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玛象限、德尔塔象限交界,赛瑟纳林联邦星域,联邦星际边防稽查局。


    对于赛瑟纳林想考公务员的年轻人来说,边防稽查局一直是他们的首选岗。


    所有进入联邦星域的舰船,无论公私都要经过检验。


    有些不会拿上台面的潜规则,比如扣下来的违禁品可以占为己有,只要执法队互相通了气儿,都不需要写在报告上。


    相比于其他边境哨所、巡逻舰队,边防局可以说是又安全、油水又多的好去处。


    边防局现任局长,姓岑,名寻枝,男,二十五岁。


    前联邦舰队指挥官,少将军衔。


    想进边防局的人年年都打破了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可能连门槛儿都碰不着。


    他年纪轻轻,却能坐到叫人艳羡的一把手位置。


    一来,战功赫赫是肯定的。


    二来,据说,本人也有点儿背景。


    背景是什么,同事不清楚。


    战功,看他的轮椅就晓得了。


    赛瑟纳林的综合实力放眼整个星际联盟也是不输的,医疗条件优越,无论是肢体再生还是义肢技术都是一流,没几个治愈不了的外伤。


    除非,伤势太重,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又除非,这个伤,不仅是生理原因。


    边防局里传闻,在几年前联邦爆发的最严重的那场战争中,岑局长彼时还是岑指挥官,驻守其中一个星球。


    那颗星球很不幸地被德尔塔象限异兽入侵,他坚守阵地,率领舰队反击,在战役中受了重伤,才落得病根。


    彼时他的军衔还是大校,这损失惨重、却也击退敌军的一仗胜利后,一跃成为联邦最年轻的将军。


    可惜也没什么用了。


    岑寻枝双腿落了残疾,不得不离开前线,调去安定又丰厚的边防局。


    岑寻枝性格冷淡,除了工作上的事儿从来不跟人闲聊。


    有再多的疑问,同事们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今天从餐厅订了午饭,员工们聚在一块儿,难得岑局也参与。


    年轻的领导低头专心致志地吃。


    同事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我儿子今天有点咳嗽,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末带他出去玩儿冻着了。”


    “咳嗽啊,你用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儿贴剂,往嗓子那儿一贴,特别好用。”


    “诶你们周末有事没,我想带我女儿去新开的飞行游乐园玩儿,要不要一起?”


    “我看看啊,我闺女可能周末有补习班。”


    ……


    岑寻枝越听越觉得食不下咽。


    边防局的员工很多都是有门路的,三四十岁,成家立业,清闲又安稳。


    像他这样年轻还单身的,不超过两只手。


    他不喜欢听别人的家长里短,尤其厌恶跟孩子相关的话题。


    边防局的新同事跟他不熟,舰队的老部下都清楚,岑寻枝最反感的就是幼崽。


    爱哭。娇气。黏人。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似轻而易举就能骗到人。


    ……长大了都是白眼狼。


    同事们不仅要聊,还要打开光屏放自家幼崽的视频。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哭哭啼啼。


    岑寻枝听得脑子嗡嗡的。


    宇宙毁灭算了。


    他草草放下筷子,连道别都懒得敷衍,一言不发操控着轮椅离开。


    待他走后,同事们议论的话题也自然而然转移到他身上。


    “岑局这么帅,要是有个孩子得多好看呐。”


    “他还没对象吧?”


    “岑sir这么年轻,也不急着结婚啦。”


    “啧啧,是不急着结婚,还是……没法儿结婚?”


    “是哦,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


    “嘿,他只是腿部肌肉无力,又不是……”


    岑寻枝从前舰队带过来的副官梁施哐当一声放下碗,冷声道:“你们到底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八卦的?”


    边防稽查局主要工作是查验商贸星舰,商船配备的武器有限,局里一般遇不到棘手的事儿,导致员工松懈惯了。


    再加上这种油水大的职位,能进来的不少都是跟领导沾亲带故的,没几个有真才实学,一天到晚尽摸鱼扯淡。


    要是还在原来的舰队,谁敢这么在背后说少将……


    想到这个,梁施叹了口气。


    那个光辉万丈、前途无量的岑寻枝,好像同他的星旅生涯一起,彻底埋葬在战场的灰烬里。


    梁施也吃不下去了,朝岑寻枝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他找到长官时,后者正对着走廊窗外发呆。


    边防局漂泊在太空中,尽管近处的轨道都有光,更远处却只有无垠的黑,看着叫人压抑得很。


    边防局的同事大多喊岑寻枝为岑局或者岑sir,唯独梁施还保留着以前的军衔称呼:“少将,要不去休息会儿吧?”


    距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一个标准时,局长办公室里有休息室。


    岑寻枝摇头:“我再去筛一遍吧。凌晨抵港的那艘是不是还有一个集装箱没验?”


    梁施知晓,这是少将平静心情的方式。


    别人运动,看书,美食,冥想。


    岑寻枝呢,工作。


    “是赫特帝国来的那艘吗?好像是还有最后一箱货。”梁施打开腕机查看记录,“在α-03b区,申报的是金属泡沫和一些日用品。”


    岑寻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轮椅驶向最近的升降梯,他回头,看向呆呆站着原地的梁施:“一起吗?”


    梁施一愣,赶紧小跑过来。


    他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那个,少将,我来……”


    岑寻枝简单地谢绝:“不用。”


    他不需要别人帮他推轮椅。


    就算双腿不能用,也不是需要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废物。


    梁施自然不会蠢到问第二遍,沉默地跟着他进了升降梯。


    两人进入α-03b区,岑寻枝启动光脑,指挥机械臂再对各个集装箱进行检测。


    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一切正常。


    梁施对着padd的面板一一打钩:“这遍复核没问题的话,下午就可以通知舰长过来放行了。”


    岑寻枝抿着嘴,没说话。


    光脑暖色调的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将那份总是漠然的苍白衬出一种别样的秀丽来。


    梁施盯着他纤长的睫毛出神,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僭越,慌乱移开目光。


    “这里。”岑寻枝放大光屏上的某块深色区域,“不对劲。”


    他已经盯着机械臂监测了好几遍了,没有警报,可他直觉有问题。


    梁施调出那个区域的申报资料,是个普通的防腐剂类货运箱。


    再对比padd上检查结果显示的绿色合格标,怎么也没看出来哪儿有异常。


    岑寻枝拿过上报货品名单:“赫特帝国的这种防腐剂是孔洞结构,扫描出来应该也是气泡状。但是这个……”


    扫描结果,是一团密密的、几乎没有缝隙的整体。


    这种情况多半是加了干扰装置,或者在原有的货物外面重新包装了一层什么东西。


    既然有伪装,很明显,说明其中有不想被看到的东西。


    梁施神情凝重:“我去让安保队过来。”


    “不用。”岑寻枝驱动轮椅,“我先看看。”


    *


    小於第二次醒来,不再是溺亡般的、寂静的黑。


    小兔子茫然地揉着眼,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有干掉的泪痕。


    有光。


    检测的绿色激光,有手电筒照来照去的白光。


    兔兔们寻找花籽和小昆虫时也是这样,得想办法看清楚洞穴的一切。


    然而这光可比孩子们做游戏时所用的要强得多,从无边的黑到骤然的亮,刺得小孩子睁不开眼。


    也有声音。


    “……天哪,居然……少将,怎么办?”


    “立刻把舰长给我找过来!还有所有负责人!”


    “是,我现在就去。”


    两个成年人的声音。


    一时无法适应光线的小幼崽捂着眼,模模糊糊分辨着他们说的话。


    绒绒球星为了能让每只小兔子都顺利地卖出去,从小教他们说星联通用语,交流还是没有障碍的。


    ……成年人?


    兔耳朵倏然警觉地翘起来。


    他到地方了吗?是大船的终点吗?


    有人发现他了吗?


    不对不对,耳朵不能被看见qaq


    小於又要遮眼睛,又要捂耳朵,忙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就在他手忙脚乱之时,先前的声音再度冷冷响起来:“别装了,我都看见了。”


    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手放下来。”


    绒绒球星的兔兔们都是温顺的,哪怕是总欺负他的五哥和九姐,相比成年兔、相比其他种族,讲话也算是轻声细语。


    幼崽长这么大,没听过如此严厉的嗓音。


    他吓得更厉害了,顺从地、战战兢兢放下手,浑身发抖。


    小兔兔眼眶红红,灰蒙蒙的耳朵怯怯地耷拉下来,迎着光仰起小脸,试图看清那个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声音很好听,应该也长得很好看吧?


    绿色的激光暂停,白色的强光也有所减弱。


    泪眼朦胧中,小於终于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他呆住了。


    好……好漂亮呀!


    小孩子对美的感知是敏锐的,也是粗糙的,并没有许多形容词和分门别类。


    他只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的好看程度,超过了兄弟姊妹、爸爸妈妈、或者任何一个他见过的人……和兔兔。


    小朋友总会对美丽的人产生天然的亲近,小於也不例外。


    更何况,这是他被关起来这么久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简直是打跑黑暗怪兽的神仙、勇者、骑士、天使等等一系列在童话故事里听说过的、厉害的存在。


    那么英俊的勇者先生,是来救自己的吗?


    男孩的小脑袋冒出许多问号。


    他给自己壮胆,偷偷瞧着“救命恩人”。


    睫毛好长。


    眼角微微上挑。


    看起来有一点像妈妈。


    妈妈说,小於会被送去新家。


    新家会有新的爸爸妈妈,他们会照顾他,给他很多的青草沙拉与苜蓿饼干。


    幼崽其实不太懂怎么区分爸爸和妈妈。


    跟性别有关吗?


    跟长相有关吗?


    什么样儿的该叫爸爸,又是什么类型的可以叫妈妈?


    反正,反正如果小於能跟着他,是不是就安全了?


    不会再挨饿受冻,在冷冰冰的黑暗里昏睡很久;


    不会被大自己很多的哥哥姐姐排挤;


    也不会被捉弄得掉眼泪后,只能得到成年人冷漠的一句“没擦干净脸之前不许吃饭”。


    是小孩子向往的,也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像童话一样。


    小小的兔脑袋绕了好大一个圈,顺利得出最终结论。


    ——这就是他的新妈妈啦!


    小於等了好久好久,一个人在黑漆漆冷冰冰的船舱里,又饿又怕。


    但小於还是很勇敢,没有把自己哭晕过去。


    勇敢的小朋友会获得奖励,他的等待有意义,盼来了新妈妈。


    新妈妈,终于来接自己回家了。


    “ma……”


    小孩哽咽着念出模糊的音节,嘴巴一扁,随着兔耳朵轻微的颤抖,委屈的眼泪倾盆而下。


    没人疼的小朋友不可以随便哭,但有妈妈宠的小朋友可以。


    幼崽从货物堆里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脚下的箱子随着他的动作倾斜,随时有塌方的危险。


    可他看不见,也不在乎,满眼满心只有面前的成年人。


    小兔球跌跌撞撞跨越艰难险阻,伸手就要抱,小奶音全是怯生生的期盼:“mama抱抱……”


    正在思考要把这个小东西上交给哪个部门的岑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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