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尸狂舞。
整片变异榕树林里, 密密麻麻的气根也骚动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
变异尸群层层围绕着的少年，衣衫残破，长身而立。
他微微仰头, 灰白的瞳孔, 空洞地注视着昏暗密林之间，隐隐斜落的一道轻纱般的光柱, 和那其中萦绕飞舞的尘埃。
修长的脖颈微微扬起, 形成流畅而漂亮的线条。
某一瞬间, 竟有几分奇异的……空灵。
身旁那些沸腾的、狰狞的变异尸群，好像与他全然不在同一世界。
“吼吼吼吼——”
“嗷呜呜呜呜呜呜——”
“斯——嘶哈——”
群尸激动地朝着少年冲了过来。
层层叠叠、互相踩踏, 不知疼痛。
叠成一层层的麦浪, 道道翻涌，永无休止……
【您来了……您……来了……】
层层叠叠的混乱嘶吼之中, 夹杂着一道熟悉的声音。
像是一声宣誓臣服的喟叹。
可是——
好……吵啊……
整个变异尸群喋喋不休地嚎叫着，声浪高举，涌向天空。
少年深深地蹙眉。
他的视线从那根寂静而美丽的光柱上移开, 落在一个叠着一个、层层垒高的狂热尸潮。
然后, 顿住了。
好……丑啊……
——少年其实并没有在思考。
可他望着这群沸腾而狰狞的变异丧尸, 下意识觉得有些恶心。
灰暗阴沉的一片，没有任何能够吸引他目光的色彩。
【——安静。】
少年想。
几乎只是一瞬间，整个喧闹的尸群, 彻底岑寂下来。
所有变异丧尸谨遵着这道口令，按捺住喉间的干渴，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转过去, 背对我。】
少年想。
下一秒，所有丧尸齐齐转过身去, 背对着尸群正中，那名衣衫残破、眸色灰白的苍白少年。
这一刻，少年终于感到一丝满意。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没再看到一张滴着口水的残破大嘴，满意地微微仰头。
可是……
太暗了。
这里太暗了。
榕树林的气根缕缕垂下，绵密如夜，遮蔽了天空。
死气弥漫的变异丧尸，充斥了整片森林。
少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现在面前的一切，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
温暖的体温。
腥甜的血液。
绵密强韧的肌肉组织……
——强大而鲜活的人类。
他需要吸吮，需要咀嚼，需要吞咽需要一切……他将感到无尽的餍足。
可是……要去哪里呢？
他期盼的人类……在哪里呢？
少年灰白的眼眸在尸群之间来回逡巡，迟迟找不到去向。
忽然，少年听到脑海中另一道遥远的声音：
【去基地吧——东部基地，南部基地，西部基地，北部基地——】
少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正卑微而热情地向他建议。
他歪了歪头，不予理会。
那声音再度谦卑地响起：
【那里，有无尽温暖的肉.体，腥甜流淌的血液，鲜活强韧的人类——】
【那里，将是我们新的乐园——】
忽然——
少年扬起漂亮的脸颊，缓缓咧开嘴。
锋利的尖牙伸了出来——
他在笑。
难以抑制地，快乐地笑。
——无尽的温暖的食物，无尽的腥甜的血液，无尽的强韧可口的肌肉……
无尽的乐园。
“……”
少年仰头看着天空，漂亮的唇角裂开了，发出一阵超出人类听觉之外的快乐笑声。
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尸群都抬起头来，无声地大笑。
新的……乐园啊……
少年缓缓收起笑容，目光中燃起贪婪的冷火。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向着“基地”跋涉。
无论“基地”有多么遥远，途中又将遇到怎样的困难……
他，将抵达那里，那些名为“基地”的地方……
那个乐园。
然而，就在这一秒，少年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他听到一阵奇异的声音。
那声音自尸群的最外围传了过来，一开始，是窸窸窣窣的模糊声音，似乎是蚂蚁在塑料糖纸上爬行，又像是血管里钻进了狂躁的寄生虫……
那声音折磨着少年，可他却找不到声音的来向。
不一会儿，那声音变成了轰隆隆的恼人巨响。
然后，是一群丧尸相继扑通扑通倒地的声音。
少年疑惑地偏头，静静地看着远处一波波变异丧尸被不明的冲击力轰开，砰然倒在地上。
整个尸群之间，好像忽然出现了一道奇异的裂缝。
那道巨大的裂缝，自尸群边缘被开拓出来，随着一个个变异丧尸的倒下，正缓缓向着中心的少年延伸。
少年不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在那巨大的轰隆声中，他隐隐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诱人的香甜气息。
少年的唾液止不住地分泌。
晶亮的液体垂落到地面，汇成一滩小小的湖泊。
少年其实并没有觉得饿。
可是他的每一寸味蕾，每一道残存的神经簇，都愉悦起来，提醒着他面前的存在，有多么吸引人……
那道隐匿在丧尸之间，香甜诱人的气息，冲破了变异尸群，向他疾冲过来——
少年忍不住了。
黑暗袭来的那一瞬间，他嗷呜一声张口，向着那道弥散的香甜气息咬去。
少年听到一声闷哼。
他那坚硬的尖牙，穿透了对方的血肉，刺入……刺入……刺入……
……没有刺入？
“林潜！”
熟悉的声线，自耳边响起。
少年愣住了。
灰白的眼眸，忽然翻过一瞬间的漆黑，下一秒，又恢复了灰白。
“你给我……醒过来！”
凌弃咬着牙，颤声说。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他该听过千百遍的声音，他该熟悉得很的声音。
可这一次，这声音里蕴含的情绪，却让他那样陌生。
少年直觉，这声音往常不该是这样的。
可又该是怎样的呢？
他不知道。
少年贪婪地搂紧面前温暖的躯体，鼻尖深深嗅着香甜迷人的气息，张口试图吸吮那本该源源不断涌出的腥甜可口的汁液……
可，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他的尖牙，并没有刺破对方皮肤的屏障。
“林潜！”
对方的声音仍然低沉有力，却开始悲哀地颤抖。
少年歪了歪头。
他松了一下嘴，换了个角度，又用力咬了上去。
这么香甜……却硬得像石头。
硌得他牙疼。
人类啊……诱人的人类……
诡计多端的人类……
真可恶！
少年灰白的眼眸，燃起恼怒的凶光。
就在这时，咚咚咚——一连好几声急促的闷响。
少年感到头顶传来一阵阵的剧痛。
“啊……”
他叫了一声，忍不住退了几步，捂紧疼痛的脑壳。
剧痛瞬间几乎夺取了他全部的意识。
下一秒，那灰白的眼眸，骤然翻成了漆黑。
林潜呆呆捂着辣疼的脑袋，看着尽在咫尺的凌弃。
怎么回事……
凌弃见他恢复了意识，黑眸中满溢的绝望和阴翳，骤然被亮光驱散。
“跟我走！快！”
他沉声说。
林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周边的情况，只觉得手臂骤然被凌弃抓紧，拖着他向着尸群之间的那条小路飞奔。
胳膊……被凌弃抓得好紧，几乎要拽断了……
林潜下意识地想要喊疼，可是看到周边森然静立的变异丧尸，双腿又开始发软。
他想起了，刚才所发生的事——
“凌哥……凌哥！都说要你走的呀，你怎么就不走呢？”
林潜颤声说。
“闭嘴！”
凌弃单手拽紧林潜的手臂，另一手举起火箭筒向着周边的丧尸扫射。
轰隆隆——
挡路的变异丧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一排排倒下了。
然而，几乎是林潜被凌弃拖走、笼罩进阴影的那一瞬间，整个寂静的尸群，重新躁动起来。
它们望着空空如也的尸群正中心，少年本该站立的地方，先是困惑，然后开始茫然地寻找少年的踪影。
然后，它们察觉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凌弃来追林潜之前，最先击毙的，就是那些能够破除他的阴影隐匿的光系丧尸。
可这毕竟是变异尸潮，他就算一连击杀了十几只光系丧尸，仍然有零星几只一直躲在角落里，没有被解决干净。
刺眼的光芒，紧紧跟随着凌弃展开的隐匿阴影。
凌弃紧紧抓着林潜，手臂肌肉贲起，全力向着尸潮边缘飞奔，与那光芒赛跑。
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们就能离开这群变异尸潮盘踞的范围……
只差一点……
光芒追了上来。
凌弃展开的阴影被驱散。
他和林潜，无所遁形。
凌弃抿紧唇，单手把林潜拢在身后，沉稳地抬起手中的火箭筒，轰击着潮水般涌来的丧尸。
林潜呆呆看着挡在自己面前，高大而结实的身影。
那道身影之后……是咆哮着涌来的变异尸潮……
丧尸不懂得疼痛，更不害怕死亡。
看到猛烈的炮火，它们无所畏惧，仍是一波一波涌了上来。
那骇人的浪潮，看起来几乎要淹没凌弃坚如磐石的身影……
林潜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再次感到了恐惧。
这种害怕，与刚才孤身冲进尸群之中，被尸群包围、抓咬的害怕，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一刻，他更害怕的是——凌弃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明明……他差点保护了他呀……
怎么会这样呢？
林潜眼圈有些发红。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滚开啊……这些恶心的丧尸……
滚开啊——
滚开滚开滚开滚开滚开啊——
林潜咬紧牙关，一把推开了凌弃，反身拦在他面前。
全都给我——
“滚开啊！！！！！”
林潜怒吼了一声。
林潜记得，自己刚才开启过一次异能，他的精神已经有些耗竭，可他还是展开右手，准备再次开启。
可就在这时，林潜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密密麻麻的变异丧尸，忽然齐刷刷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它们调转了脑袋，逃命似的向后飞奔——
汹涌的尸潮，向着反方向层层叠叠地涌动、逃离……
林潜怔怔看着眼前丧尸远去的一幕。
直到身后那人忽然从后面将他搂进怀里。
——紧紧地。
林潜的眼中，倒映着那群丧尸疯狂逃窜的狼狈身影。
耳边，却听到一声声急促到令人窒息的心跳。
如此……温暖的怀抱。
凌弃把脸从后面埋在林潜的肩膀，深深地、急促地喘息着。
林潜感觉到，他正抑制不住地深深颤抖。
林潜愣住了。
他发现，凌弃居然像是在……深深地恐惧。
是在……担心他么……
林潜眼睫颤了颤。
他轻轻垂下眼，抬起手，安抚地轻轻拍拍他环抱在自己肩膀的大手。
这拥抱太短，仅仅持续了一秒。
凌弃的呼吸几乎是立刻平稳下来。
他猛然松开林潜，接连后退了两步。
林潜缓缓回过身，歪了歪头，看着凌弃。
凌弃却早已背过身去。
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片难以揣测的暗影。
下一秒，凌弃径自向前跨了两步。
冰冷低沉的语调远远传来，压抑着旁人无法感知的颤抖：
“……还不快跟我……回去。”
第 52 章
“我……回不去了, 凌哥。”
林潜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凌弃的背影，原本漆黑晶亮的眼眸，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早在我们刚进入古榕岭的时候, 我就被变异榕树划伤……感染了。”
不仅如此, 就在他刚才冲出去引开尸群的时候，一路上, 不只有多少只丧尸伸出手来, 狠狠抓伤了他；混乱中还有几只, 甚至咬了他一口……
林潜黯然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心的……
林潜怔住了。
伤口呢？
他刚才被榕树划伤的伤口呢？
怎么……消失了。
凌弃转过身来, 沉默地看着一脸惊骇的林潜, 黑眸幽深难测。
林潜瞪大眼，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那里光滑、平整、细嫩, 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创伤。
他呆呆地低下头，又去看着自己身上几乎被撕成碎条的衣服。
破布条上，隐隐残留着大片蔓延的暗红血迹。
可那里面透出的皮肤, 白皙光滑, 没有一点伤痕……
“是我……记忆错乱了么？”
林潜抬眼, 缓缓歪了歪头，呆呆看着凌弃。
他难道……并没有受伤么？
可刚才那些丧尸追逐着他时，几欲窒息的强烈恐惧感, 和皮肤被撕扯开来的辣疼，仍然深刻残留在他脑海。
林潜每每想起，仍会不由自主地深深战栗。
还有这残破衣服上干硬的血迹……
不可能……是幻觉……
看到林潜越发震惊的模样, 凌弃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一勾。
他解下黑色风衣, 披在林潜身上。
林潜微微一怔，抬头看他。
“走吧，先去换身衣服。”
凌弃早已收敛了所有的神情，淡淡道。
说完，径直转身往回走。
林潜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一下子，倒也没时间细想刚才发生的事。
只是纷乱的疑惑，仍然盘桓在他脑海，挥散不去——
林潜知道，自己开启异能期间，会有短暂失去记忆的情况。
所以，刚才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差点回头找你们去了……”
驾驶座上的常欣远远瞥见凌弃和林潜的身影，着急地一脚油门，把面包车开了过来。
离两人越近，她神情越是惊讶：
“咦，林潜你……”
她看清了林潜身上披着的属于凌弃的黑色风衣，以及风衣之下残破的衣衫。
面包车停下。
尖刀众人都围了上来。
贺十八倒吸了一口凉气，夸张地大叫：
“头儿，你把人家林潜怎么了？”
凌弃眼刀剜了他一眼，冷声说：
“闭嘴。”
贺十八悻悻地闭上嘴，哀怨地嘟囔道：
“以前你对我可不这么凶的啊。常欣，是不是你带头孤立的我。”
“滚蛋！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常欣说。
她着急地上前查看林潜的伤势。
很快发现，他身上的皮肤完好无损。
祝小刀在一旁看了半天，皱紧眉，猜测道：
“这是……丧尸的风……刃？还是……呃？”
他没说另一个猜测，只是目光不由自主瞥向了凌弃。
众人都沉默下来。
复杂的目光，纷纷从林潜身上移开，集中到了凌弃身上，带上一点谴责。
“……”凌弃无语地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都给我上车！”
“是！”众人一激灵，一溜烟上了车。
林潜浑然不知众人心中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站在车门前，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幽深神秘的古榕岭，昏暗而弥散着淡淡的腐败气息……
原本成群盘踞的变异丧尸，安静极了，好似彻底藏了起来。
【您……要离开我们吗？】
脑海之中，响起那个熟悉的、诡异的声音。
这一次，那声音有点悲伤。
林潜并不知道那个声音，在对谁说话。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误入丧尸们沟通频道的偷听者。
可莫名地，他感到一丝淡淡的惆怅……
“上车啊林潜！傻愣着等丧尸呢？”贺十八回头催他一声。
林潜倏然惊醒，回过头，瞪大眼看着车内的尖刀众人。
良久，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冲进车里，反手关上车门。
发动机响起，常欣一踩油门，发动了车辆，全速离开。
祝小刀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书包，质量倒是不错，衣服都破成这样了，包还是好好的。”
林潜微微一怔，解下身后的黑色小书包，打量了片刻。
这书包的材料，好像比较特殊，那群凶残而贪婪的变异丧尸都没有把它抓破。
确认书包好好的，林潜不由得再次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可能是因为刚刚使用异能的缘故，他饿了。
好饿……好饿……
林潜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眼面包车上众人目光各异的众人。
——他想吃一只小面包。
可是一想到缓冲区难民里，那个小男孩打开小面包后，瞪着他喊“怪物”的惊恐眼神……
林潜忍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小书包搂得更紧。
凌弃看他护宝似的动作，微微蹙眉。
又瞥到他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不由得冷声说：
“到安全区，立刻停车，先让他把衣服换了。”
常欣瞥了一眼后视镜，目光再次变得复杂：
“头儿，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应该一直在对付变异尸群……没错吧？”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虽然两人离开古榕岭的用时比预估长了太久，可在常欣心里，凌弃一直是个自控力极强的领袖，他断绝了所有的私情，全力建设人类基地，也因此几乎从无弱点。
哪怕……他真的对林潜有想法，也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做那种事吧……
凌弃看着抱着小书包神游天外的林潜，没有开口。
他眼底暗了又暗，良久——
“林潜，你来说。”
“啊……说什么？”
林潜满脑子都是书包里咫尺天涯的能量小面包，一时没反应过来。
“从你离开我的阴影范围，独自冲出尸群开始。”
凌弃提醒他。
“冲、冲出尸群？”
常欣惊讶地失声喊。
“你小子不要命了？学谁不好，学黎锋那个傻蛋？”
贺十八眼里带着火气，恶狠狠瞪了林潜一眼。
看着队友指责的神情，林潜忽然觉得自己凭空变矮了三寸。
他低下头，轻声说：
“我当时……只能那样做——
“我早就被变异榕树划伤感染了，24小时之内，就会尸化。
“凌哥展开阴影后不久，变异尸群里的光系丧尸紧追不舍，把我们逼到死路，我如果不冲出去，只能两个人一起死。”
众人静静听着，神情越发凝重。
“我果然应该留下……”祝小刀说。
“然后呢？”凌弃闭了闭眼。
“然后……”
林潜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一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就忍不住阵阵后怕。
凌弃望着林潜的眼神变得更暗。
他希望他可以就此停下。
——可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要让林潜把事情说完。
“然后，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很远的地方，才用了异能……那些丧尸一直在追我，它们想吃了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倒在了一片沼泽里，然后，开启了异能……”
林潜艰难地回忆着。
“继续。”凌弃闭上眼。
“没有了，”林潜说，“再次恢复意识，我就看到了你……”
他声音越来越低：
“我当时，真的好绝望，我以为你已经安全离开了……我真害怕，我就那样白白死掉……”
“抱歉。”凌弃低声说。
抱歉，让你为我感到这样的恐惧……
林潜微微一怔，抬眼看凌弃。
尖刀众人也是一惊。
凌弃是在……对林潜道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林潜低声问。
“我绝不可能丢下你——除非你在我面前彻底尸化。”
他的话锋一转，冷声说：
“以后，禁止自行做出孤身引开丧尸的这类决策。尖刀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队友，我也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挡刀。听清楚了吗？”
他绝不想再经历刚才的一幕……
凌弃眼眸一暗，牙关暗暗地咬紧，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林潜抿唇，良久，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遗漏的信息吗？”凌弃再次确认。
“没有了。”林潜摇了摇头。
“很好……所以，在异能开启之后，你身上所有丧尸造成的伤口，都愈合了。”
凌弃直指重心。
林潜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形：
“好像，是这样的。”
常欣喃喃道：
“丧尸病毒感染的伤口，是绝不可能愈合的……如果愈合了，就是没有感染啊……”
“太好了……”
他……没有感染？
那他岂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叶璧清和林知远！
——林潜高兴极了。
“最后——”
凌弃一眨不眨看着他，语调平稳地说：
“你挡在我面前，吼退了变异尸群。”
莫名地，林潜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他有些僵硬地，缓缓点了点头。
“什么？”
贺十八坐不住了，回过身来，一推林潜肩膀，高兴地嚷嚷起来：
“丧尸之间等级森严，只有高位丧尸能命令低位丧尸……林潜啊林潜，你小子的异能，比变异丧尸高级啊！牛*啊你！”
众人也都高兴极了。
“真的吗？”
林潜瞪大眼，缓缓列出一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笑容。
他的异能……这么高级吗？
祝小刀一合掌：
“你不是说尸群里还有另一个高级存在吗？不知道是你强，还是‘他’强？”
林潜摇摇头：“我不知道，后来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了。”
“是暗中观察，还是退避三舍？哎呀，这得看看晶核了吧？凌哥，你挖的那块晶核呢？”常欣问。
林潜也转头看向凌弃。
对上他幽深如漩涡的眼眸。
不知为何，林潜下意识有些慌乱地微微移开目光。
过了一瞬，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又看了回去，直视着凌弃。
“……”
众人的喧闹之间，凌弃一直没有说话。
他坐在林潜身旁，高大的身躯倚靠在皮质椅背上，线条冷硬的面容侧了过来，看向林潜。
从开口核对信息开始，凌弃那幽深而凌厉的黑眸，一直定定凝视着林潜，仿佛要把他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收入眼里。
好似……正试图判定着什么。
良久，凌弃缓缓开口：
“……可以看看。”
第 53 章
*
车子在一道树林掩映的灌木丛旁边停了下来。
林潜下了车, 弓身在车后厢翻找了半天，总算翻出自己出城前带上的一套换洗衣物，慢吞吞换了上去。
黑色布料，翻飞摩擦, 逐渐向上, 一点点显露出少年流畅而清瘦的线条。
他的身躯白得近乎失去血色，却泛着清透肉感的光泽。
尖刀众人在一旁嬉笑等待, 目光坦然无比。
唯有凌弃, 冷冷别开了视线, 不敢望向余光里一晃而过的那抹白。
“我换好了。”
林潜轻声说。
凌弃微微抬眼，回过头来。
深秋的阳光灿烂而微冷。
少年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长袖卫衣, 衣服上绣着一只顶着橘子的棕色水豚, 滑稽的水豚衬着少年漂亮带着些空灵的面容，透出几分奇异的……违和。
林潜顺着凌弃的视线, 低头看了看肚子上胖嘟嘟的棕色生物图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这是什么？土拨鼠么？”
末世之前，他没有见过这种生物……
“水豚。”
凌弃说。
他伸出右手, 展开手心里的两枚晶核。
一枚浅灰色, 一枚深蓝色。
林潜想了想, 选择了那枚浅灰色接近透明的变异丧尸晶核。
他其实辨认不出它的原宿主曾有什么异能，只是觉得这晶核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他感到亲近的气息。
凌弃不露痕迹地低下眼，暂时将另一枚深蓝色的晶核收回掌心。
林潜接过晶核, 含进嘴里。
随着那枚冰冷的硬物在嘴里变得温暖，又渐渐化开，顺着胃管滑下, 融入四肢百骸……
林潜额间开始冒出冷汗。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腹痛……
林潜捂着肚子，蹲下身来。
凌弃扶住林潜, 对尖刀众人道：
“开车门。”
他把林潜扶上去坐下。
林潜感觉腹间的疼痛顺着脊椎一连窜上了大脑，像烟花一样爆裂开来，而后骤然消失于无形。
他漆黑的眼眸骤然变得空洞，眼前浮现出一些陌生的、不属于他记忆的声音和画面……
读取完毕之时，林潜浑身僵了一瞬。
“好些了吗？”凌弃低声问。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调查变异尸群南移的原因。
遗憾的是……目前，他们别无他法。
凌弃心中莫名涌出几分强烈的焦躁。
他说完便将手中另一枚深蓝的晶核收入怀里，彻底封存起来。
林潜抬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凌弃：
“我看到了，一个人……”
人？
“人……在控制尸群？”
“怎么可能！”
尖刀众人一惊，纷纷围了上来，凝神倾听。
林潜顿了片刻，想了想，又快速地否认：
“不对，那不是人……‘它’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神情却不像人类……它光着身子，站在尸群的中心……是它命令整个变异尸群向南移动了十公里……”
“原因？”凌弃蹙着眉头问。
林潜闭上眼，在那丧尸的记忆里努力翻找：
“前几天，古榕岭北部连续发生了几次地震……这个变异尸群，损失惨重。那个……‘人’，认为那里不再安全，决定带着尸群向南迁移一段距离。”
“地震……”祝小刀喃喃道，“前段时间确实有幸存者从基地外带来消息，古榕岭以北发生了几次小型地震。”
凌弃问：
“这只丧尸，见到过你说的那个‘人’吗？”
林潜想了想，点点头。
“仔细描述一下‘它’的外表。”凌弃深深看着林潜。
林潜回忆了片刻，忽然，缓缓咽了口唾沫：
“他……不，‘它’是个成年男性，很高，直立行走，但不像别的丧尸的动作那样僵硬……‘它’、‘它’很像人……不对……如果‘它’穿上衣服，如果‘它’收起尖牙，如果‘它’的表情，不那么狰狞……那么，‘它’简直就是人类……”
林潜说完，浑身颤抖了一下。
真正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不是因为那只丧尸有多么凶恶可怖，而是因为“它”的外表，与人类几乎别无二致。
他茫然地看着尖刀众人：
“我真的分不清，‘它’究竟是人，还是丧尸……”
“懂得控制尸群避险、设伏、围攻入侵者，外表与人类高度相似……那应该是有智慧的类人丧尸。”
凌弃冷声说。
“类人丧尸？”
林潜微微蹙眉。
凌弃略一点头：
“生物二所很早就有推测，丧尸向着随机方向快速进化，一定会出现长相和思维都高度接近人类的类人丧尸。不过，十年来，没人见过。这也一直只是个假说。”
“现在……我们见到了。”林潜喃喃道。
凌弃一颔首，目光复杂地看着林潜。
眼底带着八分信任，一分怀疑，一分矛盾……
不过瞬间，他便快速收回目光，闭上了眼，深深蹙眉。
罕见地，他竟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林潜看着他难得烦躁的模样，歪了歪头，缓缓伸出手。
没过片刻，闭着眼的凌弃，忽然感觉两边太阳穴传来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
他猛然睁眼，看到林潜正把手贴在上面，轻轻帮他揉了揉。
林潜好看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得极大，他几乎能看到那苍白细腻的皮肤之下，那绰约的淡青血管……
远远超出了普通社交的距离。
少年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像那晚温暖的拥抱一般，浅浅包裹着他……
凌弃的动作骤然僵住了。
见他睁开眼睛，那张好看的面容，朝他咧开一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笑容：
“好点了吗？”
“……”一瞬间，凌弃有抽身退开十米的冲动。
少年的笑容温暖明亮，毫无杂念，只是再单纯不过的关怀……
却不知自己越了界。
凌弃强行忍住了那个突如其来的冲动，再次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平复着心绪。
“好点了……谢谢。”
凌弃睁开眼，冷声说。
“不客气的，凌哥。”
林潜收回手，咧嘴一笑，黑眸亮晶晶的。
凌弃拽不走自己的目光，索性一脸冰冷地……看着林潜的眼睛。
林潜倒也不觉得奇怪，像平时一样，移开了目光，安静地坐在一旁。
“那接下来怎么办啊？凌哥，这丧尸有智慧，还是类人丧尸，还能统御变异尸群……可不能留啊。”
贺十八喃喃道。
凌弃缓缓摇头：
“这个变异尸群，不是一个小队能对付得了的，必须集结更多的异能者、动用更多的热武器。同时，我们还需要一道足够坚固的堡垒作为后盾，才能将伤亡降至最低。”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在基地里应战么？这么被动……”常欣喃喃道。
凌弃颔首。
虽然被动，这却是伤亡最小的最佳策略。
林潜听到“基地”二字，耳朵动了动。
一道有些陌生的记忆，忽然窜上他心头。
可是……他却找不到这段记忆的来处。
万一……是他记错了怎么办？
林潜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了：
“那个类人丧尸，好像知道东部基地和南部基地，它还把基地称作‘乐园’……”
“好家伙，基地已经被盯上了？”贺十八一个激灵，看向一旁的常欣，“这可怎么办啊，欣，我好害怕……”
他试图顺势倒入常欣怀中……然后被她一巴掌挥开。
“瞎嚎什么？它们还没这个打算呢，是吧林潜？”常欣问。
林潜点头：“它们是为了躲避地震，才南移了十公里……但是，东部基地可能得早做准备了……”他望向凌弃。
凌弃说：
“以这个变异尸群现有的规模，它们无法突破南门的火力防御网。但是有备无患。这次回去，我会加固东部基地的城墙，并通知南部基地加强防御。那边更危险一些。”
他顿了顿，目光又转回林潜身上：
“关于那个高级类人丧尸的问题，有个地方，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
林潜耳朵一动，忍不住微扬起唇角，看向凌弃，轻声说：
“那个秘密研究所？”
凌弃缓缓点头：
“那个研究所的名字，叫‘羲和’。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蔓延全球的丧尸病毒的名字，最早也叫‘羲和’。”
林潜浑身一震。
他缓缓转头，看着凌弃，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瞬间，林潜脑中冒出了很多可能性……却被他一一否决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低声念叨着，抬起头来，重新看向窗外。
叶璧清怎么可能和这病毒有关系呢？
研究所那么大，一定会有各种不同的部门。在林潜的记忆里，叶璧清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过与“羲和”相关的任何信息，她绝不可能与这个病毒有任何关系。
林潜的腰肢挺得笔直……却莫名僵硬了几分。
祝小刀低声说：
“原来如此……可是之前不是有一批科学家从那个研究所转移到东部基地吗？他们没有带回那些研究资料吗？”
凌弃接着说：
“羲和研究所，并不仅仅研究‘羲和’，还有许多其他生物研究和军械科技研究。那批科学家为东部基地火力防线的建立做出了巨大贡献，可他们并没有带回任何与‘羲和’相关的有效信息。”
“这不应该啊……难道信息被人故意销毁了？还是他们其实也没有权限接触到‘羲和’相关的研究……”常欣猜测道。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凌弃沉声说，“后来，变异尸群一直盘踞在羲和研究所附近。安以真和裴聆枫向我提了许多次，要求派人获取羲和研究所的资料，因为这个尸群太过危险，我全部驳回了他们的请求。”
祝小刀轻嗤一声：
“‘羲和’关裴聆枫什么事？可别让他掺和进来，准没好事。”
“所以凌哥才总是拒绝的吧。”常欣笑了笑。
“凌哥做事，就是让人放心！”
贺十八没轻没重地说着，在副驾上吊儿郎当翘起二郎腿：
“所以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去羲和研究所获取资料咯！”
林潜看着窗外的灌木丛，耳朵却不由自主悄悄立了起来，凝神倾听。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凌弃点头：
“羲和研究所位于古榕岭北部最边缘的长生峰。上次来这里接应那批科学家的时候，我们曾找到一条畅通无阻的公路，入口离这里不远。”
凌弃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张林潜之前递给他的全家福照片，拍了拍林潜的肩膀。
林潜回过头，捏紧了照片，看着那上面朝着镜头温柔微笑的叶璧清。
他的目光湿润了几分，眼睫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羲和研究所，正是叶璧清最后失联的地方……
第 54 章
*
天阴了下来, 黑沉沉的乌云，笼罩着山麓。
车窗外，连绵起伏的山陵飞速后退。
凌弃定定望着车窗，深沉眸色里, 掺杂着一缕几不可见的探究。
干净透明的玻璃窗上, 反射出林潜安静的侧颜。
——即使已经存活到末世第十年，少年的一举一动, 看起来仍与这个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
在资源匮乏、人心赤.裸的末世, 他的心思比常人浅, 反应比常人慢，该有的戒心和狠意, 也需要通过训练才能获得。
以及……那黑眸中时常会亮起的, 早已从其他人心中湮灭的，灿烂的希望……
若不是凌弃一路见证, 明白林潜的异能就是伪装丧尸，也知道他实力十分强大，足以在末世独自存活……
他几乎要怀疑, 林潜, 其实是一个比类人丧尸更加贴近人类的存在……
尤其是在见证了类人丧尸的出现之后, 凌弃越发对这一点感到不确定起来。
可也他深深记得，刚才他失控紧紧抱住他的那一秒，那温暖的体温、隐秘而细腻的松香气息, 绝不可能是一只丧尸可以拥有的……
凌弃的眼眸，骤然暗了一瞬。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少年微微侧过脸, 倏然对上凌弃的目光。
凌弃神情未改，拉远了焦距, 似正凝视着窗外的景色。
呼吸却不自觉快了半拍。
因那人忽然飘过来的目光，方才还若即若离的那股淡淡松香，反而像是骤然间朝他包裹过来……
林潜盯着凌弃冷硬而毫无表情的侧脸看了一会，终于确认，刚才莫名感觉到的视线，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他歪了歪头，回过脸，重新看向窗外。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羲和研究所……
林潜瞪大了眼，紧紧盯着车窗外闪过的一切，不肯错过任何一道虚晃而过的树影。
祝小刀见状，说：
“林潜，休息一会吧。研究所里不知道有多少丧尸，我们需要保存精力。”
常欣也回过头看了一眼：
“是啊剩下的距离，恰好还可以大家轮流休息一会。再往后，就不知又要面对什么样的突发情况了。”
凌弃也从窗影默默注视着林潜。
但他却没有说话。
林潜仍是用力盯着窗外，轻轻摇头。
“没关系。”他轻声说。
林潜知道，自己必须紧紧盯着窗外的每一个角落。
万一……叶璧清就在这里怎么办？
万一他不小心错开了一眼，恰好就错过了叶璧清的身影，那可怎么办？
她要是独自流落在这阴冷潮湿的山林，该会有多么寂寞、多么绝望……
林潜不愿意赌这一点。
祝小刀轻叹一声，拍拍他肩膀，没再勉强他。
*
或许是因为古榕岭一带的变异丧尸，都已经随着那只类人丧尸南移的缘故——
尖刀众人一路开车过来，路上虽然阴冷，却静悄悄的，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丧尸活动的踪迹。
林潜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忽然，周围暗了下来，林潜的视野一片漆黑。
他们开进了一条幽深的隧道。
林潜一惊，不知所措地把脸贴在车窗上，张望着漆黑的窗外……可那里什么也没有。
咔哒一声轻响，常欣打开了车灯，照亮了大半条隧道。
隧道很长。林潜看到窗外严严实实的一堵混凝土墙壁，遮蔽了所有的视线，顿时有些慌：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万一叶璧清就在这座山的山头；万一他因为这条隧道，永远错过了她……那可怎么办？
常欣抬眼，扫视一圈隧道上方隐蔽的废弃摄像头，重新盯紧前方的出口：
“这里有特殊的监控设备，不像是普通的隧道，我们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凌弃点点头，沉声说：
“出了这个隧道再往前，就是羲和的地面停车场。上一次，东部基地就是从这里接走了一批科学家。”
——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林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牢牢盯着隧道最前方的光点。
越是接近那个光点，面包车周边的墙壁越是血色斑驳，到处是模糊的暗色血影。
林潜抿了抿唇，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不难想象，这里发生过一场怎样惨烈的人类与尸群的搏斗……
层层叠叠的残破沙袋散落一旁，铁杆垒砌的防御措施早已被尸群冲毁，如今几乎彻底锈蚀，上面覆着血迹，和一层暗绿的变异青苔……
“上次牺牲的人，肯定不少……”常欣低声说。
确实如此。
八年前，曾有一群异能者在这里背水一战，用尽办法拦下身后狂奔而来的尸群……
凌弃略一颔首，说：
“十七名异能者。”
那一次，在这里被尸群围杀牺牲的异能者，足足有十七名。
凌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冰冷眼眸淡然无比，丝毫没有上一次血战留下的阴影。
除去那十七名异能者的名字和最后的音容，他记得更清楚的，是上次撤退时留下的惨痛教训。
“戒备，注意留意各处阴影。”凌弃沉声。
八年前，他们就是在冲出停车场之前，被埋伏在出口阴影之中的尸群合围，差点全军覆没。
幸好，在那十七名异能者的抵抗和……牺牲之下，大部分人仍是冲出了合围，带回了绝大多数科学家，也为东部基地带回了新的技术，与新的希望。
于是后来，东部基地才成为今天那样坚不可摧的模样……
“是！”
尖刀众人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地戒备着周遭的异动。
林潜也趴在他身旁的那扇车窗上，瞪大眼睛，密切注意着窗外的动静——
停车场里除了斑驳的立柱，只有稀稀拉拉几辆大巴，都是窗户破碎，印满陈旧的血迹。
大巴底下、昏暗的混凝土立柱后面、半碎的警卫亭里……空空如也。
林潜歪了歪头，低声说：
“没有人？”
凌弃眯了眯眼，凝神观察了片刻。
不一会儿，他拉开车门，率先下了车。
就在这时，林潜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
“嘶——”
一道尖细刺耳的喘息声，从车子正下方传来。
——好饿。
某一瞬间，林潜听清了那道嘶声的含义。
那是一个极小的洞。
一道细小的黑影，从鼠洞里钻了出来，发狂似的冲向凌弃的脚踝。
这是一只瘦骨嶙峋的丧尸鼠。
它的动作，比一般的鼠类要迅捷十倍，看起来是只速度变异丧尸鼠。
凌弃微眯双眼，右手瞬间勾出一把闪着寒芒的锋利镰刀，向下一砍，正要把这只丧尸鼠一刀砍死——
林潜已经猛然扑了过来，将他一头撞开，一个拳头砸在了丧尸鼠的脑袋上。
“吱嘶嘶——”
——痛！！！！！！
“……”凌弃被撞到一旁，闷哼一声，心脏差点骤停。
他稳住身体，回头看林潜，却发现林潜正半举着右拳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
凌弃皱紧眉头。
林潜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脑袋已经被自己砸扁的变异丧尸鼠。
它腐败的身体还好好的，颅骨却已被一拳压碎。
细小的红色晶核在那滩腐肉之中凸起，闪烁着亮晶晶的微光。
——痛！！！！！！
这是他在这只变异丧尸鼠死前最后一秒，所听到的嘶叫。
林潜怔怔看着自己的右手，忽然觉得刚才接触过变异丧尸鼠的地方，有些莫名的辣疼……
凌弃见他神情不对，弯腰捡起了红色晶核，不着痕迹地仔细擦干净，递给了林潜：
“拿着。”
林潜瑟缩了一下，有一瞬间，不敢碰这枚晶核。
凌弃定定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沉了几分：
“拿着。”
林潜轻轻握住了这枚温热的红色晶核。
他抖了一下，快速把它塞进了口袋里，不敢多看半秒……
*
“头儿，这里好像没有丧尸了。”
不一会儿，常欣率先说。
尖刀众人将附近彻底排查了一遍，确定羲和研究所的整个地面停车场，空无一……尸。
——除了刚才被林潜砸扁脑壳的那只变异丧尸鼠。
林潜定定站在一旁，低着头，黑眸空洞洞的，仍然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十八潇洒地晃了晃脑袋：
“好家伙！那个类人丧尸把所有丧尸都叫走了吧！哼哼，那我们可方便了。”
祝小刀微微一笑，也放下心来不少。
如果真是如此，这一趟，他们可要捡大便宜了。
——凌弃确实挑了一个出城的好时机。
凌弃说：
“最好的情况，是这样。羲和本部位于这个停车场的正下方，据说一共有三层。那些科学家逃走的时候不可能来得及关门。如果那只类人丧尸确实带走了所有的丧尸，那么这底下的三层，应该是安全的。”
“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还不快走！”贺十八催促道。
常欣一拍他脑门：
“催催催，就知道催！凌哥还没说完呢！你不记得他们带回去的资料少了一部分吗？”
“嘶——”
贺十八龇牙咧嘴地摸摸疼痛的脑门，含泪点了点头。
“关山。”凌弃忽然说。
关山沉默地看向凌弃。
凌弃目光冷冽，沉声说：
“你看看，在地下三层之下，还有没有其他隐藏的楼层。”
隐藏的楼层？
神游半天的林潜听到这句话，忽然回过神来。
——安以真说过，八年前，叶璧清在这次大转移期间，就此失联。
她似乎，并没能跟上转移的队伍……
林潜瞳孔紧缩了一瞬。
隐藏的楼层……
他怔怔低下头，盯着脚下的血迹斑驳的地面，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第 55 章
关山点了点头, 双腿岔开站在原地，气沉丹田，低吼了一声。
一时间，隐隐的震颤自地面深处传来。
林潜听到了仿佛地震一般泥土涌动的声音。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关山。
不一会儿, 那地震似的声音停止了。
关山收回了动作, 温声说：
“下面有东西挡着，看起来不只三层。应该是四层才对。”
果然还有另一层楼么……
林潜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一切符合凌弃的猜测。
他略一点头, 已是心中有数：
“好。接下来的任务, 有两个。第一, 简单搜索一到三层，看是否有没有被带走的研究资料；第二, 找到地下四层的入口。”
众人齐声应是。
*
羲和研究所建造得十分隐蔽。地面停车场隐藏在山体之内, 真正的建筑主体则建在了更深的地下。外部也没有任何大门或是牌匾等标志物。
如果从卫星地图上看来，这里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罢了。
可谁也不知道, 这座山里，别有洞天。
林潜和尖刀众人顺着楼梯，下到地下一层。
时隔八年, 整个研究所内部早就覆上一层厚厚的灰, 就连斑驳刺目的血迹, 也被这层灰和泥淡淡掩去。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古老的沉睡的陵墓。
地下很暗，林潜只能看清自己脚下方寸灰泥掩埋的大理石地面, 更远处，便是神秘莫测的漆黑。
他怔怔看着地面上厚厚的灰泥，轻轻挪了一下脚底, 看到自己留下一个明显的脚印。
“十八，找到了么？”
凌弃忽然低声叫了一声。
“马上好！”
贺十八的声音自身后的楼梯间里传了出来。
林潜侧耳倾听了片刻, 贺十八似乎一直留在那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片刻后，“咔嗒”一声轻响，电流流窜而过，周围忽然亮了起来。
“啧，有没有搞错！八年前的备用电源了，居然还能亮……不愧是研究所。”
贺十八咋咋呼呼地放下袖子，两步小跑过来。
——原来，他刚才是在捣鼓楼道里的备用电源。
林潜看着周边各处亮起的应急小灯，恰好照亮了整个一层。
研究所的一层由大厅和两侧的走廊构成。
大厅前台后方，毛笔写着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羲和研究所。
这大字早已被陈旧的鲜血浸染，还刻着道道不明的抓痕……如今也落满了灰。
“备用电源，还能亮多久？”凌弃问。
“满打满算，三小时吧。这个备用电源好像只供给这些应急灯，应该能坚持到三小时。”贺十八抬眼望了望那些昏暗的应急灯，随口说。
凌弃微微蹙眉，片刻后：
“分头搜索，我和林潜找左边，常欣十八找右边，小刀关山看大厅，一边注意楼道里的动静，记得随时沟通。
“大家速度快，我们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搜索完一层。”
“知道了！”尖刀众人齐声应着，分散开去。
凌弃话音刚落，还没行动，林潜抿了抿唇，已经转过身，一头钻进了左边走廊里。
——他早就等不及了。
自从踏入研究所的地下，他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
这个研究所显然曾经被尸群围攻，地面上、墙面上、天花板上，到处是人与丧尸搏斗留下的血迹，可是却空空荡荡的。
这里太过寂静，似乎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就连一只奔跑的丧尸也没有……
“林潜！”
凌弃叫了他一声。
林潜在一个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不知何时，眼眶红通通的。
他抿了抿唇，瞪着眼睛看凌弃，没吭声。
凌弃动作一顿，在自己也没察觉的情况下，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提醒：
“注意安全，这里可能躲着丧尸。”
林潜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回头扎进了面前的办公室里。
凌弃有些懊恼地快步跟了上去。
林潜一声不吭地到处搜寻着桌子底下、柜子里、沙发后，查看有没有悄悄藏起来的人影……遗憾的是，他的每一次希望，全都落空了。
凌弃默默地警戒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把一些看起来可能有用的资料搜集起来，准备带回东部基地。
尖刀众人严格遵循凌弃定下的时间，在二十分钟之内，返回到了大厅入口之中。
他们看着彼此，缓缓摇了摇头。
整个地下一层大厅，似乎主要是行政职能的办公室，并没有什么与研究相关的资料。
地下二层，才像是实验室该有的样子。
这里到处是用特殊材料密封起来的小房间，里面摆放着许多林潜认不出来的陈旧设备。不过，这些设备有的已经被暴力破坏了，有的上面覆着陈旧的血迹。
祝小刀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地给设备拍照：
“说不定基地里还有用得着的，下次叫他们开辆大卡来拖。”
贺十八哼笑一声，踹了踹一旁的大型机械：
“八年了！徐娘都半老了，什么珍稀器材，都得成了破铜烂铁。”
轰隆一声响，灰尘扑簌簌落下，在地上堆积起厚厚的一滩灰色。
贺十八咳嗽着一连退了几步。
“万一呢？”
祝小刀还是咔咔地到处拍照。
众人几乎已经确定了，整个羲和研究所，已经没有丧尸活动了。
否则，贺十八刚刚踹出的那一脚，一定早就把沉睡的丧尸惊醒。这里的丧尸没什么食物，一定会想办法朝他们扑过来……可现在，周围还是一片安静。
这对林潜来说，或许会是个好消息。如果叶璧清当初逃过一劫，现在或许还有活着的可能……
当然，这样的说法与其说是合理推测，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自己骗自己。
凌弃望向林潜，他仍是红着眼眶，心不在焉地四处搜寻，对众人的对话完全没有反应，好像整个人已经处于另一个世界。
凌弃眼底暗了一瞬，别开眼，默默为他注意着周围暗处的动静。
尖刀众人一连搜寻了两层，都没有找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只有在第三层快要搜寻完毕的时候，林潜忽然一头钻进某个桌子底下。
凌弃心一惊，连忙两步冲上去，把他从桌子底下提了起来。
却见林潜又哭又笑地流着泪，朝他捧起了一张小小的、覆满血和泥的工牌——
那上面是一张恬静微笑着的女人的照片，她模样好看极了，和林潜有几分相似。
再往下，是几行小字：
【姓名：叶璧清】
【工号：Z001】
【密级：*****】
【羲和研究所】
“她、她在这里，她一定在这里……”
林潜喃喃着说，身躯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叶璧清的工牌，孤零零地被遗弃在这里……
她为什么没有带走……是因为这工牌不再重要么？还是因为她已经……
某一瞬间，林潜忽然发现，虽然他对找到叶璧清其实早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可是一旦那个不可说的可能性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面前，他仍然感到无法接受。
他……失去了他的妈妈……
凌弃眼眸暗了暗，抿了抿唇，单手提起情绪激动的林潜，用力晃了晃，沉声说：
“冷静，林潜。”
林潜被晃得眼晕，神情也空了一瞬。
可下一秒，他的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河水，止不住地向下淌。
“冷静，我冷静……我、我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他愣愣地重复着，神情空茫地看着凌弃的脸，视线却好像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向远处……
凌弃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他把林潜按进了自己怀里，咬着牙在他耳边说：
“还有一层！林潜，还有最后一层！”
林潜像是猛然惊醒过来。
凌弃有力的心脏在他耳边跳动，灼热的拥抱像是要把他烙在那里，紧紧的……
——还有最后一层。
凌弃说，还有最后一层。
林潜缓缓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凌弃的衬衫上一大片湿渍：
“还有……一层？”
凌弃的衣服，被他的眼泪弄湿了……
按往常，林潜该感到不好意思的。
可现在他却无暇思索任何与叶璧清的消息无关的事。
凌弃咬了咬牙，五指暗暗抓紧，低声说：
“是的，最后一层，我们现在必须找到那个入口……林潜，找完这最后一层，不管有没有找到叶璧清，你都给我清醒点！回到车上之前，别老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危机四伏的末世，他们又处在一个曾经被变异尸群占领的地盘，不知道哪里随时都会有丧尸冒出来袭击他们……
林潜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无法不让凌弃担心。
尖刀众人很少看到凌弃这样大吼的模样。
他们默契地装作没有看到，默默地捂住耳朵，站在一旁。
林潜怔怔地，点了点头。
*
地下四层的入口设计得十分隐蔽，可还是被尖刀众人找到了。
那里恰好是在他们下来的那个楼梯间的另一侧正对面。
那是一道染满鲜血的铁灰色金属墙，金属墙中间，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缝隙。
常欣在这墙面上左右探听，似乎是碰到了某个机关，一下子，墙体缝隙的右侧，忽然亮起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感应区——
【请刷卡进入。】
“干！”贺十八低咒一声，“还刷卡？刷**的卡！欣，交给你了，把这破墙给我熔了！”
常欣白了他一眼：
“这道墙，我弄不开。”
她望向凌弃：
“头儿，我们得找到这张门禁卡。”
凌弃挑了挑眉。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张门禁卡，他们应该已经找到了。
果然，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金属门滴的一声，隐隐震动起来。
门的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打开——
不知什么时候，林潜站在那个亮起的感应区面前，用叶璧清的工牌，轻轻碰了碰感应区。
随着金属门内部的阻碍一道道滑开，隐隐的、此起彼伏的丧尸嘶吼声，自门内传了出来——
林潜的脸色，骤然变得刷白。
第 56 章
门完全打开了。
“小心！”凌弃忽然说。
就在林潜怔愣的当口, 一颗白色的东西从门内飞出，朝他迎面砸了过来。
凌弃一脚踢开，将林潜往后拉了一点。
那白色物体当啷落地，缓缓滚到了角落里。
林潜看清了那是什么, 恐惧地一点点瞪大眼。
那是……人类的头骨……
不会是……叶璧清的吧……
凌弃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 沉声说：
“你，留在这里守门。十八, 你看着他。其余人, 和我下去！”
林潜猛然回过神来：
“不, 我要下去。让我下去！”
凌弃目光灼灼瞪着林潜：
“不行，你的心思不在这里。你会死。”
林潜用力摇头：
“我可以的, 我必须下去。我死不了。”
他才说完, 挣开凌弃，转头便向着门内冲了出去。
凌弃目光一沉, 一边快速跟上去，一边说：
“小刀关山守门，别让这里的丧尸逃出去。其他人, 和我下去！”
*
林潜所进的那道门, 位于羲和研究所地下四层的顶端。
站在这里, 已经能够将大半个地下四层一览无余。
除去中间一些老化破损的研究器材和储存设备，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四面那些一层叠一层的坚固笼子。
如今, 那些笼子大都是打开的状态。
笼外，几十只穿着染血白衣的丧尸，原本正软趴趴躺在地面上。大门开启的一瞬间, 它们发现了生人的气息，早已坐起身来, 一股脑朝着林潜所在的地方冲了过来。
林潜的目标再坚定不过——寻找叶璧清。
他三两步奔下了楼梯，紧盯着迎面冲过来的丧尸，抡起拳头，一拳一个，击倒在地。
很快，身后的凌弃也跟了上来。
他向着四周瞥了一眼，视线掠过中心的储存设备，沉声说：
“注意控制异能范围，别破坏任何研究资料！”
“明白！”常欣和贺十八说。
在凌弃的提醒之下，贺十八没有点火，只是召唤了一些木藤，拦截从不同方向冲过来的丧尸，争取更多的缓冲时间。常欣则干脆地抡起拳头冲了上去。
四人并肩作战，很快就把这一轮丧尸全部消灭。
林潜在大厅里打着转，搜寻着桌子底下、柜子后方、每一个笼子里……
空的。
全都是空的。
林潜心脏漏跳一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瞪着刚才被自己和尖刀众人击毙的几十只丧尸。
这些丧尸身上绝大多数都挂着几片染血的白色破布，隐隐约约能看出，正是羲和研究所的研究员制服……
难道……叶璧清已经变成了丧尸……
常欣也看到了这些丧尸身上的制服，皱了皱眉：
“真奇怪，这里的丧尸都是研究员么？那这么多笼子是干嘛的？丧尸呢？”
凌弃目光仍落在一旁四处搜寻的林潜身上，颌角微微一紧：
“很显然，被放走了。笼锁都在外面。”
“谁干的？要放走这么多丧尸，除非能趁着它们全部熟睡……可丧尸不需要睡眠。”
常欣喃喃道。
贺十八一边打开机柜，拆开服务器，一边说：
“说不定是其他丧尸打开的呢。那些东西能叫锁？也就算个小插销，骗低级丧尸都够呛。”
常欣不服气道：
“喂，那可是八年前啊！会开锁的丧尸？还没进化出来吧？”
凌弃抬眼看了看屋子四角仍在微微转动的摄像头：
“只能祈祷监控硬盘完好无损了。”
一旁的林潜倔强地把每只倒地的丧尸都翻了过来，依次辨认它们与叶璧清的相似之处。
——确实没有叶璧清。
他那砰砰狂跳的心脏，缓和下来，轻轻松了一口气。
来到这里之前，他万分期盼，能在羲和研究所找到叶璧清的踪迹。
可现在找不到她，他反而庆幸起来——
幸好，她不在这群丧尸堆里……
“怎么样，放心了吗？”凌弃说。
林潜抬头看他，轻轻点头，额角残余的冷汗滑落下来，滴落在地。
凌弃目光暗了暗，想要抬手擦去那汗珠，最终却只是手指动了动，忍了下来。
他低声说：
“接下来，找研究资料。那些散落的手稿，不管有没有损坏，全都带回去，交给研究所的人破译。”
“嗯，我知道了。”林潜说。
他捏紧了叶璧清的工牌，把它小心收进怀里，转过身，走向那一排排的笼子之间。
地面上到处散落着一些碎纸片，仔细看，上面有些龙飞凤舞的手写文字，似乎是以前的研究员留下来的。
林潜把它们一张张捡了起来，越捡，离尖刀众人越远。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四层的应急灯，忽然同时暗了一下。
正蹲在笼子外面默默捡着碎纸片的林潜，忽然感觉到什么，莫名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他看到，最角落一个铁锈密布的密闭铁笼里，亮起一双绿澄澄的巨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
应急灯变暗的那一瞬间——
凌弃正收拢桌面上染血的资料，目光忽然一凛：
“备用电源还剩多久？”
“急什么，应该还有快一小时呢，时间够。”
贺十八说着，又拆下了一块硬盘，手中还在不停动作。
凌弃心中却是一沉：
“常欣！焊死上面的两道门！速度快！”
根据贺十八的推测，原先的备用电源，还能支撑快一小时的时间。
可是，多了一个地下四层……这里的监控设备和电脑设备在应急状态下居然会全部开启，显然会耗费更大的电量。
他们或许，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多时间了。
可地下四层的防护门需要电力感应才能开启……要是没有了电，他们将会被困在这里……
“知道。”
常欣简洁地应了一声，转头飞速奔上楼梯。
可是下一秒。
啪嗒一声轻响，所有的应急灯瞬间熄灭了。
整个地下四层，一片漆黑。
铁门失去了电力供应，无法维持开启，快速闭合。
守在一旁的关山见状，反应迅速地挤了进去。
铁门撞到了什么，咣当一声闷响，停了下来。
“唔……”关山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顶着大门，努力地把它顶开，整个高大的身躯都要被挤扁了。
“关山！”
祝小刀眼眶通红，在一旁用力扯开门，想要把门拉开，可他那微小的力道，根本抵挡不住这扇沉重的大门。
他已经能听到关山身上传来骨骼几乎要突破承受极限的咔哒声……
再这样下去，关山会被压死的……
常欣狂奔了过来，快速平复着混乱的呼吸，伸手抵在大门底下化开一部分金属，将它们重新凝固在大门上。
她嘴里不住地喃喃着：
“撑住，关山，再给我一秒，拜托了啊……”
终于，一侧大门被焊住，常欣又去焊另一侧大门……
关山的身躯已经被卡死，脸色也变得铁青。
祝小刀咬了咬牙，控制着呼吸，轻轻给他调整了身躯的位置——
终于，关山的身体和铁门之间，出现了一丝缝隙。
祝小刀眼里亮起了光，继续轻微调整着关山站立的角度——终于，关山身子一斜，倒了下来。
祝小刀和常欣接住关山，仔细检查着他的呼吸和心肺情况。
“这个情况……必须得尽快回基地……”常欣一脸担忧地皱紧眉头。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关山低声说着，身躯有些僵硬地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快去看……凌哥他们。”
祝小刀皱紧眉：
“你坐在这里不许动，等我们回来。”
*
就在整个地下四层的全部暗下来的那一秒，贺十八身旁已经摞了好几块硬盘。
可当他拆开到最后两块的时候，嘴里忽然狠狠咒骂了一声：“干！”
“怎么了？”凌弃问。
“凌哥，最下面的硬盘早就被人拆走了！这肯定是最关键的资料硬盘！”
贺十八恨恨咬牙。
凌弃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地下四层，已经全部暗了下来。
他们已经彻底搜索过这里，几乎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了。
凌弃当机立断地说：
“撤！”
贺十八抱起着硬盘站了起来，懊恼地一拳捶在桌子上。
就在这时，一片黑暗之中，他们听到了笼锁轻轻被打开的声音——
咔哒——
*
林潜原本并不想打开那个笼锁。
可是，在熄灯的前一秒，他清楚地看见，就在那只丧尸最底下，笼子的最角落里，放着一样他极为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本厚厚的、几乎要被翻烂的书。
硬壳的绿色封面染着大片血迹，隐隐透出几个字——
《安徒生童话》。
林潜眼睛亮了亮。
他抬头看向里面的丧尸，发现那只丧尸像一只蜘蛛一样，倒着趴在笼子里的天花板上，极好地隐蔽了自己。
如果他没有蹲下身来朝上看，绝不可能发现它。
林潜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忍住恶心和恐惧，仔细看了片刻，见这丧尸身躯浮肿、姿势怪异，好似一只巨大的变异蜘蛛，稀稀拉拉的长发倒挂下来。
整个尸丑丑的，与叶璧清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林潜顿时悄悄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止不住地停留在角落里那本《安徒生童话》上……
林潜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站在笼边，那丧尸没有动。
林潜试探着把手伸进笼子里，去够那本《安徒生童话》。
可他无论怎么努力伸长手，距离始终差一点。
那只丧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笼顶，仰着头，静静看着林潜三番五次伸手，却怎么也拿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林潜头皮发麻地和它对视了片刻，很快发现，这只丧尸似乎是因为被困了太久，饿得有些虚弱。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它才并没有主动攻击自己。
“千、千万别攻击我……好吗……拜、拜托……”
林潜颤声喃喃着。
应急灯越来越暗。
电断了，周围黑了下来。
林潜收回手，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打开了笼锁……
第 57 章
咔嗒——
悄悄地, 笼门打开了一厘米。
林潜颤颤巍巍抬头，望着黑暗之中，两点诡暗的幽绿。
那只丧尸睁着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它仍然静静地趴在笼子的顶端, 没有动弹。
林潜大着胆子, 又把门拉开一些，先是拉开一个二十厘米的缝隙, 再次看向那只丧尸。
它还是不动。
狰狞的头颅仰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永远直视着林潜。
林潜狠狠咽了口唾沫, 收回目光，快速地探进身子, 把笼角那本《安徒生童话》抱在了怀里。
就在这时, 那丧尸忽然动了。
贴在笼顶的四肢，像是忽然失去了粘性, 整个丧尸就这么直直朝着林潜落了下来。
还没等林潜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脑勺像是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
他条件反射地抱紧怀里熟悉的《安徒生童话》，一下被踩趴在地上。
那丧尸两脚踩过他的背, 利箭一般飞速窜了出去。
“林潜！”
林潜听到凌弃在远处呼唤他的声音。
他挣扎着起身, 看着那丧尸一片漆黑的去处, 咬咬牙，大喊一声：
“你们别过来！小心那只丧尸！”
啪嗒一声轻响，贺十八所在的地方亮了起来。
林潜快步跑了过去。
只见贺十八已经撕掉地上那些丧尸研究员的衣服, 快速做了一个简易的火把，将它燃烧起来。
那只绿眼睛丧尸早已无声无息地蹿过他和凌弃身边，正要溜走。
这火把一亮, 顿时无所遁形。
它意识到自己的不利地位，低低嘶吼了一声, 不管不顾地向着出口拔足狂奔。
贺十八嘿嘿一笑：
“想跑？还没问过你爷爷我。”
随着他手指一动，一根漆黑的树藤自地面生长而起，拦住了那丧尸的去路。
藤蔓的顶端坚韧而锋利，朝着那丧尸的头颅扎去，却被它一闪而过，最终刺穿了它的左肩。
“嘶嗷！！！！！”
那丧尸惊叫了一声。
这声音，在贺十八而凌弃耳边，不过是一声再普通不过的丧尸嘶吼。
林潜却怔怔定住了。
——好痛！！！！！
他听到，那只丧尸的哀声凄叫。
绿眼睛丧尸发狂一般拔掉了肩上的藤蔓，回过头，眼睛怒意四射，朝着贺十八直直攻了过来。
“哎哟，这丧尸还会生气！”
贺十八不正经地一笑，站在原地，酝酿起异能。
就在这丧尸转身攻过来的那一瞬间，腹间露出一块黑色的长方形区域，像是……硬质的金属。
它的一举一动，似乎正有意无意地保护着这块区域……
凌弃原本抬枪正要击毙那只丧尸，锐利的双眼忽然定在丧尸的腹间，冷声说：
“硬盘在它肚子上。不要破坏硬盘！”
“行吧！”
贺十八说着，收了手，侧身让了一瞬，让那丧尸扑空了。
凌弃同样向着一旁快速避让，移动之中，瞄准射击，一枪打在丧尸的膝盖骨上。
“嗷啊啊啊啊！！！！”
绿眼丧尸惨叫着，当即单膝跪在了地上。
——救命！！！！
林潜一听那凄惨的声音，又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他咽了口唾沫，抱紧怀里的书，迟疑地一步步走了过去。
常欣和祝小刀已经赶到一旁。
见那丧尸已经单膝跪地，常欣立刻扑了过去，试图制住它。
一道幽绿的护盾在那丧尸面前展开，直直把常欣弹了开去。
常欣闷哼一声，定住身形：
“护盾异能？从没见过丧尸有这样的异能。”
绿眼丧尸愤怒地嘶吼了一声，一瘸一拐站了起来，一爪子掏向了凌弃。
凌弃与那丧尸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一时间不分伯仲。
两人的身躯离得太近，旁人不敢妄动，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就在这时，那丧尸因为左膝上的伤踉跄了一下。凌弃看到机会，猛然将它扑倒在地，扭头对着贺十八喊：
“动作快！”
贺十八快速冲上去，立刻看清了那丧尸浮肿肚腹间包裹着的硬盘。
他抓住硬盘试图拔出来，可它好像是长进了那丧尸的肚子里，又被它的死肉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该死，这硬盘怎么和它的肉连在一起了……真是操蛋了……”
贺十八一边取出一把匕首，一边念叨着：
“还是个母丧尸……对不住对不住，马上给你一个好死啊……”
林潜呆呆看着那只惨声嘶叫着的绿眼睛丧尸。
它被剖开肚子，用力扭动着身躯，眼底闪过连绵不绝的痛苦。
这只丧尸……好像和茵茵一样，有自己的意识。
它是那样的痛苦……声声嘶叫，折磨着林潜的心神……
可是，它却是一只丧尸。
林潜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垂下目光，抿了抿唇，抱紧怀里的书，缓缓走向出口。
可不知为什么，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双脚似乎有千钧重。
心脏也扑通扑通地疾速跳动着……
就好像，他永远错过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林潜面色苍白地靠在门边上，对上一旁的关山关切的目光，无力地摇了摇头，缓缓闭上眼。
*
贺十八将硬盘完全取出的一瞬间，几乎是立刻发现，两个硬盘之间，夹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凌哥，你看！东西齐了！”
他一喜，正把东西递给凌弃，底下那丧尸忽然飞起一脚，击在贺十八□□。
他闷哼一声，脸色扭曲地倒在一旁，身子一歪，差点带倒了凌弃。
那丧尸见有机会，反身将凌弃扫到一旁。
幽绿的护盾像是化作实体，直直向着祝小刀和常欣平移了过去——
“小心！”
常欣用肩膀撞开祝小刀，自己也就地滚到一旁，避开那护盾的攻击范围。
直到那护盾穿透了墙壁，消失于无形……她才发现，原来这道护盾，只不过是这丧尸的佯攻——
绿眼丧尸早就趁着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时候，拖着一瘸一拐的双腿，飞速奔向出口——
这只聪明的变异丧尸，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尖刀几人。
它真正的目的，是逃离这里。
*
林潜原本靠在门边透气，忽然感觉一道疾风带着腐臭的血腥味刮过面前。
他猛然睁眼，对上那只丧尸幽绿的眼眸。
林潜先是一惊，以为它要攻击自己。
可那丧尸仅仅扫了他一眼，就一瘸一拐地向外跑去，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林潜呆呆看着它消失的身影……直到尖刀几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丧尸……开挂了吧？哪有丧尸会踢人家这里……”
贺十八嘤嘤嘤地靠在常欣身上。
常欣无奈地轻轻拍拍他的背：
“庆幸吧，没踢爆你的头就好了……凌哥，现在怎么办？”
凌弃面色有些沉。
他刚才竟然因为找到硬盘而产生了一刻的松懈，导致那只变异丧尸有机会逃跑……
实在是……太大意了。
那丧尸咚咚咚的脚步声，早就消失了。
可凌弃仍是闭上眼，凝神听了片刻。
良久，他睁开眼，冷声说：
“研究所的地下一层楼梯口，有一块铁板。以那只丧尸的重量踩上去，一定会发出巨响。它一定是因为腿上的伤才没能离开这栋楼。我们搜。”
凌弃绝不会放任那只丧尸就这样离开研究所。
从刚才的交手之中，他已经意识到，这只护盾异能丧尸比普通丧尸聪明太多，如果留下它，后患无穷。
通常，再强大的丧尸，也有弱点。
可一只太过聪明的丧尸，却永远有办法藏起它的弱点。
他绝不能就这样让它逃出去。
凌弃倏然抬头，目光如炬：
“关山先好好休息。我搜地下三层；十八和常欣，地下二层；林潜小刀，地下一层。”
林潜垂下目光，轻轻点头。
*
林潜和祝小刀决定分头搜索地下一层。
林潜搜索左面，祝小刀搜索右面。
贺十八给每人弄了一个火把。
林潜就举着火把，心不在焉地在地下一层的各个办公室之间寻找。
那只丧尸去了哪儿，并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
林潜低下头，看着叶璧清留下的工牌，和手上那本染血的《安徒生童话》。
这本书，在末世爆发的时候，还在林潜手中，他甚至还牢牢记得自己看到了哪一页……它本应该在林潜繁森市的家里，掩埋进了废墟之中，可现在却出现在了羲和研究所……
这意味着，叶璧清曾经回家找过他，虽然最后只从家里拿走了这本书……
叶璧清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林潜歪了歪头。
叶璧清的工牌，落在了地下三层，尸潮来袭的时候，她应该也在那里；可这本书，为什么却被扔在地下四层的丧尸笼子里，和那只绿眼睛丧尸锁在一起？
林潜想不明白。
他心不在焉地推开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办公室的门，略扫了一眼，正要退出去。
忽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幽绿的丧尸眼睛。
林潜差点惊叫出声。
他头皮发麻地摆出防卫姿势，后退了几步，正想呼唤凌弃他们过来。直到发现，那只丧尸并没有攻击自己。
它抱着受伤的左膝，护紧了腹部，颤抖着蜷缩在桌子底下。
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哀求。
“嘶——”
它轻轻嘶叫了一声。
帮帮我——
林潜的心尖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他听到耳边嗡了一声，瞬间听不见任何声响，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嘶——”
求求你——
林潜颤抖着，猛然后退了两步。
这只丧尸注意到了，他能听懂它所说的话。
它居然在求他放过它……
有一刻，林潜忽然有些难过。
如果他听不懂丧尸的哀鸣，听不懂它们嘶叫的含义，那该有多好……
那么他现在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一拳抡上去，消灭这个所有人类共同的敌人。
可要命的是，这一刻，他听懂了。
听懂了那只丧尸的痛苦，听懂了它的恳求。
从此，他再也无法忽视这道声音……
林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与那只丧尸平视。
他用几乎气音一样的微弱声音说：
“如果……我放过你，以后不要伤人，不要吃人……你可以做到吗？”
那变异丧尸显然有些高兴，嘶了一声——
——当然。
林潜不知道，它是不是在骗自己。可他知道自己早就选择了相信。
林潜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么，再帮我一个忙……”
他举起手上的《安徒生童话》，面对着那双幽绿的丧尸之眼，低声说：
“这本书，怎么会在你的笼子里？”
那丧尸盯着书，看了一会。
良久：
“嘶嘶——”
——我不知道。
林潜脑子嗡了一声，一片空白。
那丧尸接着说：
“嘶嘶嘶——”
——从我苏醒的第一天起，它就在我身边。
这样啊……
林潜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原来，它也不知道呀……
林潜有些难过。看来，这一趟来研究所，他仍然没有找到叶璧清。
他叹了口气，抱着书，站起身来。
“嘶嘶嘶——”
——您是正感到悲伤吗？
那丧尸忽然问。
这只聪明的变异丧尸，居然知道什么是悲伤。
可林潜却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和它聊天了。
他点了点头，草草道了声谢，囫囵交代着：
“那么接下来，请保持安静……以后也记得，不要伤人……”
林潜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就在他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长发的绿眼丧尸歪着头，沉默了一会。
它低下头，肚子上和腿上的伤口，分别冒出淡淡的绿光。
——它身上的两处伤口，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逐渐愈合。
它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遍布幽绿暗纹的身体缓缓躺倒在地上，安静地蜷缩着，等待伤口痊愈。
第 58 章
*
林潜低着头, 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抱紧怀里的《安徒生童话》，缓缓穿过寂静的地下长廊。
火光摇曳。
少年漂亮的面容，一半在跳跃的火光下熠熠生辉, 另一半则隐入黑暗之中。
凌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某一刻, 忽觉得那单薄的身影有一瞬间令人捉摸不透。
林潜抬头，望向已经聚集在出口的尖刀众人, 随后缓缓移开目光, 轻轻摇了摇头。
贺十八皱紧眉头：
“怎么可能到处都找不到, 难道那只丧尸从别的出口溜走了？”
林潜目光飘忽了一瞬，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人类与丧尸本该不共戴天……可是那只丧尸, 却不同于那些腐烂的行尸走肉，它是一只有意识的丧尸。
八年来, 它一直被关在研究所地下四层的笼子里，没有伤人的机会。往后也已答应了林潜，不会去伤人……
林潜心里其实仍有几分愧疚。
他垂眸盯着覆满灰的地面, 不敢直视尖刀众人。
凌弃眸光在林潜身上停顿了一瞬, 不着痕迹地将他细微的神情收入眼中, 似在思索些什么。
他的视线，掠过林潜手里的《安徒生童话》，又掠过他鞋尖上, 新残留的一截带着腐朽痕迹的幽绿发丝。
凌弃眸色变得深了几分。
他闭了闭眼，眉头微蹙，似在隐忍些什么。
良久, 他睁开眼，沉声说：
“资料我们已经拿到了。当务之急, 是赶回东部基地同步新的情况。再继续搜索这只丧尸，只是浪费时间……打道回府吧。”
*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正朝着东部基地的方向飞速行驶。
“凌哥，那两盘资料还能用吗？在那只丧尸肚子里待了八年，不会都锈掉了吧……”
常欣说着，踩开油门，一边撞飞挡路的零星丧尸，一边敏捷地绕开路上的废弃车辆。
车速丝毫未减。
凌弃像是没有听到，眸光落在身旁那人身上，眼底带着深深的探究。
“凌哥？”常欣又叫了一声。
凌弃回过神来，眼皮一掀道：
“找个可靠的人，修复和破译。尽人事即可。末世已持续十年。就算羲和研究所的资料里真的能找到消灭病毒的方法，肯定也需要相对苛刻的条件才能实现。”
现在的医疗条件比起末世之前更加落后，就算他们成功修复了硬盘，找到解法，有些苛刻的实验条件，也未必能够复刻。
凌弃一串敏捷的回复，好似他刚才全然没有走神。
常欣叹了口气：“也是……”
贺十八挠挠头说：
“哎凌哥，你说那只丧尸是不是怪怪的？它为什么要把硬盘按在肚子里啊？我差点没注意到……”
凌弃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窗外，冷声说：
“它想保护它。”
“什么？谁？保护什么？”贺十八以为自己听错了，夸张地掏了掏耳朵。
凌弃闭了闭眼。
他没有回答贺十八的问题，而是微微偏过头，看向身旁的林潜。
林潜正低着头，蔫蔫地蜷缩在座椅上，呆呆地盯着手里那本绿色封皮的《安徒生童话》。
他还是没有找到叶璧清……
明明，她应该就在那里……
到底是从哪一步错过了？
林潜想不明白。
凌弃望着颓靡的林潜，食指不自觉动了动。
良久，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那只丧尸，对你说了什么？”
林潜一惊，抬眼看着凌弃：
“你……你知道？”
凌弃拈起林潜鞋尖上那幽绿的丧尸头发。
一瞬间，那抹幽绿，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林潜咽了口唾沫。
凌弃移开目光，没有看林潜的眼睛。
他只怕一接触到那澄澈目光，再无法像这样强硬而直白地质问他。
林潜却是低下头来，低低地说：
“它有了意识，求我帮它……它告诉我它很痛。它还答应我，以后绝不会伤人……它不是一般的丧尸，它好像个人类。”
凌弃定定看着林潜：
“林潜，告诉我，你是人类，还是丧尸？”
林潜心脏莫名停跳了一拍。
他动作顿住了，良久，却是困惑地歪了歪头：
“人类啊……凌哥，我怎么可能是丧尸？”
林潜说着说着，眼底弥散的局促和悲伤顷刻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笑容。
——他被凌弃逗笑了，笑得很开怀。
林潜从不怀疑，自己是个人类。
他不知道，凌弃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凌弃锐利的眼眸紧紧盯着林潜，目光像是一道切割激光，似要剖开林潜的每一寸面部肌肉。
良久，激光骤然消散。
凌弃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轻叹了一口气。
林潜一怔，他从未见凌弃叹气。
正想关心对方的情绪，凌弃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淡淡道：
“刚才那只丧尸，是羲和研究所的研究员。它死前一直保护着两块最关键的硬盘，和一本研究手记。直到后来丧尸化，腐肉生长，那些东西逐渐被包裹进了它的腐肉里。”
林潜惊愕了一瞬。
下一秒，淡淡的感动混杂着一连串诡异的鸡皮疙瘩泛上心头。
他问：
“它是谁……这本手记，是它死前写的吗？”
凌弃摇摇头：
“手记只有后半本，许多页残缺不全，没有找到署名。我们回去之后，必须把所有人手中的资料都汇集一下，看看能拼凑起来多少。”
林潜想到些什么，忽然转过身去，摸了摸身后的小书包，取出一叠染血的旧纸：
“这些，是这本手记吗？”
凌弃目光柔和了一瞬。
他说：
“收好，回到基地再拼。”
林潜嗯了一声，把所有的资料小心收好，重新放回了书包里。
凌弃看着他的动作，眼底闪过一瞬几不可见的挣扎。
其实，就在刚才等待林潜的时候，凌弃已经把手记里现有的内容，大概扫了一遍。
手记虽然残缺不全，可是也清晰地记录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在羲和研究所沦陷那几天，所发生的事——
【20044年4月17日——那只类人丧尸（七代，我们现在都叫它小七）越来越通人性了，它似乎已经能完全理解我们要向他传达的意图。就在今天，它居然真的把研究所外面盘踞的两只丧尸调度起来，精准地赶进异能者们设下的陷阱。太好了……末世，末世……多么残酷的末世啊，我真的受够了……一切终于可以就此结束了。】
【20044年4月18日——最近古榕岭那里多了一些新丧尸，正好让小七再试试。不过它的能力好像不大稳定，这次是有几只丧尸离开了，可另外几只，却离我们更近了……不对……小七它在骗我们？……还要再观察看看。】
【20044年4月19日——尸潮来了，我却被困在地下……因为两块硬盘，他居然把我扔在这里，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的工牌，工牌没有带啊……我该怎么办……】
【它们……它们怎么回事……我的天啊……】
【小七逃走了。所有人都丧尸化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活人。我躲进了笼子里，它们不会开锁，再怎么伸手也抓不到我，哈哈。没想到笼子还可以这样用，又能多活几天了。可是再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我憎恨这个研究，它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20044年4月20日。丧尸的叫声怎么会这么可怕……我以前是怎么待在这里的呢？……他们应该都全部安全转移了吧，不会有人再记得我了……】
【20044年4月23日。我居然昏睡了一天……好饿，好饿啊……我就要饿死了，谁能救救我……】
【2044年4月24日。好吧……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2044年4月25日。我……坚持不下去了。我憎恨这个研究如今的模样。还剩下最后一支七代疫苗。或许，我只能留给自己了。】
如果，手记只是在这里戛然而止，或许只是说明了羲和研究所沦陷的真正原因。
可它并不仅仅包含这些与研究所有关的内容。
同时，也记录了一些没那么有价值的，仅仅与记录者个人生活有关的、饱含思念的倾诉。
很久以来，凌弃一直认为，他摒弃了所有的私情，便足够坚强，便能够掌控住所有的情绪。
可自从遇到林潜，他似乎已经数次破了功。
一次，是在变异丧尸重围之中，林潜离开他的阴影保护范围，眼含泪水，转头冲入汹涌的尸潮……
那一天，他感到了自末世降临以来，从未感受过的恐惧。
而此刻，这名末世中数一数二的强者，竟不敢向尖刀众人亮出手记中的内容——
只因这半本手记的第二页，作者曾用娟秀飘逸的字迹，轻轻写下了对家人的思念：
【……他们没有找到他，只帮我带回了一本《安徒生童话》。】
【他们说门被打开了，屋子里全是血……我的孩子……早知道，那几天妈妈就该守着你，坚决不出门……我真是个傻子啊。】
【末世已经第二年，妈妈仍然没有找到你……我的潜潜啊，你可还平安？】
第 59 章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车上的人都不再说话。
车子在沉默中前行。
鬼使神差地，林潜把脸贴在车窗上，扭过头，漆黑瞳仁, 怔怔望着身后。
——几个转弯过去, 隐蔽在山体中的羲和研究所早已不见踪影。车后唯见群山耸立，绿林深深……
林潜心里空落落的。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把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落在了研究所里……可仔细回想, 却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究竟……是什么呢？
林潜的头近乎扭成了180度, 目光发直地盯着逐渐远去的群山。
直到温暖而粗糙的触感, 忽然落在他脸颊两侧。
一双大手将他脸颊托起，缓缓扭回了正位。
“休息, ”凌弃简短地说, “回到基地，任务更重。”
林潜呆呆点了点头, 听话地闭上了眼。
某一瞬间，他听到身旁的人呼气重了些许。
像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林潜眼睫颤了颤，没有睁开……
*
一路上, 凌弃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有所思的样子, 几乎没怎么说话。
林潜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这一趟出来，他除了和尖刀一起执行任务，私心里更多还是为了寻找叶璧清。
可现在除了手里这本染血的《安徒生童话》, 他几乎可以说是无功而返……
如今他唯一的期望，只寄托在那些硬盘资料和手记里了。
如果那些资料里没有任何叶璧清的信息，线索将会就此断开……
林潜抿了抿唇。
黑暗之中, 嘴角缓缓耷拉下来。
不过，或许早在开启地下四层的大门之时, 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此刻，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
*
东部基地的大门缓缓开启。一辆面包车风一般驶入缓冲区，瞬间急刹车，轮胎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曳痕迹。
砰——车门打开了。
“医务官！医务官！快叫医务官来！带上担架！”
常欣朝着巡逻员大喊。
几名巡逻员皱紧眉，犹豫了片刻，待看清这是尖刀的人，以及随后下车的凌弃的面容，不由得立刻打起精神，对着通讯器喊道：
“呼叫医务官！尖刀队员受了伤，需要救治！带上担架！”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医务车驶了过来。
“我的天，怎么伤成这样？这应该不是丧尸弄的啊……还、还是被巨型丧尸碾了？我的天哪……”
李修言和另一名医务官从车上下来，一边絮叨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全身瘫软的关山抬上了担架。
很快，医务车扬长而去。
祝小刀难掩担忧地望着白色医务车远去的背影：
“这个傻瓜，明明可以用土异能的，居然本能地用身体来阻挡大门……”
他们明明为了运用异能苦练了那么久……
常欣叹了口气：
“关山已经尽力了，当时情况太危急，根本没有时间唤土。要不是他反应快，我们现在就被困在羲和的地下四层了……”
话是这么说，可某一瞬间，常欣竟宁愿关山的反应能再慢一点……
林潜看着消沉的两人，轻声说：
“别担心，关山一定会没事的。”
祝小刀知道林潜在安慰他们，幽幽地说：
“但愿吧。”
林潜看着两人平淡的反应，正色道：
“我是认真的，关山的身体非常好，肌肉和油脂的分布，恰到好处。他会没事的。”
……真是奇怪的说法。
祝小刀动作顿了一下，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了林潜一眼，良久，被他逗笑了：
“承你吉言。”
不知什么时候起，凌弃消失了。
林潜环视挤挤攘攘的缓冲区，看到人群的角落，凌弃在几个巡逻员的簇拥下，进入了一旁的岗哨里，似乎在对里面的人交代着什么。
林潜歪了歪头，竖起耳朵，试图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遗憾的是岗哨似乎用了隔音材料，他只能听到几个轻微的气音……
“别盯着凌哥瞧了，快来尝尝老子的手艺。”
贺十八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推推林潜肩膀，一脸得意地说。
“？”
林潜回过头，视线下移，看到一口大锅在地面上支了起来，锅里翻滚着谜一样的深蓝色液体。
咕咚——
林潜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这个……能吃？
林潜正想摆摆手说不饿，贺十八已经一大碗盛了上来，半强迫地塞进他手里，然后是常欣、祝小刀，谁也没逃掉。
嗯……
碗里的东西虽然颜色一言难尽，却散发着神奇的香气。
尽管，林潜无法感受到这股香气，却发现常欣和祝小刀在闻到它的时候，都忍不住深深地吸气。
难道……它是好吃的？
林潜犹豫了一秒，吹吹碗里的不明液体，浅尝了一口。
嗯……难以形容的怪异的植物根茎的味道，林潜辨认不出那是什么。
“……”祝小刀无奈扶额，去后车厢翻找着什么。
“谁准你私自做饭的！”常欣放下碗，狠狠敲贺十八的头，“竟敢在我面前糟蹋粮食！！！”
贺十八龇牙咧嘴地抱着头。
林潜怔了一下，低头盯了一会碗里的东西，悄悄放下了碗。
不一会儿，祝小刀拿过来一瓶黑色的刺鼻液体，倒进锅里和几人碗中。
一瞬间，锅里那深绿色的浓稠液体，漾开一抹漂亮的紫色。
随着祝小刀的搅拌，那抹紫色逐渐扩散开来，整锅食物都变得诱人极了。
林潜缓缓张大嘴，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祝小刀一边叹气一边说：
“紫薯含有丰富的花青素，煮出来是碱性的，会变成深绿色，要加醋搅拌才会变回正常的紫色……”
祝小刀说完，自己尝了一口。
下一秒，脸绿了。
林潜看着他艰难地忍住喷出嘴里的紫薯粥的冲动，努力地把它一点点咽下，心中不由得有些敬佩——
真不愧是珍惜粮食的末世幸存者啊……
贺十八一看祝小刀神情，就知道即将不妙，后退了两步，嘿嘿一笑：
“烹饪的美妙之处，恰在于多种食材在不同温度相遇时所放出的各种化学反应……这可是关山亲传给我……呸呸呸……”
一条水柱啪地浇在贺十八脸上，把他淋成了落汤鸡。
“下次再碰关山的锅，我把你下锅！”祝小刀咬牙。
林潜忍不住噗嗤一笑。
他低下头，把一旁味道不明的紫薯粥挪开了些，揉了揉肚子。
——饿了。
尖刀众人常吃的食物，根本无法填饱他的肚子……
林潜悄悄抬眼，见几人还在围着大锅打闹，暗中抱紧小书包，缓缓走到一边人少的地方，飞速环视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下一秒，他背过身去，打开书包，掏出里面的红色小面包，撕开包装袋，快速吃了起来。
这几天出城，他冲进了变异尸群之中，消耗了太多的能量，早就饿极了，只是找不到独处进食的机会，一直强忍着食欲……
如今，他终于可以大吃……
一只手忽然拍了拍他肩膀。
“干什么呢？”凌弃低沉冰冷的声线在他身后响起。
林潜浑身一僵，把剩下的小面包一口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囫囵咽了下去，差点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猛烈咳嗽。
凌弃拍拍林潜的脊背帮他顺气，一边面不改色地扫了一眼他手中空空的透明包装袋：
“好吃么？”
林潜猛然闭上嘴，强行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凌弃：
“还、还行。”
凌弃深不可测的目光，扫过他略显局促的面容，勾了勾唇角：
“还有么？我也饿了。”
林潜动作一顿，微微瞪大眼，瞳孔紧缩。
一瞬间，某个场景浮现在林潜心头。
不久前，就在缓冲区，有个难民小孩留着口水打开了他赠予的小面包……
然后，面无血色地叫他怪物……
林潜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可是凌弃……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不能赌。
林潜下意识地微微捂紧了背包，摇头：
“没、没有了，就剩这一个。”
凌弃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的动作，目光落在了那个黑色小书包。
“你也知道，贺十八做的饭，我们都吃不了。”他缓声说。
是的，林潜见识到了，祝小刀刚才喝粥时那铁青的神情。
林潜心中一动，差点就要把书包里的小面包分享给凌弃。
可他……仍是不敢赌。
蓦地，林潜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直视着凌弃，轻声说：
“下一次……下一次吧，如果可以，我把它送给你，可以吗？”
下一次么？
而且，“如果可以”？
凌弃眼神暗了暗。
下一秒，他开口：
“末世生存守则之一，不要随意接受陌生人送的礼物。”
林潜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他所指的礼物难道是……
下意识地，他抱紧了怀里的黑色小书包。
凌弃低低地说：
“我不希望黎锋的悲剧重演……林潜，下一次，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全部的真相。”
凌弃……是在担心他么？
林潜怔怔抬眼，与他对视。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全部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凌弃似乎已经知道他有事瞒着他。
可有时候，林潜也并不肯定，自己便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他唯一确信的，是此时此刻，尖刀众人在他身边，他们正一起为东部基地的安全而努力。
——而他，也万分珍惜他们。
除此之外，他的世界，好像一片迷雾……
有时，连他自己也看不清了。
第 60 章
*
24小时隔离期一过, 尖刀众人重新取回了车子。
才离开缓冲区，林潜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浪。
不知何时，路两旁聚集了一群看起来极为兴奋的幸存者。
他们衣衫陈旧，身躯干瘪瘦弱, 看起来本应是灰扑扑的, 眼中却放着光芒，脸上带着狂喜的笑容。他们对着尖刀的车子手舞足蹈。一群巡逻员在一旁小心维持着这些狂热幸存者们的秩序。
林潜歪了歪头。
“在欢迎我们。”凌弃低声说。
林潜一怔, 凝神细听。
“尖刀, 尖刀——”
“欢迎回家！”
“凌弃, 凌弃！”
“林潜——”
嘈杂声浪中，林潜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发现那是一个年轻男子, 可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林潜看着人们因尖刀归来而神采飞扬的模样，嘴角也不由得微微勾起, 露出一抹小小的、略带僵硬的笑容。
常欣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这样很容易造成踩踏事故啊……”
祝小刀说：
“上次可没这么热闹……”他看了一眼凌弃，“消息又泄露出去了吧。”
他们拿到了那么关键的东西, 原本应该小心保密, 直到成功破译出资料硬盘的内容……
凌弃正闭目养神, 一颔首，声音没什么波澜：
“从我们出城那一刻起，该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
他声音低了些许：
“心急的人，会自己露出马脚。”
心急的人……
林潜歪了歪头：
“你是说……基地里，有内鬼么？是裴聆枫？”
祝小刀轻声说：“裴聆枫……只是其中一个吧。”
凌弃说：
“末世十年, 已经诞生了太多既得利益者。尖刀的目标永远是消灭丧尸、结束末世。可有的人虽然也做着同样的事，却并不这么想。”
林潜微微蹙眉。
他难以想象, 在这个人类已经被丧尸和病毒挤压到几乎无法生存的末世，仍有人不希望末世结束，而是怀着其他目的……
“那他们……在想什么？”林潜不解地问。
难得的，凌弃低低一笑。
林潜一怔，转头望他，看到那冷硬的线条柔化了，那双惯常漆黑锐利的眼，染上淡淡的笑意。
那笑容快速地浮现，又很快收起，恢复往常模样。
“你，问倒我了。”他说。
林潜愣了一会，眼尾弯了下来，缓缓露出一抹灿烂而略带僵硬的笑容。
——是啊，凌弃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呢……
凌弃之所以是凌弃，正是因为他秉持着与那截然不同的想法，凛然站在末世之巅。
*
林潜取出自己搜集到的所有纸质资料，也放在了桌面上。
“凌哥，要不你把我赶出去清理丧尸吧！这谁遭得住啊……”
贺十八见状，痛苦地□□一声，转头就想溜。
常欣一把提住了他的后领子：
“拼完再走。”
林潜咧嘴一笑。
他所捡到的纸片，除去那本手记中被撕下来的一部分，还有一些不同时间段打印或者手写出来的研究资料。
再加上尖刀其他人所搜集到的资料……
各种凌乱的纸张散落在凌弃办公室的桌子，铺满了整个桌面。
凌弃说：
“打起精神来！硬盘正送去找人维修。如果最后无法修复，我们只能依靠眼前这些资料了。”
祝小刀微微咬牙：
“硬盘……要给裴聆枫么？”
凌弃摇头：
“周阳。”
“周军长啊……那就好。”
祝小刀长长松了口气。
林潜把手伸向桌面上的那本手记，打算先把手记上的内容补上。
忽然，他的手被人按住了。
凌弃轻轻拨开他的手，眸光暗了一下，低声说：
“这手记，我来拼。”
林潜微微一愣，抬头看着凌弃。
一瞬间，他读不懂对方的神情。
林潜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默默低下头，和尖刀众人一起，动作缓慢地把桌子上的资料按照纸质分门别类地放在一起……
凌弃看着他认真干活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挣扎。
*
由于这些研究资料内容属于绝密，凌弃并不打算交给外人处理。
资料数目庞大，尖刀众人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只是大概分好类别，修补了其中一部分。
林潜一边修补着资料，一边悄悄看着凌弃。
凌弃所拿的那本手记，似乎早就被他补完了。
林潜看到，凌弃盯着手记，一页页地翻着，眉头越皱越紧。
某一瞬间，林潜也想去看那手记的内容。
这一趟，他去羲和研究所，没有找到叶璧清的踪迹。
如今他们所整理的这些资料，已是林潜最后的希望。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也希望叶璧清仍然活着……
林潜心中一动，走向凌弃。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凌弃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裴军长！您不可以这样……”
一旁的巡逻员守卫试图拦住夺门而入的银色身影，显然失败了。
“凌指挥长，下午好啊~哟，这么多人呢？我以为你们现在都应该在关山的病房呢。”
裴聆枫进了凌弃的办公室，环视一眼凌乱的桌面，目光在林潜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看向了凌弃。
一旁的巡逻员守卫低下头，一脸抱歉地说：
“对不起，指挥长……”
凌弃摇摇头，示意他出去。
“有事么？”凌弃说。
“倒也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指挥长，有些想念……”
裴聆枫展颜一笑，桃花眼中笑意盎然。
“……”凌弃沉默了片刻，表情有些怪异。
良久，他冷冷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裴聆枫脸上笑意更深：
“开个玩笑而已……听说尖刀从羲和研究所带回了几块重要的资料硬盘，作为首席安全官，我有义务来关注这件事。凌指挥长，我手下有一名顶尖的数据工程师，应该能帮得上忙。您觉得呢？”
凌弃微微挑眉。
从基地带回硬盘的事，只有尖刀几人知道。可自始至终，他们几乎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除了关山正在接受治疗。
不久前，关山以身躯为整个尖刀开辟了生路，凌弃信任关山。
那么裴聆枫，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或者说，他真的知道，他们带回了硬盘吗？
还是，这只是一次试探……
诸多猜测，在凌弃心中一闪而过。
良久，他淡淡道：
“没有找到硬盘。”
林潜的耳尖微微一动。
——凌弃，居然在说谎。
他有些好奇，凌弃为什么要这样做。
硬盘如果要送出去进行修复，最终应该是瞒不住裴聆枫的。可他仍是在此时这样说了……
裴聆枫闻言，似乎也有些惊讶。
他微眯着眼，打量着凌弃，似乎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凌弃如往常一般面色冷淡，冷冷回视着他。
良久，裴聆枫忽的展颜一笑：
“嗯哼？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不打扰了，你们慢慢玩吧~”
他摆摆手，潇洒地离开。
“这家伙……”祝小刀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凌弃望着裴聆枫的背影，沉思了片刻。
裴聆枫……如何会知道研究所里有硬盘……
凌弃知道裴聆枫的过往，一开始，他一直带着红枫在末世到处流窜，直到东部基地建立之后，才来到这里，从巡逻员做起，慢慢成为了首席安全官。
按理来说，他和羲和研究所，不可能有什么联系……
修复资料以后，这件事情，也必须彻底调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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