往常一样，提笔考试。
无论成绩如何，对大部分苦读了十二年的学生来说，算是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彻底放松的假期。
没有背不完的单词课本和刷不完的题，不必想着休息日还要去补习班，更不用为一次考试成绩而担心受怕。
曾经梦寐以求的“睡觉睡到自然醒”，也终于得以真正落实。
不过，想象很美好，可其实能做的时候，往往没那么简单。
比如睡懒觉，一些人习惯了充实的作息，骤然放松下来，反而不习惯。
苏乔就是其中之一。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他照例五点半醒来，下楼沿着公园跑一圈，买了豆腐脑和油条肉包，回到家，爸妈已经起床，他把吃的端上桌，一家人坐下吃早饭。
吃了一会儿，苏爸爸说：“乔乔啊，你去岑叔那边住，不能空手去，买东西了吗？”
苏乔目露疑惑。
苏爸爸：“你不是答应了岑叔，高考后去那边住段时间吗？”
苏乔：“……”
“是岑叔的外孙说的啊。”他爸爸不解，“那孩子说你答应了，不是吗？”
苏乔的确曾经答应过，但是……
“那天那孩子还特意叮嘱我，留意乔乔有没有按时吃饭。”苏爸爸很欣慰的样子，“是个乖孩子啊。”
苏乔：“……”
爸妈离家去餐厅忙活，苏乔没事做，想到饭桌上的谈话，觉得无语。
他知道外公前几天去北京了，复查身体，顺带约了几个好朋友见面，大概要半个月左右才会回来。
半个月后，高考出分，紧跟着填报志愿，需要大量时间搜索整理，其实也不太适合去外公家。
正想着，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卫西发来的微信。
有两句话。
【在哪？】
【我去接你】
苏乔莫名其妙被问到头上，一点也不想回复。
但卫西紧跟着发来第三条。
【小叔进医院了，自杀】
苏乔猛然睁大眼。
第044章
苏乔没让卫西来接, 自己打车去中心医院。
一路上，他思来想去，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 都觉得震惊。
卫至承聪明能干，还有一点玩世不恭的幽默，每次见面都是笑眯眯的，表面看上去活得挺好。
但，也许只是表面上。
用外在的轻松掩饰内在的压抑, 其实也是许多人会做的事。
有些是主动, 有些则是无奈之下, 被动选择。
但内里的痛苦并不会因为强装出来的欢笑而消失，它们像一团沼气, 静静发酵、膨胀，忽然某天，有人向里面丢入燃烧的火柴, “砰”一声，就炸了。
这是苏乔作为重生者，比真正十八岁的他，要了解的事实。
中心医院位于宁城城区市中心, 是周围几省市最好的三甲，人流车流密集，苏乔请司机在稍微宽松些的北门停车，辨认了一下位置，快步跑了过去。
住院部门前人来人往，苏乔一眼看到卫西。
早上九点多, 太阳很大，旁边就有两棵巨大的银杏, 可卫西没有过去，他直接站在阳光下，面庞被阳光晒得发白。
他也看到了苏乔，视线驻足不动。
苏乔走过去，他开口：“是小叔让我告诉你的，别误会。”
他们并肩走入大门，光线暗下来，气温降低，但嘈杂依旧。
苏乔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跟着卫西上到八楼。
卫至承住在最南端的801，从电梯口走过去，要穿过整整一条走廊。
两人沿着墙壁的各种展示海报向前，不断有医生护士和病人路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间或响起哭声和吵闹，整个楼层弥漫在一片焦躁之中。
这大概是医院固有的气氛，身处其中，总让人觉得无力。
很快，他们来到801外，这是单人间，只有卫至承一个人，此时病房门紧闭，苏乔看进观察窗，见卫至承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看上去十分闲适，不由愣住。
卫西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这是他第二次自杀。”
苏乔转身，和卫西面对面。
他关心卫至承的状况，可这种事实在太过隐私，并不适合让他这个外人知晓。
卫西凝目注视着他的眼睛，嗤笑一声：“是小叔的意思。”
苏乔又是一愣：“为什么？”
卫西：“他不把你当外人。”
苏乔：“……”
卫西朝门里看了一眼，说：“小叔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感情很好，毕业的时候分手了，那次小叔第一次自杀，吃药，发现的快，进医院抢救，没死，后面一年多时间里，他完全封闭自己，除了我，他谁都不见，谁强迫他出门，他就吃药给谁看。”
苏乔大为震惊，忍不住又朝观察窗看了一眼。
卫西：“看不出来是吧？除了卫家的人，没人知道。”
苏乔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他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分手？”
卫西：“卫家和对方的家庭有仇，双方家长无论如何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分手后，对方跟随驴友进山，遭遇泥石流。”
苏乔心下大震，用力抿了抿唇。
“没死。”卫西大喘气，补充道，“小叔在新闻里看到报道，联系对方，一直失败，当时两人刚分手，小叔本就难以接受，又以为那个人死了，受刺激吃了药，后来那边通讯恢复，我打听到那个人没死，被家里送出国疗养了。”
苏乔：“卫大哥知道吗？”
卫西：“知道，但他说，他不后悔冲动自杀，就算没有那次误会，他也坚持不了多久，那次的事让他的自杀有了正经理由，他反而心安理得。”
苏乔听傻了，一时没弄清楚这里面的逻辑，只能顺着卫西的话问：“为什么？”
卫西扯了扯嘴角，连带眼角也跟着上扬，但整张脸看上去异常冷漠：“因为他太痛苦了。”
苏乔张了张嘴。
两个高挑少年站在病房外，不走，也不进去，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隔壁病房的家属打开水倒垃圾，进出两三次，见两个人站着不动，如同门神，终于忍不住投来打量的目光。
卫西在门上敲了两下，听见小叔说“请进”，推开门。
卫至承看到苏乔，笑着说：“小苏来了啊，坐吧，你看，我住个院还让你来看我。”
苏乔这才发现自己来得匆忙，什么都没买，立马有些不好意思：“卫大哥，你还好吗？”
“挺好的，老毛病了，不会死人。”卫至承说着毫无忌讳的话，“不过护士一会要带我去检查，你先和西西坐一坐，中午西西有事要走，你方不方便陪我吃午饭？”
苏乔：“好的。”
没多久，护士过来，旁边跟着一个年轻的白大褂，似乎认识卫至承，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离开病房。
苏乔目送三个身影离去，思绪还处在从卫西所说真相的震惊之中。
卫至承刚才和他说话，神情、语气，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看不出有过自杀的企图。
卫西也说，他小叔原本是个很开朗活泼的人，同样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长大，他比一母同胞的大哥二哥都要“正常”。
是遭遇了多大的刺激，多么煎熬，才会让这样一个人因为“太痛苦”而选择自杀？
可苏乔同时想到，并不是所有抉择都需要理由，他们做一件事，或许就只是单纯因为“想做”而已。
右脸忽然被冰了一下，苏乔摸着脸抬头，看见卫西手里拿着两瓶冰牛奶，其中一瓶离他的鼻子很近，他看见瓶身上的淡淡水雾。
他接过牛奶，低声说：“谢谢。”
卫西直接在床尾坐下，跟苏乔对视一眼，喝了口牛奶，说：“知不知道小叔这次为什么又自杀？”
苏乔抬起头。
卫西又笑起来，笑容中饱含嘲讽：“卫家给他找好了联姻的对象，逼小叔结婚。”
苏乔：“……”
卫西：“一个半月之前，小叔的前男友回国来找他，卫家知道了，逼他们分开。”
苏乔听到卫西说“前男友”，也听到他每次提及家里，总是说“卫家”。
他看了卫西两眼，琢磨着方才那句话中的意味，试探着问：“卫大哥这次……是故意的？”
卫西笑：“是不是很聪明？”
苏乔：“……”
“上次和这一次，都是自杀，区别大概在于心态。”卫西把牛奶瓶放在膝盖上，慢慢搓动，“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小叔的事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
苏乔：“什么？”
卫西：“爱情这种东西，既然最后都是痛苦，不如索性不要开始。”
“……”
竟然无法反驳。
如果有人在前一世问苏乔，知道卫西不爱你，还是要执意跟他在一起，你后悔吗？
苏乔一定会说，不，我从不后悔。
可事实摆在眼前，如今，他和卫西只是同学，其他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前一世，他已经选择了那条路，再谈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而现在，一切尚未开始。
开始的事，不言后悔；但若有机会重头来过，他真的宁愿一切都不开始。
“你在想什么？”卫西的声音再次响起，空荡的房间，显得飘忽。
苏乔拧盖牛奶瓶盖喝了一口：“没什么。”
卫西：“我以为你会问我，现在的想法有什么改变。”
苏乔反应了一下，模糊想起来，卫西之前的那句话是“小叔的事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反正闲着没事，他于是从善如流地问：“哦，那你现在的想法改变了吗？”
卫西：“变了。”
苏乔：“嗯？是什么？”
卫西：“如果想要一样东西，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苏乔无语，这跟卫至承的情况根本不是一码事吧。
不过他也是不是真的想知道，听完了，随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再多言，转头看窗外。
卫西微微仰头，从眼皮下方静静看着苏乔。
他看了许久，苏乔回头的瞬间，轻轻闭上了眼。
卫至承做完检查回来，卫西就离开了，给苏乔倒了杯新泡的茉莉花茶，开门见山地对苏乔说：“小苏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住院，为什么要请你过来？”
苏乔心里是有这个疑惑，只是不方便问，既然卫至承有谈的意思，他也不遮掩：“是。”
卫至承笑了笑：“西西跟你说了我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下把苏乔问懵了，他只能如实说：“我觉得……卫大哥很不容易。”
卫至承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看上去是真的开心。
他如今的模样，是因为和恋人重修于好吗？客观来说，从前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东西依然存在，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可卫至承能把那段过往当作经历讲给别人听，至少说明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平静的。
是因为在爱情上有了依赖，所以不惧怕其他东西了吗？
卫至承边笑边说：“小苏性格真有趣，不怪西西喜欢跟你玩。”
苏乔：“……”
“就当我开玩笑，不说了。”卫至承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小苏是想出去吃，还是我让人送过来？”
苏乔：“我都可以，你随便就好了。”
卫至承：“还是让人送吧，天气这么热，出门容易晒黑，小苏吃什么？意面披萨可以吗？”
苏乔：“没问题。”
点完外卖，先前来找卫至承的医生又过来了，卫至承和他出去，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回来时告诉苏乔，他办了转院手续，吃完饭就走。
见苏乔疑惑，他主动解释说：“我身体没事，不过之后可能会有很多人来看我，太吵了，在这里打扰别人，占着床位还浪费资源，我转到私立医院，那边人少，无所谓了。”
苏乔想到卫家的状况，识趣地没有多问。
半小时后，外卖到了，意面披萨烤翅，还有两大杯柠檬红茶，摆了一桌。
苏乔看了看外卖袋上贴着的明细，发现卫至承给他点了肉酱意面，自己点的是麻辣意面。
卫至承已经打开盖子吃了起来，辣得吐舌头，抓着饮料一顿狂喝，看上去是真的一点事情没有。
苏乔坐在另一边吃自己那份。
吃了一会儿，卫至承再次打破沉默：“小苏，听西西说了我的事之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蠢？”
苏乔吞下嘴里的烤翅，抬头看他。
卫至承：“成年人了，为了点情情爱爱要死要活，有点丢脸。”
苏乔摇头：“不会。”
卫至承：“真的吗？”
苏乔心道因为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期，虽然没有自杀，但其实心境也好不了多少……
“你当时觉得那样做能解脱一点，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卫至承摇头：“没有解脱，解脱不了，对我来说，当时那样做，更多是为了逃避。”
苏乔拿叉子的手顿住，逃避？
卫至承：“我们没能力解决自己遇到的问题，又放不下对方，一边自我怀疑是自己的错，一边觉得命运不公和自己无关，很矛盾很难受，可其实说到底，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
苏乔沉默地听着。
“那次我被救了，醒来后，西西告诉我他没死，我很高兴。”卫至承慢慢咬了一口披萨，吞下去后，才继续说，“但同时我想到，我们以后可能都没办法在一起，又觉得，如果能长睡不醒，或许更好。”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这都是闲愁，现在说起来都觉得自己矫情，不过那个时候，一门心思全是这些事，全是他那个人，其他的根本什么都想不了。”
苏乔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这种事，别人没有什么立场来说太多，卫至承显然也不需要安慰。
“那你们现在……怎么样？”
卫至承听到“你们”两个字，再一次笑了起来，和前面的笑相比，这一回多了几分柔情：“绕了一大圈，还是认定他，那么多年的痛苦，都像白受了一样。”
苏乔觉得，没有白受，因为如果不是真的痛苦，你们大概不会这么坚持吧。
但他也没说出来，低下头啃光最后一个鸡翅，抽纸擦了擦嘴，忍不住问了一个卫西向他讲述时就好奇的问题。
“那时候，真的很痛苦吗？”
卫至承愣了愣，似乎是回忆了一下，郑重点头：“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痛苦到我觉得，早知道会有今天，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午饭后，卫至承转院，去了环境优美的私立医院，他说家里很快会有人过去，苏乔大概不会想看到那些人，让司机送苏乔回家。
唯一在家的小黄躺在狗窝里睡得四仰八叉，没有想跟主人玩的意思。
苏乔转悠一圈，最后决定看电影。
高二和高三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积攒了不少电影，他登录视频网站会员，点开收藏夹，随手点了一部，抱着小黄，开始看。
电影两个半小时，苏乔觉得有点长，看得心不在焉，但不看电影，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他还是坚持看完了。
关掉app的时候眼睛有些酸涩，他走到阳台上，眺望远处。
夕阳渐渐西下，城市浸润在一片暖黄的光亮中，像咸鸭蛋的蛋黄。
苏乔伸手摸上窗户，感觉到空调的冰凉，但仔细感受，又有夏日阳光的热意。
内外交叠，冷暖交织。
一如他此刻矛盾的心情。
下午，他从中心医院离开时，收到卫西发给他的短信，内容很多，对卫西的性格而言，差不多相当于写了一篇作文。
苏乔看了两遍，总结出来其中的关键意思：
他还是想跟苏乔在一起，苏乔不答应的话，他会继续高三时没完成的追求活动。
为了佐证这一结果，卫西说，是受到他小叔的影响，具体心路历程，他会找时间详细阐述给苏乔听。
最后，卫西说，高考已经结束了，他答应外公的事也做到了，不算违背承诺。
这当然不是真的写作文，卫西用的是日常语言，苏乔读的时候，仿佛看到本人在说话。
加上短信里一些语气词和标点符号，让苏乔知道，卫西没有在说笑。
不管是因为什么，又跟卫至承有多少联系，最终的结果，是卫西确实想要和苏乔在一起。
真是讽刺。
明明曾经也算在一起过，如今，却仿佛要变成“初恋”。
很好笑，但苏乔完全笑不出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卫西的微信号，上面有他四分钟前刚刚发来的消息，说晚上一起吃饭，问他想不想吃烧烤。
苏乔再次抬头看窗外。
短短时间，夕阳已经沉入高楼下，城市笼罩在昏暗中。
卫西从不听劝，他想做什么，就会做到。
苏乔清楚知道这一点。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卫西放弃他的计划。
手指停在26键字母上，停驻片刻，键入第一个字母。
那头，卫西收到苏乔的回复。
只有一个字：
【好】
第045章
卫西有些开心, 但没有太意外。
他发出那段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意味着他不会轻易放弃。
苏乔今天不答应见面, 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他们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他更有足够的耐心。
苏乔很聪明，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现在提出邀请, 苏乔是不会拒绝的。
卫西进浴室洗澡, 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他擦着头发往衣帽间走，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是他们大学毕业半年左右, 卫家出现大变动，他趁机浑水摸鱼，捞了不少好处。
这当然需要很多准备工作, 有整整三个多月时间，他非常忙，每天早出夜归，回家洗完澡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就走人。
有一天，也是如此，但第二天起床洗漱完，准备走的时候，苏乔喊住了他，说他买了早点, 让卫西陪他一起吃早饭。
卫西那天胃不太舒服，不打算吃东西。
但苏乔说了, 他也没拒绝，坐下，陪着喝了半杯豆浆，就起身要走。
苏乔按住他的手，说：“再吃点。”
卫西：“吃过了。”
苏乔说：“我买的是双人份早饭，你要是不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卫西看了看面前的骨汤米粉和南瓜馒头，如实说：“我吃不下。”
“那就慢慢吃。”苏乔不肯放松，“你不吃东西饿坏了，我没办法跟外公交待。”
这对话多少有些耳熟。
卫西当时就笑了，真的坐下来，继续吃东西。
后面几天，每天早上，苏乔都会这样，逼着他吃完早饭再走。
苏乔显然还记得高中时他逼苏乔吃饭的事，以相同的方法对待他，卫西觉得很有趣。
但现在想想，苏乔应该一早看出他的疲惫，知道他三餐不定时，才用的这种“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方法，因为苏乔知道，只要用这种方法，他就不会拒绝。
以及后来，他对付自己的大伯，太过自信，差点被坑，也是苏乔出现帮了他。
可其实，他虽然跟苏乔说过不少跟家族的矛盾，也说了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计划，可苏乔从来不会多说什么，他对卫家的巨大财富毫无兴趣。
在苏乔帮助下渡过难关之后，苏乔说：“你以前也帮过我，这是回礼。”
苏乔正式接手爸妈遗留下来的餐厅时才刚刚毕业，经验不足，被竞争对手设计陷害，苏乔忙于寻找证据，卫西知道后，直接用了同样的计谋，逼得对方不得不出面做出澄清，事情才算平息。
“餐饮行业，口碑第一，如果不立刻反击回去，顾客信任崩塌，即便你找到证据告赢了他也没用。”卫西当时对苏乔说，“一计对一计，我比较不要脸，无所谓。”
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的事。
那几年，主动或被动的，他们始终在一起，对外，一个骄傲肆意一个温和稳重，看似毫无相同之处的两个人，却知道彼此最隐私的秘密，看过对方最为疲倦难捱的时候。
他们能做最紧密的事，说毫无顾忌的话，他们互相了解也互为支撑。
可同时，他们知道彼此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却始终没能彻底接近。
在重生之前，他们的关系始终处在这种矛盾又奇怪的状态。
刚刚重生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前尘俱消，计划多年的报复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心情难以形容。
虽然他也并不太在意，可以做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最终，他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
可肉体凡胎，面对这种事，多少会觉得遗憾，还有些其他的，让人难以平静的情绪。
尤其在发现苏乔或许也是重生而来的时候，这种波澜堆叠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既然已经重生，无法再回到从前，那么，有一个知晓他全部过往的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有了可以共享的对象；许许多多的往事，也有了一起回忆的人。
这是卫西和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如今仅存的唯一关联。
于是他开始了试探。
明里暗里、上下左右，能想的招想了个遍，苏乔却岿然不动，非但没有跟他“共享”往事，还越来越没有重生的迹象。
从欣喜到怀疑再到失望，从再次怀疑到彻底死心，卫西放弃了试探苏乔的念头。
但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
他看到苏乔对别人好会不高兴，想跟苏乔亲近一点，一个点到即止的吻会有欲望反应……
这些都让他觉得，他还是想继续跟苏乔在一起。
小叔的事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既然想，就一定会行动，只想不做，不是他卫西的性格。
卫西至今也说不清他和苏乔到底算怎么回事，但既然重生，从十七岁开始有了新的生命，他就当那一切都过去了。
新的人生，理应有全新的开始。
卫西拿过手机，给苏乔发了家烧烤店的地址，告诉他，半小时后，他去接他。
苏乔很快又回复，表示不用接。
笑着回了个狂点头的小猪表情包，卫西进屋换衣服，出发去约会。
卫西对吃的没太大兴趣，选烧烤店是因为觉得夏天，有龙虾有烧烤，苏乔喜欢，他还找陈晨问过，选了一家口碑好的连锁烧烤店，其中一家分店离苏乔家很近，步行十多分钟。
他想去接人，但苏乔不愿意，他没必要坚持，这些事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
卫西事先订了座，提前十五分钟到，入座后翻着菜单，想到一会苏乔可能会露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本菜单还没看完，苏乔出现了，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提着个纸袋，快步朝烧烤店走来。
卫西选的是临街座，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他失笑，明明从前多么亲昵的事都做过，现在心跳个什么劲？
是因为即将开始新的恋爱，所以提前心动吗？
如果苏乔知道他的想法，必定说他是神经病。
虽然苏乔从没当他面骂过这三个字，但有好几次，苏乔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那个意思，只差把“你去青山医院看看”说出来了。
想到这里，卫西更加高兴。
等苏乔过来，还没落座，他就说道：“我看到你了。”
苏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我迟到了吗？”
卫西笑道：“没迟到，不过我看见你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苏乔坐到他对面，奇怪地看他：“高兴什么？”
卫西：“你愿意跟我吃饭，我当然高兴。”
苏乔：“……”
苏乔对他这种随时随地胡扯的本身很无语，不过考虑到之后要谈的事，苏乔决定还是别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
从卫西的表情看，要是继续说下去，指不定有多少莫名其妙的话在等着他。
他走了十几分钟，热得口舌生烟，拎起柠檬水倒了一杯，仰头喝水。
卫西将菜单推给他，自己扫码点单，时不时问一句，牛肉吃不吃，烤玉米是玉米粒点不点，凉菜要几份，主食要不要，龙虾要十三香还是麻辣，还是两种口味都要，不过他觉得蛋黄味也不错，要不然买三份。
苏乔这次没有说“随便”，他很认真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在卫西表示想点三种口味的龙虾时，他表示太多了，吃不完，打包回去也不好吃，可以在十三香和麻辣口味里选择一种，他也想尝尝蛋黄口味。
不管是点菜还是别的什么事，有人提出笃定的意见，远比“随便”要方便。
卫西点了蛋黄和麻辣口味，放下手机，看见苏乔手边的纸袋，问：“这是什么？”
“鸭翅和鸭爪。”苏乔说着从里面掏出两个打包盒，并排放在桌子中央，“尝尝吗？”
他揭开盒盖，卫西愣了一下。
几年前，国内掀起鸭货热潮，鸭脖鸭翅鸭爪鸭舌鸭头，各种品牌各种口味，风起云涌过后，有些品牌退出，但宁城依然开着许多鸭货店。
不过，大部分人提到鸭货，一般是指卤味店和专门鸭脖店里的东西，买的时候，也默认是这两种。
而苏乔带过来的，是盐焗的。
宁城没有吃盐焗东西的习惯，卫西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仅仅知道一家卖这些东西的铺子。
苏乔分了一双手套给卫西，拿起鸭翅，啃了一口。
卫西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吃饭的这条街美食云集，鸭货店就有四五家，苏乔怎么会跑去好几站地铁之远的老菜场买这个？
他问：“你很喜欢吃这个？”
苏乔：“今天的场合，我觉得这东西不错。”
卫西更加疑惑，不过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没说什么，戴上手套，拿了个鸭爪，跟苏乔面对面啃。
服务员端着水煮毛豆过来，看见两个客人专心致志第啃着鸭货，不由呆了一下。
苏乔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笑意中饱含真诚，灯光洒下来，眼睛看上去如同一汪泉水。
服务员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把东西放下，说了句“请慢用”就赶紧跑了。
卫西睨着对方的身影，说：“你认识他？”
苏乔：“不认识。”
卫西：“看起来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
苏乔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也懒得多问。
卫西没得到回应，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倒也没像先前那样继续阴阳。
菜品陆续上桌，两份龙虾摆在中间，边上围着烧烤，每一样都油乎乎亮闪闪，发出诱人无比的香气。
苏乔扫了眼桌面：“没有点喝的吗？”
卫西：“没有无糖饮品，我让他们拿冰块来，放在柠檬水里。”
苏乔：“不用这么麻烦，我喝别的吧。”
“你确定？”卫西再次觉得苏乔有点奇怪。
苏乔：“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卫西拿起手机，点了一大瓶柠檬红茶。
饮料都是现成的，服务员很快送了过来。
苏乔拧盖瓶盖，给自己和卫西分别倒满，抬眼，发现卫西正在看他，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直视回去，眼神很平静：“你看什么？”
卫西：“你好看啊。”
苏乔：“所以你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个？”
卫西笑：“喜欢美丽的事物是人类本能，这是原因之一。”
苏乔：“你很直白。”
“这种事，没必要否认。”卫西说，“而且我上次就说过，不想骗你。”
卫西从来相当直白，喜欢和不喜欢，都是如此。
苏乔换了双店里的龙虾手套，拿起一只蛋黄龙虾，捏着虾脑袋一扭，再一扯，轻松将虾肉拉了出来。
放进嘴里，蛋黄味夹杂龙虾味，口味相当浓郁。
其实很好吃，但苏乔觉得，吃不了几只就会觉得腻味，于是改拿麻辣的。
接连吃了三只龙虾和两串牛肉，他一直垂着眼睛，没有开口。
卫西觉得他大概饿了，就也不说话。
两人吃着东西，和周遭的喧哗相比，显得过于安静。
直到苏乔摘下手套，拿起筷子夹毛豆，卫西也找到开口的机会。
他问：“在哪里买的？”他指的是盐焗鸭货。
苏乔看了眼两个盒子，说：“城西天华路菜场的北门口。”
卫西：“特意过去那边？”
“是啊。”苏乔移动视线，看向他，“许久没吃，有点想念那个味道。”
卫西：“以前有段时间，我经常买。”不过也有两年没去过了。
苏乔：“以前？”
卫西：“是啊，有个人很喜欢吃。”
这个话题，其实很好进行下去。
从盐焗到麻辣，从私人小店到品牌连锁，都可以聊。
但苏乔听完后忽然怔了怔，然后沉默起来。
夏天属于龙虾烧烤，店里非常热闹，不断有人发出笑声。
苏乔手里还拿着筷子，伴随呼吸，有很小幅度的摇晃。
刚才听到卫西的话，心脏像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既软又涩，交织在心里，让他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卫西直接问：“怎么？”
只是这一瞬间，苏乔已经整理好思绪，他放下筷子，轻轻抬头。
卫西一直看着苏乔，迎上对方的目光，心里莫名一动，下意识觉得，苏乔接下来，要对他说很重要的事。
第046章
一个年轻女孩跟服务员说着话, 路过这边，停下脚步，走上前, 问道：“两对我们的菜品还满意吗？有什么不好的请告诉我，我们会尽量满足顾客的需要。”
她穿着跟服务员同款不同色的工作制服，说话客气有礼，像是领班或者店长的身份，发现这桌的客人相顾无言, 桌上的菜接近冷掉, 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苏乔顿了顿, 重新拿起筷子，说：“我们吃累了, 休息一下，东西很好吃，谢谢你。”
女孩又看卫西, 后者没什么反应，女孩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请慢用。”就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他们点了很多东西，吃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随着他们聊天的时间增加开始凉下来，不如刚上桌时诱人。
浪费食物总归不是好事，苏乔说：“吃完饭，一起去走走吧。”
卫西拿起筷子，笑着说：“你想怎么样都行。”
最后还是把所有东西吃了个精光，剩下盐焗鸭货, 苏乔把它们重新装进盒子，打包起来带走。
外头十分炎热, 走几步路就满头大汗，奶茶店便利店等地方又是人来人往，都不适合安静谈话。
但今天必须解决这件事。
于是，苏乔问卫西：“去我家里吧。”
卫西以为自己听错了：“去你家？”
苏乔：“嗯。”
卫西有些吃惊，虽然邀请同学去家里不算什么，但他今天约苏乔出来的目的很明确，苏乔心中明镜似的，按道理，不会在这种时刻做这种可能会让人误会的邀请。
而且看苏乔的样子，也实在不太像要答应他了……
不过卫西从来不在乎那么多，苏乔既然提了，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啊。”
苏乔家离此不远，两人一路步行回去。
卫西提起卫至承，说小叔在私立医院住着，快被卫家的人烦死了，计划着如果再有两回，他就要爆发了。
“小叔发脾气很可怕。”卫西嘴上这样说，语气神色没有半分“可怕”的意思，反而带着点看好戏的开心。
苏乔想起下午离开医院时，卫至承提及家庭时无奈又厌烦的神情，问道：“这样有用吗？”
卫西：“客观上没用，面子上有用，一家人，不能做得太难看，传出去，卫家会变成笑话。”
苏乔看他一眼，没说话。
卫西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笑着说：“我不一样，卫家越丢人，我越高兴，面子这种东西不适合我。”
苏乔：“……”
苏乔记得，重生之前，卫西常常把家族里发生的事当笑话一样说给他听，言语之中有嘲笑讽刺，也有围观看戏的兴奋，仿佛那些人是猴子，那些事是猴戏，而他作为卫家的一员，不仅不觉得猴戏丢脸，还非常高兴，甚至亲自出手推动猴戏进展。
只是，那时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卫西告诉他这些事，并不奇怪。
但现在，他们只是同学关系而已：“不用告诉我这些。”
“对你，没什么不能说。”卫西很自然又带点逗趣的说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乔：“……”
卫西笑眯眯。
到了苏家，卫西去洗手间洗脸洗手，苏乔到厨房切了半个西瓜，又拿了一瓶冰水，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小黄站在卫西膝盖上，脖子高高昂起，短小的尾巴疯狂摇摆，被顺毛顺地很舒服。
明明上次卫西过来的时候，小黄还非常警惕，现在却像换了一条狗，令人费解。
苏乔在旁边坐下，小黄闻到主人的气息，蹭一下扭头，蹦到苏乔怀里，舔他的脖子和下巴。
卫西见状，微微眯眼。
苏乔将小黄提到地板上，拍了拍它的屁股，小黄会意，乖乖回到阳台上。
卫西拿起水喝了一口，说：“你把它养得很好。”
苏乔没接话，把西瓜朝茶几中间推了推，见后者拿了一片吃起来，他也跟着抓起一块。
两人差不多同时吃完，苏乔把两片瓜皮放到一边，准备晚些时候扔到食物残渣的垃圾桶里。
卫西又主动说话：“外公去北京了，等他回来，一起出去玩。”
苏乔：“我知道。”
卫西没想到苏乔答应得这么爽快，很有几分意外：“我以为你会拒绝。”
苏乔：“我答应过外公。”
卫西笑道：“在外公回来之前，先跟我待几天吧，你想去哪边住？”
苏乔：“都可以。”
卫西微微一愣。
他方才说那句话，有点半真半假玩笑的意思，苏乔必然会拒绝并且说他胡言乱语，再不然也会无语地瞪他，用沉默遮掩内心的无奈。
但他万万没想到苏乔会答应。
苏乔看着他，察言观色，笑了一下：“你先前说，有个人很喜欢盐焗鸭货，我能不能问你一下，那个人是谁？”
卫西又是一愣，他没料到苏乔会问这个，想到他们从前的关系，狡猾善辩如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苏乔：“不方便的话，不用说。”
卫西举起拿着水瓶的手摆了摆，示意没有这个意思，又思考了一下，说：“大概算……恋人？”
苏乔的睫毛抖了抖：“恋人？”
卫西：“从相处的方式来看，是这样，不过，也有其他的问题存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苏乔：“你现在还记得他喜欢吃的东西，你在乎那个人吗？”
卫西：“在乎，在我的人生中，他很重要，只是——我刚才所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复杂，我说不清楚。”
真是坦诚又直白的回答。
能让卫西特地跑去买盐焗鸭货的人，当然对他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
可也正如卫西所说，他们之间的问题太过复杂，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明白。
身为那个“他”，苏乔知道卫西并没有说谎骗他，但同时，也并不全是实话。
至少，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卫西有那么重要。
或许，他们之间的分歧在于，他和卫西对于两人关系的定义，原本就不一样。
苏乔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喜欢他吗？”
卫西正在转手里的水瓶，闻言，顿住。
现在的气氛很古怪。
卫西追求苏乔，他口中的“那个人”，则显然是类似“前任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追问卫西是否喜欢那个人，放在其他情境中，似乎像是吃醋。
假如换了旁人，卫西会觉得，是想在开始一段感情之前，确认对方是否藕断丝连留有余情——这是非常有道理的行为，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可换作苏乔，卫西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
更何况苏乔的语气神情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现阶段，苏乔既不喜欢他，应该也没想好跟他在一起，因此卫西半点猜不到苏乔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卫西奇怪地看着苏乔，后者神情冷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对视片刻，卫西缓缓移开眼，说：“我说不清楚。”
苏乔：“是吗？”
卫西的确是说不清楚，就像高三时他要追求苏乔，苏乔问他喜欢吗，他也避开了：“我不想说假话。”
苏乔轻轻点头，好听的假话和难听的真话，到底哪个好，其实原本也没有答案。
他问这个问题，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而已。
卫西越发觉得苏乔奇怪，问：“你怎么了？”
苏乔：“没有。”
卫西还是觉得有事，不过苏乔不想说，他也不想追根究底，而苏乔想知道的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他很少逃避什么，但眼下除了逃避，他想不出其他办法。
这时，苏乔忽然站了起来，卫西下意识跟随他的动作抬头，问：“你去哪？”
但苏乔只是去了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罐雪碧，重新坐下，拉开拉罐，仰头大喝，动作太快，嘴角溢出一缕，顺着下巴滑落，滴在他的黑色T恤上。
卫西看了一下，也觉得口渴，拧开瓶盖喝水。
苏乔喝完一整罐雪碧，用手背擦了擦嘴。
卫西重新拎起先前的话题：“你想住在哪里？”
“随便你。”苏乔这次回答得很快，“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自己决定。”
卫西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听你的。”
苏乔：“如果我想跟你划清界限，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听我的么？”
卫西：“不可能。”
苏乔：“你并不喜欢我，何必如此？”
卫西却歪理一堆：“喜不喜欢是我的事，但我想跟你在一起，是你跟我两个人的事。”
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却一定要把苏乔和自己绑在一起。
这算什么？
占有欲、还是什么其他心思在作祟？
苏乔：“你放不下以前的事，所以非要这样拉着我，又有什么意义？”
卫西：“人活一世，做事非得有意义吗？能让自己高兴，这本来就是最大的意义啊。”
苏乔：“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
卫西：“在这件事上，是这样。”
小黄忽然跑了过来，大概他们聊了太久，小黄一个狗觉得无聊。
但它也没有调皮捣蛋，只是窝在苏乔脚边，尾巴摇来摇去，脑袋还朝向卫西这头，两边都想玩的样子。
卫西笑了，勾起手指对他“啧”了两声，小黄得到指令，立马舍弃主人，蹿到卫西怀里。
苏乔当然也会陪狗子玩，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快乐，小黄非常开心。
苏乔捏了还抓在手里的易拉罐，里面的饮料被喝光后，罐子变得很轻，随随便便就能捏扁。
随着一声“咔擦”，卫西和小黄一起扭头看了过来。
苏乔没看他们，平静地问：“我以前养过一条狗，后来死了，在养小黄之前，我也有一点害怕。”
卫西：“你养过狗？什么时候的事？”
苏乔：“好几年了，是条黑狗，我在外面捡到的。”
卫西笑：“怎么老捡狗回家？”
苏乔：“那条狗叫‘来福’。”
这个时候，小黄恰好用前爪扒卫西的手，导致他注意涣散，以为自己听错了：“叫什么？”
苏乔：“来福。”
卫西停下和小黄打闹的动作，盯着苏乔看。
“是不是觉得耳熟？”苏乔说，“是大二时，我养过的那一只，你记得吗？”
卫西猛然睁大眼，嘴唇也跟着抖了两下。
他眼型偏狭长，又因为性格原因，大多数时候一副随意无所谓的模样，现在这样的表情于他而言，已经是非常震惊的表现。
苏乔和他对视着，神色始终淡淡。
他知道，卫西懂了。
卫西原本就怀疑他是重生而来，多番试探不成，才勉强打消其疑虑。
可并不代表，卫西就真的完全相信他，只是在发现确切的证据之前，强行压制住了而已。
只需要一句话，一点暗示，就能让怀疑破土而出，瞬间疯长，变成参天大树。
屋内安静的吓人，连一向活泼的小黄也仿佛感知到不同一般的气氛，早早逃回阳台去了。
良久，卫西缓缓开口：“苏乔，你是什么意思？”
短短一句话，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发音极重，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突。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这句话。
他觉得，苏乔可能在跟他开玩笑。
但苏乔没给他怀疑的余地：“你以前问我，是不是重生，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
他轻轻说出最后两个字，“是的。”
第047章
说出真相之前, 苏乔以为，那会很难。
重生至今，整整两年时间, 他努力躲过卫西的试探，他假装幼稚，假装单纯，用未成年的懵懂遮掩内在真实的成熟，一次又一次, 很难, 但他做到了。
他始终不明白卫西为什么执意要弄清这件事, 但他一直认为，等卫西真的知道了真相, 他的生活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乔不想看到那种事发生。
卫西曾经承诺，不会再打扰他，虽然限定“高考之前”, 但苏乔以为，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卫西冷却掉心里莫名其妙的执念，也足够思虑清楚, 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其实从重生开始，就没有再次交集的必要，到时候，事情告一段落，他不必非要撕开最后那层窗户纸。
这样的想法, 一直沉在苏乔心里，就连刚刚在烧烤店吃饭, 他还把它们提出来晒了晒，心存侥幸，希望卫西可以放过他，放过彼此。
结果，卫西不但没打算一别两宽，还非常执着，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罢休”的无赖模样，苏乔知道，这个人是真的会这样做。
他从前以为，只要不泄露重生的身份，他和卫西就会一直以同学的身份相处，他所担心的那些东西不会发生。
而事实是，卫西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即便他并非重生，他也要想办法，再次把两个人绑在一起。
苏乔这两年多的坚持，根本无关紧要，改变不了卫西的决定。
原本也没人能改变那个人的想法，包括他。
想通这一层后，苏乔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退路。
所以说出“是的”两个字的时候，他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跟一个普通朋友聊天，没有激动、没有作弄，有的只是心平气和的陈述。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卫西难以接受。
好一会，他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先前随意的模样，微微一笑，说：“苏乔，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就开这种玩笑，这不像你的性格。”
苏乔：“我没开玩笑。”
卫西：“世界上哪有这么多重生和穿越？即便有，又哪来那么巧正好是我们两个人？”
这是当初在世茂的小楼屋顶，苏乔对卫西说的。
当时卫西步步紧逼，苏乔说这句话后，卫西很不以为然，觉得苏乔顾左右而言他。
“人生本来就很奇妙。”苏乔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也是当时卫西跟他说的。
卫西神色未动：“苏乔，不要白费力气，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收回之前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跟我在一起的。”
苏乔看着他，说：“高考结束之后，我向你表白，你说，你还小，不打算恋爱。”
卫西：“你什么时候向我表白过，我怎么不知道？”
苏乔：“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不同专业，宿舍一南一北，只有两个人下午都没课的时候，我们能见面，你很受同学关注，但你还是说，你不打算谈恋爱。”
卫西：“对你表白的人更多。”
苏乔：“大三的时候，学校有人说，你恋爱了，传闻很真实，但是没人知道你的恋人是什么样子。”
卫西眉头微微动了一下，这次没有说话。
苏乔接着说道：“那时候我们学习很忙，一个星期没见面，周末，我找你去学校对面的海底捞吃火锅，问起这件事，你对我承认了。”
卫西盯着苏乔，面色依然如常，只有微微下垂的眼角透露出一些端倪。
苏乔：“我问你，对方是谁，你却说，你要保护那个人，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不会泄露那个人的身份。”
卫西深吸了一口气。
苏乔：“在那天之前，虽然你没答应跟我在一起，但你也没跟别人在一起，在你的社交圈子里，我已经算得上是关系最为密切的同龄人。”
在苏乔当时有限的认知里，卫西表面上客气有礼，可其实很少跟同学有学习之外的交流，除了陈晨之外，也没听卫西提起有什么朋友。
尽管卫西拒绝了他，可同时也拒绝别人。
所以苏乔一直觉得，他还是有希望的。
可其实，到底是什么希望，连苏乔自己也说不清。
苏乔浅浅一笑：“以你的性格，会说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你是认真的，也代表，我再也没有希望了。”
卫西别开视线，两侧面颊绷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苏乔也不在乎，继续说：“我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可是法制社会，我不能犯法，于是我开始考虑，怎么才能让你放弃那个人。”
答案很简单：从卫西最在乎的人下手。
卫西最亲的人是谁？毋庸置疑，只有一个答案。
而偏偏这个人，也是苏乔的长辈，他待苏乔极好，在苏家出事后将苏乔接到身边抚养，对待苏乔和自己的亲外孙没什么两样。
苏乔享受这种天大的恩情，却又反过来，用这种恩情，挟持了卫西。
卫西有足够的理由讨厌他。
苏乔说到这里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带点对往事的追忆和嘲讽：“卫西，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
卫西听到现在，脸色从开怀到沉郁，到现在面无表情，声音也低了几度：“谢我什么？”
苏乔：“你和外公一起陪我度过最难的日子，后来，明知我没安好心，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平时里，对我也很好。”
虽然只是因为外公的原因，可其实，卫西真的对他一直都很好。
即便是后来他们成为“恋人”，卫西明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但卫西并没有这样。
除了不爱他。
而不爱一个人，从来不是错。
这些话，苏乔从没提起，在心里想起过去的时候，也很少回忆全部。
因为对他而言，那真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如果不是为了和卫西摊牌，他会放在心里一辈子，永远不会说出口。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可能你觉得，如今没有我，你有些不习惯。”苏乔真心实意地说着，“时间长了，你一定会习惯的。”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卫西一直听着，随着他的话，视线时而锐利，时而冷漠，但他没开口，也不打断苏乔，就这样以一种“洗耳恭听”的姿态听完了。
苏乔觉得，他已经说得足够清晰，聪明如卫西，不可能不懂。
于是他说：“从前不承认，是因为我的私心，现在承认了，其实也没什么，卫西，你我认识这么久，该说的都说过了，既然有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不如好好生活，别再纠结于从前。”
说完这句，苏乔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发现，原来一次性把话说清，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有些口渴，他起身，再次去厨房拿水。
回到客厅的时候，卫西已经喝光了手里的水，他问：“还要水吗？或者你想不想喝点别的？”
卫西直起手腕，一弯一折，塑料盘瓶从他手心飞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彩虹般的弧线，准确落在苏乔脚边的垃圾桶里。
他捂住嘴，轻轻打了个嗝，说：“苏乔，我们已经高考完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苏乔听不懂，坐下来喝水，问：“你在说什么？”
卫西：“不是吗？不然的话你刚才对我说那么多话，我一点也听不明白啊。”
苏乔皱眉：“什么意思？”
“你学习压力太大，太紧张，产生幻觉了。”卫西笑起来，还抬手刮了下苏乔高挺的鼻尖，“你说的那些，我一句也不懂。”
苏乔：“……”
卫西：“什么重生，这是小说和电影里才可能发生的事，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存在呢？”
苏乔震惊地看着他。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明明一年多前，用尽一切办法，差点从楼上跳下去也要逼他承认重生的人，也是他。
此时他终于承认了，为什么又忽然换成截然相反的态度？
“卫西。”苏乔尽力压制住内心的怒意，“你到底想怎样？”
卫西也不笑了，眼下这种状况，他再笑，就显得太过轻浮和欠揍了。
他说：“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但我不会收回我之前的话，不管你捏造什么故事，都不可能。”
苏乔难以置信：“那不是故事。”卫西分明知道。
卫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苏乔深呼吸，觉得肺部隐隐作痛，他强忍要打人的冲动，冷静地看着卫西，“卫西，我们以前在一起，你从没开心过，现在我有新的生活，我发誓，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你能不能别再发疯了？”
卫西：“不可能。”
这话非常斩钉截铁，几乎和苏乔的问话同一时间落地。
卫西根本毫不犹豫，也没有半点尴尬地就否认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不仅如此，他还假装听不懂苏乔的话，这在苏乔看来，除了故意耍他玩，没有第二种解释。
苏乔再也按捺不住，蹭一下站起来，咬牙道：“滚出去！”
卫西抬起头，盯着苏乔满是怒意的眼睛看了一会，慢条斯理起身。
苏乔气得浑身发抖，瞪着他的眼睛微微泛红。
卫西：“马上就滚。”
苏乔捏紧手里的水瓶，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声。
小黄在阳台上听到声音，以为主人在召唤它一起玩，立马兴冲冲地跑过来。
卫西：“滚之前，我还有两句话要说：第一，我真的听不懂你的意思；第二，不管你说什么，我不会改变心意。”
苏乔：“滚。”
卫西浅笑：“苏乔，你也不想外公知道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吧？”
苏乔怔了一下。
小黄冲到苏乔身边，跳起来，意图扒住主人的脚脖子。
但下一刻，客人忽然一把抓住它主人的肩膀，用力一推，它的主人被按到沙发上。
紧跟着，客人的脸压在了主人脸上。
动作有点大，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正好砸在小黄腿边。
小黄吓一跳，哼哼唧唧地跑了。
刚到阳台，听见“啪”的一声。
小黄歪着头，想，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探头一看，那个客人已经从它主人身上下来，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的手背。
而它的主人，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第048章
苏乔站在沙发旁, 头发凌乱蜷曲，白色的T恤多了褶皱，领口歪在一侧。
方才因为呼吸困难, 他的脸和眼睛隐隐泛着红。
但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不等他开口赶人，卫西主动说：“别赶人，这就走了。”
说完果真朝门口走过去。
但到玄关的时候，他停下来，转过头来, 说：“我刚才说的话, 是真的, 苏乔，你别打那种主意, 不可能会成功的。”
说罢打开门，自己走了。
一直到走进电梯，稍稍放松下来, 卫西才觉得右手手背隐隐作痛。
低头一看，红了一片，不出意外的话，一会该变成青紫色了。
苏乔是练过的, 那一巴掌力气很大，而且，是冲他的脸来的。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拿手背挡了一下，现在他的脸该肿起来了。
啧。
苏乔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少有情绪过度的反应, 从前遭遇那么大变故，难过和痛楚也只是针对自己, 从来不会肆意发泄给身边人。
今天这样的反应，对苏乔而言，算得上非常激动了。
思及苏乔的模样，卫西忍不住想笑一下。
可联想到苏乔发怒的原因，他又不太笑得出来。
从心底而言，他其实一直对苏乔是否重生的事实有所怀疑，哪怕苏乔再三否认，两年来也掩饰得足够好，可卫西心里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觉得，苏乔既然坚持否认，那他继续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在认识到想要再次和苏乔在一起的念头后，卫西甚至暗自庆幸过，苏乔并不是重生的。
否则，他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进行自己的计划。
可他万万没料到，苏乔给了他重重一击。
这一“击”，并不在于苏乔重生这件事本身——不管苏乔是否重生，都不会影响卫西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而在于，苏乔主动坦白这件事，就是为了不和他在一起。
这让卫西蓬勃的自信，忽然崩塌了一点。
犹如春天的梧桐，茂密旺盛，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树干折断，叶子落了一地。
但树木很大，树根很深，并不会因此而倒塌。
卫西知道，自己依然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可是——
“你喜欢那个人吗？”“我说不清楚。”
“那你喜欢我吗？”“我不知道。”
和苏乔的对话言犹在耳，很清晰。
也许在苏乔看来，这是他的狡辩，可他并没有骗人，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说不清楚。
苏乔说的很对，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苏乔，何必非要如此？
有一瞬间，卫西心中闪过这个疑问。
但立即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
道理讲再多，也比不上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没有为什么，什么重不重生、喜不喜欢，全不重要，他就是要让苏乔接受他。
边想着，他坐进车里，示意司机开车的同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清备注的名字时，他眼睛微阖，闪过很清晰的厌烦。
但还是接了，并单刀直入：“二伯，有什么……”
那边却是另一个声音，说：“卫西，是我，袁敬。”
卫西：“你回宁城了？”
袁敬笑着说：“是啊，高考完了，我爸爸带我回来玩，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卫西：“换号了。”
袁敬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继续，那头有人走近的声音，随后变成他二伯的声音：“西西啊，明天忙不忙啊？不忙的话，来二叔家吃个饭。”
卫西：“可以。”
二伯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结束通话。
卫西看着最新通话记录里的“42秒”这个时间，心里发出冷笑。
来得正是时候，和苏乔谈不拢的闷气，找到发泄的地方了。
当然，这一切，苏乔都不知道。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沉浸在震惊之中，被最后那个强吻震惊，被卫西的无耻震惊，更因为卫西莫名其妙的态度，而深深不解。
他实在搞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多的变化，近乎天壤之别的不同，让他甚至怀疑，卫西是不是根本没有重生，从前种种试探，只不过是闹着玩的把戏。
但苏乔知道，那不可能。
正是因为知道不可能，他对卫西的改变更加难以理解。
卫西说他不清楚是不是喜欢他，却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必须的。
这种偏离正轨到近乎天马行空的逻辑，卫西竟能毫不脸红地说出来。
只是因为不能接受他的拒绝，就能毫无顾忌地推翻从前种种说法。
苏乔忽然疑惑，他从前认识的卫西，到底是什么人？
但，困惑和无奈，和愤怒一样，都不会改变苏乔的决心。
他只希望，卫西回去后，能冷静下来，真正看清他们之间再无可能的事实，给自己、给他，给他们之间，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苏乔觉得，重生以来最大变化，大概是情绪变得更加稳定，遇事也更冷静。
尤其是面对一夕之间无法更改的事，他想的更多是如何应对，而非如前世一般，单纯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作用，也帮不上自己半点。
所以第二天一早，睡醒的苏乔就已恢复正常。
他如常去公园跑步，买早饭回家，和爸妈用完早点后带着小黄下楼溜达，一切都和先前没有两样。
下午时，余非夏找他，说自己过几天要去杭州看望外婆，在那住到填报志愿的那天，问苏乔有没有时间，想请苏乔吃饭。
苏乔理所当然的答应，他们几个人一向谈得来，高考后也约好了见面聚会一起玩，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吃饭也有秦飞扬老大他们几个。
余非夏定的是一家朝鲜族烤肉馆，苏乔进去后找了一下，看到余非夏，过去打招呼。
但他发现，余非夏坐的是一张双人座。
苏乔有点惊讶：“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余非夏点头：“老大和飞扬都有事，只有我和你。”
苏乔“哦”了一声，也没觉得不对，高考后同学们本来就有很多安排，未必能每次都碰在一起。
余非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心里松了口气：“你想吃什么？”
苏乔拿过菜单看。
烤肉馆装修很有特色，没有明亮的大灯，只有墙壁和每张桌子上方悬挂着一个个圆形小灯泡，灯光是白色的，将桌上的东西照得十分清晰。
苏乔半靠在桌沿上，低头研究菜单，整个人在灯光里半隐半现，抬头说话和笑的时候，脸庞反射着光线，干净清透到极点。
余非夏盯着他看，苏乔忽然抬头，他立即别开眼，装作在打量其他桌子上的菜。
苏乔没发现异样，说：“我想吃厚切五花和肥牛，其他的随意。”
余非夏点着头，在手机上点好单，放下手机，和苏乔聊天。
他们做了差不多三年同桌，关系一直不错，能聊的话题也多。
菜品陆续上桌，余非夏拒绝了服务生帮他们烤肉的好意，自己拿着夹子，将肉放在烤盘上。
浸透了油的肉接触高温，发出滋滋声响，蒸腾出喷香的热气，又被净味炉瞬间吸走。
聊到高考成绩的时候，第一块厚切五花肉烤好了，苏乔拿起剪刀，就着余非夏手里的夹子，将肉剪成小块，分别夹到两人碗里，接着放上羊排，继续烤。
苏乔把自己面前的烤肉放进干味碟，滚了两下，确保每一寸肉都能蘸到蘸料，他做得很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严肃无比的事。
余非夏吃了口肉，轻咳两声，见苏乔抬头，他说：“你去过杭州吗？”
苏乔点头：“去过。”
余非夏：“次数多吗？”
苏乔：“有七八次。”
余非夏笑着说：“是去旅游吗？杭州是很美丽。”
“陪爸妈去过两次。”苏乔下意识地解释道，“其他几次，是和……”
话音忽然终止，余非夏有些疑惑。
苏乔停顿了一下，夹起碟子里的肉，说：“没有，我记错了。”
余非夏没有多想：“我去杭州看外婆，明天出发，你要是喜欢杭州，可以……”
“我喜欢杭州。”旁边猛然插入一个声音，并且随着这个声音靠近，越来越耳熟。
四道视线先后上移，看清说话的人。
余非夏惊讶：“卫西？”
卫西笑眯眯：“是我啊。”
余非夏：“真巧。”
“是啊，我跟苏乔一向有缘。”卫西看了眼桌上的菜，“我吃完了，打算回去，没想到会碰上你们。”
余非夏看向苏乔，后者拿着夹子翻烤盘上的肉，没什么反应。
他觉得，卫西应该是来找苏乔的。
果然，下一秒，卫西说：“苏乔，我正好有事跟你说，跟我出去一下？”
苏乔：“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
卫西微微挑眉：“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昨天我说……”
苏乔站起来：“出去说。”
卫西笑了，跟在苏乔身后出去。
苏乔没有走很远，在烤肉馆外的停车场站定，直接问卫西：“你跟踪我？”
卫西：“这个真没有，这家店最近很有名，我来吃饭而已。”
苏乔想起来，刚才和余非夏聊天的时候，似乎是提到过这件事，余非夏还说订座很不容易，但：“这么巧。”
卫西：“我都说了，我们一直有缘。”
苏乔不想跟他胡扯太多：“你找我有什么事？”
“外公明天回来，让我问你，去不去家里吃饭，他买了你喜欢的牛舌饼。”卫西说完又解释道，“外公的朋友临时有事，聚不齐，他就早点回来了。”
苏乔：“我晚点会联系外公的，还有事吗？”
卫西笑着看他：“这么着急？怕余非夏等太久担心？”
苏乔：“那也跟你无关，卫西，我昨天把话说得很清楚，你别装傻。”
卫西：“我昨天也说得很清楚，你想的那种情况，不可能。”
心里有股怒意冒出来，苏乔强压着情绪，说：“随便你吧。”
说着转身要进去。
卫西似乎早有准备，站在他进门的位置，挡住去路，在苏乔企图绕过去的时候，他忽然伸臂，抓住了苏乔的手。
苏乔像被开水烫到，本能地就要甩开。
但卫西力气很大，抓得很紧，并将他往自己身前拉。
苏乔朝后避开，同时抬手，要把卫西的胳膊拍开。
卫西轻声说：“苏乔，我知道你练过，不过你打不过我，如果你再反抗，我就……”
“卫西，你原来在这里。”像演戏似的，旁边的一辆车里，一个人钻了出来，目标明确地走向两人，“我等你很久了啊——欸？卫西，这是你朋友吗？”
苏乔看清来人的脸，冲卫西说：“你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和谁在一起？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卫西微僵，他依然拉着苏乔，但力道有所减弱。
苏乔立即抽出自己的手：“就算你不记得，但我，什么都记得。”
说话间，袁敬走到两人身边。
第049章
袁敬看卫西, 发现卫西没有介绍彼此的意思，又转向苏乔，说：“你好, 我叫袁敬，是卫西的朋友，小时候就认识的。”
苏乔点头：“不打扰你们。”他转身离开，还一边捏着被抓得发麻的手腕。
袁敬脸色不太好看，他刚才在车里, 模模糊糊看到卫西和一个人从门里出来, 站在一辆白色越野车后说话, 看上去有些争执，但越野车太高了, 挡在那里，他只能看到两人的脑袋和肩膀，于是干脆下来, 想看看对方是谁。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跟他一样报个名字，结果人家非但没有，还直接跑了。
“卫西，这是你同学吗？”
卫西没理会这个问题, 反而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袁敬：“啊是凑巧，我在网上看到这家店，很多人拍照，说环境很好，我想来试试，没想到会这么巧。”
卫西：“网上看到的？哪个网站？”
袁敬不解。
“我也很喜欢这家店的东西。”卫西没什么表情, “想知道别人是什么评价，跟我的有什么不一样——麻烦你了, 叫什么名字？”
袁敬愣了一下，不太自然：“我，我忘了，回去后找找，然后发给你。”
十八岁的人，已经成年，但在很多大人眼里，其实还只是孩子。
孩子犯错，很多时候，会被成年人更容易得到谅解。
但卫西从没这种想法，在他眼里，年纪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完全无视袁敬的尴尬，直接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袁敬：“没有，没谁，我真的是碰巧来的。”
卫西看了他一眼，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转头走向他自己的车。
袁敬在后面喊了他两声，卫西当做没听到，理也不理。
不用袁敬回答，他也知道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他那个二伯，总觉得比别人聪明，又总是自诩“长辈”，三天给他来一出戏，一出比一出愚蠢。
他最近有更加重要的事，本来不想理会这些，可今天这一出让他发现，二伯的愚蠢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卫西啧了一声，他现在大半心思都在苏乔身上，本来就够忙，偏偏还消停不下来。
事情既然找上门来，他也正好借这件事，跟他二伯“谈一谈”，他不怕事，但也不会任由别人拿捏。
苏乔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回到烤肉店，继续跟余非夏吃饭，余非夏没再说起杭州，只说分数出来后会回到宁城，到时候再找他们一起玩。
回家的时候刚过八点，苏乔在离家还有两站路的地铁站下车，走路回家。
假如不赶时间，体力允许，苏乔挺喜欢步行，慢悠悠边走边玩，想吃什么买一点，是很不错的放松。
道路两侧大多是餐饮店，生意兴隆，顾客进进出出，路上还有不少跟他一样晚饭后出来散步的，行色轻松，跟身旁的人说说笑笑。
苏乔走了一段路，觉得口渴，拐进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水，付完钱转进手机主页，看见绿色的电话标识，他顿住。
外公明天回来，他早就答应高考后多陪陪老人家，不能当没发生过。
但这样一来，就增加了跟卫西的接触机会。
昨天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即便卫西短时间内想不通，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但今天，他发现，其实反过来才是正确的——
哪怕苏乔不懂，也一点不相信卫西说的那些话，对卫西而言都无关紧要。
无论苏乔是什么态度，都不会影响到卫西本人。
这个时候住到一起，又给两人的关系增添了许多未知。
可如果不去，他对外公有愧，卫西也会想别的办法来找他。
苏乔一阵头疼。
边思索边喝水，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水已经喝光了，但苏乔还没想到切实可行的办法。
卫西的性格，简单的拒绝无用，反而可能会弄巧成拙。
更大的问题在于，他们相识许久，尽管他不想承认，可卫西确实很了解他……
苏乔做了个深呼吸，将空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苏乔家在这个小区生活了十年多，邻居和物业大多认识，进进出出常打招呼。
苏乔微笑着转头，却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面孔。
那个人朝他走过来，笑着说：“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过小时前刚刚见过，能不记得吗，苏乔点点头，没说话。
袁敬：“我叫袁敬，是卫西的朋友。”
苏乔：“你之前说过，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袁敬：“啊是这样的，我坐车从这边路过，看到你在这里，特意下车来跟你打个招呼。”
非亲非故，只见过一面，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打什么招呼？
苏乔没有被袁敬的话带跑：“谢谢你，我家在这里，我要回家了。”
他很客气，但带着距离，不主动寒暄，也没有询问袁敬过来寒暄的原因，客套完就准备走人。
袁敬很不高兴，但还是微笑着喊住他，说：“我以前在北京念书，高考完刚刚回来，对宁城不太熟。”
苏乔看着他，不置一词。
袁敬的笑容多了丝僵硬：“今天在烤肉店……卫西他走得太快了，我刚回来，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知道苏乔同学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他的手机号？”
苏乔：“这个不太方便吧。”
袁敬：“不会的，我不会告诉卫西，是你给我的。”
“不是这个意思。”苏乔直接说道，“我只是他的同学，不干涉他的私人交际，联系他的事，你最好通过他自己。”
如果能通过他自己弄到手机号，我还会来找你吗……
昨天通过卫家二伯联系到了卫西，但转眼，那个号码就打不通了，正好卫家二伯告诉他卫西去了一家烤肉店，他打算过去制造一次偶遇。
但他的计划失败了。
不仅如此，他对当时和卫西站在越野车旁边的男孩印象深刻。
卫家二伯曾经提过，卫西的外公有个老战友，是许多年的深厚交情，老头子对老战友的孙子非常好，那么凑巧，那个男孩还是卫西的同班同学，也是卫西为数极少的朋友之一。
“听说那孩子很喜欢我那个侄子呢。”卫西二伯说到这里的时候语带厌恶，又有几丝看好戏的兴奋，“那孩子家里普普通通，没什么背景，也不知道那老头干什么对他那么好。”
在停车场看到苏乔的第一眼，袁敬就立刻断定，这就是卫家二伯所说的那个男孩。
但在车里旁观了片刻，袁敬却觉得，这个人跟卫西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否则不会在他自我介绍是卫西的朋友之后，还那个态度。
刚才拒绝他也那么果断，连含蓄都不用。
袁敬莫名觉得，这个人其实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糊弄。
“那，就打扰你了。”
苏乔对他点头，径直往小区里面走了过去，进门时，还跟保安打了声招呼。
他没把袁敬的事放在心上，回到家后，带上小黄再次下楼，溜达一个多小时，小黄玩累了，回家洗了个澡，爸妈回来了。
因为卫西很久之前对苏爸爸打过预防针，因此苏乔提到明天去外公家小住，爸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次日上午，苏乔去了外公家，家政陈阿姨正在厨房做饭，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着《亮剑》，客厅的原木色长桌上放着一大盘米糕，屋子里弥漫着淡淡桂花香。
外公笑呵呵：“这次去北京，有个老朋友知道我去医院，特意去看我，聊天的时候，说起苏州的巷子里有个卖米糕的，味道很特别，回来时我在苏州下高速，过去找了一下，还真找到了，有好几种口味，乔乔先尝尝。”
苏乔拿起一块紫色的，咬了两口，笑道：“真好吃。”
外公：“是不是？外公也觉得好吃，这桂花酿过，又甜又香。”
不多时，陈阿姨备好饭菜，拿着外公送的米糕，开心地回家去了。
几分钟后，卫西来了，三个人到餐厅落座。
外公这次的复查结果很好，医生说，一年后再去复查一次即可。
卫西给外公倒了小半杯白酒，他自己喝可乐，给苏乔备的是无糖酸奶，三个人意思性的碰杯，以示庆祝。
无糖酸奶口感很奇怪，苏乔喝了一口，忍不住抿嘴。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纯粹是觉得特别。
“怎么了？”相对而坐的卫西忽然看过来，“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苏乔：“不是。”
卫西笑：“我看你皱眉头了。”
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苏乔摇了摇头，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卫西：“冰箱里还有其他无糖饮品和牛奶，想不想试试别的？”
苏乔：“不用了，就喝这个吧。”
外公在一边听到，奇怪道：“买这么多无糖饮品干什么？你不爱喝这些。”
卫西：“外公，我不喜欢喝，是苏乔需要。”
苏乔只得如实说了爸爸血糖偏高的事，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没特意对外公提过。
末了，他解释说：“不严重的，我只是为了预防，其实偶尔喝饮料也没关系。”
外公从前就知道苏爷爷有糖尿病，现在听到他爸爸这种状况，也不由担心，苏乔搬出先前找的医学科普，详细解释给外公听，以作安慰。
“外公，您别担心了。”卫西拿着筷子，笑眯眯地说，“我会注意的。”
外公坐在小方桌的另一侧，闻言愣了一下。
卫西：“他还年轻，只要多加注意，多听医生的话，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一定好好照顾他。”
苏乔：“……”
卫西：“真的，我保证。”
苏乔和卫西两个人很小就认识，中学当了六年同学，又因为外公的原因，他们两人比其他人关系好，也是正常的事。
但高三暑假那年，两个孩子陪他去北京看病，回程的路上，卫西对苏乔说的那些话，外公记得非常清楚。
那时高考当前，卫西明知道苏乔对他没那个想法，还是当着他这个外公和老张的面，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当时的吃惊和困惑，外公至今记忆犹新。
他从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但有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后来他跟卫西好好谈过一次，卫西答应他，除非苏乔点头，他不会强迫苏乔。
可如今，高考结束不过几天时间，似乎又变得不太对劲了，而看苏乔的表情，也没有半点情愿的意思。
不等外公细想，卫西已经主动开口：“外公，趁着今天吃饭，我想跟您说件事。”
外公：“什么事？”
卫西：“我曾经答应过您，如果苏乔不点头，我不能跟上次那样，更不能做任何强迫他的事。”
外公看了眼苏乔，皱眉：“你想跟外公说什么，直说。”
卫西：“我想让您知道，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外公：“胡闹！”
卫西：“我没有胡闹，我很认真。”
外公：“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我没忘。”卫西态度非常诚恳，“我没有强迫他，从来没有，不信，您问苏乔自己。”
外公当然不会真的问苏乔。
这样的情形下，不管苏乔怎么回答，都很难解释清楚。
卫西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当着外公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外公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一向很惯这个外孙，虽然觉得外孙性格有些过于自我，但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其实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么多年来，卫西的表现，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尽管骨子里傲慢又不驯，但从不做越界的事。
尤其升上高二以后，这种感觉更为清晰，外孙不仅更加懂事，也更有分寸感。
他有时甚至觉得，一夕之间，外孙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年人。
但现在看，是他错了，他对外孙太过放心，何尝不是另一种自傲。
“卫西！”/“外公。”
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先后响起，相差不足半秒。
被喊的两个人一起看向苏乔，后者无视其中一个，认真地对外公说：“外公，我想跟他单独谈一下，可以吗？”
外公看着他：“乔乔，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当着外公的面说。”
苏乔点点头，示意他明白：“卫西对我大概有一点误会，我觉得还是跟他解释清楚比较好。”
这意思，还是想单独跟卫西聊。
虽然生气，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很好的事，如果两个人能自行谈拢，那是最好的结果。
苏乔拦住外公准备起身离开的动作：“饭还没吃完，您继续吃，我和他去房间里说。”
卫西和他一道站起来，离开前还不忘给外公盛了一碗老母鸡汤，笑呵呵的，显得心情很好。
再对比苏乔严肃的模样，外公忽然有些担心。
两人走进卫西的卧室，苏乔走在后面，随手将门关上。
卫西看到了，笑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苏乔：“……”
卫西坐在沙发扶手上，一秒正经：“想谈什么？”
苏乔站在他面前：“为什么当着外公的面说那些话？”
卫西：“你觉得呢？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猜不到。”
苏乔：“外公生气了。”
卫西：“他觉得我故意耍你，但他以后会知道，我是认真的。”
苏乔：“卫西，我不是小孩子。”
“我没拿你当小孩子。”卫西又笑了起来，面上再次浮出熟悉的揶揄感，“我虽然不知道什么重生穿越，不过我想问你，就算真的如你所言，的确是那样，这跟我们现在的生活也没关系，你为什么执着在已经发生的事里，这不像你的性格。”
苏乔：“假如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卫西：“我小叔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他现在依然和那个人在一起。”
苏乔：“你觉得你小叔幸福吗？”
卫西没直接回答：“过去很难，以后也未必容易，不过那天在医院，你也看到他的样子了，你觉得，他幸福吗？”
大概是幸福的吧。
至少比起任何其他选择，那种选择最能让他幸福。
可苏乔不是卫至承。
卫西抬头，从上而下端详了苏乔片刻，忽然伸手，把人往下一拽，苏乔被拉的踉跄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卫西脸上的笑。
这个人，对人对事，永远一副游戏的态度。
他怎么解释，在卫西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苏乔抬起右手，在沙发背上撑了一下，借力重新站稳。
卫西没得逞，眼中闪过惋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有事坐下说，你不累吗？”
苏乔看了看沙发，真的走过去，在卫西旁边坐下。
卫西脸上的笑还没绽放开，苏乔说：“那天，我跟卫大哥聊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幸福的。”
“是啊。”卫西很赞同，“他觉得幸福，所以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了。”
苏乔：“因为他一直爱着那个人，我觉得，卫大哥的恋人一定也是。”
他微微仰头，声音因此而有些飘忽，“但我们两个人不是这样。”
又是一顿，“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承认重生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第050章
最难的永远是开始。
这句话大概适用于人生中很多事。
比如背书和刷题, 学生拿起书和笔的时候，大部分都带着点不情不愿，碍于任务, 不得不做。
可其实，真正开始背或者写，抵触感反而会在不知不觉间减弱和消散，慢慢沉浸之后，就无暇顾及那些情绪了。
苏乔此刻就有这种感觉。
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很少主动想要隐瞒什么, 包括重生这件事本身, 如果另一个重生的人不是卫西，而是其他朋友或者家人, 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承认。
偏偏是卫西。
而更让苏乔震惊的是，他承认重生的事实之后，卫西却又突然变卦, 不仅假装不懂重生是什么，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跟他保持距离，现在还闹到外公面前来。
那意思根本就是明着说，休想摆脱他。
事到如今, 就只有把话说得更加清楚一点。
有了一，就有二。
他希望这第二次的沟通，能真的解决这件事。
卫西坐在沙发扶手上，那个位置，稍稍低头就能看到苏乔。
苏乔坐下后，并没有立即开口, 他笔直地靠着沙发背，脸上没有太特别的表情, 但不断颤动的睫毛和时不时绞在一起的两个食指，还是泄露出些许端倪。
卫西觉得，苏乔并不是紧张，而是在酝酿。
这样的神态对苏乔而言，已经算是非常郑重，这说明，即将要跟他说的话，是苏乔经过深思熟虑的。
落棋无悔，说出口了，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时，苏乔抬起头来，冷不丁撞进卫西若有所思的视线中，他愣了一下，还是认真开口：“我一开始不愿意……”
卫西忽然站起来，理了下微微打折的衣摆，见苏乔疑惑，他微笑道：“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处理，得马上走了。”
苏乔：“现在吗？”
卫西点头：“是卫家的事。”
苏乔没接话。
“我走了。”卫西说着往门口走，开门前，他似乎想起什么，转过身，说，“昨天，我是一个人去的烤肉店，袁敬没跟我一起。”
苏乔抬眼和他对视，虽然没开口，但一脸“跟我没关系”。
卫西对他挥手，开门走人。
苏乔听到他跟外公说话，也跟着出去。
卫西很快离开，他大概跟外公说清楚了，外公并没有向苏乔问起更多，两人一起用完午饭，下楼散了会儿步，回来后外公按照习惯午睡，苏乔拿了瓶水，到外公给他准备的卧室里转悠两圈，在落地窗前盘腿坐下。
远眺望去，有一片湖水，夏天的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周围青山环绕绿树成荫。
这种景色无疑是美丽的，但看久了也会觉得累。
苏乔轻轻阖上眼睛，任由阳光落在他身上。
大约是空调温度足够低，他丝毫不觉得热。
房子在15楼，隔音效果极佳，四周非常安静，苏乔的思绪也跟着平稳。
苏乔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稳重，这大概是前一世父母不在之后，他在常年的生活中萃取锻炼出来的本领。
重生给了他最大的恩赐，他的至亲没有遭遇意外，但那些年造就的性格还是影响着他。
遇见困难，首先想的是分析，而后是解决方法，即便很难，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不夸张地说，现在已经少有事情能让他激动万分乃至手忙脚乱了。
这大概就是二十五岁的他和十八岁的他最大的不同。
苏乔轻轻睁开眼，拧开瓶盖，慢慢喝了一口。
以卫西的性格，不会把没处理完的事情放在一边就跑来看外公，他不喜欢拖延，厌烦临时变故。
今天会临时变卦，是为了避开跟他的谈话而已。
他已经坦白过重生的事实，凭着从前相处多年的了解，他一定能发现这一点。
卫西也知道他能发现，但卫西并不在意。
他的目的就只是避开，其余的，根本无关紧要。
今天谈不成，明天后天，也大概谈不成。
凭卫西的性格，多的是法子来躲他。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根本不在意面子，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脸面这东西半分钱都不值。
如果要等卫西自己兴趣消退放他一马，那更是遥遥无期，期间会有多少变故，也没人说得清楚。
这样下去，两个人势必纠缠不清。
前一世的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如果继续绑定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这么好运有了新的生命，还拥有了至亲和家人，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苏乔是真的怕了。
他不能像以前那样，被动地等着卫西出招，他要想办法，主动出手。
苏乔拿过地板上的手机，点进微信一个三人小群，开始打字。
【很久没打球，晚上一起去吗】
陈晨立即发了两个“好”的表情包。
苏乔给了他地址，是距离外公家不远的一个健身场馆。
陈晨说既然要打球，不如晚上一起吃饭，苏乔表示没意见。
两个人在群里聊了好几句，卫西的头像始终安安静静。
陈晨@他，问他在哪，但卫西依然没有回复。
苏乔【别打扰他了，他可能有别的事，晚上如果没时间，我们两个人去玩就行了】
陈晨【他忙什么呢？】
苏乔【我不知道】
后面两人又聊了几句，讨论吃的和打球的事。
消息一条一条刷下去，卫西面无表情地看着。
苏乔这个时候约打球，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实的目的，就是为了跟他说清楚。
他可以想象，苏乔准备了一肚子东西，只等见面，一股脑灌给他，最后得出结论——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啧。
他以为这是考试吗？
感情这种事，哪来正确答案？又有谁来决定适不适合？
他自己的事，必然只能由自己说了算。
所以，有什么好谈的？
卫西下定了决心，无论苏乔用什么办法，他这几天暂时不露面。
等苏乔心里的那股火下去一点，两个人再谈，会好得多。
接下去连着好几天，苏乔每天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都被他用“忙”给挡了回去。
从每天七八条消息到每天三四条再到每天一条，也不过短短一个星期。
而这个时候，到了高考出分的日子。
这对绝大多数考生的家庭来说，是一件很大的事，甚至算得上很多家庭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
卫西本人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哪怕是前一世第一次高考，他也很淡定。
晚上九点十五，他查到了自己的成绩，分数和排名都比前世高，但他原本的计划，还是会选择从前上过的大学和专业，所以，基本没有变化。
外公和小叔分别打来电话询问，卫西照实说了。
外公挂电话的时候告诉他，苏乔今天中午回家去了，临走前说，以后有时间会再来陪他。
卫西笑道：“他比我孝顺。”
本以为外公会骂他几句，但老人家并没有，说完就挂了电话。
同学群里从下午开始疯狂刷新聊天记录，各种估算和查分消息，晚上八点查分通道正式开启之后，消息刷新的速度到达顶峰。
不断有人在群里发出自己的分数，有意料中的，也有意料外的，好的坏的，不同程度地影响着许多家庭。
卫西不会主动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开口，他扫了一眼，没看到苏乔的头像，就退出了微信。
屋子里空空荡荡，和群里、网络上的热闹对比鲜明。
卫西想到，上次高考，出分当天，他和苏乔一起住在外公家，苏乔打电话，他上网，不停刷新。
他并不太着急知晓分数，可每次刷新都失败，他又闲着无聊，一边看苏乔打电话，一边手指不停地点来点去。
说起来很好笑，他和苏乔反复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于是换过来，他打电话，苏乔登录网站，神奇地，一次就成功了。
他的分，是苏乔查的，反之，他从手机里听到了苏乔的分。
外公坐在一边看电视，时不时喊他们吃水果喝水。
再普通不过的场景，但卫西记得和苏乔对视一眼后一起笑起来的时候，心里微妙的开心。
说不上来是因为在预料之中的成绩，还是那个特别的时刻，有人相伴在侧的感觉。
但说到底，卫西不是个喜欢沉溺于过去的人，他很快将脑中闪现的画面抛开。
高考出分后要填报志愿，前前后后加起来，需要好几天时间。
所有事情结束时，卫西发现，自从高考出分那个白天，苏乔给他发过消息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他。
最近事情这么多，苏乔大概没这么多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以他对苏乔的了解，现在依然没到见面的时机，他决定再等几天。
手机发出震动，陈晨说他家附近新开了家牛肉火锅店，想请卫西一起过去吃。
卫西也没多想，直接答应下来。
但傍晚时分，他坐在座位上，看到苏乔走过来时，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直白地问：“你让陈晨找我的？”
苏乔：“是我。”
卫西不太明白，陈晨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怎么一点没有透风？
苏乔喝了口柠檬水，解释说：“上次，我约他打羽毛球，你没去，所以我跟他说，我们两个人吵架闹矛盾，你不肯见我，昨天填报完志愿后，我又找了他，跟他说，你还是不理我，希望他帮个忙。”
以陈晨的脾气，肯定义不容辞。
卫西笑了一下：“你利用朋友了。”
苏乔：“是，这是我的错，明天我会去找他，把事情说清楚，跟他道歉。”
卫西：“你这么急着想见我？”
苏乔：“你可以这么理解，因为如果不见到你，我就没办法把事情说清楚。”
卫西：“我如果不想听，现在就可以走，而且可以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苏乔：“这是你的自由，不过对我而言，如果真的如此的话，也能达到我的目的，所以我不会反对。”
苏乔的目的是什么？
很明显。
和卫西把话说清，拒绝卫西的追求，从此只能以同学身份相处。
卫西不同意，他当然可以像自己所说，用躲避的方式去应对，只要苏乔找不到他，就没办法真正把话说开，苏乔那么聪明又理智，不会采用极端的方式去找他。
可如果他真的采用这种方法，就意味着无法和苏乔见面。
不能见面，如何恋爱？
他想要苏乔跟他在一起，想和他恋爱，有“男朋友”之名而无“男朋友”之实，不是他想要的。
现在，他被苏乔架住了，除非真正把话说开，否则，他们依然不会再有实质性的进展。
卫西眯起眼睛，略狭长的眼尾锐意四射：“苏乔，想不到你也会用这样的心机来对付我。”
苏乔平静如水：“以前，我也对你用过，你应该都记得吧？”
他指的是当初为了和卫西在一起的事，那次，卫西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卫西装傻充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乔毫不意外，并不纠结于此，扫了下桌角的二维码：“想吃什么？”
卫西：“随便。”
苏乔点了几款牛肉、手打牛肉丸和一盘蔬菜拼盘，放下手机不久，年轻的服务员端来锅底，里面飘着很多牛杂，香气四溢。
苏乔舀了两碗汤，加进芹菜段，将其中一碗推给卫西，后者看着他的动作，接到手里，喝了一口。
菜品也陆续上桌，这大概是火锅最大的好处，没多久就上齐了。
苏乔往漏勺里放进两筷子肉，轻轻沉入锅底，等候十几秒捞起来，牛肉轻微变色，往下滴着汁水，看上去非常新鲜可口。
他分了一半到卫西的碗里，继续下入第二种肉。
卫西：“何必？”
苏乔：“嗯？什么？”
卫西：“你今天让我过来，不是想跟我分道扬镳吗？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烫菜而已。”苏乔很自然地说着，“来的是其他人，我也是一样的。”
卫西盯着他，神情有几分冷漠。
他并不在意苏乔冷待他，或者像上次在苏家请他滚，他也觉得没什么 。
可苏乔说他和别人一样，他就觉得非常不爽。
一样个屁。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条烫卷的肉，用力咬下去。
这时苏乔烫完第二份肉，照例一人一半，他调小火力，拿起自己的筷子，把肉夹进料碟滚了一圈，边说：“你这回填了哪几所学校？”
卫西报了两个名字，他对大学一向有清晰的目标，这次和第一次，都是选择同样两所学校和专业。
苏乔听完，吞下嘴里的牛肉，说：“以你的排名，一定能如愿。”
卫西笑了：“上大学后，时间多了，我会经常去找你的。”
苏乔：“嗯？找我干什么？”
卫西：“跟你在一起啊，这个我早就说过很多次了。”
苏乔：“我不想。”
“我说了，你想不想是你的事，可是我们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卫西拿过漏勺，开始烫第三种肉，“苏乔，不管你说什么重生还是别的，都改变不了我的想法。”
果然还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苏乔现在知道，即使他对卫西解释了从前不愿承认重生的原因，能给卫西一点震惊，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他用的是理智，而卫西的所有行为是从感性出发。
他们注定谈不到一处。
所以他放弃了。
苏乔深深叹了口气。
卫西将漏勺里的肉全部放到他碗里，笑道：“怎么，想通了？”
他从来都想得很通，不过苏乔没说出来，他端起点的酸梅汁喝了一口，说：“等上了大学，以后就不能常常见面了，所以这顿饭我请吧。”
卫西：“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
苏乔笑了笑。
旁边有一个大圆桌，也是高考完的同学聚餐，他们热闹地吃着牛肉，锅底滚烫，裹挟着香味，和不时冒出的“xx大学”字样一起，在四周飘荡。
卫西拿着漏勺烫娃娃菜，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你报了什么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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