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修真界有一个冷门的分支, 就是阵法与符箓。
其实阵法和符箓本身并不冷门,甚至是大部分修士都学过练过的功法,不管是剑修还是丹修, 都有习用阵法和符箓的能力。
但也正因为这两门功法非常容易入门和掌握, 少有修士专门研究并将自己的仙途压在上面。
更别提登峰造极。
所以修真界专研阵法和符箓的修士很少,也没有形成一定规模的门派。他们大部分独来独往,鲜少与其他门派结交,而且越是高手,越难觅影踪。
楚轻云拜访的,就是这些“另类”中的翘楚。
上一次见欧阳锦, 楚轻云还是在前世和顾贤允相伴而来。
欧阳锦修为已至出窍大圆满, 阵法上面的造诣更加深不可测。
她完全与其他门派隔离,仙盟曾数次抛出橄榄枝,想吸纳她成为盟友, 她也从来不露面, 连沈辰帆的面子也不给。
因此还曾遭到一部分长老的猜忌,怕她若是入魔,酿成大祸。
实际就是忌惮。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 被顾贤允请动了。
全因此前楚轻云偶然得了一套阵法孤本,他懒得学,当做古董赠与顾贤允。顾贤允是剑修,当时只当是收藏。后来拿去送欧阳锦,却意外得到欧阳锦的青睐。
合籍大典上,欧阳锦亲自来贺。
当时的楚轻云多么风光。
往事只在楚轻云脑海中滚了一瞬。
这人情既然有用, 那不如他自己来用。
*
与楚轻云远隔千山的凌云宗境内, 一队凌云宗弟子正在执行任务。
如果楚轻云在,一定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
浓厚的白雾仿佛隔绝出另一个世界, 队伍为首的弟子,袖口绣着内门弟子特有的花纹,抬手伸进白雾。
“无碍。”他收回手,在每人手腕上扣了一个法器圈。
“等会儿进入后,若是走散,靠此联系。”
说着,他往自己手腕上的圈先注入一股灵气。
然后所有人的圈都亮了。
“好了。”他神情轻松,还带着点笑意,“这次回去,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快进去吧师兄。”
“再晚来不及回去上晚课了。”
“正好不上了。”
“哈哈哈哈哈!”
身后的弟子们嬉笑着,跟着前面的师兄缓步迈入白雾。
有腕圈做引导,他们哪怕在雾中不可视物,依旧知道彼此的位置,没有人掉队。
走着走着,眼前的白雾变得稀薄,露出静立的树影和明亮的天光。
最前面的师兄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闻到一股重重的腥气。
他不由地放慢脚步。
这时,雾气突然散了,雾后的景象也突然地收入眼中。
“啊!”
身后胆子小的弟子已经控制不住惊呼。
刚才那模糊的树影根本不是树。或者说,曾经可能是树。
因为那粗糙的树干已经被深红的血液浸透,枝条上挂着一具具尸体。
这样的尸树还有很多,放眼望去,密密麻麻。
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楚,只见那风干般的尸体集体转过头,朝他们睁开了眼睛,笑着伸出了手!
队首的弟子头皮都炸了。
他动作加快拔出了剑,把第一个冲上来的尸体砍成两半。
可是尸体太多,速度又快,转眼就会把他们包围。
“阿进,回去找长老!”他心中大骇,根本无暇回头,只能大喊队伍最后的年轻弟子。
必须要有救援,没有救援,他们今天必死!
*
琼华峰上,主殿的重修紧锣密鼓地进行。
穆弈一刻不敢松懈,跟在吉瑞身边有活儿就干。
期间他无数次地眺望宗主离开的方向,在他再次忍不住投去目光,连吉瑞都无奈了。
吉瑞第一次宽慰别人:“别着急,宗主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天边亮起一道光点。
眨眼之间,楚轻云便落在宫殿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见过宗主!”
忙碌中的弟子们全部停下脚步。
吉瑞非常激动,行完礼就跑上前:“宗主您可回来了!”
“嗯。”楚轻云应付完吉瑞,立刻看向穆弈。
穆弈从宗主出现,就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轻云,此时四目相对,他才慌忙一拜。
“见过师尊。”
楚轻云心情不错,桃红水润的双唇微微勾着,很有炫耀之意地说道:“欧阳,这就是我徒弟。”
众人一惊。
穆弈这才注意到宗主身后还跟着一人。
明明刚才都没看见!
此人身量不高,只到楚轻云肩膀。
体型十分单薄,身穿一件黑色连帽长袍,从头捂到脚。乍一看,还真的像一片影子。
在楚轻云话音中,才放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吉瑞显然也是刚发现,看着那张脸错愕片刻,急忙行礼:“见、见过前辈!”
楚轻云的皮肤也很白,但润泽中透着淡粉,看起来温暖有活力。
欧阳锦的白却是极少见阳光一般,冷冰冰的,像有寒气一般。
她五官秀丽,称得上美人如画。只是没有表情,也没有给吉瑞任何眼神。
她冷漠的视线只是落在穆弈身上,随之颔首。
穆弈一头雾水,楚轻云已经把他拉了起来。
“我们换个地方聊。”
尽管不清楚用意,穆弈也看得出楚轻云重视这位前辈。于是他听话地跟上宗主的步伐,一刻都没有迟疑。
但楚轻云却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穆弈见宗主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吉瑞。
“想什么呢?来呀。”
吉瑞低眉顺眼的表情,肉眼可见得舒展开来,“诶”了一声,立刻跟上来。
*
楚轻云的意图很简单,请欧阳锦来教穆弈阵法。
他想通了,与其刻意回避穆弈的天赋,不如正确的加以引导。
既然无双宗的功法不适合穆弈,那就试试别的法子呗!
前世在顾贤允请动欧阳锦之前,楚轻云也是没想到可以这样收买欧阳锦的。
毕竟沈辰帆也没少给欧阳锦“送礼”,却从没收过回应。
但是知道欧阳锦喜欢什么就简单多了。
孤本嘛,谁能比得上无双宗藏书阁!
楚轻云用藏书阁的自由使用权作为条件,交换欧阳锦授课。
所以他们直奔藏书阁。
只是事情在他脑子里很顺利,在藏书阁告诉穆弈时,一向听话的穆弈却在怔愣过后,坚定地摇了摇:“师尊,弟子此生,只认您一个师尊!”
“欧阳,你等我一下。”
当着欧阳锦的面,楚轻云怕说场面话穆弈听不懂。
于是他拉着穆弈转到另一个摆书的阁楼。
回来得匆忙,他也没去闲逛买礼物,一回来也没单独聊聊,直接就谈正事。
有情绪正常。
好在他有准备。
楚轻云从袖口里拿出一只木蝴蝶,摊开掌心,蝴蝶偏偏起飞。薄纱做的翅膀一上一下,竟然在小小的身体后方,带出一条绚烂的小彩虹!
“小玩意,拿去玩吧。”
楚轻云看着穆弈睁大眼睛盯着蝴蝶,最后合拢双手,小心翼翼地让蝴蝶落在手心。
从欧阳锦那顺来的,本就想哄徒弟开心。
看上去是喜欢了。
楚轻云勾了勾唇,说道:
“阿弈,为师只是让欧阳前辈指点你一二,并不是要你另拜师门。你不要闹,跟着欧阳好好学,阵法一道,她比为师强得多……”
其实他不是个善于解释的性格,也没那个耐心。
不知道为何,面对穆弈,就突然愿意多说了。
但他还没说完。
穆弈“噗通”跪下了。
“藏书阁乃无双宗重地,未经宗主许可,一律不可擅入。弟子不能因一己之私,动摇本宗根本,师尊,弟子可以自学!”
这才是穆弈的真实想法。
见到宗主回归自然高兴,只是从宗主带外人进了藏书阁,他就隐隐察觉蹊跷。
他不认识什么前辈不前辈的,他只知道宗主给他开小灶,要用藏书阁来换!
这怎么行啊!
楚轻云愣了一下。
他每一步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傻徒弟是死心眼,受不得他吃亏。
心里五味杂陈,有点酸,又有点暖。
他索性蹲下,跟穆弈平视,说道:“你好好学,不就不白费为师的苦心吗?”
说完,他又眨眨眼睛,凑到穆弈耳边,小声道:“欧阳是一个重要的人脉,替为师维系好,这局我们稳赚。”
温热的气息轻轻扫过穆弈的皮肤,细软的发丝撩过穆弈的耳廓。
像有电流窜到身体,穆弈脊背僵硬,半边身子都失去感知。
只记得两个词。
人脉。
维系。
这是宗主交给他的任务。
他终于也能替宗主办事了!
楚轻云不知穆弈心思,只觉得穆弈的眼神似乎坚毅了。
不管听不得听得懂,能好好练功就行。
带穆弈回到正厅,欧阳锦已经自顾自翻阅起古籍。吉瑞在旁边不知所措,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宗主。”见到楚轻云,吉瑞松了口气。
欧阳锦手里端着书,头也不回,冷漠道:“约定已成,你徒弟不愿意,我也不会走的。”
“那自然不会便宜了你。”楚轻云给了穆弈一个眼神。
穆弈马上恭敬作揖:“晚辈多谢前辈赐教。”
欧阳锦这才合上书本,转身,看向穆弈。
她身高不足,需要仰起头,目光才能落在穆弈脸上。
但那稳如泰山的气势,仍旧不可小觑。
“你们走吧。”她挥了挥手。
穆弈坚定信心,一定要刻苦学习。但这会儿还是没明白,他要怎么学。
于是他疑惑地对上楚轻云的视线,楚轻云笑着安抚道:“乖,三个月后,咱们师徒再见。”
穆弈:!
楚轻云不想节外生枝,说完就带着吉瑞消失。
其实就算他不跑,穆弈也不会反悔。
宗主是穆弈的神,神明安排,穆弈怎敢不从。
偌大的正厅此刻就剩穆弈和欧阳锦。
只见欧阳锦五指动了动,指尖便多了一块铜钱。
穆弈瞅着那铜钱,格外眼熟。
紧接着,他的预感成真。
欧阳锦隔空一掷,魔修又凭空出现了!
“检查一下你现在的水平。”欧阳锦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别死了。”
另一边,楚轻云和吉瑞落在密室外面。
主殿重建的声音,叮叮当当地传到此处,楚轻云庆幸,前世他虽不怎么稳重,好歹没有带着顾贤允到密室和藏书阁胡闹,否则这两处要是重建,无双宗开山老祖都得下凡打死他这个不孝徒孙。
吉瑞的心思还停留在刚刚。
宗主特意把欧阳前辈请来教导穆弈。
真的很重视穆弈啊……
他现在没有曾经那么酸涩的情绪了,甚至有点羡慕穆弈。
不过宗主还愿意带着自己,说明自己也没有遭宗主嫌弃,已经很好了。
“想什么呢?”
楚轻云见吉瑞蔫不拉几,以为吉瑞又“吃穆弈的醋”了。
可惜他没那么多耐心宽慰吉瑞。
跟在他身边,还是尽早习惯穆弈吧!
回望藏书阁的方向,楚轻云再次看向吉瑞。
吉瑞不再心不在焉,立马站正:“宗主恕罪。”
“嗯。”楚轻云接受吉瑞的道歉,说回正事:“我很久没有炼器了,对吧。”
吉瑞心算了一番,也不是很久。
合籍大典取消前,不是还亲手炼了一对玉器,要赠予顾掌院。
但他不敢说。
楚轻云并不真的要吉瑞回答,他只是想想自己的打算,有点好笑。
如果他以前练功再努力点就好了。
如果不那么自负,浪费天赋就好了。
他再强一点,能保护自己。
再强一点,还能保护穆弈。
“我要闭关三个月,替我护法。”他道。
所谓护法,并不需要吉瑞提供什么功法上的帮助,只是需要吉瑞候在密室不远处,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上。
吉瑞点头应“是”,又奇怪怎么宗主这么会儿功夫说了两次“三个月”。
然后他福至心灵,反问道:“三个月之后有仙门招新大会,宗主这回要参加?”
又练徒弟,又炼器,果然是要争口气!
就是这样!
但对楚轻云来说,吉瑞不提,他都忘了还有这码事。
不重要。
“嗯。”楚轻云颔首,“等我出关。”
*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主殿的重建工作完毕,仙门招新大会也如期而至。
可宗主却迟迟没有出关。
穆弈倒是先出现。
吉瑞既要给宗主护法,又要监督施工,累得够呛,第一次看见穆弈,如遇亲人。
“你可出来了!”吉瑞欢喜道,“欧阳前辈呢?”
穆弈这三个月过得也不轻松。
欧阳锦并没有收过徒,虽说是为了藏书阁才答应帮楚轻云,但她并无丝毫责任感。
她教是肯教,学成什么样,她可不保证。
所以欧阳锦的授课密集又生硬,常常是穆弈还没理解含义,就要现学现用,拿来跟魔修斗法。
穆弈反复战斗,反复受伤,在这个过程中,竟然意外地学到不少。
连欧阳锦都很满意。
只有魔修何卫坤不满意。
他算看明白了,上回那位贵人,和这位大人,压根没打算放他走,就是在拿他练手。
偏偏他打不过,只能加倍把怒气撒在没那么高修为的穆弈身上。
就这样熬到出关,欧阳锦一刻没多待,把铜板给了穆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走了。
穆弈自觉精进,也马上来找宗主。
结果宗主闭关中。
“前辈已离开。”他没细讲,转而问道,“师尊何时出关?”
“唔,不确定。”吉瑞此时不担心宗主,“欧阳前辈临走前说了什么没有?”
他只在小时候听闻过欧阳锦大名,跟着楚轻云游历时,有幸见过一次。
这好不容易再见,还没仔细瞧瞧呢。
穆弈生硬回答:“没说什么。”
其实是说了的,欧阳锦说:“你根骨不错,要不要跟我走?”
穆弈还是头一回被人评价“根骨好”,来不及受宠若惊,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欧阳锦。
这问题简直大逆不道,欧阳锦不该问,他也不该听。
自然也不该告知他人。
吉瑞很失望,刚要再问,外面快速走来一名弟子。
看衣着,是橙风真人山峰的。
“见过吉掌事。”那人同样身姿挺拔,语速不急不缓道:“仙门开放在即,长老唤我来请宗主。”
这事儿吉瑞当然知道,对面的弟子也不是第一个来请宗主的。
关键宗主不见呐。
刚要像往常一样回复,弟子笑了笑,接着说:“长老说,如果宗主实在不能出席,请穆弈师弟代为走一趟。”
修真界和人界之间有结界,每二十年,会打开一条通道,让凡人也可以来到修真界,靠慧根结仙缘。
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不乏有天资极高者,未来或可有所成就。
各大仙门为了壮大自己的队伍,每次在仙门打开时,就会组织收徒和吸纳新成员。久而久之,仙盟就统一了这个重要的日子——仙门招新大会。
只是以往无双宗是不太在意的。
一来以无双宗的地位,不用出去吆喝,已经令人趋之若鹜。
二来楚轻云以前脑子不清,到手的人才都让给了顾贤允,安排进海川院了。
倒是今年特别。
楚轻云和顾贤允崩了。
所以长老屡屡派人来问,也可以当成是探口风。
穆弈想不到那么深,他只知道他得去。
宗主曾说,他是宗主的颜面。
此时都已经指明让他前往,他若拒绝,会被人以为胆怯无能,进而导致宗主被人指摘。
于是穆弈一礼:“请带路。”
吉瑞不能离开主峰,所以也不能跟着,急得越俎代庖:“等一下,穆弈师弟从未参与过大会,贸然前往,也做不了什么……”
对方早有准备:“执事放心,各位长老都在,不会难为了穆弈师弟。况且这回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也难得齐聚,穆弈师弟正好见见人。”
吉瑞听了更不放心,刚要继续反驳,穆弈拍了拍他的手臂。
四目相对,穆弈对他点了点头。
明明往常像块木讷的石头,总是憨憨的,吉瑞这回却从穆弈眼底,看出平静。
无所畏惧的平静。
*
这是穆弈第一次见其他亲传弟子。
其他长老也确实都在。
此次是为了商议无双宗招新的事情,所以由橙风真人组会,地点也是在橙风真人的山峰。
参会的除亲传弟子之外,还有内门的一些管事和弟子。
穆弈刚到,博铭真人就发话了:“穆弈来了,过来坐。人齐了,开始吧。”
穆弈:“……”
寒暄是没空寒暄的,穆弈本来也没不认识几个人。但他因着是宗主亲传的身份,地位与他人不同,所以其他弟子全站着,只有他一人坐着,还正坐在首座橙风真人的旁边。
无数的视线向穆弈汇集。
像极了当日在锦绣城的情景。
穆弈有了经验,不像当初那般紧张了。
他脊背挺直,坐得四平八稳。
博铭真人见状,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他原本是客气一下。
没想到穆弈真坐下了。
今日到场的,都比穆弈修为高。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与之前拜师仪式上相比,穆弈气度和修为,都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宗主庇佑的好处吗?
“今日请各位前来,没什么重要的事。”橙风真人道,“无双宗许久未曾纳新,今年天平地安,正适合招贤纳士。”
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往年的好苗子都被海川院领了去,他们不敢有什么意见。
今年跟海川院分道扬镳,也终于轮到他们自己做主了!
果然,博铭真人立马接话道:“今年仙门刚好开在我们无双宗地界,选拔测练也都由我们负责。”
言下之意,近水楼台先得月。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附和。
“接下来,我们就把重心放在选拔上吧。”朔平真人道。
众人继续附和:
“有道理。”
“现在商议一下此事吧!”
“这次由谁负责比较好?”
话题顺势被带去该如何选拔。
其实有长老坐镇,基本就是长老们在各抒己见,弟子只是旁听。
因此穆弈并不需要发言。
但他已经能感觉到各种打量的目光。
“不如这次测选,交给海庭他们吧。”
橙风真人突然道。
海庭是橙风真人的亲传弟子,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要把招新交给亲传弟子来办。
“这个……”
朔平真人迟疑地看向穆弈。
矛头也终于指向穆弈。
不等穆弈反应,博铭真人马上道:“哎呀,我听说穆弈也才刚出关,宗主也还在闭关,加之他对这些也不熟悉,还是别难为他了。”
“这怎么能叫为难?”朔平真人道,“身为宗主亲传,理应为宗主分忧。再者穆弈又不是对本宗事务完全不知,之前也有过历练。正好这回也是个历练的机会,让他去试试无妨。”
“主要测验新弟子并不轻松,穆弈可以吗?”橙风真人道。
穆弈听明白了,说来说去,长老们不过是在说他修为低。
“我可以。”穆弈索性出了声。
他不能永远畏畏缩缩地被宗主保护。
在宗主出关以后,他想让宗主看见他的进步。
“但凭长老吩咐。”
他态度恭谦,心里却隐含期待。
*
经过几轮商讨,穆弈被安排到初级考验的环节。
这个环节凡人刚进仙门,懵懂无知,筛选流程也比较固定。
最后,穆弈和另一名亲传弟子达成组合。
还是对方主动要求的。
“到时我们先去现场演练几次,我带着你熟悉一下。”
对方名叫赵湖,对穆弈十分友善,长得端正挺拔,穿着绣着竹叶的素色弟子服。
是朔平真人的徒弟。
散会后,还和穆弈解释往年招新是怎么样的。
“多谢师兄。”穆弈身量高,看谁都矮小。两人站在一起,显得赵湖十分单薄。
尽管如此,穆弈还是很礼貌。
因为聊得多,赵湖一路跟着穆弈回了主峰,不过没进主殿,就告辞返回了。
于是穆弈一个人去找吉瑞。
吉镜不在,吉瑞无人聊天,无聊得就差数树叶了。看到穆弈终于回来,赶紧询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穆弈把开会内容说了一遍。
顺便瞟了瞟宗主密室的方向。
“别看了。”吉瑞习惯了穆弈这种“偷窥”行为,“你说谁跟你搭配?”
“不是搭配。”穆弈偶尔也较真,“是搭组。他叫赵湖,你认识吗?”
“啧。”吉瑞撇撇嘴。
认识,当然是认识的。
“你凡事小心。”吉瑞并不觉得负责第一关测验有什么难度,但还是告诫穆弈:“赵湖嘛,相处看看吧。”
穆弈一向忽略别人的情绪,不在意别人的是非。
可不知怎么,这回却有点不同。
“赵湖怎么了?”他问。
“唔。”斟酌了一下,吉瑞还是没顶住八卦的乐趣,说了实话:“赵湖当年啊,是想拜入宗主座下的,结果宗主怎么都不肯收,他为此还上吊过。因为闹得太难看了,朔平真人出面把他收走,才没真搞出什么乱子。”
穆弈:……
心情突然复杂起来。
*
时间一天一天过,楚轻云依然没有出关。
仙门如期开放。
吉瑞很想凑热闹,却只能留在主峰。
穆弈和赵湖早早到达现场,用赵湖带去的法器,观看仙门动向。
新人入门第一关,躲灵兽。
他们会放出灵兽的虚影,造成震撼人心的假象,让新人们在惊恐逃命中,体验修真界的常态。
穆弈提前和赵湖来练过几次,以为此时也和练习时一样,由赵湖负责操控法器。结果赵湖把法器递给穆弈,笑着道:“师弟辛苦。”
穆弈只是愣了片刻,没有反驳地接过法器。
注入灵力催动法器,穆弈看着新人们在灵兽的追击下疯狂奔跑。赵湖看了一会儿,道:“我去布置小镇。”
小镇是给新人们落脚的地方。度过最初的惊慌,他们会在小镇迎接新人,并测他们的灵根,安排之后的活动。
穆弈点点头,没管赵湖。
暮色四合时,新人们终于陆续到达小镇。
“各位道友,有失远迎。”
赵湖第一个发话。
小镇内的主路两侧,安排了丰盛的吃喝,惊魂未定的新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先给赵湖跪下了。
“仙师!”
他们穿着打扮各异,有的人看起来穷困,有的人华服加身。
但都一样的狼狈。
“快起身吧!”赵湖非常随和,“吃些东西稍作休息,你们现在安全了。”
众人在极度的疲惫之后,有警觉,但不多。过了一会儿,就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
穆弈不太会安慰人和说场面话,加上控制法器略有疲惫,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
他没有经历过闯仙门的惊慌。
当年拿到宗主赐玉之后,就有无双宗修士主动找到他,带他去的外门。
只可惜他自己本事不济,没能进内门。
回忆一闪而过,新人们吃饱喝足,已经三五成群聊起了天,还有人大胆凑到赵湖面前说话。
但是没人来找穆弈。
穆弈也不在意。
赵湖这时又发话了:“大家准备一下,咱们就开始测灵根了。”
测灵根也是辨天赋,一般在修炼之始,就是通过灵根来判断一个修士的仙途。
新人们在赵湖的话音中自发地拍起了长队。
穆弈在赵湖的示意下,搭好法柱台。
接着由赵湖描述,穆弈在一旁记录。
“索乐,伪灵根。”
“丁佳,真灵根。”
“郝建鱼,伪灵根。”
“……”
在这批新人里,最多的依旧是平平无奇的伪灵根和真灵根,少部分人是天灵根,个别几个是异灵根,而最稀有的全灵根,只有一个。
“楚丹雪,也姓楚呢。”赵湖玩笑道。
楚丹雪就是那位异灵根,听不懂赵湖的话,一脸懵懂。
就算同姓楚,穆弈也丝毫没有给多余的眼神。
他只是默默的记录,并且准备把人安排到本次级别最高的橙风真人主院。
他刚拿出代表出入证的玉牌,天边两道弧线划过。
两名白衣修士,转瞬就落在他们跟前。
“道友别来无恙。”
其中一名修士礼节性地作揖,露出袖口上绣的山川湖海纹路。
赵湖很快反应过来:“海川院的道友,所来为何?”
“在下宣朗。”
“在下宣达。”
眉目清俊的修士自我介绍道。
宣朗看起来比宣达级别高,于是由他道明来意:“我们奉师尊之命,前来认领同门。”
赵湖:“?”
穆弈看不出对方修为,所以还是观察。赵湖却愣了一下,进而有些不悦:“正式选拔在十日后,道友操之过急了吧。”
宣朗:“道友误会了,往年都是这样的。”
这回连穆弈也满头问号。
饶是穆弈迟钝,也明白来者不善。
海川院这是故意来找茬的。
一想到海川院,难免想到顾贤允,继而便想到对方的几番纠缠。
穆弈心生厌烦,直截了当道:“今年有变,道友请回吧。”
可不等宣朗宣达再反驳,赵湖却说:“远来是客。”
穆弈莫名其妙地看向赵湖,正好对上赵湖的视线。
还是那么彬彬有礼,赵湖温和对他说:“师弟稍安勿躁,待我请示长老,再来定夺。”
意思就是他做不了主,穆弈也不行。
不等穆弈回应,赵湖对宣朗宣达也是一礼:“道友等候片刻,我速速归来。”
说完,他就御剑飞起,径自离去了。
穆弈:“……”
余下的新人面面相觑,宣朗宣达也对视一眼。
他们不认识穆弈,只知道无双宗弟子真是胆小,这就吓得跑了一个,只留一个修为这么低的弟子守着。
穆弈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想着,不管赵湖回来怎么说,也不可能让海川院带人走。
于是他不再理会宣朗宣达,自己拿起名册,开始安排行程了。
“楚丹雪,拿好铭牌,未来十日,在竹青峰修习。”
话音落下,他把玉牌递给楚丹雪。
“你怎么回事?”宣达沉不住气了,当即质问:“这人要跟我们回海川院的,你怎么安置起来了?”
海川院与无双宗的恩怨来势凶猛,曾经好如一家,现在已宛如死敌。
前不久师尊不知巡游何妨,一开始师尊让他们不与无双宗对立,尽量躲避争端,巡游回来后,就令他们自由活动,不用再刻意躲避无双宗。
这可好,他们忍让太久,早就受够了。
还真以为海川院没了无双宗就不行了吗?
无双宗宗主就是个拎不清的,晚后没有海川院帮扶,迟早完蛋!
宣达眼神轻蔑,语气也越发傲慢:“道友还是别浪费功夫,天不早了,我们早点带人回去,你也早点休息。”
穆弈在外门时,也尝尝受人奚落。
他并不擅长口舌之争,再者也不在乎别人看法,因此懒得搭理,从不辩驳。
长此已久,便也习惯了。
这回他还是惯性沉默,无视对方。
但当楚丹雪接过玉牌时,他发现对面还有那么多双眼睛。
这些懵懂无知又带着探寻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考量着他们。
代表宗主。
他又想起这四个字。
“道友请回吧。”穆弈撇了一眼宣达,冷淡道,“别等长老来赶人,到时徒增难堪。”
“你!”宣达显然没料到一个筑基修士还敢怼他。
眼珠一转,他索性转向在场的新人们。
“我要是你们可不敢留在无双宗,仙门迎新这么重要的事情,就派一个筑基修为的来做,无双宗这是没人了?对了,你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筑基修为吧?就是随便一个喘气的,都能修到筑基,哈哈哈哈!”
有宣达这么一搅合,新人们本就惶惶的心情更加躁动不安,“嗡”一下议论开来。
有人用眼神望着穆弈等解释的,有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朝穆弈和宣达两方瞟的,站在最前面的楚丹雪更是拿着玉牌左右为难。
穆弈没说话,但宣达突然止住笑声,掐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一股灵气刚才打进他的喉咙,速度过快,他躲闪不急,脸都被咳嗽憋红了!
宣朗再次出声:“师弟心直口快,道友见谅。”
他态度比宣达好一些,但语气不容置喙:“另一位道友迟迟未归,想必此事还待商议。但各位晚辈劳顿困乏,不宜久待。不若我们先带人回去,明日我们再议。”
话虽客气,却还是坚持带人走。穆弈不傻,这人一旦离开,就不会再回来。就算回来,无双宗的脸面也丢了。
宣达倒腾完呼吸,正好赶上宣朗的话音。他当即不再多言,上前准备抢人。
楚丹雪身为凡人,看不出几位修士的修为。
但她看得出剑拔弩张的气氛和针锋相对的关系。
她在人间是个农户,家中还有姐弟。本来过得还算安稳,却赶上两年大旱。
家乡颗粒无收,存粮早已吃完,赈灾的粮食却迟迟不来,又一次寒冬将至,已经有人饿死。
年头的时候,爹娘把姐姐“嫁”去了城里,说是城里有吃的。
年尾这时,爹娘让她也去,说姐姐在城里等着她。
但娘却抱着她哭了一宿。
天亮的时候,弟弟塞给她半块硬馍,让她跑。
她就跑了。
楚丹雪不知道往哪里跑,也是她命不该绝,误打误撞地遇上求仙的队伍,又闯进仙门。
挣扎这么久,可见她求生之心。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可不想死在不明意义的争斗中。
所以宣达来拉她,她陡然一惊,后退一步躲开了。
也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一把剑横了过来,彻底隔开二人。
楚丹雪抬头,高大结实的男子,挡在她面前。
好像……能活了吧。
她想。
“道友,你这是何意?”
宣朗说着,按住剑柄。
“我也想问你们。”穆弈冷着脸,一个人挡住众人。
“如此……”
宣朗宣达对视,由宣达拔出长剑:
“得罪了。”
他们一人困住穆弈,一人带走新人,正好。
剑刃闪着寒光,出窍的同时发出嗡鸣,瞬间就攻向穆弈!
可穆弈躲都没躲,锋利的剑刃在他面前,被一枚符箓挡住!
“轰”!
黄色的符纸猛地燃烧起来。
同时,赤红的文字在火苗中嚎叫着,从符纸中挣脱出来。
宣达没见过这是什么,回头看向宣朗。
宣朗同样没见过。
无双宗是丹修门派,他们知道丹修身上喜欢携带法器,对打时花招频出。
可是符箓?
这就是低阶修士的本事?
两人看笑话似的看着穆弈,却只见文字迅速展开,扩大,像一张大网,在空中展开。
穆弈漠然开口:
“不可伤及无辜。”
话音刚落,大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轰然落下,牢牢地罩住了他们三人!
宣达宣朗:???
眼前情景变化,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地和漫天繁星。
还哪有新人和小镇的模样?
穆弈总是冷漠的面庞,这时才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二位,得罪。”
第 27 章
欧阳锦在第一堂课上说:“世人都当阵法和符箓是容易玩意儿, 非去求什么大道,肤浅之极。你呢,你为什么想学?”
人前的欧阳锦像没长嘴, 眼前的欧阳锦却面露讥诮, 目露凶光。
穆弈觉得如果自己回答“师父让他学”,欧阳锦恐怕会当即拍死他。
但他又没有其他答案。
在欧阳锦的凝视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俩字:
“变强。”
这也是真话,以低阶的修为待在宗主身边,他时常觉得无能为力。
别人的耻笑也好, 诋毁也好, 他都因自身的式微而担心给宗主蒙羞。
他想变强。
特别特别想。
欧阳锦笑了一下,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以寡敌众,以弱胜强。你就选对了。”
*
赤红的线条自脚下蔓延, 宣达退后一步, 线条追着他的脚缠上来。
“什么东西?”他十分嫌弃,召回佩剑,用剑尖指着穆弈:“堂堂无双宗, 练的是什么邪门歪道?”
穆弈不理宣达,幽深的目光盯着宣朗,伸出手掌道:“道友,请。”
宣朗诧异。
明明是个筑基修士,凭什么敢单挑他们二人啊?
他们可是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的金丹大圆满啊!
“得罪。”宣朗不再装腔,拔出佩剑, 直指穆弈!
为了节约时间, 他们也不搞切磋那一套,二人佩剑同时出手, 又瞬间分裂出无数剑光。密密麻麻的剑光组成气势磅礴的剑雨,什么古怪阵法,全都是雕虫小技。
“唰”!
剑光毫不迟疑地朝穆弈落下!
利刃之密集,甚至盖过了穆弈高大的身躯!
“啊啊啊!”
惨叫却不是穆弈发出的。
只见原本宣朗宣达站立的位置,早已被利刃隔开,没有一片可供立足的土地。
利刃组成的剑雨恍若不认识主人一般,追着二人便飞向高空,然而刚飞了两息,头顶便突兀地出现一片赤色巨网,二人“咣当”撞了上去,下一刻,就像刚才的穆弈一般,被剑雨淹没。
砰,砰。
剑光消散,血红的线条也从半空消失。
宣朗和宣达落了地,身上全是剑刃留下的细小伤口。
毕竟是自己的招数,不会致命,却也狼狈。
而反观穆弈。
不仅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还朝他们一拱手:“承让。”
宣朗宣达:!!
好气!!!
“道友好生厉害。”
宣朗气笑了,开始阴阳怪气:
“我们二人以礼相待,道友却频频为难我们。既然如此……”
他站直身体,昂起下巴。
来自金丹大圆满的威压,陡然发散出去。
他们此次最大的目的其实只是羞辱无双宗,包括对阵穆弈,也就想教训一下对方,并不想伤人性命。
但区区筑基,竟敢戏耍他们!
“就留下性命吧!”
穆弈对威压并不敏感,但见宣朗宣达猩红的双眼,也知对方起了杀心。
符箓落于掌心的一瞬,两团杀气从左右迅疾而至!
看来今日,他要么赢,要么死。
*
新人们留在小镇上,刚才几位仙师似乎是要动手了,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落日余晖照耀着安详的小镇,但他们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刚经历过灵兽的追捕,谁知道夜晚降临,这里会发生什么?
可偏偏现在,还没人管他们了。
“现在怎么办啊?”
“仙师会回来吧!”
“不回来怎么办?刚才那些怪物会不会追上来?”
众人越议论越害怕,楚丹雪握了握玉牌,出声安抚道:“大家别急,所幸还有吃食,我们再等一等,仙师不会丢下我们的。”
好像是印证她的话般,天边亮起一条弧线。
赵湖回来了。
“仙师!”大家吓坏了,看见赵湖犹如见到亲人。
“发生什么事了?”
赵湖表情茫然,但以他的修为,能明显察觉到灵气的波动。
有人在附近斗法。
众人七嘴八舌地把刚刚的见闻讲给赵湖,赵湖很容易就猜出了结果。
穆弈跟海川院那两个家伙打起来了。
斗法的就是他们!
“大家莫慌,我现在就安排你们去休息。”
赵湖先安抚众人,干净利索地安排所有人的去处。
只是在这之前,他先发了一道传讯符,飞去了琼华峰。
*
吉瑞百无聊赖地在主殿转悠。
新修的一砖一瓦都是他过目的,宗主不在,他都无处炫耀。招新大会他也不能参加,只能期待穆弈回来给他讲讲。
正想着呢,主殿守门的弟子噔噔噔跑了进来。
“怎么啦?”吉瑞不喜欢随从们慌慌张张的,别把新地砖踩坏了。
“执事,赵师兄传讯回来,说穆师弟他,他跟海川院的弟子打起来啦!”
“啊?”
吉瑞一下子都没听懂。
什么情况?
哪来的海川院弟子?
抢过传讯符,吉瑞自己看。
海川院,竟然来抢人?
反了天啦?!
回头看看静谧的主殿。
宗主闭关的密室,仍旧没有动静。
怎么办?
要不要通知宗主呢?
*
耀眼的炉火渐渐暗了下来。
能焚烧一切生命的烈焰收起炙热的触手,露出端坐高台的仙姿。
楚轻云的睫毛动了动,半合的双眸慢慢睁开。
他的闭关并不顺利。
被关在阵法中太久,他对封闭的暗室有本能的恐惧和排斥。最初一个人进来时,他恨不得掉头出去,放弃计划。
哪怕这是相伴他成长、他最熟悉的地方。
但后来他还是忍住了,没有逃。
因为他想起穆弈。
前世的穆弈被他困在藏书阁密室里时,害怕过吗?
被阵法折磨的时候,
痛到满地打滚的时候,
疼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
穆弈也从来没说过放弃。
楚轻云堂堂无双宗宗主,却常常觉得自己不如穆弈。
他怕痛,怕黑,怕麻烦。
没出息得很。
周围一片寂静,面前不远处的方鼎在黑暗中闪着猩红的光点,显示它余温未退。
方鼎内部,也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楚轻云没出声,只是凝视着它。
很快,方鼎内部仿佛烧开了沸水,咕嘟咕嘟冒起了泡,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沸腾的泡沫中间缓缓升了上来。
楚轻云这才起身,走到鼎旁,俯身,不顾周遭炙烤的温度,一把握住它。
那赫然是一把刀柄!
楚轻云的掌心和手指瞬间被烫伤,靠近刀柄的皮肉焦黑,连手背也红肿分裂,露出鲜红的血肉。
疼痛迅速顺着神经钻入脊柱,楚轻云痛到两眼发黑,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掉,但他却牢牢握着刀柄,用尽力气往外拔。
以前他顺风顺水,磕破点皮都要不乐意。
结果在顾贤允那吃了大亏,连元神都被剥了。
现在他还能活,全靠穆弈的大恩。
只不过是给他的救命恩人炼把武器,一点皮肉伤,他可以忍!
他可以!
“嗡!”
密室内所有金属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楚轻云头痛欲裂,却继续往指尖灌入灵力,狠狠一拔!
“铮!!!”
刀刃被拔出方鼎,发出刺耳的怒吼,纯黑的刀身发出殷红的暗光,杀意顿时充斥了密室的各个角落。
楚轻云好像被抽光了力气,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
好在他以刀身为杖,撑住身躯没有倒。
他无声地苦笑一下。
人生真是个轮回。
曾经为了逃避辛苦,疏于修炼,现如今炼一把刀,都精疲力尽。
所有对自己的亏欠,都会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让自己付出代价。
这会儿他对独处暗室也没那么恐惧和排斥了,指尖一点,数盏灯火依次燃起,照亮漆黑的室内。
先翻出丹药吃了一把,又给右手涂上疗伤的药膏。
之后,他才拿起刀,打算好好端详一番。
澎湃的灵气再次汇聚到他体内,每一次投入的炼器,于他都是一次修行。
他的金丹飞速运转,让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修为有所精进了。
楚轻云轻轻触碰尚且温热的刀身。
令人胆寒的杀意透过皮肤,又被灵气击散。
是把好刀。
楚轻云很满意。
如果早点好好练功多好。
他想。
当初就可以抢了那把他赠予顾贤允的剑,砍了那狗日的。
恨意犹在,但是想到穆弈,楚轻云又平静了。
不晚。
他小心地把刀收入识海,刀剑也是法器,也需要与主人磨合,他先用自己的元神蕴养着,等见到穆弈,再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这么想着,平静的心情喜悦了起来。
但是还没高兴一会儿,虚空之中一道传讯符,“砰”得一声炸开。
吉瑞的声音突兀响起:“不好啦宗主!海川院弟子打穆弈啦!”
*
赵湖还在安置新人。
主峰没给他回信,他也不急。
分好各个新人的去处,通知各峰弟子前来领人。
然而其他弟子还没来,天边两道弧光一闪。
宗主来了!
楚轻云黑发高竖,脸庞俊美无俦。银白衣袍不染纤尘,鎏金配饰清贵无双。
他的出现,仿佛夺走了日月的风采。
不是谁都能领略第一美人的绝色天姿,赵湖看直了眼,等楚轻云脚落了地,才恍如回神地“噗通”一跪:
“拜见宗主!”
吉瑞也跟着来的,不等楚轻云发话,两步上前拽起赵湖的衣领,气愤质问:“狗东西,我师弟呢?!”
新人们也像被勾了魂,盯着楚轻云发呆。
他们来自凡间,见过最富贵的高门,也不及眼前仙师半分。
扑通扑通,巨大的压迫感令人腿软,他们不认识楚轻云,却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
赵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张嘴为自己开脱:“不是我……”
楚轻云没理任何人,他的神识早已追逐着熟悉的气息,上天入地搜寻。
突然,他一抬头。
找到了!
根本没听赵湖在说什么,他直接窜上高空。
扬起的气流冲击所有人的面门,
“刺啦”一声,
掩人耳目的屏障被楚轻云一把撕碎,剑光焰影当即映入所有人眼中!
众人:!
神、神仙!
他们见到了神仙!!!
第 28 章
穆弈胳膊和大腿都有剑伤, 衣袍割裂,血已经凝固。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被汗水打湿, 下巴的伤口还在流血, 看上去十分狼狈。
反观宣朗宣达……
还不如穆弈。
宣达的袍子像破布条般挂在身上,他盘腿坐在阵中,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不知是晕了还是在入定。
宣朗倒是还站着,但他跟宣达一样, 衣袍破破烂烂, 弓着腰,血顺着额角汩汩滑落,左眼完全睁不开。
楚轻云的出现, 打破了阵法的封闭。阵法失效, 穆弈和宣朗宣达猝不及防地下坠。
楚轻云及时接住穆弈,宣朗和宣达则直直摔向地面。
砰、砰两声。
大地被砸出两个深坑。
“师尊!”穆弈短暂的茫然之后,落地便下跪拜见。
楚轻云单手去扶。
正好被穆弈看到掌心。
疗伤的药膏效果显著, 焦黑的痂早就脱落,长出新鲜的皮肉。楚轻云的手依旧洁白干净,但穆弈还是登时紧张:
“师尊,您的手?!”
“你怎么样?”
楚轻云同时开口。
阵法失效,按理说,周遭应该归为平静, 幻境也该随之消失。
可现下幻境虽已消散, 罡风却仍旧徘徊,楚轻云还没问出什么, 头顶便传来轰隆隆巨响。
抬眼望去,黑云翻滚,惊雷乍现。
看不见的煞气萦绕天地,弥漫在穆弈周围。
楚轻云:?
来不及搞清楚状况,楚轻云也认识眼前的景象。
天雷蠢蠢欲动,这是要突破的迹象!
“吉瑞,收拾!”
楚轻云留下一句话,拽起穆弈,划开虚空。
下一刻,粗壮的雷柱在云层中闪现,楚轻云和穆弈消失在原地。
“蠢货,你等着。”
吉瑞恶狠狠地把赵湖甩到一边,在雷声中走到宣朗和宣达落地的坑边。
“你们两个该死的废物,跑我们无双宗闹事?”说着,他抽出绳索,不顾宣朗的挣扎,把二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时,来接新人的弟子也陆续到了。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满地狼藉,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批凡人,和漫天密布的阴云。
“吉师兄,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先去安顿新人!”
吉瑞一手拎一个宣姓兄弟,御风而起,奔着栖霞峰飞去。
*
尽管楚轻云觉得,穆弈刚进阶没多久,不该这么快结丹。
但现实容不得他迟疑。
结丹自然是好事,但每一次天道的考验,对穆弈来说都十分凶险。楚轻云不敢怠慢,直接带穆弈回了主峰寝宫的后山。
那里和藏书阁相似,没有他的许可,外人不得出入。穆弈在那里,就算出什么岔子,也不会被发现和针对。
雷声隆隆,黑云跟着他们走。灵气在穆弈体内横冲直撞,伤口再次被撕裂。
穆弈茫然得看了看天,直到落到一个巨大的树冠上,才试探性地问道:“师尊,我好像,有点奇怪。”
“你要结丹了。”楚轻云言简意赅,伸手探向穆弈的小腹。
穆弈浑身一僵,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一股热流涌入丹田,揪住乱窜的灵气,不停地安抚。不消片刻,那被震荡得升腾的灵脉平稳下来。
伤口真的不疼了。
“打坐吧,我给你护法。”楚轻云收回手掌,接着吩咐。
“嗯。”穆弈听话,马上坐下。
他没有结丹的经验,不知会有怎样的危险。
但宗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在楚轻云的指挥中,穆弈自我调息,很快入定。
轰隆隆!
头顶的黑云好像在时刻准备,就等关键时刻,给穆弈来上一道。
楚轻云见穆弈开始运功,便闭上嘴,从乾坤袋里倒豆子似的拿出各种丹药。
不能喂进穆弈嘴里,他便用掌心划开,以灵力灌入穆弈心口。
天罚。
天罚。
楚轻云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护住穆弈心脉,他又开启分散天雷力道的法器,层层遮住穆弈。
他连引魂的法器都准备好了,一旦穆弈发生不测,他就打算跟天道抢人。
不一会儿。
“嚓”!
第一道天雷劈下!
与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闪电不同,这雷柱粗壮锐利,普通修士能被劈得渣都不剩!
“嚓”!
第二道天雷劈下!
饶是楚轻云准备充分,仍旧被这天雷的怒意和威力震慑。这时他也顾不上担心法器用的太多影响穆弈结丹了,乾坤袋完全打开,管他什么法器多名贵,全给穆弈用上!
承受雷劫的穆弈并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变化,雷柱打在身上自然是疼的,皮肉筋骨全被烧焦,刚愈合一点,又再次被烧焦。
但他全部的注意力,却放在自己的内府。
往日宁静到毫无存在感的灵台,此时正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而在这风暴的中心,他看见有金光在闪,他朝着金光奋力游去,但风不让,雨不让,浪也不让。
他游得精疲力尽,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放弃。
就像印证他的想法般,身后的世界突然风停雨歇,鸟语花香。
“阿弈。”
穆弈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穆弈茫然地飘在水上,任由身体在海浪中沉浮。
“阿弈。”
他又听见一声。
谁呢?
谁在呼唤他?
“阿弈,你在干什么?”
穆弈的大脑猛然清醒。
是宗主!
金光依旧在风暴中闪耀,他想起自己拜了明月为师,能常与神明为伴。
他不是废物。
他不当废物!
力气好像重新回到体内,灵气疯狂运转,穆弈浑身巨痛,却拼命伸出手臂!
“呼!”
金光终于冲破风暴,耀眼的光芒照亮整个内府!
楚轻云忙活了半天,等到云开雾散,霞光染红天地,他等了半天,看着穆弈被劈焦的皮肉重新生长愈合,穆弈还是闭着眼。
楚轻云知道穆弈结丹成功了。
穆弈特别耐打,皮外伤也恢复神速,但以这样的速度结丹,还是出乎楚轻云的意料。
虽然穆弈还没醒,但楚轻云还是浅浅松了口气。
穆弈身上缠着隐约的煞气,仿佛还未曾从之前的战斗中解脱。
但这与那场战斗无关,金丹生,心魔成。
有了金丹,才真正意义上踏上仙途。而天雷只是求道路上的第一关,他即将面对的,是心魔终极一生的困扰。
道心不坚者,就算挺过天雷,也容易误入歧途,永无飞升之日。
所以楚轻云这口气并没有松到底。
天地重回平静,刚刚被吓到躲藏的灵兽也纷纷探出头。
仙鹤重新开始悠闲的散步,虫鸣啾啾,一派祥和。
楚轻云盯了一会儿穆弈,就开始坐不住,干脆躺下玩草。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
忽然眼前的空气,泛起银色的涟漪。
楚轻云侧头看去,是吉瑞触碰了他的结界。
有结界在,吉瑞看不见他们,却也知道人在附近,便小心翼翼地问:“宗主,您听得见吗?”
“我在。”
楚轻云撇了眼穆弈,见人非常稳定,就收起结界,起身掸了掸衣角的草籽。
“我回来了宗主!”吉瑞喜上眉梢,“我把那两个找茬的蠢材交给橙风长老了,姓赵的垃圾压在前殿等您亲自发落。穆弈师弟刚刚受了伤,我想着过来看看,呀,穆弈师弟这是……结丹啦?!”
吉瑞一个人就能制造七嘴八舌的效果,楚轻云以前不觉,和穆弈相处久了,发现吉瑞甚是聒噪。
但他没显露,只是转移话题道:“你带来这位?”
吉瑞身后还跟了个姑娘,身量非常单薄,年纪不大,衣衫粗糙,一看就是凡人。
“对对对,”吉瑞立刻说道,“宗主,这是楚丹雪,今年唯一的一个全灵根,本来是分去栖霞峰的,但橙风长老说难得的苗子,还得送到宗主跟前,让宗主指示。”
好根骨可遇而不可求,长老此番用意,恐怕是在暗示楚轻云。
楚轻云刚要发话,楚丹雪“噗通”跪下。
“仙师大人!我、我想拜您为师!”说着,楚丹雪重重磕了个头。
楚轻云:“……”
楚丹雪虽然是凡人,一路上察言观色,却也猜到,接待她的这个门派,可能是个不得了的大门派。
那这样大门派的掌门,自然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好像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砸得她两眼发花。
她不傻,好运气不抓紧,是会流走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大人物,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总之凭着本能,她先求师再说。
楚轻云垂眸观察着这孩子。
有胆量,有冲劲儿,确实不错。
但他张了张嘴,再次发音失败。
因为他身后倏地响起一声:“师尊。”
楚轻云马上回首,眉开眼笑:“阿弈,你醒了!”
“嗯。”穆弈沉沉说道,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轻云。
美人如画,醉玉颓山。
这样的师尊,只能是他的。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穆弈猛地回神。察觉到自己直勾勾的目光也多有僭越,他急忙单膝跪地,低头说道:“谢师尊护佑。”
“无妨。”楚轻云不觉异样,拉起穆弈,对楚丹雪说:“本尊已有徒弟,不能再收你为徒。”
楚丹雪一阵慌乱,本就是不管不顾地冲撞,竟然还当着宗主徒弟的面。
是了,那位高大的仙师竟然是宗主徒弟。
她很怕得罪对方,因此全身忍不住发抖。
楚轻云却道:“不过若你愿意,本门其他长老,随便你挑。”
长老想留人,那就自己留去。
“谢、谢宗主!”楚丹雪急忙叩恩。
楚轻云让吉瑞再把楚丹雪带去栖霞峰,等两个人离开,他终于放下宗主架子,好奇问穆弈:“阿弈,你是不是有心魔了?”
穆弈:!
自己的问题被轻易戳穿,穆弈颇有些难为情。
尽管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看向楚轻云。
撞上楚轻云的视线,他也没有躲闪,心跳撞击胸口,令他更加贪婪地凝视对方。
我要让师尊以后也只看着我。
这么想着,他对楚轻云摇了摇头。
第 29 章
赵湖还跪在前殿里。
他并没有对穆弈做什么直接性的伤害, 就算纠错,顶多是算他疏忽,毕竟先找茬的是海川院弟子, 他请示长老也没有过错。
但楚轻云不是个大度的人。
穆弈不肯告诉他心魔是什么样, 两人从后山回了主殿,楚轻云看见赵湖,又想起当年赵湖纠缠自己非要拜师的事。新仇旧恨一起算,直接把朔平真人叫来。
朔平真人主管所有弟子课业,赵湖悟性高,就算在内门, 也是表现突出的水平。所以朔平真人将其纳入亲传, 亲自教导。
只不过朔平真人名下有多名亲传弟子,除了传授功法,其他个人事务则很少管教。
朔平真人来得很快。
赵湖想通了前因后果, 倒是没那么紧张了。见到朔平真人, 马上求救:“师尊!”
“别叫我师尊,丢人!”
朔平真人当即开骂,“危机面前, 弃同门于不顾,枉费宗门对你的栽培,真令老夫失望!”
骂完,朔平真人又对楚轻云作揖:
“宗主息怒,这逆徒虽然办事不力,但他胆子太小, 犹豫不决, 所以才会跑去请示老夫。害得穆弈受伤,老夫也有责任。”
楚轻云坐在首座, 正在吃水果,随口说道:“师叔护徒,我一向是知道的。”
朔平真人一番话,他还是能听明白的。
无非是想保住自己徒弟。
但穆弈也是他徒弟呀!
谁徒弟谁管呗。
不等朔平真人出声,楚轻云转向跪着的人:“赵湖,你知错了没有?”
赵湖连忙磕头:“弟子知错!”
楚轻云:“错在哪里?”
“呃……”赵湖噎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宗主看出来了。
他自觉本事不差。
他以异灵根的天资,进入无双宗,就在内门。
同期入门的弟子他各方面都是最优秀,并且在之后的十年里,超越了部分师兄师姐。
长老们都有意收他为徒,但他一眼就看中了楚轻云。
楚轻云贪图享乐,荒于政务,不正好需要有个人分忧解难吗?
跟在楚轻云身边,就算于课业上需要他自己努力,但宗主霞姿月韵,若能常伴左右,也是美事一桩。
可偏偏宗主不肯收他。
他怎么求都没用。
赵湖恨呐!
因为这事儿,他成了内门的笑话,哪怕他被朔平长老钦点,到现在还有人背地里笑他。
顾掌院出现时,他承认自己不如掌院光风霁月,甚至有云泥之别。
但穆弈?
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废物,凭什么啊?
相貌、修为、天赋,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赵湖想起来就难受,听人提起穆弈都生气。
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接触的机会,发现这个废物就因为被宗主收去,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进阶到筑基大圆满了。
这种福气,怎么就落到废物头上了!
他是真不服。
但自持身份,又不能做什么。
正好有两个海川院傻子发难,他故意跑开,创造机会给他们动手。
一个筑基期,怎么会是两个金丹修士的对手呢?
搞不好死了,他还有机会入宗主的眼。
“弟子应该及时通知同门,托同门上报师尊,不该独自离开。”
赵湖心里失望,拐着弯忏悔道:“是弟子疏忽,未曾料到海川院竟敢公然挑衅。在我们无双宗地界如此放肆,伤我师弟,岂有此理!”
楚轻云并不看赵湖,听完这一串屁话,他擦了擦手,冷笑一声:“呵。”
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
“海川院的不是,我自会算账。而你……”
楚轻云顿了一下,看向赵湖。
“你擅离职守在前,同门落难时,见死不救在后。念你是师叔的学生,本尊留你性命。但你辱没宗门,本尊只能褫夺你的修为,你去外门反省吧。”
赵湖大骇,这比杀了他还严重,他当即慌了神:“宗主饶命!师尊救我!”
朔平真人也蹙起眉头,不满意道:“宗主,这刑罚恐怕太重了。”
“师叔不要心软。”
楚轻云勾唇,笑容颠倒众生。
“今日他敢背刺同门,他日就敢背刺师叔。况且本尊这么做,也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朔平真人不止这一个亲传,楚轻云的话也明白告诉他,此人心术不正。
至此,他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了。
“宗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宗主!师尊救救我!我不能去外门!”
赵湖痛哭流涕,这会儿才真正懊悔起来。
奈何为时晚矣,朔平真人只能叹着气,带着哭花脸的赵湖匆匆离去。
“你们也退下吧。”
“是。”
遣退一直站岗的其他随从,楚轻云终于清净了。
“阿弈,你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楚轻云还是好奇。
穆弈旁观了楚轻云处置赵湖,才后知后觉,原来赵湖此前,在针对自己。
而楚轻云,在给他“报仇”。
穆弈其实并不生赵湖的气,他立在楚轻云身后,时不时地给楚轻云斟茶倒水,全程都只关注着楚轻云。
对上楚轻云的视线,他再次被吸引了心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轻云,还是摇摇头。
他真的不好意思说。
楚轻云觉得穆弈怪怪的。
以前目光总是躲闪,行为拘谨又胆怯。
只是结了个丹,好像胆子大了似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不像有话要说。
但他羞赧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
楚轻云不怕穆弈看,反而把穆弈这份直白,解读成了自信。
不错,敢于对视,也是一种进步!
于是他玩心大起,笑着捻起穆弈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一边把玩,一边诱惑道:“你告诉为师,为师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他说的没错,他的确有把刀要送给穆弈。
反正都是要给,不如换个小秘密。
“师尊。”
穆弈垂眸,视线从楚轻云的额角,划向指尖的发丝。
莹白如玉的手指好像在发着光,这哪是在玩头发,这是在捏他的心。
但他说不出口啊!
凭着最后的理智,他抽出自己的头发,声音沙哑道:“时候不早了,师尊该休息了。”
“哎呀。”
楚轻云没想到穆弈这么坚定,简直刮目相看。
以前明明他说什么就做什么的!
不过他不恼,反而笑着道:
“好吧,为师去休息。”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为师的礼物,可是很好、很好的。”
*
海川院。
顾贤允回来后就去闭关,上官冰和董志虽然没机会跟师尊说太多话,但好歹现在知道师尊人在何处,心里也踏实多了。
他们照旧每日组织弟子们练功习剑,等待师尊出关指点。
直到宣朗宣达被无双宗扣押的消息传来,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两个蠢货。”董志骂道。
“他们为何去无双宗,是有人指示吗?”上官冰不解。
掌院回归后,让他们不必约束,正常与无双宗相处。
所以听说弟子们与无双宗多有摩擦,偶尔也有动手的。
但都没有造成伤亡,也是和无双宗对立后的常规现象而已。
这回仙门大选,无双宗没有如往年一般找他们加入,他们自然也不去理会无双宗。他们各自管理自己的地界,理应相安无事才对。
怎么宣朗和宣达却去无双宗抢人了?
“他们二人去年申请来主峰侍奉,但主峰没有配额,咱们不是驳回了吗。”
董志给出合理解释,“估计是想在掌院面前立功?蠢死了。”
海川院弟子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职责和位置,也有严格的级别之分,主峰离掌院最近,自然也是级别最高,受益最多,所有弟子都向往之处。
“嗯。”上官冰觉得董志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担忧道:“话虽如此,但他们这样被无双宗扣留,多少还是丢我们海川院的脸面。待他们回来,定要重罚。”
“没错。”董志十分同意。
两人达成一致,刚结束话题,就听一个弟子从外面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大师兄,二师兄,不好啦!”
“怎么如此慌张?”
上官冰作为大弟子,首当其冲发问。
弟子一抹额角的汗:“功过堂传来消息,前几天派去协助凌云宗除魔的弟子,无一生还!”
“什么?!”上官冰和董志同时吓了一跳。
“我还没说完!”
弟子表情快哭了,“师姐试图用法术召唤他们的魂魄,可他们不仅身死道消,魂魄也一点没剩。而且功过堂的师兄还发现,三个月前出去历练的弟子,许多都联系不上了!”
功过堂是海川院专门负责派遣弟子外出历练的部门。
既是历练,死伤在所难免。
只是修真界海晏河清,许多年没有出现什么厉害的妖物魔修,历练的弟子不管出去多久,都会平安归来。
所以他们并不会经常联系外出的弟子。
历练历练,总求助怎么行?
这次是凌云宗主动前来邀请他们协助追踪魔修的,全军覆没,莫非出现了高阶魔修?
凌云宗诓他们?!
上官冰和董志对视一眼,怒火已经窜上董志的面庞。
“这凌云宗该不会是大能入魔,舍不得自家弟子,就来拿我们海川院弟子填坑吧?!”
上官冰还算理智:“那与我们失踪的弟子有何关联?也需要查清。”
上报的弟子使劲儿挠头:“掌院什么时候出关啊?我们现在怎么办?师兄师姐在等着我回话。”
然而山门紧闭,掌院并没有任何动静。
*
重重山门之内,顾贤允端坐高台,双目紧闭。
但他眉头紧锁,显然并没有在修炼。
那神魂草果然不对劲,让他难得的受了伤不说,本来他只是想一个人待几天,疗疗伤,顺便缕清思路。
结果入定以后,各种稀奇古怪的画面就开始在脑子里自动闪现。
像是心魔影响下的噩梦。
“阿远,你还好吗?”
剑灵困在佩剑里,感受到顾贤允的不稳气息,焦虑地围着顾贤允转。
但顾贤允并无回答。
内府内,顾贤允正一剑一剑,刺碎那些不受待见的画面。
“顾远之,名字不错,只是个天灵根啊?”
“哪个门派的?没听过。什么?门派倒啦?哈哈哈哈哈!”
“快走快走,修真界没人会收别人的徒弟,你别找我晦气。”
“哈哈哈哈,扫把星,扫把星!”
顾贤允金丹结成时,所在的门派已经没落,他经常遭人嘲笑。
他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结果却在生出心魔后,不断被这些往日的画面滋扰。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把心魔压制得很少再出现,这回只是收了棵草而已,怎么会又被心魔困住
"顾贤允。你叫顾贤允?我叫楚轻云。"
“顾贤允,你怎么从来不笑啊?笑一个给我看看!”
“顾贤允,你长得也不丑,干嘛天天板着脸,来学我,笑!”
看到楚轻云的画面,顾贤允手中的利刃怎么也刺不过去。
他有多久没有忆起往事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
楚轻云素有第一美人之称,年轻时更是天人之姿。
相遇之初,顾贤允觉得“远之”的名字不吉利,刚给自己改名贤允。
不久之后,就遇见楚轻云。
今日想来,这是不是就叫宿命?
“顾贤允,我喜欢你,你呢?要不要也喜欢我?”
“贤允,说你喜欢我!”
“顾贤允,被我看上,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你在犹豫什么?”
“好啦,不逗你了,反正你早晚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顾贤允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贤允,我好喜欢你。”
顾贤允想起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当初楚轻云看上他,总是缠着他,不断在他耳边重复“喜欢”,扰得他烦不胜烦。
但楚轻云是无双宗宗主爱徒,他又不好得罪,只能忍受。
有一次被缠烦了,顾贤允终于忍不住恶语相向,楚轻云负气离去。
之后沈辰帆就气势汹汹来找顾贤允,说楚轻云独自出门历练,遇险困在法阵里。
都怪顾贤允,逼顾贤允去救。
顾贤允不敢怠慢,如果楚轻云出事,他可赔不起。
于是他就去了。
费了好大的劲,他才把一身伤的楚轻云捞出来。
当时楚轻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把人背到背上。
就是这时,楚轻云趴在他耳边,有气无力的小声说:
“贤允,我好喜欢你。”
然后楚轻云努力抬起胳膊,把一朵小花举到顾贤允面前:
“别生气了,好不好?”
楚轻云一向矫情,平时磕破点皮都要死要活。
那会儿他雪白的胳膊和手背上全是伤口,有些还在渗血,惨不忍睹。
他关心的,却还是顾贤允。
顾贤允见楚轻云的胳膊终于脱力地垂下去。明明知道是幻境,他还是受惊地伸出手,企图扶起楚轻云。
可惜他只能穿透画面,并不能触碰到过去。
不过欣慰的是,当时的他及时接住了。
楚轻云晕倒,他把人扶了扶,然后自己捡起那朵掉落的小花,衔在了唇边。
顾贤允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隔空摸了摸楚轻云的脑袋。
他以为他足够理性,对楚轻云只有利益需求。
可他看着当日的画面,心头暖意翻涌。
他是人,不是神。
楚轻云的爱意,谁能抵抗得了?
画面转变。
天朗气清,红妆万里。
穿着大红喜服的楚轻云笑眼盈盈。
本就风流俊秀,此时更是盛颜仙姿。
顾贤允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的爱人啊,终于来与他合籍了。
这个画面是顾贤允未曾见过的,因为合籍大典取消,他甚至没见过楚轻云穿礼服什么模样。
但他贪恋地看着楚轻云,迟迟无法动弹。
如果合籍大典没取消,就会是这番场景吗?
他依旧抬手,想抚摸楚轻云的脸颊。
然而下一刻,画面闪动,他看见自己持起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楚轻云!
“不!”
顾贤允大惊。
接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漠然的面孔,打碎了楚轻云的金丹,又一剑一剑,剖出楚轻云的元神。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住手!你住手!”
“啊,啊!”
顾贤允听着楚轻云一声声惨叫,急得往画面里冲。他一次次企图撕碎画面,又一次次无能为力。
这次他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喜悦。
不可能!
他不可能伤害楚轻云!
那是他的爱人啊!
倏地,顾贤允停止动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怎么忘了。
他原来的计划,好像就是如此。
“阿远。”
画面流转,陌生的场景再次浮现。
画中人还是楚轻云,却不是楚轻云。
“阿远,我好看吗?”
那人顶着楚轻云的脸,对顾贤允娇嗔道,“你教我修炼吧,我想重新结丹,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顾贤允吓得后退一步。
“轻云呢?轻云在哪里?”
他如梦初醒一般,急切的地搜索画面。
“轻云,轻云!”
然而一个个场景闪过,再也不见楚轻云。
“轻云!!”顾贤允疯了。
突然。
“顾贤允,你认罪吗?”
这不属于任何故人的声音闯入顾贤允脑海,顾贤允瞬间脊背发凉:
“谁!”
同一时刻,顾贤允猛地睁开眼睛。
他像挣脱噩梦一般,额角还有冷汗。
四周静悄悄的,还是他熟悉的洞府。
那个在他内府响起的声音,明明从未听过,却又莫名熟悉。
心魔的新伎俩吗?
“阿远。”
剑灵见顾贤允醒了,赶紧飘了过来。
顾贤允抬眸看见佩剑,继而想起刚才那些画面。
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却又真实得让他胆寒。
啊,幸好没有发生。
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欢喜,他眉目舒展,柔声道:“放心,我没事。”
一抬手,佩剑重新回到掌心。
他稳稳按住剑柄,再次庆幸,一切都没发生。
他还有机会。
洞门层层打开,阔别几月的掌院重新步入天光。
上官冰和董志带领其他弟子,齐齐下跪:
“恭迎掌院出关!”
“起来吧。”
顾贤允心里惦记着楚轻云,心不在焉地问道:
“最近可有事发生?”
董志和其他弟子看向上官冰,上官冰一礼,回应道:
“仙门大开,本院两个师弟前去无双宗领人,被无双宗扣下了。”
“哦?”顾贤允波澜不惊的面容差点笑出来。
打瞌睡就递枕头啊?上次和楚轻云见面,才刚说自己还会去。
这就有送上门的理由了。
上官冰看不出顾贤允什么心思,摸不准掌院是生气了还没生气。
但他继续汇报道:“凌云宗发来邀约,请师尊过目。”
之前弟子来报信时,他们还没想出个好策略,就有另外有个弟子送来帖子了。
上官冰不方便查看,好在掌院及时出关。
顾贤允接过帖子,灵力灌入,就看见了仙盟的印章。
各大门派有约定,发帖如果是门派之间的事,就用自己门派的章。
如果是仙盟共商大事,则盖印专门的印章。
带有法力的墨章徐徐展开,沈辰帆的字映入眼底。
*
楚轻云睡了一觉,日上三竿才起床。
吉瑞帮忙一番梳洗打扮后,他对镜自赏,满意地吩咐吉瑞:
“去,把阿弈叫来。”
吉瑞:“诶。”
穆弈结丹,吉瑞还挺替他高兴的。追随宗主的人,当然要有过人之处,否则怎么够资格呢?
穆弈的卧房就在附近,但他没有睡觉,练功练了一宿。
收到召唤,马上出现。
楚轻云穿了身浅藕色衣衫,衣领和袖口都绣有祥云飞凤的暗纹,看起来贵不可言。
他头上依旧有珠链配饰,只不过他朝穆弈看来时,眼中的神采盖过了宝珠的流光。
穆弈目不转睛地看着,连问候都舍不得转移视线:“师尊,晨安。”
楚轻云被这么盯着,还略微有点不习惯。
但不打紧,他笑着问:“怎么样,想好告诉为师了吗?”
他问的,还是心魔的事。
吉瑞有经验,赶紧在旁边帮腔:
“师弟,你不用难为情,告知宗主,宗主还能教你应对之法。要知道修士修炼,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他也不避讳,侃侃而谈道:“像我呢,我的心魔,就是我姐姐。因为我练功处处不如姐姐,只要一入定,我就看见我姐姐突飞猛进,我一事无成,然后被姐姐抛弃,被宗主厌弃。宗主知道以后,就经常安慰我,带着我玩,让我免受心魔的影响。”
楚轻云赞赏地点点头,看向穆弈,用眼神鼓励穆弈。
穆弈抿着唇,憋了半天,才生硬地张嘴:“是、是个老头。”
楚轻云:“啊?”
穆弈也不明白,昨晚练功的空挡,还翻阅相关书籍,找寻与心魔相关的介绍。
可看来看去,也没有答案。
都说心魔是执念所化,是情感的投影,可能是一个人求而不得,或是恐惧悲伤。
但那不都是自己么?
为什么他在自己的内府里,看见一个老头子啊!
既然坦白,他也不藏着了,跟楚轻云形容道:
“他不跟我说话,好像丢了什么,一直在找。”
吉瑞听得一头雾水,楚轻云也一样懵。
空气突然沉默。
片刻后,楚轻云挥了挥手:“破解之法改日再议,答应送你的礼物,给。”
他凭空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刀,扔给穆弈。
穆弈稳稳接住。
因为出自楚轻云之手,刀鞘上刻了一个标志性的“楚”字。整把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穆弈握着刀柄往外一抽——
“噌”!
法器的嗡鸣令人心神俱震,锋利的刀刃战意汹涌!
“哇!!!” 吉瑞跟随楚轻云,见识过许多宝物,但这把刀仍旧算得上上乘,他不由地发出喟叹。
穆弈急忙收回刀身,跪地叩首:
“谢师尊大恩!弟子不配!”
就算不懂,他也看得出这不是凡品。
送给他?他配得上吗?
“这算什么大恩。”
楚轻云佯装生气,“你是我的徒弟,配不上一把好刀吗?嗯?”
“就是,师弟,你是无双宗宗主之徒!清醒一点好吗!”
吉瑞跟着说道。
“弟子知错!”
穆弈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再次虔诚叩首,紧紧握住刀柄。
“弟子定会潜心修炼,绝不辱没宗主馈赠!”
“这才对。”
楚轻云满意了。
刚要叫吉瑞安排早餐,有侍从通报凌云宗来信。
拿过拜帖,楚轻云也看见了属于仙盟的印章。
仙盟好久没开会了,他正纳闷呢,就见帖子内容十分简单:
【魔修作乱,死伤者众,速来。】
第 30 章
此次仙盟会安排在凌云宗。
楚轻云这回也算是合理出差了。
“阿弈, 凌云宗的糕点特别好吃,到时候你尝尝。”
沈辰帆并没有把具体的事情放在信里说,所以楚轻云也没放在心上, 出发前的心情还是当做带穆弈去玩。
“嗯。”穆弈沉沉应声。
吉瑞再次被留下看家, 不过现在吉瑞习惯多了,临行前还嘱咐穆弈,照顾好宗主。
凌云宗与无双宗相距较远,楚轻云也不着急,招来凤车,和穆弈坐车过去。
凤鸣九天, 驾车穿梭云层, 楚轻云舒舒服服靠在车里的软榻上,问穆弈:“阿弈,你还记得沈辰帆吗?凌云宗宗主。”
穆弈:“记得。”
穆弈就没有楚轻云那么潇洒了, 因为刀比剑宽也比剑重, 他还不会像楚轻云一样把刀放在元神中,只能背在背上。因此他比往常更加肩背笔直,坐下的时候也是刀不离身, 把刀放在手边,单手给楚轻云斟茶。
“唔,其实凌云宗和无双宗的关系源远流长,我给你简单讲讲。”
楚轻云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穆弈聊起凌云宗的历史来。
凌云宗在修真界,比无双宗成名还早。
凌云宗以剑修为主, 都说修真界剑修最穷但那是其他门派情况, 不是凌云宗。凌云宗虽然多剑修,但凌云宗从开宗立派之始, 飞升的大能也多。因此,修士们对凌云宗趋之若鹜,久而久之,形成了强大的规模。
无双宗老祖宗靠炼器发家时,凌云宗便已经是第一仙门,若非老祖宗给力,不仅以器证道,自己飞升了,还留下了若干宝物,奠定了无双宗壮大的基础,无双宗是不可能与凌云宗比肩的。
但话又说回来,自开山祖宗飞升之后,无双宗便再无飞升的大能了。后辈们自知飞升无望,一代接着一代专注搞钱,业务范围甚至反向渗透进凌云宗,两大门派互帮互助,已经是密不可分的关系。
到楚轻云这一代,他和沈辰帆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盟友。
所以楚轻云记事儿开始,就跟沈辰帆混在一起。
俩人虽然各自都有宗主教导,但除此之外,楚轻云在凌云宗上过课,沈辰帆也在无双宗留过宿,二人直到接手宗门管理、开始宗主实习时,都成天待在一起。
等到各自登上宗主之位,才算真正分开。
可以这么说,论时间,楚轻云与沈辰帆的情分,比和顾贤允还久。
随着凤车的穿梭,日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楚轻云很喜欢欣赏这时的风景,于是说话时,便趴在窗户上欣赏。
灿烂的光线为楚轻云镀了一层金边,穆弈坐在对面定定地看着,楚轻云的声线异常动听,他认真倾听每一个字,唯恐错过什么。
只是听到楚轻云从小和沈辰帆生活在一起,他心底的平静打破,奇怪的酸楚感不顾压制地汩汩往外冒。
他默默握紧刀柄,觉得这都是心魔的错。
在心魔出现之前,他从没有过这种情绪。哪怕偶尔出现,也会自知僭越而不敢妄念。
沈宗主何等身份,楚轻云又是何等地位,两人之交合情合理,他算什么东西。
正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楚轻云突然转过头,臂肘支着窗,掌心撑着头,笑盈盈地看向穆弈:
“不过阿弈,就算沈辰帆与我一起长大,今时今日,我还是觉得你最好。”
穆弈:“?”
忽如春风来,百花齐盛开。
刚才酸涩不已的心头,突然温柔熨帖起来。
当然,还有点不知所措。
“谢师尊。”
他仍旧不知自己为何受宗主器重,但惶恐之余,已度过了最初的不安。
他结丹了不是吗?
他在拼命地、比以前更加努力地成长着。
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或许真的可以实现!
*
楚轻云到的最晚。
连虞恒都比他早到一步。
吉镜自从楚轻云派她去自在阁送神魂草,就再也没回无双宗。
时隔几个月,终于见到楚轻云,一向稳重的女修也快走了几步,主动迎上楚轻云。
“见过宗主。”
“嗯。”楚轻云颔首反问:“今日和我回去吗?”
吉镜一礼:“是。”
两人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楚轻云却知道,吉镜的任务完成了,虞恒的丹药也炼成了。
隔了一段距离,楚轻云望向虞恒,赞赏一笑。
虞恒翻了个白眼。
最初吉镜代楚轻云去自在阁找他,他还暗自高兴。
借炼丹之名,邀请吉镜帮他护法,吉镜也答应了。
本以为朝夕相对,多多少少能生出些许情谊。
明明来凌云宗的路上和到凌云宗之后,吉镜与他都形影不离。
这下楚轻云来了,吉镜一下子就弃他不顾了。
翻完白眼,虞恒转移视线,不看楚轻云了。
楚轻云:“……”
穆弈一直关注着楚轻云,这短暂的交汇自然也入了他的眼。
对于虞恒明显的敌意,他十分不解:“师尊,阁主他怎么了?”
上一次见面也是如此,但那时他不敢问。
楚轻云不禁莞尔:“少衡对我颇有成见,得空我再细讲给你。”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议事厅。
在场的人不少,除了几大仙门之首,还有其他门派。
楚轻云扫了一眼,视线并没有在顾贤允身上多有停留。
沈辰帆看了看楚轻云,又看了看顾贤允。
这是自二人分手之后,第一次被迫同处一室。
他还得防着二人打起来。
可是见两人情绪十分稳定,他又纳闷起他们为何分手。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琐事的时机。
“人齐了,我长话短说,这次紧急召集大家,有要事商议。”沈辰帆开始说道。
楚轻云从看完帖子的那一刻,就知道会和顾贤允见面。
而他并没有抗拒。
也无需抗拒。
他倒是想一剑捅死顾贤允,但是时机不对,局势不允许。
那么只要海川院还在,顾贤允还是掌院,他们就必然有同坐一桌,商讨大事的一天。
这一天不就来了么。
事实上,也正如沈辰帆所见,楚轻云的心情,非常稳定。
在前面几次见面,消耗了他大量的恨意和厌恶之后,他现在看顾贤允,跟看门口的飞虫一样,毫无触动。
但顾贤允其实没那么平静。
他事不关己的冷淡气息,从楚轻云进门开始,就不受控制地退散,视线也不自主地追随那道身影。
在一触即分的目光交汇后,他克制地转移了视线。
余光却还不住观察楚轻云。
楚轻云身后站着一个随从,一个徒弟,他们时不时地在耳语什么。
闭关时的画面在脑海中再次闪过,顾贤允越发不痛快。
楚轻云明明最喜欢的是他啊。
怎么看上去楚轻云跟别人更亲近了?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离得这么近,中间只隔着一个沈辰帆。
他却再也无法正大光明的触碰楚轻云。
坐在一处也不行。
楚轻云甚至连眼神都不肯给他。
大掌院垂眸按住剑格,看起来是在聆听思考,本人只觉空气稀薄,胸口闷胀,需要深深的吸气,才能维持稳重。
“就是这样,各位意下如何?”
沈辰帆这会儿也说完了。
三个月前,凌云宗收到其他门派的求助,说所在辖地出现不好对付的异兽。
修真界多有灵兽,天生地长的灵兽自带修为,有些强得可怕。但因为不能生出神志,有些灵兽长着长着,天生的灵性便歪了,极具攻击性,祸害一方。
但也因为缺少神智,比魔修魔物好对付得多,没有闹出过大乱子。
凌云宗派几个内门弟子组队,去了。
全部失踪。
只有一个叫“阿进”的小弟子吊着一口气,伤痕累累地回来了。
但也没汇报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小弟子便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兹事体重,当时凌云宗负责内门事务的管事马上上报宗主。
沈辰帆得知后,又派了一队弟子前去查探。
这回由长老带队,目标不是解决,而是多打探些信息。
然而这次无功而返。
既没有灵兽的踪迹,也没找到死去弟子的骸骨。
事有蹊跷,他们又去找了当日求助的门派。
得到的答案更加迷惑。
对方也表示,异兽突然消失不见了。
沈辰帆得知之后,仍旧没有松懈,加派人手巡逻,把凌云宗和周边地区全都纳入观察范围内。
但异兽始终未曾出现。
要不是仙门大开是单向的,只能由人界沟通修真界,不能从修真界去往人界,沈辰帆都要怀疑,异兽是生出神智,要逃往人界了。
然而平静了三个多月,就在仙门大开,凌云宗也忙着招贤纳新之时,包括凌云宗在内的不少门派,都通报有弟子历练遇难。
同一时间,要了数人性命。
这不再是异兽伤人事件了。
“是不是,魔族作乱?”有掌门担忧着接了沈辰帆的话茬。
“我们与魔族相安无事近千年,他们没理由惹是生非啊?”
“魔就是魔,我们不能以我们的想法考量它们。”
“难道是魔修?”
“这等修为的魔修,恐怕不是一般修士吧!没听说有哪位大能入魔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继而齐齐看向沈辰帆。
此话不错,魔族和灵兽一样,是天生地长的族群,魔修则是修士在问道路上,不慎入魔所致。
什么样修为的修士,入魔后有什么样的本事。
能同一时刻,不同地点,害死多条人命。
这样的本领,可不是一般修士可为。
但同样的,大能修士声名在外,基本都在几大门派内挂职,若是有人入魔,岂能轻易掩盖?早就人尽皆知了。
除非……
沈辰帆皱着眉头,看向其他几人。
虞恒与沈辰帆交好,这会儿便优先发话道:“仙盟同气连枝,若有大能入魔此等恶事,必然昭告天下。”
他先抹除疑虑,表示对沈辰帆的支持。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当务之急,我们要团结一致,调查清楚对方实力。”
楚轻云并没有收到宗内关于异兽的通报,但这事儿听着,又觉耳熟。
当着众人,他当然与沈辰帆立场相同,便也表态道:“不错,盟主有何吩咐,无双宗一定全力配合。”
海川院也被卷入事件之中,顾贤允听到最后,余光又注意楚轻云半晌,这会儿沉声开口道:“海川院附议。”
他面容冷峻,像是关心事态,森严之感,很快也震慑他人。
没有人再说什么,沈辰帆静待片刻,就结束了这次会议:
“既然如此,从今天起,各派继续加大巡回力度,任何异样都不要放过,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这是要联合众仙家之力,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众人没有异议,拿到沈辰帆发的特制仙盟通讯符,就准备离场了。
谁都没想到,顾贤允在此时发话:“楚宗主留步。”
虞恒抬起的屁股,马上坐回原位。
楚轻云刚偷偷把桌边的糕点藏入袖中,眉头一跳,看向顾贤允。
以他对顾贤允的了解,顾贤允最重身份和颜面,不该当众发难才对。
顾贤允早就发现楚轻云偷藏吃食,这个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熟悉极了,好像对方还是那个在自己面前耍赖的爱人。
他俊朗的眉眼堂而皇之地投去目光,心口憋闷稍缓。
“海川院两名弟子,楚宗主打算何时送归?”
众人:?
楚轻云也很意外。
这事儿虽然海川院有错,但他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到处吆喝。
原因是他不想与顾贤允有什么牵扯,但事实是他也给海川院留了颜面。
怎么顾贤允反而把事情捅破,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既然胆大包天来无双宗抢人,又重伤我门弟子,留他们在我门内受罚,有何不妥吗?”
顾贤允目光灼灼地盯着楚轻云。
分明是好不客气的话语,他却觉得如此动听。
至少楚轻云跟他说话了,还说了这么多,不错了。
顾贤允点点头:
“是该受罚。”
“但他们是我海川院的弟子,理应由本院来罚,楚宗主觉得呢?”
不是他故意为难楚轻云,实在是见面不易,他还不想楚轻云这么快走。
楚轻云:“???”
感觉顾贤允吃错了药。
以他对顾贤允的了解,顾贤允可从来不会认错。
他扣押那两名弟子,也是气他们伤了穆弈,可没有借此给顾贤允纠缠的机会。
于是他也顺着道:“行啊,既然顾掌院亲自要人,本尊自然没有继续留人的道理。只是还望顾掌院不要徇私,打着门派的旗号欺压他者,该怎么罚,就要怎么罚。”
顾贤允不是要面子吗?他给就是了。
但是也别想踩着无双宗。
以后也没机会了。
楚轻云的画外音,不仅顾贤允听懂了,顾贤允身后的上官冰和董志也听懂了。
被无双宗打压至今,他们接触不到下层弟子的争斗,却也尝到了个中不忿。
现下当着掌院的面,无双宗还要压掌院一下,能忍吗?
董志忍不了了。
他当即把矛头指向穆弈:
“楚宗主是不是有误会?晚辈听说与我徒弟发生摩擦的是您爱徒,而今我师弟们生死未卜,您爱徒这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吗?道友看上去毫发无伤,怎的还怪起我师弟来?还请楚宗主查明真相,还我师弟们清白。”
“住口。”
顾贤允呵斥一声,但视线还是随着徒弟的控诉,投向对面的穆弈。
不看不要紧,一看便面色一沉。
他自从成为掌院,除了指点院中弟子练功,便很少正眼瞧那些低阶修士。
包括穆弈。
今天之前,他还是觉得收徒只是楚轻云又一次任性而为,与其说穆弈是楚轻云徒弟,他更当穆弈是楚轻云心血来潮摸了两把的猫狗灵兽。
之前虽然有正面威胁过穆弈,但当时只是跟楚轻云生气,穆弈什么样,他根本不在意。
这会儿他却发现,穆弈背上背了一把全新的大刀。从裸露在外的漆黑刀柄,就可以看出是一把名家之作,绝非凡品。
而他眼力极佳,竟然从刀柄上看到了“楚”字。
楚?
这不就是楚轻云作品的都有记号吗???
顾贤允大受震撼,神色随之凝重。
楚轻云给穆弈炼器了?
楚轻云当初不是对他说,这辈子只给他一人炼制武器吗?!
胸闷的感觉又回来了,可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好发作。
可这口气又咽不下。
楚轻云瞧着顾贤允和弟子一唱一和,顿时明白了。
他们还是在觊觎新人吧!
估计全灵根只出了一个,海川院还是想要。
那他就更不能如他们的愿了!
“你是在质问本尊吗?”
楚轻云并不会因对方身份低就饶了对方,开口便阴阳怪气。
穆弈嘴笨,没有发挥的余地。
吉镜却是“老人”了,立即会意道:
“你是个什么玩意?宗主和掌院议事,轮得到你来置喙?海川院就教出你这目无尊长、放肆无礼之辈吗?”
穆弈:……
认识吉镜以来,头一回知道吉镜也如此伶牙俐齿。
看来他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董志和顾贤允全部被骂了进去,董志气得脸都红了,指着吉镜张口:“你!”
“咳!”
沈辰帆干咳一声,打断他们。
怕什么来什么!
盟主心很累,正事还没解决,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顾贤允压根不关心吉镜说了什么,他只关心穆弈那把刀。
真的是楚轻云炼制的吗?
他不信!
沈辰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也看得一愣愣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打断或者离场。
吃瓜群众不靠谱,沈辰帆便出面劝和道:
“顾掌院和沈宗主若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咱们私下再议吧。”
盟主的面子要给,不然仙门无序,修真界就得乱。
有了沈辰帆的发言,顾贤允没再发声,楚轻云也懒得纠缠,闭口不言。
沈辰帆见状,马上配合道:“众位请回吧!”
凌云宗弟子很快从门外进入,摆出送客的姿势。
这瓜吃不成了,大家只能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出了门。
楚轻云也不想再继续吵架,起身就要走。
虞恒兴致勃勃,不嫌事儿大地问:“别走啊,你们的事儿不解决啦?”
不等楚轻云回应,吉镜先飞来一个眼刀。
虞恒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掌院。”
董志不服,见楚轻云他们要走,转向顾贤允征求意见。
而顾贤允却一动不动,望着楚轻云等人的背影。
他只想搞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楚轻云炼制的刀!
这个想法消磨着他的冷静,在楚轻云快要跨出门时,他突然出声:“楚宗主留步。”
楚轻云脑袋都“嗡”一下。
他明白过来。
顾贤允执着于新人,恐怕不是单纯跟无双宗搞对立。
新人根骨佳,又没有修炼痕迹,是多么好的一个夺舍容器啊!
恶毒至此,他更不能让顾贤允得逞!
于是他索性直说:
“顾掌院,这届新人我们无双宗全收,不会让给你们海川院的。”
“无妨。”
顾贤允却道:“沈宗主与我有意联络魔族,邀魔族共除祸患。楚宗主意下如何?要参与吗?”
沈辰帆:?
我说过吗?
虞恒一头雾水,但瓜没吃完,加上吉镜要走,他赶紧表态:“我参与!加我一个!”
楚轻云一听,这是又要开会。
如果他不参加,顾贤允又不知道怎么洗脑沈辰帆和虞恒。
其他时候他无法插手,但这回既然知道了,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可以。”他漠然道,“地点时间,定下后通知我。”
说完,他就不再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沈辰帆看向顾贤允,楚轻云以为顾贤允为了新人纠缠,他却不能苟同。
一句一句,都在留楚轻云。
顾掌院,是后悔了吗?
“辰帆,别误会。”
顾贤允对刚才的独断,有合理的解释,“人多时不说,是因为我考虑到联系魔族存有风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明白。”沈辰帆赞同道。
“有劳。”顾贤允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起身与沈辰帆和虞恒道别。
*
不为人知的一处悬崖涯底,流水湍急,云雾氤氲。
光都照不进的背阴处,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头,正在冰凉的石头上打坐。
他头发花白,衣袍破旧,乍一看,像个落魄的散修。
然而他眉间萦绕着散不去的紫黑雾气,脸上的每个皱纹,也都发黑发紫。
突然,他睁开眼睛!
黑雾钻进他瞳孔,遮住他眼底不同寻常的暗光。
接着他掷出几块碎石,观察碎石落地方位。
不够啊。
这些生魂不够啊!
他还是要找回最关键的一魂一魄。
在哪里呢?
啪!
找到了!
魂魄不全,他法力也不全。
都不知多少次掷出碎石了。
“这个好这个好!”
老头笑得褶子皱在一起,诡异渗人。
他可算找到了!
而且看起来,这一魂一魄还是在名门大派,身份不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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