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报了两个名字。
这两所学校都在上海, 距离宁城很近，但离北京很远。
“我会在上海读完大学。”苏乔特地给卫西解释了一下，“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 所以这顿饭还是我来请吧。”
卫西还在盯着他看，表情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继续说：“从前，我的目标就是这两所学校，初中的时候一直想去那里读书。”
卫西还是不说话，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 还是单纯只是等着苏乔说。
苏乔：“上一次高考, 我的分数和排名其实足够了, 但是我没报，你知道为什么吗？”
卫西这次答话了：“为什么？”
“因为你。”苏乔很坦然地答道, “我不想跟你分开。”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他当时的行为，会觉得他过于疯狂，毫无理智, 可苏乔自己知道，他做出那样的决定，是非常清醒的。
想要一件东西，必得舍弃另一些东西, 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因此直到重生，他从未后悔过那时的选择。
而从结果上看，苏乔最终选择的大学和他想去的那两所学校，在排名上不分伯仲，各有优势学科, 他也学到很多东西，认识了一些朋友, 在四年之中，他也过得很好。
卫西听完这句话，看向苏乔的眼神蓦然深沉了几分。
那次高考出分后，他们分数相近，填志愿也是一起商量的，苏乔和他选择了同样两所北京的学校，他就很自然地以为，那本就是苏乔想要选的。
这件事，他从没听苏乔说过。
而且他相信，如果不是为了跟他把话说开，苏乔到现在也不会提及。
苏乔似乎看透他的想法，笑了一下，顺手拿起漏勺，把已经烫软的娃娃菜捞出来：“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没必要告诉你。
卫西其实也一直抱着这样的观念，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无论有多少人、多少事影响到你，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自己，把过多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不仅没用，也毫无意义。
但现在，听苏乔这样说，他却觉得，苏乔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不想用这种事来博取他的可怜而已。
如果那时苏乔说了……
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乔用漏勺瞧了瞧锅底边沿，吸引卫西的注意力：“菜都凉了。”
卫西捏了捏手里的筷子，随意夹起一个肉，蘸了点沙茶酱，咬下一口，肉有些冷了，不如刚出锅时美味。
苏乔开始烫菠菜。
卫西：“你从没说过。”
外公从北京复查回来，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那天，外公还提起过这件事，当时苏乔只说等分数出来之后看情况，“你是故意的，苏乔。”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苏乔并不否认：“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没必要告诉你。
前一世和这一世，同样的一件事，苏乔做出不同的决定，两次，他都没有告诉卫西。
但前一世他是为了和卫西在一起，而这一世他没有这样的执念，遵从内心，选择了最想去的大学。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为自己而活。
但卫西心里仍然有种难以形容的不爽。
卫西和很多人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在于，别人觉得不爽却说不出理由，只会放在心里慢慢琢磨，等待自己想通或者随时间消散。
而卫西不会，他不喜欢一切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更不会藏着掖着憋死自己。
他选择直言：“苏乔，你说这种话，我有点难过。”
苏乔：“难过什么？”
卫西：“你选择什么大学是你的自由，我没意见，不过你刚才说，没必要告诉我，我难道不该伤心吗？”
苏乔有些意外，将漏勺里的菠菜放到碗里，一边看了眼卫西，以眼神传达疑问。
卫西：“我们的关系，已经这么生疏了吗？”
苏乔：“……”
生疏这样的词用在他们两人之间，总觉得不太合适。
毕竟，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有过最亲密的行为，即便如今没那么紧密的联系，可也远远不至于“生疏”。
卫西这样说，除了在表达自己被隐瞒的不痛快，更多的原因，是想混乱他的思维，打消他要继续深谈的打算。
说好听点，这是心机深沉，说难听点，就是胡搅蛮缠而已。
但苏乔不会再上当了。
他放下筷子和漏勺，关掉锅底，热气渐弱，仿佛阻隔在两人中间的迷雾散去，他清晰地看到卫西的脸。
这张脸实在很熟悉，熟悉到即使隔着很多个人，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视线轻轻扫过五官，最后停在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上：“没有生疏，我还是一直把你当同学，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做个朋友也没问题。”
卫西也已经放下筷子，此时端着杯子喝酸梅汁，闻言笑道：“朋友？这种关系不适合你我。”
他放下杯子，摇头叹气，“连要报考什么学校都不愿意说一声，还说不是生疏？”
苏乔：“那你从前要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告诉我了吗？”
卫西顿住，眉头笼起一团，很快又平复如初。
苏乔不为所动，依然平静地说着：“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有权做决定，告不告诉我都是你的自由。”
卫西：“你……”
“你当然有你的理由，不能让我知道，我不强求。”苏乔打断他，“只不过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那你也别用同样的理由来问我。”
这话之后，餐桌上一时无人开口，只不过身处热闹的火锅店，并不显安静。
服务员小哥提着一个水壶走来，热情地笑着说：“给二位加点汤！”
苏乔：“谢谢。”
他们没点很多，肉类已经烫的差不多了，剩下半盘牛肉，还有口蘑和豆皮没动。
小哥加完汤，重新打开锅底，热气很快再次蒸腾出来，苏乔将最后的牛肉倒进去，等了十几秒，用漏勺捞起来，照例一人一半。
他做事很有条理，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半分急躁，好像只是跟好朋友叙旧而已。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关掉锅底，拿着筷子夹肉：“大学毕业后，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传过几次绯闻，我记得其中有你大伯朋友的孩子、有明星，或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
卫西吃了口肉，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乔笑了笑：“那你就当我听我讲故事，我说的这个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才刚上大学，不过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只是没办法才会跟我在一起。”
卫西皱眉：“苏乔。”
苏乔：“我们相处的细节你应该没兴趣，我就不说了，我们大学毕业后，他有过好几次绯闻，我问他那些是什么人，你猜他怎么说？”
“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卫西当时说，“除非先跟你分手。”
这些话是卫西亲口所说，卫西当然记得。
卫西的表情变得更加幽深。
苏乔笑着摇头：“他什么都不说，只让我相信他，后来，他的绯闻越来越少，我又问过他，他还是说，不会对不起我，让我相信他。”
其实，从心底深处，苏乔是相信卫西的，以卫西的为人，真要那样，会先断绝跟他的关系。
他最初也以为，卫西会先提出分手，为此还担心过很久。
可直到绯闻彻底消失，卫西也没有提过。
“你说我是该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苏乔问。
卫西沉默了一下，问：“那你相信他吗？”
苏乔摇头。
卫西：“不信？”
苏乔：“是不知道。”
卫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乔：“理智告诉我应该相信，可是感情上，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开始并不美好，苏乔看待他们中间的一切都是悲观的。
从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就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之后一切，不过是在这颗种子上结的果而已。
卫西：“你其实还是不信他。”
“或许吧，我也这样想过，不过其实，不管我相不相信他，对我们的关系都没有什么影响。”苏乔说，“我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吗？”
卫西：“让我明白什么？”
苏乔：“我有过很特殊的经历，也曾经做过许多蠢事，现在我有新的生活，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点开手机小程序付钱，“反过来说，我不想再体会那时候的感觉，所以，绝不会再重复以前的事。”
微信支付后，手机发出叮的声响。
苏乔指了指半盘子蔬菜：“还吃吗？”
卫西冷漠：“不吃。”
苏乔：“那我打包带回家。”
点了个打包盒和袋子，自己动手打包完，他站起身要走。
卫西喊住他，说：“也许对方有自己的考虑，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苏乔已经一只脚跨出卡座，闻言停下来，他一手拎着打包盒，低头，迎上卫西的目光：“我刚才说过了，说得很清楚。”
卫西微微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苏乔：“因为我不相信他，两个人之间没有信任，与其以后经常要在揣测中生活，不如不要开始。”
他看到卫西震惊又不解的眼神，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这次，卫西没有再拦他。
那天之后，卫西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电话和短信，期间苏乔去看外公，卫西也不在，外公提起来，只说外孙最近很忙，但不知道具体在忙些什么，其他的，也没有多说。
时间依然走得飞快。
不久，苏乔收到录取通知书，他被第一志愿院校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名字，通知他8月26、27两日报道。
看着红彤彤的录取通知，苏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原本就是恍如隔世，只是这次的感觉，似乎格外强烈。
或许是因为，重生以来，父母健在，他一直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见到的人也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他对重生的感觉并没有太过强烈。
但现在，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即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对他而言，那是个全新的环境，如果不是重生，他不会有踏足的机会。
这种感觉，奇妙到难以形容。
录取结果出来后，家庭要请客，同学要聚餐，苏乔还跟几个朋友去山西玩了几天。
回到宁城休息了几天，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苏乔将衣服和一些必需品快递到学校驿站，拒绝了爸妈开车送他的好意，自己坐高铁去了学校。
虽然不是第一次上大学，可苏乔依然很兴奋。
开学后，是半个月的军训，结束时正好是周五下午，休息一个周末，下周一正式开始上课。
苏乔的宿舍是四人寝，他是A床，D床同学叫秦东，是苏州人，B床的周天明和C床的徐非都是上海本地人。
半个月，足够大家熟悉起来。
秦东是宿舍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但最为外向，交际一把能手，他早早就组织好了，军训完，和对门宿舍外出聚餐，已经订好烧烤火锅自助，安排得非常到位。
这种场合，又都成年了，难免要喝点酒。
苏乔很久没碰酒了，但这种场合，他不太想扫兴，跟着喝了小半杯，结果回去的路上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他觉得，可能是太久没喝，有些适应不了了。
秦东原本走在前面跟同学打闹，转头时看到苏乔歪歪扭扭地走路，立即跑过来，问：“苏乔，你怎么了？”
苏乔使劲眨了眨眼，摇头：“可能喝多了，没事……”
秦东：“哎呀你不能喝怎么不早说？要不要紧？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
“我去买！”这是徐非的声音，他说话很快，“你们先回宿舍，我买完就回去！”
苏乔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头一下子晕乎的更厉害，他茫然抬头，看见所有东西都在旋转，舌头像被堵住，说话也不利索。
秦东和另外一个人过来架住他，一边嘀咕一边往宿舍走。
苏乔脑袋越发昏沉，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到自己被拉进门里，放平躺下，没一会有人喊他吃药，他迷迷糊糊爬起来，也没看清对方是谁，拿了药和水服下，道谢后躺下，继续睡过去。
他是在客厅醒来的，躺在大家伙用来看电视的木制沙发上，盖着一床哆啦A梦的米黄色毛毯，周天明是机器猫的忠实粉丝，这条毛毯应该就是他的。
苏乔爬起身来，甩了甩脑袋，不晕了，但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想起从前每天与酒为伴的日子，有点哭笑不得。
学校是学生公寓，四个人一间，三间合并成一个大房间，有客厅和浴室以及洗手间，此时此刻，同学们大概都不在，屋里异常安静，阳光落在窗台边沿，不时有说话声从缝隙里传入。
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手机，看见秦东很早之前发的消息，说他们去操场踢球了。
苏乔将毯子叠好，准备一会送去洗衣房，然后回屋里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已经过了十点半，他没吃早饭，洗完澡觉得很饿，决定先去食堂吃饭。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秦东的号码，他接通。
秦东问他人在哪里，苏乔说，在宿舍。
“那正好，宿舍楼下有个人在等你。”秦东笑着说，“说是你的高中同学，今天王阿姨值班，我没法带他溜进去，你快点下来。”
学校规定，非本校学生不能无故进入宿舍楼，王阿姨是负责他们这幢楼的物业方管理员之一，非常严格，谁也不敢造次。
苏乔的学校位于大学城，附近林立着多所高校，他的初高中同学中，有好几个就在旁边上学，之前在群里聊天，互相报过住宿楼的楼号，还说过有时间聚一聚，大概是同学趁着周末休息，临时过来的。
“我马上来。”苏乔匆忙换鞋。
秦东笑着：“你同学可真帅啊。”
苏乔跑到楼下，看见秦东正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身穿黑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个很大的塑料袋，背对他，不知跟秦东说了什么，点了好几下头。
秦东一下子看见苏乔，立马朝他招手。
他旁边的那个人缓缓转身。
苏乔看到一个本该在北京上学的人，下意识停下脚步。
那个人朝他笑了一下。
秦东不知道这其中门道，以为苏乔没看到他们，跑过来，对他说：“在这里！苏乔，他是你同学吗？”
苏乔：“……是。”
秦东乐了：“那就好，他说他打你电话没人接，我还以为他骗人呢，那行，既然你们见到了，我先上楼拿饭卡，他们几个在食堂等我一起吃饭。”
苏乔：“……谢谢你。”
卫西上前几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秦东：“北京的烤鸭，卷饼和鸭皮配料都在里面，可能有点冷了。”
秦东：“啊？”一见面就送这么大礼？
卫西：“我和苏乔认识很多年了。”言外之意，不用客气。
秦东眨眨眼，看看苏乔，接过那个巨大的袋子：“那就谢啦，你们慢聊哈，我先走了。”说完饭卡也不拿了，拎着袋子狂奔而去。
苏乔：“……”
卫西转头看他：“我坐早上的飞机来的。”
苏乔：“……有什么事吗？”
卫西：“我来跟你说清楚。”
苏乔：“上次说得很清楚了。”
“你说的是从前。”卫西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严肃的意味，“我想跟你谈谈以后的事。”
第052章
长相好看个子又高的男生本就引人注目, 尤其今天苏乔也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和卫西站在一起，受瞩目程度加倍。
不时有路过和进出宿舍楼的同学朝这边看, 苏乔呼了口气，问：“吃饭了吗？”
卫西：“没有呀，我赶的早班机，早饭也没吃。”
苏乔：“早班机不提供早餐吗？”
卫西：“我不喜欢。”
苏乔：“我带你去吃饭，不过我一会有事, 只能在食堂吃。”
卫西笑：“听说你们学校食堂很好吃, 我正好想试试。”
学校每个区都有食堂, 苏乔带卫西去了离宿舍最近的东区，三层楼, 一楼二楼是平价的食堂，三楼则类似于餐厅，有小炒和奶茶甜品, 东西很丰富。
苏乔带卫西上了三楼，问他：“你想吃什么？”
卫西左右扫视，说：“一起看看。”
走了一圈，点了酸菜牛肉、香煎鱼、白灼菜心和冬瓜排骨汤。
路过奶茶窗口, 卫西拽了下苏乔的手腕，说：“想喝柠檬茶。”
苏乔抽回胳膊，去窗口刷卡。
周末休息日，吃饭时间不像平时那样集中，食堂里空着不少位置，两人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苏乔喝水, 卫西戳开柠檬茶，用吸管搅了搅里面的冰块, 说：“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苏乔想了想，从那次在牛肉火锅店分别后，除了开学前班级同学聚餐，他们没有私下见过，算起来，快两个月了。
“大家都挺忙的。”苏乔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卫西笑着叹气：“无情，我大老远飞来找你，话都不让我多说几句。”
苏乔：“我不知道你要来。”言外之意，是你自己要来的，我不负责。
卫西吸了两口柠檬茶，可能糖浆配比不合口味，被酸得皱眉，二话不说拿起苏乔面前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狂喝好几大口。
苏乔：“……”
喝完水，点的菜也做好了，四个菜，需要两个托盘，卫西和苏乔一道起身去端。
酸菜牛肉一大盆，汤底上浮着一大团蒜末，被热油激发出浓烈的香气。
苏乔发现自己饿了，端过一碗米饭，低头吃了起来。
卫西也暂时没说话，专心吃饭。
大半碗饭下肚，卫西说：“这两个月里，我一直在处理卫家的事，期间我发现，二伯那边，正在想办法找你。”
苏乔微怔：“找我？”
卫西：“高二那年，蹲守在你家楼下的那个人，记得吗？”
苏乔当然记得，但是后来发生程蔚然的事，那些人就消失了，苏乔怕对方还有后招，为了家人安危，暗中观察了许多天，确保真的没事，才真正安心。
卫西朝他点头：“那次我们被程蔚然绑架，小叔用我受伤的事做文章，搅乱浑水，严重警告了他，谁都知道他一直看我顺眼，怎么解释也没人信，他也不敢明着站在小叔对立面。”
苏乔无语至极，就他跟卫西现在的关系，即使跟他谈，又能谈出什么来？更别提卫西从来不是会受人拿捏的性格。
他实在不懂卫家那几个人的脑回路，也懒得思考，他只关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他打算怎么样？”
卫西：“以利诱之，联合你，对付我。”
苏乔：“……”
卫西：“我已经处理过了，以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
苏乔皱眉。
卫西凝视他的双眼，笑：“你担心我吗？”
苏乔不理这个问题：“你怎么处理的？”
卫西：“让他进局子，他就再也没办法打扰你了。”
苏乔震惊，瞳孔都扩大了一点。
卫西又笑了，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
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两根菜心到碗里，说道：“这两个月，我做了一些事，时间有限，没办法全部说给你听。”
苏乔已经有点饱了，放下碗，慢慢吃，没有接卫西的这句话。
卫西：“我大伯进监狱了。”
苏乔抬头。
卫西：“老二贪污，现在自顾不暇，如果证据确凿的话，他会跟他大哥一样。”
苏乔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老二”指的是卫西的二伯。
“你的意思是，你大伯二伯都是法制咖？”
卫西愣了一下，随后笑喷，他用抽纸捂着嘴，笑得直抖。
食堂用的桌椅是不锈钢材质，连在一起无法挪动，他笑得这么激烈，整个座位都在哆嗦。
苏乔吃了好几口才，他还在笑，幅度有所减弱，但并没有停下来。
有几个学生端着菜路过，好奇地看过来。
苏乔：“……”
卫西止住笑，拿起柠檬茶喝了一口，继续被酸到，又换成苏乔的水喝。
苏乔实在无语了，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于是直接说道：“你如果没别的事了，我……”
“有事，这才刚开始说。”卫西一秒恢复正经，“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苏乔：“……”
卫西：“我跟卫家人有仇，他们也希望我早点滚，能不能留在卫家不重要，可是能让他们不舒服的事，我一定不会错过。”
这些事，苏乔从前就知道。
前一世，他们从高二开始一起生活，无论有意无意，情愿不情愿，两个人确实在对方的生活中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
卫西跟他说过跟卫家的矛盾恩怨，也坦白过计划对付两个伯伯，有时候聊天时提起，还会说一说他的进展。
他们重生之前，卫西似乎提过，他已经整理好证据，还差一点关键性的东西，就能将那些人一波送走。
现在，卫西有前世的经验，加上年龄小，卫家人不会太过防备，想要私底下做点什么，并不困难。
想归想，他没有开口，接着吃饭。
卫西：“他们有今天，是自己的问题，我推波助澜，其实什么都没做，所以跟我无关，我没违法，也不犯罪。”
苏乔：“他们会信吗？”
卫西：“不会，不过我不在乎，他们如今自身难保，对我没有威胁，再说，即使有，我也不怕。”
苏乔再次皱眉，想说点什么。
“我做这些事，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卫西很坦诚地说，“但也是为了你。”
苏乔：“……为了我？”
卫西：“是啊，你从前不是说，不想跟卫家的人有所牵扯吗？我现在把这些事解决掉，就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了。”
可是你也姓卫。
苏乔想这样说，但卫西曾经说过，他对这个姓，没有半点依恋，随时可以改掉。
他如果这样反驳，卫西一定会用这样的话来堵他的嘴。
他们很快又会陷入辩论，东拉西扯，不知会扯到哪里去。
苏乔略作思索，问道：“你刚才说，你做了好几件事。”
卫西：“第二件就是，有家公司最近联系了几个探店博主，打算去叔叔阿姨的餐厅吃饭，不过饭还没开始吃，他们已经写好了通告，和探店内容同时发布。”
苏乔原本微微垂眼，听到这话，一下抬起头来。
前一世，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他刚刚大学毕业接手餐厅，忽然网络上一位知名度极高的网红探店博主发布视频，指出他的餐厅使用过期食材、地沟油等。
介于对方的粉丝数之多，原本平平无奇的餐厅陷入舆论热潮，那段时间，不断有人跑到店里，打卡拍照，从各种角度证明网红所言非虚。
店里电话也被打爆，辱骂和非议如雪片一般滚滚而来。
苏乔报了警，也找了相关检测监察机构，可他也知道，即便证明网红视频是故意诋毁，真正会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
许多人从来只看自己想要的结论，但凡脱离自己的预想，会用各种阴谋论去猜测，包括但不限于“买通了xx部门”“都是假的”“炒作”等，看热闹的人，在意的只是热闹本身，而非事实真相。
即使证明一切都是污蔑，也很难挽救餐厅的名誉，而名誉对餐饮来说，是致命的。
网红不会无故找上他，负面消息发酵那么快，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除了竞争对手，苏乔想不通谁会从中得益。
公事公办的同时，苏乔找了人，暗中调查。
就在这个时候，网红忽然发布新的视频，表示在对“苏食”的探店中产生了一些误会，经过切实探访调查，“苏食”餐厅中的一切流程和布置皆符合标准，他对因为自己未经调查而致对方产生的损失表示真诚歉意。
视频一出，顿时引发议论纷纷。
气愤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还有一些人依然对此持有怀疑态度，觉得网红被威胁。
但在网红两次道歉，以及官方调查结果公布，事情算是慢慢平息了，“苏食”一时间成了众多网民打卡的地点，还有人找到店经理，亲自表示歉意。
还有一些媒体联系上苏乔，想要对他进行采访，统统被拒绝。
但依然有不少自媒体找上门，弄得所有人不胜其扰。
整个过程相当热闹，但网红带来的效应，来得快去的也快，没多久，事情进入尾声，餐厅恢复正常营业。
这个时候，苏乔已经知道，大网红手头有好几家餐厅，其中一家走的正是和“苏食”相同的路线。
而这些事，是卫西告诉他的。
卫西的原话是：“对付这种人，你如果太过君子，只会被压在地上打，他不要脸，你得比他更不要脸。”
现在，距离他当年接手餐厅还有整整四年多，那名网红博主还寂寂无名。
但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做一样的事。
“是什么人？”
卫西报了个公司名字，说这家餐饮投资公司想收购“苏食”，大约跟苏乔爸妈接触过，被拒绝之后始终不死心，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见苏乔皱眉，他笑道，“我已经解决了。”
苏乔闻言，直接一惊。
卫西：“这是我最近处理的第二件事。”
苏乔却没有放松的感觉，而是问：“你怎么会发现这件事？”
卫西第三次拿起柠檬茶，喝了一口，冰块融化大半酸度大大减弱，他吸了一大口：“就是凑巧啊。”
苏乔盯着他，表情中明显写着“你别把我当傻子”。
卫西点头：“你可以理解成我在调查你的情况时无意中发现的。”
苏乔：“为什么调查我？”
卫西：“当然是在意你。”
苏乔：“……”
他是真的很想把“滚”这个字说出口，但不行。
如果卫西说的是真的，他，包括他们这个家庭都欠了卫西一个很大人情。
卫西很快调会正常频率：“等等。”
他按开一旁的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
紧跟着，卫西的手机震动，他看一眼卫西，打开手机，发现刚刚卫西给他发了几张图片，是同一家餐饮投资公司的相关情况，十分详细。
“都在这里。”他说，“你可以选择告诉叔叔阿姨，也可以不说。”
苏乔翻着图片看了看，抿住下唇，良久，说：“谢谢。”
卫西：“只有口头道谢吗？”
苏乔：“……”
卫西指了指桌上的菜：“凉了，吃完再说。”
食堂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两人解决掉剩下的饭菜，把托盘送到回收处，下楼离开。
周末的大学校园很热闹，他们走的是同往大门的主路，除了学生和过来散步的居民，还不时出现游客身影，他们举着手机或相机，一路走一路拍。
越走，人越发多起来，卫西拉住苏乔，说：“听说你们学校很好看，你带我逛一逛。”
苏乔正好也被挤得不行，点点头，带着卫西穿过花丛里的石头小路，往南边走去。
绕了几个弯，人总算少了很多，路两旁栽着金钱松和桂花树，秋日里，金钱松仍然茂密，空气里满是桂花香。
苏乔做了次深呼吸，不知是否桂花香味过于浓郁，他觉得有点头晕，不由放慢脚步。
这时，卫西说：“这两个月，你一次都没联系过我，说实话，我确实有点难过。”
苏乔捏住鼻尖，闷声说：“该说的话，开学前已经说过了，我觉得，我们不适合过多联系。”
卫西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这两个月来，我在处理那些事的时候，想过你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苏乔：“不会。”
再如何，卫西确实帮了他，帮了他们家一个大忙，论迹不论心，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多管闲事”这样的话。
卫西：“苏乔，你知道我的本性，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我帮了你，就会讨要报酬。”
苏乔：“我给不了你什么，不过如果你有需要，说一声，我会尽力。”
卫西：“不用这么麻烦，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你现在就能给我。”
苏乔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卫西即将提出的条件，恰恰是他无法做到的事。
他心头一颤，赶在卫西开提出要求之前问道：“你发现那家公司的行为，是不是因为以前‘探花郎’的事？”
“探花郎”就是从前那名大网红的名字，现在还没有出现在网络平台上。
卫西：“我说过了，是因为关心你，无意中发现的。”
苏乔：“你认识‘探花郎’。”
卫西轻轻挑眉。
不承认，也没否认。
这分明是在告诉苏乔，他的确是因为那件事而起的灵感，结果真的找出了问题，帮苏家解决了一个未知的麻烦。
但他不愿亲口说，这样在苏乔提起重生的时候，他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苏乔沉默下来，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桂花树。
秋风扫过，桂花簌簌下落。
卫西双手环胸站在他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路上有学生跑过，踩在下水道盖上，发出哐当声响。
卫西上前两步，和苏乔站在一起：“你怕我挟恩以报，趁机让你跟我在一起？”
苏乔：“是。”
卫西“啧” 了一声：“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知道你不会答应。”
苏乔扭头，和他对视：“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卫西：“真的？”
第053章
欠了这么大人情, 当然应该偿还。
可卫西偏偏很有钱，什么都不缺，他为人又很聪明, 能解决遇到的绝大部分事。
苏乔想了好一会，直到把卫西送出南大门，他说：“除了那件事之外，其他的，可以。”
卫西：“如果我需要一大笔钱呢？”
苏乔看着他笑眯眯的脸, 点头, 知道卫西胡说八道, 但如果是真的，他一定会尽力去做。
“开个玩笑而已。”卫西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桂花树的树枝, 上面还挂着几朵桂花，被风送来阵阵香气，“你放心, 我说了不会那样要求你，不过目前，我确实想不到，先放着, 等什么时候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他说着歪过头，“要不要写个协议，让你更加放心一点。”
苏乔摇头，没有法律效应的文件，就是废纸一张：“我不送了。”
卫西又看了他两眼, 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苏乔回到宿舍, 给他妈打电话，报上那家投资公司的名字，问他妈有没有印象。
他妈告诉他，这家公司确实想收购“苏食”，之前一直接触他们，他和他爸都没这个想法，对方最近没再出现，没想到居然在暗中计划这种事。
苏乔简要说明情况，但只说朋友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并没有具体提及卫西。
他妈有些吃惊，说他们会多加留意，让儿子感谢那位朋友。
聊完后，就挂了电话。
苏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阳台上，向外张望。
天气晴好，路上人流如织，他们宿舍楼下有一排桂花树，不少游客在拍照。
和卫西的对话言犹在耳，视线从下往上，落在辽阔的天空中。
苏乔若有所思。
今天的事，他确确实实欠卫西一个很大的人情，但他现在想的是，除了这一件，会不会还有别的事，和他有关，但卫西没告诉他的？
卫西处事，都带着目的，如果事情的发展方向符合他的目标，哪怕在别人看来并不是好事，他也不在意昭告天下；
可反过来，事情进展不符合卫西的计划，他则会选择隐瞒，并非因为觉得丢脸，而是不想出现更多变数。
这次“苏食”的事，卫西应该已经涉及了一段时间，但他没向苏乔透露半点，而是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才来找他诉说一切。
可以说，是为了“挟恩以报”，但“不说没把握”的事，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那么，除了这件事，会不会还有其他事，也是如此……
身后响起开门声，欢声笑语随之涌入。
苏乔转身，对提着打包袋进门的秦东笑道：“吃完饭了？”
秦东：“是啊，啊对了，你同学买的烤鸭真好吃，居然还是热的，我们没敢吃光，留了一点给你呢。”
苏乔：“不用了，你们吃。”
周天明凑过来：“真的吗？你不吃的话那就我们吃了啊！真的很好吃啊！”
徐非依然语速很快：“快快快，喊隔壁的一起过来，吃完了去图书馆。”
“我还欠他们一包瓜子。”周天明嘟囔着，“刚才在楼下忘买了，你跟我下楼一趟，顺便打个水，回来再吃。”
徐非：“我要洗个澡，不去，你自己去买，顺便帮我带盒口香糖，无糖薄荷味的。”
周天明很不满，嘀嘀咕咕地拿上手机走了。
徐非打开衣柜拿换洗衣物，边问苏乔：“你同学走了吗？”
苏乔：“是的。”
秦东喝着橙味芬达：“可惜，我们还想晚上请他一起吃个饭呢，千里迢迢带那么多烤鸭很辛苦，苏乔，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特意从北京来找你。”
苏乔：“……”
徐非朝这边看，轻咳一声：“东东，快递拿了吗？”
秦东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忘了！”
徐非：“我也没拿，我妈给我寄的衣服，得拿回来晒晒，给你带一下？”
秦东：“太好了，我把取货码发给你。”
说归说，卫西不过是出现一次的插曲，过了，就没人再提了。
但傍晚时分，苏乔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不久，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敲开他们的宿舍门，说苏乔的高中同学在楼下等他时，苏乔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这个时间，宿舍的人都在，听到这话，都问，是不是中午送他们烤鸭的同学，要不要一起吃饭，云云。
苏乔觉得脑壳痛：“他……可能没空在这吃饭。”
秦东热情：“问一问嘛，我还想知道那烤鸭是哪家店的，不知道网上能不能找人代购。”
周天明插话说：“对啊，不能白吃别人的东西。”
徐非看了看苏乔，嘴角抽搐。
苏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行下楼。
卫西站在宿舍楼大门外的桂花树下，眼睛朝向这边，看到苏乔，他挥了挥手。
苏乔走过去，直接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卫西：“找你吃晚饭啊。”
苏乔：“你上学没事做吗？”
卫西：“有，下午一直在写作业，有电脑就行。”
苏乔：“你这……”
“中午还说我提什么要求都行。”卫西微笑着打量他，“一起吃个饭就不行了？”
苏乔：“……”
这时，徐非和秦东从里面出来，一眼看到两人，秦东当即跑过来，说：“太巧了，呃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啊？”
卫西：“卫西。”
秦东：“你中午送的烤鸭很好吃，谢谢你，我们正好要去食堂吃饭，要不要一起？”
徐非：“东东……”
卫西：“这样啊，那就谢谢你们了。”
秦东准备笑。
苏乔忽然插话：“他没空。”
秦东和徐非同时愣住。
苏乔很冷静：“我和他去外面吃饭。”
秦东：“呃……”
苏乔看卫西：“是不是？”
卫西看他，笑道：“刚才是这么说的，还是谢谢你们的好意，下次我过来找苏乔，再给你们带其他好吃的。”
秦东神经很粗，觉得有点古怪，但也没想很多，同学大老远来一趟，请客吃顿好的也是正常的：“哦，那好吧，那等下回有机会再请你。”
徐非拉着他直接跑了。
卫西看着两人的背影，说：“你舍友还挺好玩。”
苏乔：“你住在哪？”
卫西：“对面四季，过马路就是。”
苏乔转身就走。
卫西笑着追上去。
酒店的确离学校很近，但校园本身很大，门前的那条马路也很宽，步行需要二十多分钟。
路上，卫西一直试图跟苏乔说话，但苏乔理都不理，任凭卫西从北京的气候说到饮食，又从上海的饮食说回上海的气候，不管卫西说什么，他都仿佛没听见，只是认真走路。
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卫西拉住他，笑着问：“你确定要跟我上楼？”
苏乔掀起眼皮，却是看向他身后熙攘的人流：“是。”
卫西：“不吃饭？”
苏乔挣脱开他的手：“先上去再说。”
卫西住在18楼的套房，进门是个客厅，巨大落地窗正对大学城，视野极佳。
苏乔进洗手间洗手，卫西拉开冰箱拿了两瓶水出来，等苏乔出来，他说：“想吃什么？叫餐，还是点外卖？”
“不用吃饭。”苏乔走到他面前，“我爸妈餐厅的事，非常感谢你。”
卫西：“你道过谢了。”
苏乔：“是啊，不过我还是欠你人情。”
卫西：“没关系，我会记得。”
苏乔：“你很有钱，什么都不缺，这个人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卫西笑着看他，喝了口水：“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缺？”
苏乔跟他对视，很短的一眼，而后转身走到墙边，按下开关。
窗帘朝中间合拢，房间慢慢变暗。
酒店的窗帘总是很厚实，全部关上后，只剩下洗手间门里透出的光，得以勉强看到屋子里的摆设和人的轮廓，模模糊糊，如同一个个影子。
从苏乔关窗帘开始，卫西始终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没开封的另一瓶水，没有递出去。
直到苏乔重新走过去，他才抬起头，没说话，但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房间隔音极佳，又失去亮光的打扰，显得非常宁静。
两人一坐一站，像某种对立。
片刻后，苏乔朝卫西走过去，距离很近，不过两步，两人的脚尖相碰。
卫西察觉到不对，但下一秒，苏乔俯下身，跨坐在他腿上，压着他的脖子，猛地亲了上来。
“！！”
卫西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但唇齿间柔软的触感又透着熟悉的味道，毕竟，他们曾经有过好几年这样的亲密无间。
虽然苏乔刚才一直表现得很冷静，不像是忽然对他爱意大发的模样，不过卫西并不在意。
不管目的和心思是什么，他只想享受现在。
抬手抵住苏乔的肩膀，将人推离一点，贴着对方的嘴唇蹭了蹭，说：“你认真的吗苏乔？”
苏乔回答很快：“是。”
卫西有些意外，但欲望比理智更快席卷了思维，他把苏乔推倒在沙发上，直接覆身上去。
卫西做任何事都带有果决和独断，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他捏着苏乔的下巴，轻浅又霸道地吻他。
时间稍长，苏乔有些受不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抗拒。
卫西松开一点，额头相抵，轻声笑了起来。
苏乔刚刚喘了两口气，他再次贴上来，把右手手掌垫在苏乔脑后，稍稍用力，能让二人贴得更紧，他继续吻对方，但多了几分技巧，让苏乔在承受这个吻的同时不至于觉得窒息。
他们持续亲吻，力道大而激烈，房间内响起水声，令人面红耳赤。
这样的氛围不可谓不好，但他们并没有很快进行到最后一步，尽管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第一次。
这个吻进行了很久，久到卫西觉得，如果再不停下，他马上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喷发的欲望。
他将隐隐发麻的手掌从苏乔脑后抽出，又在苏乔嘴角亲了一口。
苏乔呼吸凌乱，如一阵阵风，刮在卫西心上。
卫西很像看看苏乔现在的模样，撑起身体，摸到墙角的开关。
“啪”，一声轻响，灯带环绕吊顶亮了起来。
光线不太明亮，但足够看清眼前人。
两人几乎同时抬眼，看向对方。
苏乔有些缺氧，平复些许后，呼吸依然显得急促，但他凝望卫西的眼神，清明而冷漠，不是动过欲望的模样。
卫西看在眼里，目光变得深邃。
谁都没说话，就这样对视着。
呼吸渐趋平稳。
苏乔撇开眼：“我……”
卫西倏的俯下身，再次堵住了他的嘴唇。
苏乔微微睁大眼，双手本能抵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想推开他，但不知为什么，最终他没有动作，而是任由卫西深入进行了下去。
如果说前一个吻还带点婉约和温柔的意味，这一个则充满了掠夺和霸道的意味，弄得两人都有点疼。
但他没有反抗，睁着眼，看到熟悉的眉眼之间的锐气，很锋利，带着沉重压抑感。
苏乔觉得自己从中察觉到了卫西的怒气。
不知过了多久，卫西终于松开他，苏乔微微阖眼，声音喑哑地问：“够了吗？”
卫西：“不够。”
苏乔抿了抿麻木的嘴唇，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你可以继续。”
卫西眯眼，神情更显锐利：“什么意思？”
苏乔：“你觉得不够，可以继续，想要多久，想做什么，都随便你。”
卫西：“随便我？”
苏乔：“你原本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吗？”
卫西愣住。
苏乔十分冷静：“继续吗？”
卫西盯着他，没说话。
苏乔：“我欠你一个人情，迟早要还，如果这个可以，我没有意见。”
卫西：“你用这个，来还我的人情？苏乔，你不是这样的人。”
“有这个人情在，以后无论你提出什么，我都不能反对，不能置之不理。”苏乔依然呼吸不稳，但很有逻辑地解释道，“如果这样能真的还清这个人情，我不在乎。”
苏乔不是为了刺激卫西，更不是想道德绑架——卫西也根本不会因为这样而被他“绑架”，他们都很了解彼此。
他是真的愿意用这件事来偿还人情，但同时，这也是一次赌。
“卫西，我是认真的。”
他实在太过冷静和淡定，仿佛他们现在谈的只是等下要吃什么，而非和人生有关的大事。
就连刚刚那样激烈的吻，都没能让他有过一次犹豫，连对视的眼神，都满是冷漠。
他甚至用这种事作为筹码，来跟他谈判。
卫西想到，这是不是代表，苏乔真的厌烦极了跟他再有纠葛？
第054章
刚刚重生时, 卫西每次和苏乔接触，能隐约察觉苏乔的抗拒，虽然并不太明显, 苏乔也努力把他当成普通同学对待，但偶尔几次，他趁苏乔不注意忽然看他，能捕捉到那双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某些情绪。
起先，他觉得苏乔和他一样, 也是重生, 他对这种抵触摸不着头脑, 觉得以他们从前的关系，苏乔不应该会如此。
反而后来, 他怀疑苏乔或许并不是重生，这种情况，反而有了合理的解释。
毕竟在高二以前, 他们的关系真的不咸不淡，可是一夕之间卫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从苏乔的角度看，必然会觉得古怪。
卫西还曾因为这个而窃喜了一下。
可真正的事实是, 苏乔的确是重生的，那么他最开始的抗拒，就显得非常有深意了。
直白一点说，最开始时苏乔的抗拒，并不是来自于对他态度转变的陌生，其中也不带有好奇, 而仅仅是想远离他。
说起来，真的是非常简单。
简单到卫西有点咬牙切齿。
可他天性不是会内耗和找借口的性格, 知晓真相后，只有很短的迟疑，他很快找到新的目标。
他还是想和苏乔在一起。
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这个目标不断靠近。
他很清楚，苏乔不会接受他——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他也并不着急，有足够的耐心一直下去。
他了解苏乔，知道这会很难，但并不是没有希望。
前一世的感情，就是希望。
无论如何，重生或者穿越，那段日子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他们的生命里，给予他们紧密的关联，这种关系带着亲昵，是别人无法干预的。
但卫西也明白，正是这样的关系，让苏乔如今对他敬而远之，不愿再次跟他走到一起。
所以苏乔承认重生的时候，他反而假装不知，企图装傻蒙混过关。
好像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不好的事，他能和苏乔重新开始。
可同时，因为失去前世的“关系”，在和苏乔的相处中，他不能显得过度，有些他记忆中很美好的事，也不能拿出来说，否则，他的谎言会不攻自破。
他陷入两难境地，难以自破。
但他觉得，这只是暂时的，目前最为要紧的，是牢牢抓住苏乔，不能有丝毫放松。
可现在，苏乔说可以用肉|体关系来偿还他的人情。
这简直不像是苏乔会说的话、做的事，但眼前的身下人，又确确实实是苏乔，清朗俊美的五官和平淡无波的神情，都昭告着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一个人，会让曾经最亲近的人觉得陌生，只有两种可能：
这个人真的变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而且是很深刻、很根本的改变。
他们目前的情况，显然是后一种。
从前虽然也有所感觉，但苏乔今天这一系列行为，依然大大超出卫西的想象。
如果不是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苏乔是不可能这样的。
卫西的心往下沉了沉，低头，盯着苏乔看。
苏乔又问：“继续吗？”
卫西：“想。”
苏乔点头，将视线别开到一边，示意他可以。
卫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扳回来，和他脸对脸：“你以为这么说，我真的不会？”
苏乔：“如果你想的话，一定会的。”
卫西淡笑，但眼里没有半点笑意：“你倒是很了解我。”
“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苏乔直视着他的眼睛，很大方坦然，“这是第一次，如果你觉得不够，以后还可以来找我，两次三次，都可以，直到你觉得，足够还清欠你的人情。”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这叫什么？
卫西用舌尖抵住牙齿，似笑非笑：“你在暗示我，包养你？”
苏乔：“如果你想用这个词，我没意见。”
卫西：“那我需不需要给你一笔钱？或者按月、按季度付款？”
苏乔：“我是为了还你人情，正常来说不能再接受你的钱，如果你实在要给，我也可以拿着。”
卫西眯眼：“为什么？”
苏乔：“没有原因，只要你满意。”
不管是跟我上床、睡我、拿钱侮辱，都没关系。
只要能还清这个人情，以后不再跟卫西有所瓜葛，苏乔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不是真的确定，卫西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的灵魂到底是不是苏乔。
可他知道，这的的确确是苏乔。
所以他更加难以理解。
“你觉得我很烦？”
苏乔：“不是烦。”
卫西：“那是什么？”
苏乔：“是疲惫。”
卫西皱眉。
苏乔闭上眼，暂时屏蔽卫西的脸：“每次你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觉得累，跟你说话、聊天，需要花费我太多精力。”
卫西：“为什么？我从来没有逼过你。”
苏乔：“你心里或许是这样想，可我……”
一开始，卫西逼他承认重生、逼他正视追求，承认重生之后，卫西却又开始否认自己重生的事实，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如今，他欠着很大人情，只能接纳卫西的靠近，没有拒绝的余地。
卫西或许没有真的想逼他，但卫西做的每件事，都让他觉得辛苦至极。
“我真的太累了。”
卫西再次锁眉，这次隆起的幅度和深度，都远远超过从前，这让他整张脸看上去非常严肃和锋利。
他被苏乔的话砸的有点茫然，潜意识里想要反驳，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苏乔：“我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如果你真的想，就继续吧，我不会反抗，也不会后悔。”
卫西：“即使我们发生那种关系，你就能确定，我会有厌烦的那一天？”
苏乔：“我不确定。”
卫西：“那你不怕我用这件事纠缠你一辈子？”
苏乔盯着他，片刻后露出笑：“怕有用吗？”你的样子，本就是打算继续纠缠，至于是不是一辈子，谁说得清呢？
卫西忽然发现，他大概理解错了苏乔的意思。
发生亲密关系，并不是真的为了断绝往来，因为那不可能。
苏乔这样做，是为了还他的人情，这样卫西下次来找他，吃饭也好散步也好，他都无法再用这件事来“要挟”。
换言之，苏乔分明没答应跟他在一起，还愿意跟他上床，只是为了有一个光明正大可以拒绝他的立场。
苏乔本就很聪明，也足够冷静理智，从前被程蔚然要挟，能自己绝杀和反击，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以及真的不想再跟他有更多瓜葛，或许中间还有外公的原因，他是不会用这个办法的。
卫西想起从前，想起苏乔骗他吃饭、想起每次从书房出去苏乔投向他的目光、想起冬天偶尔一起赖床、想起他送小猫给苏乔时苏乔眼中的喜悦……
还有这一世，和外公去北京检查身体时沉默的陪伴、被程蔚然绑架受伤昏迷前苏乔喊他的时候声音中的焦灼，以及中午说清“苏食”的事情后，他真诚的感激……
这些，都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没人能取代，他们的人生本就紧密相融，无法分割，他如今做的，也只是加深这种联系而已。
可刚才发生的事，苏乔说的话，让卫西第一次深深地意识到，即使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也无法抹去苏乔此刻的决绝。
其实，在苏乔第一次否认重生的时候、站在世茂小楼上要往下跳的时候、只看望外公从不联系他的时候、重生后明确提出要划清界限的时候……卫西都有过短暂的念头，察觉到苏乔不愿再跟他有所牵扯。
但都不如此时此刻，明白地这么清楚透彻。
卫西一直看着苏乔，他看到浅色瞳孔中自己的脸，还有天花板吊顶上的圆形白炽灯。
但即使眼中满是倒影，也掩盖不住这双眼中的疲乏。
如同一只气球，看似饱满，其实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瞬间炸开，变成碎片。
假如他们这样的关系再继续下去，即便他不和苏乔发生更多关系，苏乔距离炸裂开来，也不远了。
而他，就是成为最后刺向气球的针。
卫西脑袋一重，从苏乔身上爬起来。
苏乔跟着慢慢坐起来，不理会异常凌乱的头发和衣裤，抬着头，表情认真却淡漠：“你不继续了吗？”
卫西面无表情。
苏乔：“如果你今天不想，下次想好了，还是可以来找我。”
卫西冷笑一声：“你很想得开。”
苏乔不在意他的冷嘲，起身扯了扯衣摆，但他被压在沙发上很久，衣服皱得厉害，发现拉扯无用之后，他放弃摆弄衣服，转而拿起落在沙发上的水，一口气喝下半瓶。
卫西看了他一会，说道：“苏乔，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苏乔：“我不想。”
卫西：“因为从前？”
苏乔：“不全是，其实你知道，我们两个人根本不合适。”
卫西：“合适不合适，谁来定义？”
苏乔：“如果我们在一起很好，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卫西，你可能觉得我很矫情，不过是谈恋爱而已，不值得这样激动，可我不行。”
他深深喘了口气，言行举止间满是疲倦，“你没有其他事要说，我回去了。”
卫西：“等等。”
苏乔看向他。
卫西：“我马上回北京。”
苏乔点头，也没什么反应。
卫西：“你答应我一件事。”
苏乔：“不。”
卫西：“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乔：“我能给你的，已经说得很清楚，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提的条件，我不会答应。”
这么果断，甚至显得残酷。
但这才是苏乔，不因别人而改变，不以外力而转移。
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无比强大。
苏乔没再等待，理了理衣服，打开门，径直离开。
这次，卫西没有开口。
离开酒店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路灯整齐地亮着，蜿蜒到看不见的尽头。
路边多了几个小摊，烤肠和关东煮炸串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漂上半空。
一些学生围在旁边买吃的，到处萦绕着欢声笑语。
这样场景，出现在很多学校附近，从小学到现在，苏乔见过无数次。
但今天，可能是因为忘了吃晚饭，他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个人形风筝，每走一步都觉得马上要飞起来。
这个时间，食堂还开着，他决定打包一份咖喱炒饭和海带排骨汤，回宿舍慢慢吃。
走过马路，来到校门口，手机震动，接连收到好几条微信消息。
苏乔几乎不用看，也能立马猜到是谁。
打开微信，果然看到卫西的卡通狗头像浮在聊天页面最上方。
点进去的时候，卫西正好发送了最后一张图片。
苏乔扫完一共六张照片，有两张和那家餐饮投资公司相关，分别是其竞争对手的资料和公司曾经涉及偷税漏税的新闻报道。
另外两张，是卫家的财产争夺消息，其中着重指出卫西的大伯和二伯被有关机关拘留的事。
最后两张，是一本房产证封面及其里面的内容。
苏乔看到房子的坐落地址和名称，不由愣住。
这个房子，他永远也忘不了。
曾经，他和卫西在这里生活了五年。
可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是最后一张图片。
苏乔没有回复，卫西也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晚上入睡前，苏乔和往常一样，打开手机，将白天收到的所有消息重新查看一遍，以防错漏什么。
他再一次看到卫西发来的几张照片。
这些，应该都是他们没见面的两个月里，卫西安排好的。
给这些图片加一个注释的话，或许会是“打消苏乔疑虑”。
想到了就一定去做，做了就一定做到。
这确实是卫西的行事作风。
苏乔看完，将这段聊天对话框往左一拉，点击出现的“删除”。
虽然只有图片，没有只字片语，但苏乔有种感觉，卫西大概不会再来找他了。
从这天起，卫西真的消失在苏乔的生活中。
从微信到电话，一概没有。
当然，更加不会忽然出现在宿舍楼下。
日子回到原有的轨道，平静而安稳地向前滑行。
校园里的树木从郁葱到稀疏，从碧绿到金黄，最终变成光秃秃的斑驳一片。
苏乔安稳度过了大学生活的第一个学期。
寒假到来，按照开学前承诺过的，苏乔要去外公家里看望外公，同时陪老人家去寺庙拜佛。
不出意外，开门的是卫西，他看到苏乔毫不意外，示意他进门。
第055章
上海和宁城相距不远, 苏乔国庆假期回家时，也来看过老人家。
但外公见到他还是很高兴，让陈阿姨做他爱吃的菜, 拉着他看阳台上新养的花，聊大学里的趣事。
吃饭的时候，外公说起打算过年时外出游玩几天，如果苏乔有时间，希望他能一起去。
高三前的暑假, 外公就提过, 高考后带两个孩子一起去旅游, 但后来，直到高考结束, 外公没有再次提及。
苏乔知道，是因为当时，卫西对他的态度, 外公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但这次回来，卫西已经不见了当时的“异常”，除了比高一时温和，言行举止都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苏乔和外公说话，他就在旁边看手机，时不时搭几句。
看上去，一切都正常起来了。
所以苏乔答应下来。
外公心情极好，喝了小半杯酒，饭后, 三个人打了会牌，外公例行午睡, 苏乔准备回家。
卫西：“我送你。”
苏乔想说不用，但卫西已经走到玄关，打开柜子拿鞋。
走出去等电梯的时候，苏乔才发现卫西手里拿着一把短柄黑伞。
他下意识看向走廊窗户。
“下雪了。”卫西说。
这两天天气一直不太好，阴沉湿冷，但宁城并不经常下雪，上次下雪，似乎还是高一的时候。
今天的雪也并不大，但细碎密集，夹着雨滴，落在身上很容易淋湿。
走到楼道口，卫西将伞撑开。
苏乔说：“不用送，我自己就可以了。”
卫西看他。
苏乔：“天气不好，你回去吧。”
如果是从前，卫西不会把伞给他，还会东拉西扯一些其他事，总之，就是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
但今天，他只是看了苏乔一会儿，竟然真的把伞递了过去。
苏乔心下有些吃惊，想到这次见面后卫西的表现，他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谢谢你。”他打着伞，独自离开楼道。
天气更加暗沉，小区里提前打开了路灯，光线把雨雪照出清晰的形状，绵密急促，落在雨伞上，发出簌簌声响。
苏乔瞬间觉得更冷，拢紧围巾。
天气着实非常差，雨雪越来越大，还加上了风。
虽然打着伞，但苏乔到家的时候还是淋湿大半。
他立即洗澡，换上家居服，将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了杯热水，刚在沙发上坐下，小黄迫不及待地跑来。
几个月时间，小家伙快到他膝盖的位置了，浑身油光水滑又健壮，但依然喜欢趴在苏乔膝盖上。
苏乔摸了摸狗头，端起水杯的同时，另一只手拿过手机，看见有一条消息，是在他洗澡的时候发的。
点开一看，是卫西，只有短短几个字。
【到家了么？】
苏乔点了点屏幕，回复过去。
卫西很快又发来一条【好】
苏乔没有再回复，卫西也没有再发来其他信息。
从九月份那次在四季酒店不欢而散到现在，卫西一次也没找过他。
今天见面的相处，不至于像高一时疏离，但也远没有重生后的古怪。
卫西对他，就是对待认识许久的朋友，不冷淡不生疏，也不显得热络。
苏乔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卫西自己想好了，还是担心再逼迫下去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总之，得到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平淡如水，谈不上决裂，也会友好沟通，但也仅限于此。
不管是哪种理由，他都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至少，如今再面对卫西，没那么累。
接下去的几天，苏乔去餐厅帮忙，看望亲戚，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十分忙碌。
期间，高中班长还组织了一次班级聚餐，回宁城过年的同学大部分都去了，卫西也在其中。
大家吃火锅、玩桌球、k歌，非常热闹。
卫西参与的不多，但一直没走，直到晚上，聚会活动全部结束，才跟其他人一道离开。
苏乔和秦飞扬坐同一条公交回家。
路上，秦飞扬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你跟卫西……没事吧？”
苏乔摇头，示意没有。
秦飞扬喝着k歌时没喝完的奶茶，欲言又止。
苏乔笑道：“怎么了？”
秦飞扬：“可是你们今天好像没说过话……”
苏乔：“我们以前也这样吧。”
秦飞扬回忆了一下，觉得不太对，至少从高二开始，卫西常常找苏乔。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之间的事，他不好太过八卦。
原本想跟苏乔说，聚会时，他和老大坐在一起，目睹好几次卫西看苏乔，却又不过去主动攀谈，显得有些奇怪。
眼下，他觉得这话，似乎也没必要提。
新年到来。
按照惯例，“苏食”只休息两天，初三恢复营业，不过去年一整年，生意始终很好，几乎处于7*14小时忙碌的爸妈决定趁这个节日好好休息，将假期延长到正月十二。
初一初二走完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初三一早，一家人先后出发，苏乔的爸妈约了好友，去郊外的度假山庄玩，外公要派车接苏乔，苏乔拒绝了，自己坐地铁过去。
到达机场，跟外公汇合，一起喝了杯咖啡，航班因为流量控制延误了四十分钟，登机时，已经快要中午了。
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机场降落在西南某省会机场。
苏乔取好行李，外公乐呵呵地说：“接我们的车在外面。”
外公出门，向来会安排得很好，苏乔已经习惯。
但当坐进车里，看到副驾驶上坐着的卫西时，他还是震惊了一下。
卫西说，他除夕就过来了了，处理一些事情，初二才结束，留下跟他们一起玩几天，之后要飞去另一个城市。
苏乔其实没有其他意思，听完后也就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
车子把他们送到位于市中心的酒店，外公单独一间，苏乔和卫西住一个标间。
外公年纪毕竟大了，几个小时的飞行下来多少有些累，卫西让他在酒店休息睡一觉，晚上再出去玩。
安排布置好一切，两人回到房间，当地温度很高，窗户紧闭，苏乔觉得很热，顺手将羽绒服脱下。
卫西在他身后，说：“酒店有套房，不过现在旅游的人很多，没有空的，暂时只能订到这种。”
苏乔没懂：“什么？”
卫西：“住套房的客人如果退房，酒店那边会安排我们换房间。”
苏乔听懂了，卫西是觉得他不愿意跟他同住一间房。
但其实，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如果不是卫西提及，他根本没往这上面去想。
“不要紧。”苏乔很客气地说，“都可以。”
卫西：“饿不饿？出去吃饭？”
苏乔摇头：“飞机上吃过了，有点累，我休息一下。”
卫西：“我下午还有点事，晚上来接你们一起去吃饭。”
苏乔：“好。”
卫西：“外公就麻烦你照顾了。”
苏乔：“……”
卫西好像……太过礼貌了。
就连初中，他们俩还只是点头之交的时候，卫西也没有这样“彬彬有礼”过。
以至于苏乔觉得，有点神奇。
他忍不住看了卫西一眼，后者低头看手机，不停打字，神情和姿态都很自然，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可是……
就是很奇怪。
他又看了一眼。
卫西忽然抬头。
四道视线蓦然相撞，同时顿住。
两相对视，苏乔依然没看出什么异常，于是很自然地移开眼。
卫西却突然笑了：“看什么？”
出现了，苏乔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苏乔一阵凌乱，“外公交给我，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卫西又一下收回笑，变得非常认真：“好的，谢谢你。”
苏乔：“……”
卫西下楼，到旁边的粉面馆，点了碗叉烧粉。
吃完后，车子正好来接，他下午确实有事处理，来这里也的确忙。
上车没多久，有个电话进来，对方喊他“卫西”，并问他今天在哪里，下午能不能一起吃饭。
“我有事。”卫西说道，“举手之劳，不用请客。”
对方笑哈哈：“我们一家人来玩，你招待我们住这么好酒店的套房，连顿饭都不吃，这怎么好意思？”
卫西：“不用。”
对方：“那以后再回请你，谢了啊。”
挂掉电话，他抬头，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
似笑非笑，看上去就是一副心机深沉的模样。
否则，也干不出“假装订不到套房，其实是被他早一步让给同学”这样的事。
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太多，以苏乔的性格，即使套房空着，他也不会为了证明跟他一刀两断而从标间搬出来。
不过是房间型号不同，标间和套房没有本质的区别。
苏乔想要的界限，从来也不是这种。
卫西看向车外。
市区中心，车子开地很慢，他看到许多人，许多车，和许多高楼。
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成为繁华都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身处其中，卫西却完全没有代入，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抽离感。
仿佛自己并不属于这，也不属于宁城，不属于北京……
他属于哪里，自己也说不清。
车子慢慢停下来，卫西看到前方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红灯倒计时从52变成51，再变成50。
前面停着的是一辆黑色途观，车屁股上贴着“新手上路”。
交叉的人行道上，行人踩着白色横行飞快走过马路。
此时，红灯的倒计时到了0。
直行车道立即忙碌起来，车子一辆接一辆往前，穿过路口，进入下一段车流。
司机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左转。
卫西回过神来，有点莫名其妙，这是非常常见的场景，随处可见，毫无稀奇之处，自己怎么会盯着看了这么久？
车子继续往前，他再度点开手机，进入邮箱，阅读里面的邮件。
心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已经不见了。
忙完手头的事回酒店已经五点多，外公在房间看电视，见到外孙，先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卫西回答后，四下扫了一圈，没看到苏乔，他刚才回房换衣服，苏乔也不在。
外公说：“乔乔出去了，晚上你陪外公吃饭。”
卫西：“出去玩？他一个人？”
外公：“他有个大学同学，是本地人，知道乔乔过来旅游，找他去玩，我正好也累，今天不打算出去，而且我一个人完全可以，不用拉着他一直待在酒店。”
卫西拿过茶几上的砂糖橘，慢慢剥皮。
他不了解苏乔的大学同学构成，但会让苏乔告知旅游事宜还跟对方一起出去的，关系应该很好，很大可能是舍友中的其中一个。
“晚上吃什么？”外公问道。
卫西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外公，说：“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外公：“在附近随便吃点吧。”
卫西：“好。”
外公去洗手间，卫西迅速点进微信，发了条信息。
片刻后，收到回复，他微微挑眉。
夜幕降临，城市上演新的热闹。
苏乔记得，重生前好几年，这个城市已经是知名旅游景点，做好了人山人海的准备。
可真的参与其中，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旺”的程度。
同学是本地人，土生土长，平时很少来这种游客多的地方，这次如果不是为了招待苏乔，他也不会挑过年时间来。
两人在知名步行街挤得头晕脑胀，苏乔实在受不了了，对同学示意，想出去透透气，同学求之不得，赶紧带着苏乔往外走。
人还是很多，但不是中心区域，已经好了不少，苏乔抹掉额头上的汗，去自助饮料机上买了两瓶水，分给同学。
同学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擦了把脸，无语道：“我还想带你去吃串串呢，看这样子，买不到啊！”
苏乔虽然也被挤够呛，但心情很好：“没关系，我们先休息。”
同学：“唔，也只好这样了，一会再看看吧，唉对了，你之前问的特产商店，前面就有一家，是总店，里面的牛肉酥饼品质很好，你要不要现在去看？”
苏乔想了想，卫西虽然拜托他向同学打听店铺地址，但今天不一定有时间来买，他既然在这里，可以买回酒店，明天早上外公就能吃到。
于是，他跟着同学，穿过两条巷子，去特产商店。
店里人当然也很多，但买东西可以自助结账，苏乔进去，按外公的口味挑了几样东西。
结完账出门，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虽然周遭非常喧哗，但苏乔还是一下子听出对方的声音。
卫西走过来，很坦然地看着他，说：“我来买牛肉饼。”
苏乔给他看手里的袋子，示意已经买过了。
同学在旁边看了一会，忽然问：“你是不是苏乔的高中同学？以前去看苏乔，还给我们买烤鸭！”
卫西朝他点头。
同学开心：“啊这么巧，我和苏乔正打算去吃串串，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第056章
卫西：“方便吗？”
同学：“我是苏乔的大学同学, 你是他的高中同学，反正都是同学！我在这里长大的，应该招待你们！再说了, 我还吃过你买的烤鸭呢！”
卫西看苏乔，目露询问。
苏乔觉得，既然同学请客，就由同学说了算，点点头。
同学通过app取号, 发现前面还有一百多桌, 他嘴角直抽：“等轮到我们都该饿死了。”
他灵机一动, “不如去我家吧，我家附近有家串串店非常好吃, 没这么多人。”
苏乔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同学说坐地铁过去很快，坚持要请他们吃饭。
卫西：“你这样说, 应该真的很好吃。”
同学猛点头，拍胸脯保证真的相当美味，一再邀请。
苏乔就也不再多说什么。
地铁里同样异常拥挤，但不堵车, 十几分钟之后，三人下车。
同学很尽地主之谊，先去串串店拿了号，又邀请两人回家，爸妈都在亲戚家，略微坐了坐喝杯茶, 带着人下楼，等了不到十分钟, 就落座了。
点完单，卫西说：“谢谢你。”
同学：“不客气不客气，我和苏乔关系可好了，你还买过烤鸭给我们呢！你和苏乔是高中同学吗？”
卫西：“初中高中都是，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同学惊讶：“真的？那你们关系真好。”
卫西微笑：“还好。”
苏乔在一边喝大麦茶，听他们聊天。
不多时，锅底和菜品上桌，已经过了七点半，下午又一直在走路，苏乔早就饿的不行，埋头，专心进食。
吃了一会，他听见同学问：“你怎么吃这么少？不喜欢这个吗？旁边还有关东煮炸串和烧烤，要不要吃点别的？苏乔，你呢？”
卫西：“我今天肠胃不太舒服，不能多吃，不用管我。”
同学有些惋惜，也觉得光吃串串不太过瘾，于是打算去外面再买点其他东西。
他们坐的是四人座，卡着墙角，同学坐在最里面，出来不太方便。
苏乔抽了张纸擦手，说：“我去买吧。”
同学：“你看着买点就行，这附近东西都很好吃的！”
苏乔笑：“好。”
这时，服务员过来加汤底，卫西要了一罐冰可乐，拉开拉环，倒了一半进玻璃杯，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旁边，同学从锅底往外拿掌中宝，香气和辣味四下飘散，闻得人鼻子发痒。
卫西又喝了口饮料，微笑着开口，说道：“苏乔在学校的人缘还好吗？”
同学包了一嘴巴菜，说不出话，只好以点头代表。
卫西：“中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一向讨人喜欢。”
“……”同学艰难咽下口里的东西，抽纸擦嘴，“何止啊，追他的人都不知道多少呢。”
卫西：“很多？”
同学：“真的很多，同班的、同专业的，哦还有不同年级的，不过苏乔都不怎么理。”
这非常正常。
并非故意不理，而是不会放在心上，有一些则干脆不知道。
苏乔一向专注，不重要的事，就真的不会在意。
虽然很了解苏乔的个性，但听到别人这样说，卫西还是有几分高兴。
他又喝下一口可乐，觉得比方才甜一点：“是吗？”
同学极其能吃辣，从锅里捞出来的菜还要在红的干碟里滚两圈再往嘴里放。
他一边蘸料一边说：“不过有个学长，入学时就开始追苏乔，可猛了，天天来找苏乔，我觉得，如果苏乔不答应，他不会放弃的。”
卫西吃了一条小酥肉：“学长？”
“是啊，长得很帅，听说家里非常有钱，刚开始的时候三天两头给苏乔买东西，什么都送，还请我们宿舍的人吃饭，我们当然不会去，苏乔不点头，我们不能吃人家的东西！”同学说着补充道，“东东说，吃人嘴短，要是真受了别人的好处，以后他要我们帮忙，就没办法拒绝了！”
卫西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像这样的朋友，委实很难得，他们是站在自己朋友的角度，而非看热闹或心怀别的心思。
但卫西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还是前一世的时候，他和苏乔读的是同一所大学，虽然不同专业，但他俩关系特殊，见面频率很高，大部分时候是苏乔去找他，他去苏乔宿舍的次数不多。
但每次去，苏乔宿舍的人都对他很热情，他买去请客的零食饮料，他们也都照单全收，有几次他们想回请过来，被他拒绝后，还开玩笑说，那就请苏乔吃，反正也是一样的。
那时候，卫西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觉得苏乔人缘极佳。
但今天，相似的场景，不同的结果，卫西却忽然想到，当时那种情况，大概是苏乔默认的。
苏乔是真的和同学们关系很好，所以不介意让他对他们的宿舍生活有所介入。
反过来，也是因为他在苏乔心里的位置，才能和那些同学有那样的相处。
“我回来了。”苏乔坐回原位，将两个打包袋放在桌上，“外面的人也很多。”
他视线随意扫过，触碰到卫西的眼神时，微微一顿，“怎么了？”
卫西拿起可乐，将剩下的液体全数倒入杯子：“在想我没有口福，吃不了这么好吃的串串。”
同学已经飞快打开两个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关东煮、炸串，还有一份鸡汤小馄饨，塑料打包盒被热气填满，隐约看见里面飘着几个滚圆的馄饨。
四道视线同时落过去。
同学先笑了：“是给你买的。”说着连袋子一起推到卫西跟前。
卫西看苏乔，后者正在喝水，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开心。
结束后，同学要送他们回酒店，被苏乔拒绝后，他说自己过年不出门，可以随时联系，才自行回家去。
忙碌一天，苏乔和卫西也累了，打车回酒店。
这个时间，外公早已休息，两人没去打扰，分别洗完澡就睡下了。
中间，他们也会说几句话，无非是白天做了什么、外公吃了什么、同学很有趣等事，不至于无言尴尬，但也绝不热络。
若有不知情的人看见，大概会真的以为，他们只是同学关系。
灯光依次熄灭，房间陷入黑暗。
卫西没有睡意，躺在床上，想到那碗馄饨。
馄饨店离串串店很近，可能只有几步之遥；
换成同学肠胃不适，苏乔也会去买同样的东西。
而且看苏乔同学的毫不惊讶的表现，也足以证明，苏乔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对别人好。
所以这一碗馄饨，并不能证明苏乔对卫西有多么特殊。
他和卫西是不是恋人，不会影响到这一点。
其实在卫西看来，苏乔买馄饨给他，就是值得高兴，他不会因为自己不够“特别”，而产生攀比，进而内耗掉那一点和谐的温情。
至少如今这个阶段，这样的情绪对他，对他们的关系而言，根本毫无益处。
但意识到这个事实，卫西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爽。
随着负面情绪冒头，他又想起苏乔的“学长”。
听苏乔同学的意思，那个人帅气有钱，是个很优秀的人。
追了苏乔半年，还会继续下去，大概也有几分真心。
这些——
都跟他没关系。
如果想查，明天之前就能知道对方的详细情况。
如果是高中时，他或许真的会这样。
但其实，根本没用。
没有这个学长，还会有别人。
从前世到现在，从高中到大学，包括未来，苏乔从不缺人喜欢，那个学长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怎么对待、处理这些人和事，是苏乔的事，苏乔有足够的理智，遵循内心的想法，去做出最合适的选择，以苏乔的个性，不会愿意被干涉。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件事，的确是苏乔的事。
如今的他，没有立场去插手。
若是从前的卫西，必然不管不顾，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事后被责怪，他也不在乎。
而现在，他竟然能忍住冲动。
卫西觉得自己可太棒了。
他重重翻了个身，朝向苏乔那边。
房间非常黑，只能勉强看清一个隆起的轮廓。
但他对苏乔太熟悉了，仅仅通过这个模糊的影子，也能立即描绘出原本的模样。
卫西心头微动。
自从九月份在四季酒店分别，他和苏乔没再见过，信息和电话，也都统统没有。
他当然想过去找苏乔，但心里面，他知道这根本没用。
即使苏乔如常接待他，两人之间也谈不出什么来。
他原本以为，扫除那些让苏乔担心的东西，哪怕不能立竿见影，至少能让苏乔看到一点他的决心。
可事与愿违，苏乔不但没有，反而一力认为，自己对他没有丝毫真心，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戏弄他，跟他上床。
卫西至今记得那天，在灯光下满是疲惫的双眼，那个眼神真真实实地告诉他，如果他继续下去，会将两人拉向更加糟糕的境地。
可是好不爽。
并非不能和苏乔亲密接触的不爽，而是一种明知道有问题，却挖掘不出其根源所在的躁郁。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墙，墙上有扇门，他明明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可他找不到钥匙，他企图用暴力拆解，门不仅没开，还在墙里嵌得越来越紧。
在他的所有人生中，连同重生前和重生后，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又不小心想起苏乔的那个学长，烦躁程度加倍。
他知道苏乔不喜欢那个人，不会接受对方，但这种情绪并不会因为理性的思考而有所减弱。
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里冒了出来，冲击着卫西的思维。
他觉得浑身发烫，一脚踢开被子。
旁边床上，苏乔翻了个身，他似乎睡得很熟，发出轻轻的呓语，模糊不清，但卫西听进耳朵，觉得心头升起一股热流，在腹中转了两圈，沿着经络，游遍四肢百骸。
卫西坐起身，掀被下床，慢慢走到苏乔的床头旁边，慢慢俯身。
光线实在太黑，苏乔侧睡，半边脑袋埋在枕头里，隔得这么近，也看不太清五官，只能听见他清浅均匀的呼吸。
卫西不由放缓呼吸，轻轻凑过去。
“卫西……”苏乔忽然喊了一声。
被喊的人一怔，心脏狂跳。
紧跟着，苏乔又喊了一次，声音很轻很低，尾音拉的有点长，不像喊人，而像是意识模糊状态下的呢喃自语。
卫西知道，苏乔做梦了。
而这个梦里，有他。
卫西维持俯身的姿势，想起一件事。
似乎是他们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有次冬天，苏乔感冒了，熬了两天没好，夜间还发起烧来，或许是烧得意识不清，他还听到苏乔叫他的名字。
他有些诧异，翻身去看，苏乔似乎感觉到他的靠近，朝他怀里拱了两下，将整个脑袋埋进他心口，呼吸间炙热的气息拂在他脖颈间，滚烫发热，他觉得自己睡在火炉旁边。
他把人叫醒，拿了药让他吃，但药效没那么快，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里，苏乔继续发烧，整个人都冒着火。
那时天已经很冷，家里开着暖气，卫西天生怕热，苏乔还一直贴着他，他将手脚全部伸到被子外面，还是热的不行。
但他始终没有推开苏乔，直到第二天苏乔醒来。
事情过了太久，卫西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想法，但是他知道，一个人会在梦里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在这个人心里，一定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卫西牵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他只是低头，在苏乔额角落下一个亲吻，就退回了自己的床。
暴躁情绪已经悄然泯灭，他重新盖好被子，很快沉入睡眠。
一夜宁静。
次日醒来时，发现苏乔已经起床，在书桌上用电脑，怕开灯打扰他的睡眠，他将台灯亮度调到最暗，以至于卫西一眼没能看清他的脸。
苏乔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醒了吗？”
卫西：“差不多了。”
苏乔：“我去看过外公，他吃了点东西，在看早间新闻，等你起床后一起去外面吃早饭。”
卫西按开窗帘，阳光灿烂地洒进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洗漱完换了衣服，他对苏乔说：“夜里是不是做梦了？”
苏乔看他：“做了。”
卫西：“梦到什么了？”
苏乔：“也没什么。”
卫西笑：“可我听见你说梦话。”
苏乔有些惊讶：“我……说梦话？”
卫西：“是啊，你不信？”
苏乔：“没人跟我说过这个问题。”
“除了婴儿的时候，你没跟别人一起睡过。”卫西跟他一起往外走，“你说梦话，叫我的名字。”
苏乔脸色一变。
第057章
苏乔先出门, 卫西在后面，从卡槽里把房卡拿出来。
外公跟他们相隔两个房间，走几步就到了。
“我没骗你。”卫西敲门, “你是不是不信我？”
苏乔：“不是。”
门开了，外公换了件新外套，精神抖擞地跟两个孩子一起下楼。
千里迢迢来这旅游，当然不会一直呆在酒店，但外公年纪大了, 出入有车也容易劳累, 他们三个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因此在这次的行程里，没有非去不可的景点, 只安排每天一到两个去处，且两个去处不能相隔太远，具体去哪、玩多久, 都随外公的心情和喜好。
与其说旅游，倒更像是趁着假日，陪老人家出来走动走动。
一个上午，他们去了某著名寺庙, 逛了同学昨天带苏乔逛的步行街，吃完午饭，外公觉得有点累了，三人于是回酒店休息，打算到晚饭时间再出门。
外公让两个孩子自己出去玩，不用管他。
回到自己房间, 稍作休息，卫西问：“想去哪里？”
苏乔其实无所谓出不出门, 但如果他一直呆在酒店，外公会以为自己体力不支，连累他们不能玩，于是想了想，说：“附近有几个商场，我去买点东西。”
外面人还是很多，熙熙攘攘，很拥挤很嘈杂，苏乔身处其中，感觉到蓬勃的活力，他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这种场景。
前一世，有段时间，刚跟卫西“在一起”时，每次出门，他都觉得不太舒服，人越多，周遭越嘈杂，这种感觉越明显。
于是他渐渐降低出门的频率，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情况有所好转，但那时候已经毕业，同学们忙于生活各奔东西，他觉得，出不出门其实没什么分别，也就越来越不常出去。
现在回想，真的恍如隔世了。
“苏乔？”卫西叫他名字，见他没反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绿灯了。”
苏乔闭了下眼，抬脚欲走，又被卫西拉住，他皱眉看对方。
卫西松开他，指了指信号灯上的计时，苏乔这才发现绿灯只剩八秒了，不够穿过这条马路。
就这么一个愣神，错过了这轮绿灯。
绿灯转红，他们开始新的等待。
卫西盯着苏乔，问：“怎么了？”
苏乔：“太阳太晒了，没看清。”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卫西喊他名字后，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中分明藏着许多东西。
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他分不太清。
可莫名的，他觉得，那似乎跟自己有关系。
会是什么？
酒店附近矗立着多家购物中心，苏乔随便选了一家进去，他想买些礼物带回去送给家人和朋友，现在网购非常方便，但他很喜欢实地挑选礼物的体验。
商场里专柜众多，商品琳琅满目，但价格很感人，苏乔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卫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想喝那个。”
苏乔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是一家连锁奶茶品牌，他的记忆中，前一世他们大四的时候，这家奶茶连锁才开始布局全国，现在，宁城和上海都还没有。
他还在看牌子，卫西已经推着他的肩膀往那边走去，距离很近，十几步就到了。
此时奶茶店已经大范围使用小程序或者app下单，门店外只有零散三四个顾客，但店员多达七八个，每个都很忙碌，看得出生意兴隆。
卫西扫过二维码，点了几下，收起手机，说：“要等半小时，再去逛逛？”
苏乔摇头。
卫西笑道：“附近有一家小店，里面卖店主自己的手作，去看看？”
苏乔随口问道：“卖什么？”
卫西：“帽子围巾手机壳毛绒玩具，还有其他的。”
苏乔起了兴趣，跟卫西一起出去。
小店离商场很近，但位置有点偏僻，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巷子深处，即使有导航，两人也找了好一会。
但店里卖的东西着实很有趣，设计和制作都很独一无二，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为人非常热情，给他们一一介绍。
苏乔挑了几样东西，老板给了个不错的折扣，临走前，还送了两杯刚刚打出来的咖啡给他们。
离开小店后，卫西笑道：“今天赚了。”
苏乔喝了一口，他不了解咖啡，但喝的出来豆子不错，苦味中带着醇香。
回到购物中心时，距离点单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卫西拿到饮品，和苏乔走到门口广场，在花坛外围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苏乔的咖啡已经喝光了，味道很好，但喝完之后，他觉得有点口渴。
卫西打开纸袋，拿了杯东西，递过来给他。
苏乔愣了一下，卫西点单的时候没说什么，他也没在意，不知道卫西给他也买了。
但他没说什么，接过来，戳开杯口：“谢谢。”
天气着实非常好，冬天里沐浴在阳光下，有种非常绵软的舒适。
卫西给苏乔点的是柠檬茶，冰块不多，糖分少，带点苏乔喜欢的苦味。
但喝完之后还是会很快口渴，他觉得一会可能需要买瓶水。
卫西慢悠悠开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苏乔转头，眼睛被太阳直晒，忍不住眯起来，这让他的神情看上去非常迷茫，但他语气很冷静：“你可以问，我也有事要问你，作为交换。”
卫西：“可以，你先。”
苏乔：“你怎么知道那家店的？”
卫西沉默了一下，笑出声来：“你发现了？”
苏乔点头，他们刚刚从酒店过来的时候，卫西和他一样需要跟导航走，显然对这里不熟，却偏偏知道一家隐藏很深的小店，他知道卫西平日里从来不关注这些。
卫西：“那你喜不喜欢？”
苏乔又点头。
卫西又笑：“小叔的男朋友是个资深驴友达人，对这些很有研究，我请小叔问他。”
他说着还解释道，“你喜欢就行了。”
苏乔其实知道卫西为什么会这样做。
家里条件不差，他自己有存款，上大学之后也接了些工作，一直有收入，但专柜那些东西的价格，如果买来送人，一个他觉得确实太高，二来朋友也会有负担。
卫西看出来，就找了个这么个方法。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从开始就知道卫西有钱，他自己当然也很喜欢钱，经历过许多事，上大学后，他慢慢接手“苏食”，努力将其经营、扩大，既是为了保留父母的心血，也是因为自从父母不在，他越发明白金钱的重要。
但他们认识那么久，从一开始的生疏到中间的纠缠再到最后，无论关系怎样，他们甚少提及“钱”这样东西。
在一起后，他们有时会给对方买礼物，大部分是吃的喝的，生日时会订一个蛋糕，出去吃饭，是提出吃饭的人买单，多年来，一直如此，苏乔已经习惯了。
他们都是世俗的人，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钱，但他和卫西的关系里，这样东西的存在感真的很有限。
少到苏乔很少意识到，卫西真的比他有钱许多。
就好比今天的事，卫西看出他不太接受那些礼物的价格，他转头拜托小叔打听到那家店，而不是直接给他付钱。
苏乔沉默起来。
卫西：“这样就被我感动到了？”
苏乔：“……”
卫西：“就算你没发现，我也会想办法让你知道，‘做一分事留三分名’，这是我的本性，你明白的。”
苏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之前觉得卫西有所变化，一定是错觉。
卫西：“你问完了，现在该我了。”
苏乔：“你问。”
卫西：“你昨天夜里，做了什么梦？”
苏乔微微一怔。
卫西：“其他的，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喊我的名字。”
苏乔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早上卫西说起来，他也很吃惊。
但他知道卫西没撒谎，因为他对那个梦境记忆犹新，根据内容，他会喊卫西的名字，其实不奇怪。
他已经喝光了柠檬茶，视线扫了一圈，看到正前方有垃圾桶，于是起身，连同卫西喝完的咖啡纸杯，一起提过去。
扔完垃圾回来，卫西拿着手机起身，对他说：“我有点事要处理，得离开一会儿。”
苏乔点头。
卫西：“不会很久，一个小时左右回酒店，晚上一起吃饭。”
苏乔再次点头，手机里有信息进来，他低着头查看。
他头发乌黑，可能一段时间没剪，有些长，刘海被风吹起来，露出形状优美的眼睑和浓密的睫毛，配上他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异常乖巧。
卫西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苏乔抬头，卫西已经背对他走远了。
苏乔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两点二十二，外公应该还在午睡，天公作美很舒服，他决定再自己逛逛。
转了一圈，他觉得口渴，想起商场负一楼有个超市，于是往里走，想去买瓶水喝。
再一次路过那家奶茶店，发现人多了不少，大部分是年轻人，三两个挤在一起，研究着手机里的饮品，叽叽喳喳，很热闹。
苏乔记得，前世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这家店已经非常火，传闻中要排队三小时以上才能拿到饮品，还曾被质疑暗中聘请黄牛。
那时他已经和卫西住在一起，有一个周末，他们回去，卫西进门时拎着两杯这个品牌的东西，给他的那杯柠檬茶，和刚才喝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时苏乔很喜欢喝甜的，卫西点的是全糖，而今天是半塘，所以微苦。
不知道卫西刚才点单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时的事。
苏乔到负一楼买了瓶水，查看楼层分布时，发现七楼有家书店，他打算去看半小时的书，再回酒店。
这种购物中心，餐饮是主要业态之一，一共七层楼，五楼到七楼分布着各种餐馆，过年期间，非饭点也有不少顾客吃饭。
商场很大，苏乔不知道书店的具体位置，不过他不赶时间，也对餐饮很感兴趣，于是慢吞吞地走，边观察每家餐馆。
为了揽客，每家餐厅门口都站着一位迎宾员，有人路过，他们就会迎上去，热情介绍。
穿过又一家餐厅，苏乔再次被一位年轻迎宾拦住，对方举着菜单，介绍今日优惠，语速很快，苏乔听见“米粉”和“大骨头”的字样，忽然觉得有点饿。
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他打算吃个点心。
他到里面，坐在靠近外面走廊的位置，这家店的设计很通透，餐厅和走廊仅隔着栏杆，坐在旁边，能看到来来去去的顾客，和对面的两家餐厅。
一家是粤菜馆，另一家则是火锅店。
苏乔从重生前就想过开火锅店，一直没有真正去做，眼下他还在读书，没到做生意的时候，但平时看到了，总会多看两眼。
不是饭点，后厨速度很快，他点的牛肉米粉和酱骨头很快就送了过来，因为过年，还额外送了一份煎饺。
苏乔低头吃饭，这种店用的碗很大，但量并不多，他吃了一会，米粉就见底了。
牛肉有些辣，他拿起自己买的水喝，同时下意识朝火锅店的位置看过去。
在门口正跟别人说话的卫西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同时看过来。
看到苏乔，他也顿了片刻。
站在他旁边的人循着看了一眼，跟卫西说话，卫西没理会，径直走向苏乔。
苏乔已经恢复如常，戴上食品手套吃酱骨头。
等卫西在他对面落座，他说：“我来吃饭，不是跟踪你。”
卫西愣了一下。
他看到苏乔很高兴，所以才过来。
“我没这么想。”
苏乔又朝火锅店的方向看，方才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卫西发现他的动作，微微皱眉。
酱骨头没多少肉，苏乔很快吃完了，脱下手套，抽纸，擦了擦嘴：“外公快醒了，你如果有事的话，我自己先回去。”
卫西：“我没事。”
苏乔点头，在手机上结账，起身，准备离开。
卫西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苏乔低头看了一眼：“怎么？”
卫西：“为什么不问？”
苏乔：“问什么？”
卫西：“刚才那个人，你看到了，为什么不问？”
“那是你的事，没什么好问的。”苏乔平静地说道，“即便朋友之间，也该有分寸和距离感。”
卫西面色一变。
这句话，包括跟踪那个词，他曾经对苏乔说过，虽然意思并不一样，但当时，他的确是这样说的。
而且刚才那个男人，苏乔应该还记得。
第058章
前一世, 苏乔从网上看到卫西的绯闻时，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
那些出自于八卦媒体的新闻都大差不差，糊成一团的照片、模棱两可的用词, 给看客足够多的想象空间。
照片很模糊，但苏乔还是看清了和卫西一起走进某公寓的男人的模样。
六年后和六年前，那个男人还是很帅气好看，除了成熟一些，和今天看到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乔什么也没说, 脸上也没多余的表情, 但卫西知道他记得。
苏乔：“我该回去了。”
卫西盯着苏乔, 苏乔淡然回视，神情中一派平静。
片刻后, 卫西松开他，说：“我没事了，一起回去。”
苏乔：“好。”
下楼, 离开这家购物中心前，苏乔忽然想起来，他到七楼，原本是为了看书。
而事实是, 他吃了米粉和酱骨头，偶遇了卫西。
可直到要走了，他也没看到那家书店。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充满未知的偶然，可其实冥冥之中, 又仿佛带着必然。
回酒店的路上，他们并肩而走, 穿过拥挤的人群和繁忙街道，但始终没有开口对话，沉默的与周围格格不入。
上楼，卫西回房，苏乔直接去敲外公的门。
外公已经醒了，正在跟老友开视频聊天，苏乔把买给外公的草莓放在桌上，洗了手，回到自己房间。
房门虚掩着，里面没人，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苏乔脱掉外套，在沙发上坐下，觉得有点渴，重新起身，到小冰箱里拿了瓶水。
这时，流水声停下，随着门开的动静，卫西走出来。
他看到苏乔站在冰箱旁边，说：“我也要。”
苏乔弯腰，又拿了一瓶，一边往沙发的位置走，一边递给卫西。
矿泉水被拿走，但苏乔放开手，但卫西比他动作更快，用另一只手接住他的胳膊。
苏乔看他，目露疑惑。
卫西：“我们谈谈。”
苏乔点头，答应得很干脆。
卫西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瞬间有些吃惊。
但苏乔想的是，即使他不答应，卫西还是会想办法跟他说，他答不答应，其实不影响什么。
苏乔坐回单人沙发，继续拿着水瓶喝水。
卫西靠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开门见山地说：“那个人叫陈烨，我跟他有些事情要谈，约在那见面。”
苏乔没什么反应。
卫西：“我知道你是去吃饭，没有跟踪我。”
苏乔听着，依然不开口。
卫西微微皱眉：“说话。”
苏乔：“你继续吧。”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卫西眼神犀利，“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苏乔看了眼卫西，说：“我想说的，已经都说过了。”
卫西：“你什么都没说。”
苏乔沉默了一下，问：“那你想让我问什么？”
卫西想说，问问那个男人是谁，问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或者随便说句什么，而不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因为卫西同时回忆起来从前的事。
苏乔也想到了。
苏乔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前男友，你记得吗？”
卫西脸色微变：“记得。”
苏乔：“我们还没分开的时候，有一次，我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跑去问他，他说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懂得分寸和距离感。”
卫西：“……”
苏乔：“当年在一起，本来就是我逼他的，换作是我，也不愿意被不爱的人要挟逼迫还要加上查行踪。”
那次，他给卫西看了手机上的八卦新闻，问他，那个叫陈烨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被媒体拍到这种照片？
当时卫西是怎么说的？
“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怎么开始的。”卫西当时说，“即便是朋友之间，也该有距离和分寸感。”
卫西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神色轻松，但说这些话时，面色冷酷，整个人透出一股阴郁，和他一贯的模样截然不同。
也在苏乔脑海中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很容易就能回想起来。
而陈烨只是开始。
之后，整整近两年的时间里，卫西时不时传出绯闻，那么巧，每一个绯闻对象都是艺人，以至于那段时间，卫西常常出现在娱乐八卦的版块里。
苏乔不刻意去看这些新闻，也不能完全躲过。
他眼睁睁看着卫西身边的人换来换去，明明不是娱乐圈的人，却偶尔会获得比艺人更多的关注，被各种粉丝和看客评头论足。
袁敬是最后一任绯闻对象，也是苏乔唯一真正见过的绯闻对象，之后他就重生了，对日后的事一无所知。
不过即使没有重生，发展到订婚的程度，以卫西的性格，以后也不会再有新的绯闻。
从这个角度看，袁敬确实是最后一位了。
心脏忽然发烫，紧跟着传来尖锐的刺痛，苏乔觉得整个人被滚烫的海水裹住，有种难以呼吸的痛感。
他近乎木然地垂首，轻轻合上眼皮。
眼前黑下来，在他和外界之间筑起一道高墙。
窒息感瞬间消散，如同上涨的潮水，来得快，褪去更快。
短短片刻，他恢复如常，重新抬头看向卫西。
卫西的心咯噔一下。
他们方才说了几句话，苏乔忽然低头下去，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像在压抑着什么，虽然很快就抬起头来，但眼神仿佛比先前还要冰冷。
像一块巨大的坚冰，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化。
两人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知道，对方也想到了同样一件事。
苏乔轻轻呼了口气。
他们之间有不少回忆，但卫西谈的这些，大部分是压抑和痛苦的，他不懂卫西为什么非要提起。
明知道他的“前男友”是何许人，还要假装在听故事。
何必？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苏乔觉得话到此处也没必要继续，于是站起来。
卫西抓住他的手，他洗完澡就出来了，没有擦干头发，坐了几分钟，头发依然湿润凌乱，显得很随意。
但他的神情很认真：“我还有话没说完。”
苏乔：“你说。”
卫西：“陈烨的事。”
苏乔：“你刚才说过了，而且那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说。”
卫西：“跟你有关系。”
苏乔皱眉，不知道卫西又发什么疯：“这几个月，我以为你想明白了。”
卫西：“我一直在思考，但有些事想通了，有些事没有。”
苏乔：“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卫西：“我知道，所以这半年，我没再找你。”
“可你现在变卦了。”苏乔面无表情，“你的事，我没有兴趣听。”
卫西深深皱眉。
以他的处事方法，苏乔不肯听他说话，他会把人留下来听他说，软硬兼施，有的是办法。
简单粗暴，但有效。
他以前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这没来找苏乔的近半年时间里，他想了很多，给自己定下规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尊重苏乔，无论是什么事，不能像以前那样，威逼利诱，强迫苏乔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不像追求，而像强制，只会让苏乔越来越抵触他的靠近。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任由苏乔走的话，以后就更难有机会说开了……
苏乔：“松手。”
卫西盯着他看了一会，松了手。
苏乔去洗手间，出来后径直往门口走去。
咚。
身后传来闷响，似乎是什么倒下。
苏乔回过头，就见卫西趴在地板上，旁边是歪倒的办公椅。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脚走过去。
卫西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动不动，但仔细看，能发现他的手正在轻轻颤抖。
苏乔蹲在他身前，推了推的肩膀：“你怎么了？”
卫西：“不……知道……”
苏乔：“哪里不舒服？”
卫西：“疼……”
他的脸很白，额头上冒汗，看起来像是很严重。
苏乔来不及多想，立即掏出手机拨了急救电话。
距离酒店两个路口的位置就有一家三甲医院，救护车赶到时，苏乔已经在救护热线的指导下，连同酒店工作人员一道将卫西用轮椅送到了酒店大堂，未免引起围观，苏乔给他戴了口罩，还把外套的帽子扣在脑袋上。
因为卫西的坚持，他们没有让外公知道这件事，苏乔去外公房间，说他和卫西又约了昨天的同学，外公非常高兴，让他们尽管去玩，不用管他。
送到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花生过敏。
医生说，世界上过敏源非常多，可大可小，每年都有因为严重过敏出事的，让他们千万当心，最好留院观察一晚上。
卫西住的是个双人间，过年期间，这一层病人没那么多，病房内另一张床空着，医生护士离开时将门关起来，房间安静了一些。
苏乔站在床头旁，问：“真不跟外公说一声？”
卫西不在意地笑：“大不了骂一顿，没关系。”
苏乔：“……”
苏乔知道，卫西确实花生过敏。
而据卫西自己说，他洗澡前，吃了一口从外公那里拿的牛肉酥饼，当时闻着香，没仔细看配料表。
苏乔在淘宝上查到，里面确实有花生碎成分。
虽然发生得很突然还有点无厘头，但此情此景下，苏乔成了照顾卫西的不二人选。
他去外面自助机上给卫西买了瓶鲜奶和水，回来后问卫西，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吗？
卫西摇了摇头，这时苏乔接到家里电话，走到窗户旁边去接。
他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很平稳，但尾音总会带出一点上扬，听起来轻松而自如。
前一分钟还跟他有过矛盾，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但后一秒看到他倒地，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忙，并没有为了彰显他的“魄力”，而选择不闻不问。
现在还留下来，照顾他过夜。
当然卫西也并不会就此以为，苏乔对他的想法有所改变。
但纵然两人之间有隔阂，在苏乔的价值观里，显然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东西。
卫西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怔忪。
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起苏乔，脑海里就会冒出无数的赞美之词。
从外表到内在，从性格到性情，哪怕就是点个菜，他也觉得苏乔点的非常完美，简直厉害到不行。
诚然，苏乔身上本就有这些特质，但他想到的夸赞，也似乎过于夸张。
卫西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他一向觉得世界上的人和事都没什么意思，表面再如何光鲜亮丽，内在都是一样贫乏，他自己本身也是如此。
但苏乔是个例外。
在他心里，苏乔非常有意思，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他的生活里，苏乔都极其特别。
从前，他没有思考过这种“有意思”和“特别”来自何处，但现在，对苏乔的夸奖已经了肉麻的程度，他忽然有所领悟。
“我给外公发信息。”苏乔不知什么时候接完电话，朝这边走，“说我们晚上在同学家过夜。”
卫西盯着他，表情很有深意。
苏乔：“？？”
卫西眨眨眼：“我昨天晚上看了本书，故事挺有意思的，你想听吗？”
苏乔：“你把书的名字告诉我，我去看看。”
卫西：“太长了，又很水，一时之间看不完，不如我讲给你听。”
苏乔想了想，反正也没事做，他也不能离开，于是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卫西可以说。
卫西喝了口牛奶，开始讲述：“有一对恋人，分别是A和B，他们感情很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有一天，B在A的手机上看到另外一个人发来的暧昧短信，他觉得，A出轨了。”
苏乔：“……”这什么狗血小说开头？
卫西：“B立即去质问A，A不承认，说B胡思乱想，两人因此大吵一架，婚礼也延后了，家人朋友都很不理解，一个个打电话询问，但A和B什么都没说，于是别人有许多猜测，流言越来越多，到后来，不知道谁传出消息，说A早就出轨，这种传言很快传到A和B 耳朵里，A依然无动于衷，B于是提出分手。”
苏乔：“……”
卫西说到这里停下，转而问苏乔：“如果你是B，你会怎么办？”
苏乔思忖着说道：“大概会弄清楚事情真相，如果对方确实有别人，就分手。”
卫西：“如果没有呢？”
苏乔：“那他为什么不对B说？他们是恋人，论及婚嫁，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卫西：“或许A有苦衷？”
“苦衷？”苏乔摇头，反问，“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苦衷告诉B，只说明他没有自己以为的喜欢B，所以也没那么信任他——你看我干什么？继续说吧。”
苏乔这么坦然地跟他聊天，仿佛先前的争执没有发生。
可越是这样，其实越证明苏乔没把和他有关的事放在心里，生气或愤怒，都是转瞬即逝。
卫西心里堵得慌，但是想做的事，没道理就此中断，他决定继续往下说。
第059章
这个时候, 苏乔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苏乔拿出来看了一眼，露出笑意。
他坐在床头旁边, 距离卫西很近，划开接听键的刹那，卫西听见一声响亮的“乔”。
然后他发现苏乔神情变了，紧跟着站起来，直接走到门口, 出去了。
卫西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苏乔这么多的社会关系里, 大部分连名带姓喊, 长辈们有的会喊“乔乔”，同学之间有时玩笑打闹, 也会这样喊。
但从来没有人喊他“乔”。
他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的牛奶，按亮手机屏幕，看清上头的时间。
十五点二十二, 牛奶剩下一半；
十五点二十四，牛奶剩1/3；
十五点二十五，牛奶空瓶；
十五点……还是二十五，苏乔还没回来。
卫西掀开被子下床, 拉开门走出去，左右一扫，看到苏乔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背对他，还在接电话。
微微眯眼，朝那边走过去。
没走几步, 苏乔将手机从耳边放下，转过身, 一眼看到卫西。
隔着几步距离，卫西站定，说：“你在这里啊。”
苏乔：“你出来干什么？”
“买牛奶。”卫西指了指墙角的自助机，“那瓶喝完了。”
苏乔也没多想，先行回房了。
卫西看到饮料机触屏上显示的时间，十五点二十九。
现在的人，并不怎么喜欢接打电话，除非必须，日常说话大多通过微信等即时聊天软件。
哪怕他们从前最亲密的时候，电话也很少超过五分钟。
而苏乔接的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八分钟。
八分钟，足够他坐一站地铁了都。
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卫西重重拍了拍自助机上的牛奶标志，触屏上出现二维码，他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付不了钱。
他立即冲回病房。
苏乔刚坐下，冷不丁被他吓一跳：“？？”
卫西微笑着看他：“手机没电了，付不了款。”
苏乔从口袋掏出手机，递过去：“1221和121221。”
卫西愣了一下，他其实是因为不爽，想给苏乔找点事，当然苏乔不会在意给他付一瓶牛奶的钱，但没想到会直接把手机给他。
苏乔：“有什么问题吗？”
卫西接过手机，走了出去。
很快买好牛奶回去，苏乔正在看墙上贴的海报，卫西把他的手机放到桌上，他动也没动一下。
仿佛这很自然，天经地义。
卫西问：“你不怕我看你手机？”
苏乔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卫西表情认真。
苏乔：“你不会的。”
卫西追问：“为什么？”
“偷看手机这种事要鬼鬼祟祟，效率也低。”苏乔很自然地解释，“你想看我的手机，会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地看。”
卫西：“……”
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其实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卫西想了想，的确是后者更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不得不说，苏乔很了解他。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搞笑，再看看手里的牛奶，想说点什么，逗苏乔高兴。
可这时，床头柜上传来震动，一连好几下，才停下。
是他的手机。
卫西和苏乔一齐看过去，他毫无被抓包的羞愧：“竟然还有电，那是我记错了。”
苏乔没什么反应，而是问他：“你之前说的故事，继续吧。”
卫西原本准备了完整的提纲，但被这一连串事情打扰，情绪早已中断：“下面的情节我记不清了，下次再讲给你听。”
苏乔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卫西看着他不在意的样子，笑容渐渐消失，好不容易轻快一点的心情瞬间恢复阴郁。
他喝了口牛奶，刚从冷柜里取出，非常冰凉，他觉得牙齿有点疼。
“刚才你跟谁打电话？”
苏乔：“朋友。”
卫西：“大学的？”
苏乔：“是。”
卫西：“是xx吗？”xx是昨天请他们逛街吃饭的本地人同学。
苏乔：“不是。”
卫西：“那是谁？秦东，徐非还是周天明？”
苏乔：“你不认识。”
就是知道不认识，才问的。
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乔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继续到外面去接。
出门前，卫西听到他喊“爸”，知道是家人打来的。
但想到前一个电话，卫西脑中又不由自主飘过那个人喊“乔”字的声音。
再联想到苏乔的态度，对他有问必答，但完全没有提及对方，就知道，苏乔没打算跟他说太多。
呵。
这次苏乔很快接完电话，推门进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卫西：“不饿。”
苏乔：“那你先休息一下，饿了再说。”
卫西：“我想吃的东西，这里没有，饿死算了。”
“……”苏乔忍不住看他，卫西并不挑食，“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卫西：“全身都不舒服。”
苏乔：“请医生来看看吧。”
卫西朝他笑了一下：“死不了的。”
苏乔再迟钝，也看出来他故意找茬了。
之前还好好的讲故事给他听，一下子又假装手机没电，这会更加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说：“真的不看医生？”
卫西：“不看，你也不用管我，有事就去忙吧。”
苏乔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卫西面无表情：“有医生护士，还有护理，我一个人没问题。”
苏乔摸了摸手机屏幕，站起来。
卫西抬头看他。
苏乔走到他前面，说：“那我回酒店去了，你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
卫西：“…………”
苏乔说完，二话不说，真的走了。
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他吃东西注意，把门给他关上。
卫西盯着门后的逃生路线图，有点想打人。
卫西非常暴躁，晚上真的没吃饭。
这种暴躁在看到高中同学群里，余非夏问大家晚上吃了什么，苏乔发了一张火锅粉的照片后，升到了顶点。
他憋着气，也给苏乔发去一条消息，问他和外公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
苏乔很快回复，说两人没有出门，点了火锅粉外卖，同时还给他发了火锅粉照片。
虽然和发在同学群里的不是同一张，不过好歹发了。
但卫西仍然超级不爽。
就一张照片，多一句话也没有。
也没问他吃没吃，根本就是敷衍他。
他的待遇竟然和别人一样？
凭什么？
卫西越想越咬牙切齿，盯着手机看个没完，看着看着睡意上涌，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出现两个人，都非常眼熟，定睛一看，赫然是他和苏乔。
苏乔的头发比今天还要长一点，很浓密乌黑，这是他们大学毕业一年多时，苏乔的模样。
卫西一瞬间有点震惊，莫非又回到重生之前了……
但他企图往前走，发现迈不开腿，于是知道，大概只是做梦。
意识一分为二，一半是现实世界的，清醒的，另一半则是梦境中的。
能从旁观的视角观察自己的生活，卫西觉得这种体验很特别，打消了马上醒来的意图，兴致勃勃地围观。
看了一会，他觉得有些眼熟。
“你们以前关系不是很好吗？”另一个卫西笑眯眯地对苏乔说，“说不定他特地来看你的。”
苏乔：“他过来出差，我请他吃饭。”
卫西：“那可真巧，你来上海，他也来上海出差。”
苏乔：“他们公司在上海有办事处，我……”
卫西：“跟我无关，不用告诉我。”
苏乔皱眉。
卫西推开门走了。
围观的卫西：“……”
他记得那次的事，苏乔的大学同学结婚，给他发请柬，他那段时间不忙，陪苏乔一起过去。
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巧合，余非夏那几天也到了上海，还跟苏乔联系上了，两人一起吃了饭，还去酒吧喝了酒，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苏乔不想打扰他睡觉，将动作放得很轻，但他还是一下子醒了过来，问苏乔去哪，得知情况后，就发生了如下对话。
其实卫西当时根本没睡着，苏乔打开门的前一秒，他还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但他当时的表现像睡眠被打扰到的起床气，还是很无理取闹的那种。
事情到这里如果结束了，也没太大问题。
可卫西知道还有后续，而且非常巧合，跟苏乔今天见到的陈烨有关系。
画面一转，他和苏乔再次站到了一起。
这时已经不太像梦境，而是卫西的回忆。
他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问苏乔：“找我有事？”
苏乔拿出手机，点了两下，将屏幕送到他眼前，问：“他是谁？”
卫西看了一眼，无动于衷：“认识的人。”
苏乔：“他叫陈烨？”
卫西：“是啊。”
苏乔：“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可能因为旁观的原因，卫西留意到，苏乔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稳。
很轻微，很难发现。
但那个时空的他给出的回答是：“这是我的私事。”
苏乔微微睁大眼，瞳孔剧烈收缩。
“别忘了，我们的关系是怎么开始的。”那个卫西还在继续说，“再说，即便是朋友之间，也该有距离感和分寸。”
这句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苏乔和他，都没有立即离开。
他看到苏乔紧缩的瞳孔恢复如常，也同时看到他垂在身侧剧烈颤抖的右手。
而那个他无动于衷，面带微笑，什么都没发现。
抱着看热闹念头的卫西跟着彻底陷入缄默。
那时候，他和陈烨的绯闻刚刚传出去，苏乔来找他，掏手机的时候，他看到苏乔的手机壳。
大学毕业时，余非夏给曾经的高中同学送毕业礼物，是他自己定制的手机壳，不贵重，但很有纪念价值，老杨和其他任课老师也都人手一个，这件事在高中同学群里被议论过好几天，算是有些轰动。
卫西也收到了这份礼物，但没有用过。
苏乔则收到之后就用了起来，卫西从最开始就知道。
但那种情况，那个时刻，那个映着卡通食物的手机壳太过刺眼，连带他整个人都不痛快。
面对苏乔的质问时，他忽然找到了发泄这种不痛快的途径。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有看出苏乔的异常。
也是那次之后，无论他再跟谁传什么绯闻，苏乔也再也没有问过他。
连提，也没有提过。
他偶尔会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觉得，既然苏乔不问，他何必去说什么，原本，那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直到今天之前，他其实也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都过去很久了。
其实方才他所看到的，也不过只是想象，可卫西却非常肯定，当时的苏乔的确就是这样的反应，只是他当时没有发现而已。
原来从当事人变成旁观者，看到的和感觉到的，根本截然不同。
“为什么不问我？”几个小时前，他还这样逼问苏乔。
苏乔说没什么好问，根本不是故意刺激和敷衍他，是在他的角度去看，真的没什么好问。
因为曾经的满腔热忱被他亲手浇灭，所以这些事对苏乔而言，真的“没必要”。
卫西突然醒来。
病房里关着灯，走廊的光线从观察窗透过，不太明亮，但足够看到天花板上的灯和眼前的输液钩。
他盯着看了许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想起许久之前的事，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下捶打着他的躯壳，直击灵魂深处。
卫西承认，陈烨那次的事，他之所以用那样的态度，多少是因为不爽的情绪在作祟。
但苏乔并不是他心里的蛔虫，看不清他的想法，却要直面他的冷嘲热讽和贴面攻击，被迫再次回忆起两人的开始。
而今天，他听到那个“乔”字，也下意识地用上了阴阳怪气技能，可相似的情形，如今，无论他怎样说，说什么，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已经无法再触动苏乔。
苏乔对待他，跟对待一团空气，也没什么两样。
从意识到想要继续和苏乔在一起开始，卫西就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或者说，会很难，一次次的失败，原本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哪怕是四季酒店那次，他想到的，也是重新制定策略方针，他从没退缩过。
因为他觉得，他和苏乔的过去足够独一无二，无论是那段经历还是他们两个人本身，都在对方的生命中有着无法被取代的地位。
这种独一无二，就是他的底气。
可方才的一个梦，和乍然的回忆，让卫西忽然对此产生怀疑。
他们之间确实有独特的回忆，可或许，这种独特也会成为苏乔远离他的根源。
成也是过去，败也是过去。
好比，前世，苏乔并没有见过陈烨。
但现在，明明在千里之外的地方，苏乔亲眼目睹了他和陈烨站在一起。
有些事，似乎是命中注定，不会因为重生而改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也绝对不会接受。
卫西素来是个行动派，他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服，打开门走了。
第060章
苏乔从医院离开后, 回他们下午闲逛的商场，找到了之前无缘碰上的书店，买了想看的最新出版的悬疑推理小说, 又给外公挑了一本传记类书籍。
这一天过得很忙碌，他婉拒了同学今天继续请他和卫西吃饭的好意，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回酒店后，他对外公解释，说同学家中临时有事, 他和卫西打算回酒店, 但卫西临时有事处理, 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虽然事先并没有跟卫西商量过，但卫西在这里本来就有其他事, 这个解释是十分合理的。
外公没发现异常，饭后就在房间里捧着书看，显然很喜欢。
苏乔回自己房间,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站在镜子前吹头发时，发现头发有点长。
他的头发很能长, 稍不留神就会超过舒适长度，放假前，他忙着期末考，回家后也一直跑来跑去的，还去爸妈餐厅帮忙，一个没注意, 头发就这么长了。
上一次，他头发留到这个长度, 还是大学毕业一年多的时候。
那时，“苏食”被网红污蔑的事刚刚收尾，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看到了卫西和陈烨的绯闻。
之后的事……
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都过去了。
但苏乔很感慨，前后两世，陈烨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他的视野，都是他头发超过日常长度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真的太过凑巧了。
不同的是，第一次，他见过卫西之后，长达一个星期没出门，任由头发更长；
而如今，他随时可以去剪掉那些多余的发丝。
苏乔决定，明天就找一家发型屋，把头发修理一下。
吹干头发，他到冰箱里拿了瓶水，打开电脑。
他从重生开始，就计划以后往餐饮这条路上走，有上辈子的经验，他也很感兴趣，况且，他还有父母至亲的鼓励和帮助。
先前两年是高中生，最重要的事是念书，除了偶尔去“苏食”帮帮忙，他什么都没做。
现在，经过大学一个学期的适应，他熟悉了全新的环境和生活学习方式，能拨出余力来思考这些事。
很巧的是，徐非的哥哥徐时和他们在同一所大学，目前大三，经过两年的准备，计划过年后在学校附近开一家餐厅，目前选址已经确定，就等目前的租客搬离后进场装修。
因为徐非的缘故，苏乔和徐时也很熟了，徐时很喜欢他对管理餐厅的一些看法，他也想通过徐时的这个餐厅积累更多经验，于是说好，会参与进去，不注资，但需要做什么，他都会尽力一试。
目前他们在谈的，是餐厅装修的一些细节问题。
企鹅里有徐时下午传过来的新的设计图纸，苏乔打开，仔细研究了一下，列出他觉得可以完善的点发了过去。
晚饭点刚过，徐时很悠闲，很快回复了他。
两人就餐厅的事聊了一会，达成一致后，徐时话风一转，发来一个“大笑的猫”表情包，问他【小苏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苏乔【徐哥，没有】
徐时【那你怎么不考虑不考虑杨沿？】
苏乔没有立即回复。
徐时大概觉得这样说太过八卦，紧跟着发来新的一句【老杨是真喜欢你，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不妨考虑考虑，有的人，相处之后才会发现好不好】
苏乔【我对他没有那种想法】
徐时又发来一个“叹气.jpg”表情。
不等苏乔回复，徐时发来一个文档，是他在过年期间设计的开业初期营销方案，让苏乔看一看。
话题再次转回餐厅。
聊了好一会，差不多七七八八，具体的，还要等真正开业，再根据具体状况做出适时修改。
互相道别后，苏乔退出企鹅号，拿起已经恢复常温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想到徐时的话，他有些无奈。
再想起杨沿，更觉得头疼。
徐非曾经说过，徐时早就有女朋友了，是青梅竹马的邻居，感情非常好，大概等大学毕业就会结婚。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徐时对所有的“喜欢”相关的情绪都抱有很大善意。
想成就更多好恋情，这是很好的想法。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运。
奔波了一天，苏乔觉得很累，他抛开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放空思维，早早睡下。
第二天醒来，照例查看手机，发现卫西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条信息，大意是说他今天中午出院，但之后有其他事要做，接下来就不能陪他和外公了。
这次的行程一共安排四天，除去往返，今天是最后一天，原本的行程是去野生动物园。
卫西临时有事，也不影响什么，苏乔回复了个“好”字。
相对于苏乔，外公大概更加清楚外孙在忙些什么，所以面对外孙突如其来的缺席，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老一少独自游玩了动物园，次日中午坐飞机返回宁城。
爸妈和老友们聚会还没回家，苏乔决定在家看之前收藏的两部科幻电影，再把新买的悬疑小说看完。
过两天爸妈回来，“苏食”开门，他过去帮忙，直到开学。
只是——
计划很美好，但确实赶不上变化。
正月十三，是“苏食”年后开门第一天，餐厅推出优惠套餐，午餐时间，前来吃饭的上班族很多，十分热闹。
苏乔和从前一样上菜送水，帮师傅调配果汁饮品，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一点多，客人渐少，他才松了口气，准备到后面吃饭。
这时，有个服务生过来找他，说他同学找他。
高中同学里，知道他家开餐厅的不少，但真正知道名字和地址的，只有余非夏和秦飞扬几个关系很好的，苏乔以为他们中的谁过来吃饭，赶忙跑出去。
兴冲冲地到达服务生指定的座位，苏乔愣住了。
双人位上只有一个人坐着，脚边竖着个白色行李箱，桌上已经摆了三道菜，还没有被动过。
杨沿看到苏乔：“吃饭了吗？”一边示意他坐。
苏乔在他对面落座，问：“你来旅游吗？”
杨沿：“我爸妈出国去了，让我过来给小姨拜年。”
苏乔曾经跟徐时提过“苏食”，杨沿应该是因此知道的。
他说：“那你请用。”
杨沿：“不一起吃？”
苏乔：“我们有工作餐。”
杨沿正在拿筷子，闻言有些惊讶：“你爸妈不是老板吗？”
苏乔点头。
杨沿笑道：“那你在这里应该很自由，还吃什么工作餐，跟我一起吃吧。”
苏乔无话可说。
他来这边干活，说白了也是工作，自然按照餐厅的规则来，而他从第一次来餐厅打下手，也一直都是跟大家一起吃饭，他自己，包括他的父母，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异样。
杨沿的话，他听了，也没什么其他想法。
“不太方便，祝你用餐愉快。”
说完，他站起身来，直接走了。
杨沿在后面喊了他两声，知道没用，也就作罢了。
但晚市的时候，杨沿又来了，还是坐在中午的双人座位置，点了三个菜，让苏乔陪他一起吃。
当时正是上客的时间，苏乔很忙，很自然地拒绝了。
杨沿问：“你做这个，有钱吗？”
苏乔：“没有。”
杨沿诧异：“那你为什么要做？”
苏乔：“我想做，你慢用。”说着，转身接过领班手里的托盘，仔细核对了一下桌号，快步离开。
杨沿坐在那，若有所思。
接下去，连续三天，苏乔每天去餐厅帮忙，再没见到杨沿。
但第四天中午，十点半，午市还未开始，餐厅在进行最后的布置时，杨沿再次出现了。
他这次非常直白，没有吃饭，而是直接找到苏乔，说：“我在宁城呆了几天，听说有些地方很好玩，但外地人很难找到，你方不方便做个导游，带我玩一玩？”
苏乔：“不好意思，我还要工作。”
杨沿：“你不拿钱，没必要每天都在吧。”
苏乔：“……”
杨沿想了想，说：“我对这种餐厅的服务员待遇不太了解，你既然要工作，不如按照你们餐厅的工资待遇，我付钱给你，就当聘用你。”
他的神情举止都非常认真，他真诚地觉得这个方法非常可行，苏乔没有拒绝的道理。
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以至于苏乔无言以对。
不仅是这回，杨沿平时也常常如此，在学校时，送花送水果，甚至送过手机，还曾经包下学校附近的高档西餐厅请苏乔吃饭，苏乔没去，但听说餐厅里准备了小提琴和玫瑰花等全套安排。
这些听起来带着十足浪漫意味的行动，让苏乔难以消受。
见苏乔久久不说话，杨沿又说：“价格随便你出。”
苏乔：“……”
这个时候，他爸妈过来，似乎是听前台小姑娘说有同学来看儿子，特意过来瞧瞧。
苏乔和他妈长得很像，尤其一双眼睛，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母子关系，杨沿一下就认了出来，主动自我介绍说是苏乔的学长，来这边走亲戚。
随后，自有一番寒暄。
得知杨沿来宁城拜年，对这里很不熟悉时，苏爸爸主动说：“那正好，让乔乔带你去玩，他从小在宁城长大，哪都认识！”
杨沿：“这样不太合适吧？”
苏妈妈看了眼儿子，苏乔在一旁，没说话。
她若有所思，笑道：“家里今天还真有事，有个亲戚订婚，我和他爸今天约了供货商谈事情，没时间过去，只能苏乔一个人参加。”
说着拍了下丈夫的肩膀，“你老糊涂了吧，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苏爸爸此时也发现了不妥，对杨沿点头，并说自己太忙，一时没想起来。
见此情景，杨沿也没法再说什么，快到饭点，苏乔爸妈热情邀请他吃午饭，杨沿婉拒，就准备先走。
“我送你出去。”苏乔解下围裙，“走吧。”
他爸还不忘叮嘱一句：“再来玩啊。”
离开餐厅时，陆续有顾客进门，停车位陆续被填充。
两人走过去，停在最前面的黑色奔驰的驾驶座门打开，一个全身黑色西服的年轻小伙下车，朝杨沿看过来。
杨沿一直看着苏乔，见他始终沉默，只得先行开口：“我明天回上海，今天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苏乔：“你看到了，我确实有很多事要忙，恐怕没时间。”
杨沿皱起眉头，盯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了一会，说：“你家的餐厅，你只是来玩，不用这么紧张，再说，吃个饭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
苏乔实在无奈，他不信杨沿看不出来方才他爸妈的话中之意，而他自己，则更是拒绝得干脆明了。
“我来工作，不是来玩。”他平静地解释道，“你管得太多了。”
杨沿愣了一下：“你生气了？”
苏乔也愣了一下，从哪看出来他生气：“没有。”
杨沿：“如果你觉得我来得太过唐突，那我跟你道歉。”
苏乔：“不用道歉，你来光临，我应当感谢你，不过我真的没时间，不好意思。”
杨沿再次皱眉。
过去的一个学期，近三个月的时间，他为了追苏乔，可以说什么办法都用上了，钱花了很多——虽然苏乔一样都没收，可他确实用了很多心思。
虽然苏乔一直明确拒绝，但他觉得，这么久的努力，总应该能撬开他的一点点心房。
现在看起来，根本没有。
杨沿实在不懂，以他的条件，追人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怎么会在这个人身上屡屡受挫？
是不是因为，他给出的诚意还不够多？
想到这里，他朝前走了一步，和苏乔面对面站着：“苏乔，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你对我……”
才开了个头，苏乔忽然看向他身后，那一瞬间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微风拂过，平静的湖水多了几丝涟漪。
杨沿下意识跟着转身。
一个男孩朝这边走来，他穿着一件黑色长羽绒服，浓密黑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狭长的眼尾被晒得眯起一些，看上去非常俊美锋利。
杨沿觉得，这人一定非常冷酷而且难相处。
那个人很快走到近前，看架势，就是冲他们而来。
杨沿正在莫名其妙，对方已经伸手，抓住苏乔的手腕，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餐厅。
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仿佛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把苏乔带走。
而苏乔，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就这样被拖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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