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龙池小筑,步青云放出玉骨,平复了下被气得翻涌的情绪。
就有弟子来到门外恭敬道:“二师兄,掌门请您去大殿议事。”
青云回复道:“知道了。”
迈入大殿,步青云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对危险的嗅觉极其灵敏,掐起护身决紧绷神经应对可能遇到的危险。
云崖抬眼过来,坐在大殿的师尊面色冷淡。
师尊向来温和可亲,在他膝下长大,鲜少见他摆脸色,何事惹到他?
殿上气氛压抑,无人开口,完全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了凌霄云崖,还有步家的人,他们怎么来了?
步家宗老来了一半,个个面色不好看,可以说是面色古怪,冷冷盯着他,他抢夺亲弟机缘早已声名狼藉,得不到好脸色才属正常。
步遥可怜兮兮地站在一边,低着头偷偷打量着这边,眼神里全是一言难尽,就好像是个被找家长的孩子。
“当年步殊抢夺亲弟机缘,拜入云泱,所行令人不齿,幸得真人重修契约收步遥为徒,如今却不肯将他放在膝下教导,此举是将我步家置于何地?”
说到这里,步青云心中明白了些,这是觉得他挡了步遥的前程,将他拉回来问罪来了。
“凌霄真人念及旧情,不肯将他逐出师门也罢,如今步遥已经上山,家主有令,命我们带步殊回去认罪。”
步青云脑袋中混沌瞬间清除,恶狠狠地瞪着步家人:“不可能!自从我出了步家的门,就再也与步家无任何干系,如今我叫步青云,不叫步殊!你步家有何资格处置我?”
龙翔九天岂有回头之理,他好不容易才逃离那个深渊,他绝不可能再回去!没有人再能把他拉回去!
步家宗老气急,涨红了脸跳起来骂他:“你!你个孽障!”
步青云脸色一冷。
云崖凌霄亦是。
凌霄给了步青云一个安抚的眼神,懒懒开口道:“这里是云泱派,我凌霄的徒弟还轮不到别人来教训,各位宗老莫要失了气度。
青云资质奇佳,修炼刻苦,尊师重道,亦不曾触犯戒律戒条,本门何故要逐他出师门?
当年带他上山的是我,若说有过错那也是本门的过错,步家一定要领人回去认罪,不若带本门回去好了。”
凌霄难得展现出他强硬的一面,化神期的大能威压何其恐怖,尽管只是情绪变化,大殿里的气压直线下降。
“这……凌霄真人说出此话,是在责怪我步家是非不明?”
“宗老言重了,本门绝无此意,但只要云泱有我凌霄一天,步青云你们带不走。”
步家宗老拍桌而起,愤懑道:“若是真人一意孤行,要包庇纵容,待我等归去禀报家主,届时,家主必会亲自上门拜访,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步家的人也都跟着离开。
凌霄冷眼看着他们离开,起身走到步青云身边,拉起他的手安慰道:“青儿放心,有师尊在一日,定能护你一日安宁。”
师尊虽然性情古怪,但到底还是护着他的,步青云心中一暖。
“多谢师尊。”
云崖冷冷地看着凌霄,眼中有嘲讽:“你一贯最会装模作样。”
凌霄脸色一暗。
步青云从大殿里出来。
步遥跟着他一起出了大殿,跑过来拦住他。
“二师兄,你们到哪里去了?表、袁大哥呢?他与你一起的。”
盯着他的眼睛,步青云似笑非笑道:“老头子们想送你去当炉鼎,反正总是要当炉鼎的,大师兄,师尊,你表哥都不错的,跟谁双修都能大有裨益,你到底看上哪个?”
“啊,你知道他是我表哥了?”步遥有些惊讶,但听到问他中意谁的时候,脸色绯红,眼神躲闪,眼见便是心有所属,可又不好言说。
“我表哥他现在在哪儿,还好吗?”
“他?在闯妖界,顺利的话,你很快就能见到他,若是不顺利,恐怕你就见不到他了。”
看到遥泽惨白着脸,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像是被吓得不轻。
这下步青云更加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若是无情,为何会如此看重那人安危?果然,落花还是有意的。
目送步青云离开,步遥呆愣着喃喃念叨:“表哥玩完了?娘呀,这要怎么跟舅舅交代……”
站在山下修行的清彦和行衷看见步青云眼中一亮,清彦感动得都快哭了,“师兄,你到哪里去了?这段时间杳无音信,我们都担心你出事!”
步青云:“我不在这段时间,师尊在做什么?”
“你不在这些日子,人界修界就未曾太平过,大小动乱不断,仙界各家请师尊调查平乱去。”
步青云脚步停下:“可有结果?”
“不曾听说。”
山风古道,夕阳余晖,山风浮掠过那双玄色的眸子,比天上彤云更灼人三分。
“让你们寻的那舍人可有踪迹?”
清彦摇了摇头。
步青云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我累了,无事不要来打扰。”
脑中思绪纷乱,心如乱麻,推开房门。
突然感受到一丝异常,不及反应,天旋地转,被带到了床上,他的床上竟然藏着人!
知道来人是谁,步青云慌张得紧,挣扎得厉害,颤着声音喊了声:“师尊。”
他怎么又来了?有什么话刚才在大殿上不能说,非要躲到他房里?
凌霄将他双手制在顶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好似有些生气:“方才被云崖抱了那么久也不见你挣扎,如何,师尊这时抱一会儿就不行了?莫不成,你喜欢云崖?”
师尊光风霁月那张脸,阴沉下去。
这叫什么话,他步青云看上去像是会喜欢男人的那种人吗?决绝利落:“不喜欢,我不喜欢男人!”
师尊脸上熟悉的温柔又回来了:“你自己不也是男人,为何会不喜欢男人?”
这种话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毫无道理!步青云脸色气得苍白。
凌霄知道自己这小徒弟不经逗,放开对他的压制:“算了,不逗你了。”
就在步青云以为渡过一劫,准备松口气。凌霄真人忽然凑近步青云嗅了嗅,这举动可以说是骚扰也不为过。
步青云一瞬间睁大了眼。
微凉的指尖落在颈畔锁骨上滑动,一石激起千层浪,步青云瞳孔骤然收缩,挣不动,他开始害怕,见他身子抖得厉害,凌霄真人这才松了手。
从师尊怀里挣脱,步青云几乎是逃似的翻下床。
凌霄也不再强迫他,以手支颐,侧卧望他皱眉道:“妖气?”
步青云将腰间那颗妖珠取出,随手扔下,一只狐狸颠颠颠冲出门外,那狐狸的心理阴影恐怕与步青云的一般大。
“你去妖界还带了念物回来。”
“师尊如何知道弟子在妖界?”
“你的事情,师尊关心,关心,自然知道得比较多。”凌霄优雅起身,风流倜傥。
步青云下意识后退,身子却突然动不了了。
不容反抗,凌霄缓缓将避无可避的步青云揽入怀中。
触手冰凉,好像什么东西被塞到了手上,步青云凝眸,看向自己的手中。
凌霄将下巴搭在步青云肩上,灼热气息喷洒在耳侧,“这个匕首,是你的?”
手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失了鞘的匕首寒凉入骨,是他娘给的那把,是任他鲜血淋漓,始终无人记得从他手里拿开的那把。
明明丢失已久。
“这把匕首为何会在师尊这里?”
凌霄话音有些凝重:“是啊,这把匕首怎么会在为师这里?这是为师在俗世除乱时得来的。”
步青云猛地抬头,凌霄话里的意思,他能明白。
另一头。
遥泽虽然厉害,可妖族人多势众,生闯闯出来属实不容易,他以最快的速度闯回龙池小筑,带着伤匆匆便要找步青云算账,谁知刚好撞见凌霄抱着步青云的一幕。
一瞬间怔愣住,身上本快要愈合的伤口崩裂,眼眸阴沉沉的,内部流淌压抑着的不明的情绪。
沉浸于思绪中的步青云,意外瞥到门外之人,猛然推开抱着他的师尊,心速极快。
被推开的凌霄先是定定看着他,转而望向窗外层峦叠嶂,浮云梯隐于远山明暗中,银辉洒落,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山月不知心底事,空花落尽。
轻声念出一句:“芳草没阶前,弹指一挥即逝。转眼便又是一冬,青儿,天寒,万千小心。”
说罢拂袖消失。
隔壁传来摔门的巨响,惊动沉思不知几时的步青云,侧目看了眼相隔那面墙。
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芳草没阶前”是“防”,“弹指一挥即逝”是个“近”,师尊的意思是要他近日多加提防,还是,防近身之人?若是防近身之人,那人是谁呢……
步青云坐在烛台前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暮色渐沉的天,竟然开始慢慢落下小雪。
杜鹃鸟飞落到窗沿,歪着脑袋,眸中映出步青云手中精致贵重的匕首。
“这个匕首真好看!”说着化成人形夺走了步青云的匕首。
步青云“哎”了声,紧张地向玉骨看过去,“此刃无鞘,不要伤到自己。”
见她正好奇地打量着匕首上栩栩九龙纹,像是很喜欢的样子,烛光下的剪影,温婉可爱,眸子里泛起了温柔。
“我娘留给我的,喜欢吗?”
“你娘留给你的?”玉骨惊讶,随后眯了眯翦水秋瞳,小鸟啄米似的点点头,“喜欢。”
“喜欢就送给你。”
“送给我?真的吗!”玉骨瞪大了眸子,高兴极了,蹦跶起冲上来抱住步青云的脖子。
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惊讶到,略微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见她高兴,步青云唇角也微微上扬,一直以来他都是形单影只的,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分享快乐的快乐。
突然,隔壁传来东西碎裂的巨响,好像摔碎了个瓷瓶。
笑容僵在唇边,玉骨与步青云均愣了愣,反正瓶子也不是他的,不愿理睬。
步青云点点头,“你跟了我,我也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这把匕首是我娘留给我的,交给你也合适。”步青云莹润如玉的皮肤在灯光下染上暖色,眼睛里是款款温柔。
突然隔壁传来噼里啪啦一连串巨响,彻底破坏掉温馨的氛围,那人像是在房间里练拳,先是摔了个瓷瓶,再是桌椅板凳,他习惯了锦衣玉食,住不得陋室空堂,先后置办不少东西,竟也不够他砸的。
再是不知道相隔这面墙如何惹得他不顺眼,开始锤墙,若不是这墙都是法术加固过的,恐怕墙都要被锤通。
玉骨拉着脸色阴沉得快要压过天色的步青云,让他勉强压得下怒火。
片刻后响起敲门声。
竟然还有脸先来找茬?!
打开门,就见遥泽裸着上半身,胸口一道深可入骨的刀痕,血流不止,一手撑在步青云门口,吊儿郎当的样子生动形象是个江湖痞子。
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想看之人,“大晚上的,你们还睡不睡啦?你们不睡,不要妨碍我睡。我可没师兄那么好的福气,天天闲着跟这个谈情跟那个说爱,我斩妖除魔好累的,左邻右舍,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若不是封印了一半的法力,他一道符也就跟着回来了,可步青云走时,偏偏把玉骨也带上了,害他不得不真刀实枪地闯回来。
遥泽这个人可能天生长在他的忍耐限度上,步青云平息情绪,咬牙切齿:“袁师弟,你对师兄如此冒犯无礼,师兄大度可以不追究。就你这伤,还要什么安静?血再淌下去,你可以永远安静了,别说夜间私语,天塌地陷都与你无关!”
呵,用得着的时候是遥泽,回来就是袁师弟,以为装失忆,就能装做不认识他了是吗!
遥泽一挑眉,双手抱怀倚在门楣,“师兄这是在关心我?”
步青云气笑,眼中露出促狭的光:“是啊,我关心你什么时候死,”脸色一冷,“滚!”
没吃到好果子的遥泽也黑着脸回屋摔上门,震下屋上竹林一片绿叶狂舞。
这屋子不知能保得几时。
裹着被子站在门口悄咪咪凑热闹的步遥,被一记眼刀戳中,撒开脚丫子行云流水跑回家,开门关门,滚上床一气呵成,一次又一次感叹,当年住侧屋的选择是多么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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