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府中的烛光一盏接一盏亮起。
秋兰如往常一般端着托盘,往主院走去。
她正欲抬脚踏进主院的院门,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刻意放轻的嗓音,“秋兰姐姐。”
秋兰回头,看到黎眉儿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语气中微微带着些惊讶,“黎姨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主母。”黎眉儿柔声说。
她视线落在秋兰手中的托盘上,上面摆放着一整套青瓷茶具。茶具上有些水渍,里面应该盛满了茶水,
“秋兰姐姐,你这是给主母送的茶吗?”她问。
秋兰点头,“回黎姨娘的话,奴婢正是要给主母送茶。”
她想着黎眉儿也是去找苏如霜的,便主动邀请道:“黎姨娘要跟奴婢一起进去吗?”
黎眉儿没有答应她的提议。而是咬了咬唇,语气中带着些乞求说:“秋兰姐姐不若将茶水给我端进去?我有些体己的话,想私下单独跟主母说。”
她求人的时候,双眸总是喜欢认真地盯着那人看。漆黑的眸子带着淡淡的水光,充满了可怜的意味,任谁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秋兰看着她清亮的眸子,犹豫一阵,还是点头道:“那黎姨娘可要记得等茶水凉些了,再给主母添置。”
她将苏如霜平时饮茶的习惯,都细细说了一遍,才将托盘递给她。
如果说春柔最了解苏如霜的心思,那秋兰泡出的茶、做出的吃食就是最合苏如霜的口味。
虽然秋兰并不常下厨,但是府中厨子做出的膳食,也都是她提前亲自试过菜的。
“我记下了,多谢秋兰姐姐。”黎眉儿从她手上接过托盘,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浅笑。
“黎姨娘不必如此客气。”
秋兰回了一个笑,又多嘱咐了几句之后,才离开主院去忙其他的事。
黎眉儿看了眼托盘上的茶水,将等会要说的话,又细细地在脑中过了一遍后,才朝主院苏如霜的卧房走去。
吱呀一声,朱漆的木门被一只纤白的手推开。
倩丽的人影在门口停留一阵,随后放轻了脚步,缓缓朝内室走近。
苏如霜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体微斜,一只手半撑着额头,双眸微闭,似乎已经睡着。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账本,另一只手搭在账本上,安静不动。
想是账本看累了,便休息了会。
黎眉儿不想吵醒她,端着茶水,将手中托盘轻声放在离她稍远的案桌上。
等她再抬眼朝苏如霜看去的时候,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坐直了身体,清冷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
“主母。”黎眉儿走上前福身行礼,声音放得很轻。
苏如霜将膝盖上的账本合上,随手放在身边的矮几上,“黎姨娘不是已经离开主院了吗?现在怎么又有空来我这?”
她清淡的声音中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听着莫名让人亲近了许多。
黎眉儿并没有急着回话。
而是用手背试了试茶壶的温度,端起茶壶,往旁边的空盏中注入茶水,盖上杯盖,将装满茶水的茶盏放在苏如霜手边。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垂下眸子,放低了姿态说:“妾今日来,依旧是想求昨日的事。恳求主母能够留下妾,让妾留在主母身边服侍。”
昨天被苏如霜冷淡拒绝后,她思考一夜,觉得应该是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才让她对自己有所误解。
所以她今天主动搬离了主院,又换下了平时穿的精致衣裳,特地来表明自己的诚意。
苏如霜没有说话,她端起茶盏,掀开杯盖一角,等闻到那股熟悉的茶香后,才浅抿了一口。
微苦泛甜的茶香让她的精神又足了些,温热的茶水也让她微微发涩的喉咙湿润了很多。
“黎姨娘若是想留在府中,我也可派人给你收拾一处院落来,让你继续做姨娘。”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苏如霜只当她是舍不得府中的富贵日子,才想留在她身边。所以帮她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王府很大,多留一两个姨娘在府中,也是绰绰有余。
她做这个主,自然不会有人置喙什么。
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说不定当场就答应了,可是黎眉儿并不是为着继续当这个姨娘而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地说:“眉儿并不想当什么姨娘,眉儿只想做主母的奴。”
她不再称呼自己为妾,彻底将曾经费尽心思得到的身份抛弃。只为让她在苏如霜的眼中不再是黎姨娘,而是黎眉儿。
黎眉儿往前膝行几步,将头虔诚地磕在她精致的绣鞋上。
她抬起头,双眸认真地看着苏如霜,一字一句地说:“若是主母不愿意留下眉儿,那眉儿便卖身王府,从最低等的婢子做起,只愿主母能够多看眉儿一眼。”
苏如霜看着她微红的眼眶,眸中神色微动。
如今这个场景像极了当初黎眉儿新入府给她敬茶的时候。她也如今日这般,抛下了自己的尊严,跪在她身边,只为求得自己的怜悯。
“为何?”清冷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疑惑。
苏如霜不明白她为什么能如此“卑微”,亦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留在她身边,定然是没有继续当王府的姨娘来得舒坦。
“眉儿......”黎眉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思。但她知道今天若是不说清楚,苏如霜怕是依旧会拒绝她的恳求。
思绪纷乱一阵,她说,“眉儿仰慕主母,若是主母能够让眉儿留在身边服侍,眉儿定会喜之悦之。”
“仰慕么?”苏如霜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语调轻缓,似乎在考虑她的话语。
黎眉儿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会不会让她改变想法。
“仰慕”其实也不能完全表明她的心思,但是她也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词来。
那种明明呼之欲出,却又突然堵住的感觉,让她有些急切。
漫长的一段平静过后,苏如霜缓缓开口,“你若是真心想留下服侍我,便让春柔带你去府中内务处登记罢。”
不等黎眉儿高兴,她又继续说:“不过你要单独跟我签一份卖身的契书。”
冷淡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补充,“签了这契书,就代表着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你可明白?”
“眉儿明白。”黎眉儿根本不在乎她所说的契书,她只知道苏如霜这是同意了让她留在身边。
心中便只有喜悦,在地上轻轻磕了一个头,“眉儿以后定当全心全意服侍主母。”
而且有了这契书,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可以一辈子跟在苏如霜身边?
想到这,她眸中神采愈发明亮,脸上也不自主地露出些笑意。
“你起来罢。”苏如霜端起旁边的茶盏又喝了一口。
黎眉儿跪着没动,想起高元厚的事,心情又重新低落下去,“眉儿还有一事想求主母。”
苏如霜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放下茶盏问:“何事?”
“大公子想让眉儿做侧夫人,眉儿不愿,他便拿眉儿的家人做要挟,逼迫眉儿同意。”黎眉儿将高元厚今天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说完这些,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带着些委屈说:“还请主母为眉儿做主。”
“我知道了。”苏如霜轻淡地应了一声。
对于高元厚会找到黎眉儿,以及逼迫她这件事,她心中早就有了预料,现在并不意外。
虽然苏如霜并没说要帮忙做主的话,但是黎眉儿也知道她这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意思。
她带着感激说:“眉儿多谢主母怜悯。”
随后黎眉儿从地上站起身,走到放着托盘的案桌边,端起茶壶,替苏如霜将喝了一半的茶盏添满。
苏如霜扫了一眼她乖巧的面容,拿起矮几上的账本重新翻看了起来。
黎眉儿见状,又去挑亮了烛灯。
烛火不断跳动着。微黄的烛光打在苏如霜白皙的面颊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少。
她的眼睫低垂,视线落在手中的书页上,在眼底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黎眉儿侍立在一旁,时不时注意着茶盏中的水量。
等苏如霜放下账本,疲惫地揉按眼角的时候。她走上前,轻轻地将手搭在她鬓角,为她揉按穴位缓解疲劳。
细嫩的手指,按在她光滑的额头两侧。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触碰到苏如霜的肌肤,手下的触感柔软光滑,体温要比她的手指低上一些。
像是上好的绸缎,稍不注意,她的手指就要往下滑落。
过了一阵,苏如霜抬手按住她的手,“好了,你先退下罢,我这边不用你服侍了。”
黎眉儿放下手,指尖仍旧带着方才细腻的触感,以及方才手背被触碰的一丝凉意。
她微微福身,“眉儿告退。”
在她走之前,苏如霜突然说:“今夜天色不早了,你若是不想回去,便去隔壁睡下罢。”
“是。”黎眉儿心中泛起一抹喜悦,马上应道。
她走前将矮几上的茶盏收了起来,连同托盘上的那些,一齐带着离开了苏如霜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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