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回去的路上, 还是坐凤车。
吉镜把舒心丹转交给楚轻云。
穆弈也吃上了凌云宗的糕点。
“是不是好吃?”
楚轻云对自己的品味很自信,“用桂花和灵果调制的馅料,凌云宗的厨子有两把刷子。我出高价跟沈辰帆要配方, 他都不卖给我, 小气得很。”
“好吃。”
穆弈小口吃着,应和楚轻云。
他粗枝大叶,其实吃不出什么特别的配方,只知道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是很上乘的点心。
又因着是楚轻云给的, 他舍不得一口吃完。
吉镜也被分了一块。
她跟在楚轻云身边久了, 见识过的好东西多了,早已没有口腹之欲。
看穆弈快吃完了,她默默把手里那块递了过去。
穆弈:“……”
两人对视一眼, 穆弈很不好意思, 但也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
然后藏进袖口。
吉镜:“……”
“阿弈,你还好奇自在阁的虞阁主跟为师有什么仇吗?”
楚轻云答应穆弈,晚些时候告知他与虞恒的渊源。
总之路上还要花些时间, 他便正好讲了。
穆弈刚把糕点藏好,又被楚轻云勾起好奇心。
他觉得他不该打探宗主私事过往。
可他又极度想要知道。
求知盖住了自卑,他点点头:
“弟子可以知晓吗?”
“当然了,你又不是外人。”
楚轻云兴致不错,当故事似的讲起来。
自在阁发家起势比无双宗还晚得多。
当年仙盟之中,代表丹修一脉的, 是丹阳谷。
修为造诣上, 丹阳谷虽没有飞升的大能。但在财力上,丹阳谷仅次于无双宗, 甚至一度与凌云宗分庭抗礼。
自在阁在丹阳谷面前,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弟弟。
后来魔族勾结魔修企图覆灭修真界,修真界迎来危机,仙盟理应同仇敌忾,共同应对敌人。
但丹阳谷掌门不知怎么,却投入敌方阵营。
混战空前惨烈,凌云宗领航主战,无双宗主导烧钱,所有人都卷入那场看不见尽头的硝烟当中。
最后仙盟赢了。
也损失惨重。
但损失更重的还有以丹阳谷为代表的“投敌派”。
修真界经过了一番大洗牌,丹阳派彻底消失,自在阁慢慢崛起,从虞恒的师尊那代开始,成为了仙盟首席。
穆弈在外门也听说过曾经的仙盟大战,但他听的,都属于民间话本子,跟真实情况相距甚远。
与宗主讲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故事里的战斗是荣耀,真正的战斗,却要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铺垫。
穆弈不自觉地沉重起来。
“自在阁的阁主,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确实有啊。”
楚轻云道,“丹修飞升的难度比我们还高。老阁主一心炼丹,把毕生心血都花在炼丹上。曾经她一颗丹药拍出高价,把为师的师尊都压过去了。为师的师尊不服气,还摆摊跟前辈打过擂。嗐,不提了,反正输了。”
法器和丹药于修炼上,都有辅助的作用。
但是法器不易损,丹药却是消耗品,两种都有各自的市场,本身并不冲突。
但修士嘛,进阶到一定高度,总想比试比试。
无双宗上一任宗主是声名远播的炼器大师,经手的法器个个都是天价法宝,被一个存在感不高的丹修抢了价格排名,肯定是不顺心的。
楚轻云没有展开讲上一代恩怨,而是把话题来回来:
“虞恒比我和沈辰帆都小,当年跟我们一处学习时,我们都拿他当弟弟。只不过他那个人啊,于炼丹一途上,跟他师尊倒是天生师徒。但是脾气却一点也不像他师尊豁达,特别记仇。”
虞恒入门之后,与沈辰帆最为交好。
沈辰帆与楚轻云是发小,一度同吃同住,有时出去历练,也带着虞恒。
那时候楚轻云就觉得虞恒不对劲,同样的玉牌,沈辰帆分给楚轻云的水头稍微好些,虞恒都不高兴,对楚轻云态度冷淡。
后来随着修为的进境,虞恒每次进阶都差楚轻云一步,加上楚轻云通过沈辰帆,拿了不少自在阁的宝贵丹药,虞恒对楚轻云的敌意便越发明显。
楚轻云还偷偷怀疑过,是不是虞恒对沈辰帆怀着不可告人的情感,把自己当成假想敌,产生了竞争心理了?
他默默地拿虞恒当不为人知的“兄弟媳妇”,忍了好多年,直到收养了吉镜吉瑞后,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吉镜吉瑞也是楚轻云年轻时,历练捡回来的。
来到修真界等于斩断尘缘,吉镜吉瑞的父母带着孩子闯仙门,虽有骨肉相亲的情分,但吉镜吉瑞展现天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两口子天赋平平,因儿女稍显出众,被当时一个门派带回。
吉镜吉瑞年幼,还不知何为修炼,两口子整日逼迫,甚至动手,孩子身上总是旧伤添心伤。
但在外面,因为有门派的庇佑,两口子疏于自身修行,到处显摆惹是非,人缘极差。
在一次出外历练中,两口子不知着了哪位仇家的道,不仅命丧异兽之口,两个稚子也差点喂了异兽。
正巧楚轻云那会儿对异兽骨相感兴趣,追踪过程中,救下吉瑞吉镜。
他们的门派听闻此事,认为吉瑞吉镜不详,他们的到来给门派添了不少事端,所以不肯再收他们。
楚轻云年轻气盛,又看俩孩子粉雕玉琢,跟自己小时候一样可爱。
反正是两张嘴嘛,带回无双宗,无双宗养得起!
继而他把吉瑞吉镜带回去,被师尊责骂一顿。
插手别人的因果,就要承担别人的命运。
师尊说他既然管就管到底,让他自己带孩子。
他会带什么?他自己的心性还是孩子。
所以就把吉瑞吉镜扔给侍从管教。
不知不觉中,吉瑞吉镜长大,成了他的近侍。
这事儿虞恒还当面笑话过他多次,但是等到吉瑞吉镜长大成人,他便不提了。
尤其是在一次宗门大比,吉镜一路干翻了其他门派的各路修士,登上新生代武力排行榜前十,获得资格去自在阁学炼丹术之后。
楚轻云就发现,每次虞恒跟吉镜说话,都脸红。
啊,原来不是“兄弟媳妇”啊。
他恍然大悟。
这段往事楚轻云没避讳,当着吉镜的面就讲出来。
吉镜不是第一次听宗主调侃虞恒的心意,但作为当事人,她还是略有窘迫,一如既往地表忠心:
“宗主在上,弟子只愿一生侍奉宗主,绝无半点异心。”
“没关系啊。”
楚轻云也大大方方地说,“男欢女爱,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少衡憎恶我,是真心的。但他倾慕你,也是真心的,你无须顾忌我,你只需在意你自己的感受。你若不喜,你就拒绝,反正他打不过你。”
虞恒炼丹术炉火纯青,剑法却不行。
还真打不过吉镜。
但楚轻云又说:“若你也心仪他,我出千里红妆,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吉镜还是摇头。
“随你。”
楚轻云的态度表明得很清楚了,吉镜跟随他多年,如果找道侣,自然要他信得过。
虞恒虽然小心眼,但本事和城府还是有的。
否则前世与顾贤允虽然建立邦交,后面却没有听从顾贤允号召,参与对穆弈的围剿。
吉镜跟他在一起,楚轻云能放心。
不是认为吉镜不能独当一面,非要被人庇护。
而是不想将来若是自己有个意外,吉瑞吉镜再为自己殉命。
没错,前世的吉镜也不得善终。
大婚后,两人不再在宗主跟前伺候,吉镜被安排进内门,与长老一同管理事务。
吉瑞则负责主峰人员变动。
吉瑞见到宗主的机会稍微多些,最早发现异样,也最先遇害。
吉镜与吉瑞心有灵犀,发觉弟弟出事,也逐渐怀疑顾贤允。
在一次调查中,被顾贤允活捉,跟楚轻云的元神关在一处。
当时顾贤允的意思,是要楚轻云夺舍其他弟子,给楚轻云一次重活的机会。
楚轻云一直不肯。
如果意志不坚,夺舍是不会成功的,所以顾贤允也没办法强迫。
但有了吉镜,顾贤允就有了把柄。
吉镜发现真相,又见不得宗主被逼,趁顾贤允外出之时,当着楚轻云的面自裁。
临死前,把自己的元神之力让渡给楚轻云,给楚轻云又续了百年寿命。
这也间接救了楚轻云,楚轻云后面结识穆弈,引导穆弈给自己报仇,全靠有命撑着。
楚轻云至今还记得那个拍在阵法上、带血的手印。
他希望吉瑞吉镜此生过得好,不只是无双宗宗主近侍,还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这些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穆弈也不能说。
所以穆弈在旁边看着二人对话后,宗主就沉默下来,寻思着宗主是不是生气了?
沉吟片刻,他打破安静:“那虞阁主,究竟为何针对师尊?”
“谁知道呢。”
楚轻云勾唇,眼底倒映日辉,笑容闪闪发光。
“人心难测,有没来由的爱恨,自然也有没来由的好恶。”
人见人爱的第一美人,也不得不承认,就是会有人不喜欢他呀!
*
回到琼华峰时,穆弈发现,虽然都乘凤车,回程用的时间,比去时快了两倍。
吉瑞见到吉镜,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吉镜讲最近的所见所闻。
楚轻云由着他们,悄无声息地带穆弈去了后殿。
新修的寝宫十分和他心意,比曾经少了分奢华,多了分雅致。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外物皆虚妄,身边人才最重要。
但楚轻云没在寝宫停留,而是穿过后殿,去了密室。
穆弈有点懵。
刚出关,又要闭关?
不过他很快解惑。
密室门一关,楚轻云便问他:“欧阳走时,铜板还你了么?”
“还了。”穆弈急忙找出来。
从见到楚轻云出关,事情一件接一件,他也忘了这茬。
楚轻云接过铜板,灵力催动下,何卫坤被放了出来。
“大人!”何卫坤见到楚轻云,竟像是有点开怀。
可惜楚轻云上去一脚,把何卫坤踩在脚下。
穆弈:?
何卫坤同样茫然,只觉胸骨之上有万钧之力,让他动弹不得。
“大、大人,您的吩咐,在下,都,照办了,您这,这是何意?”
他断断续续,才凑出完整的疑问。
楚轻云也不打断何卫坤,只凝神静静地打量对方。
平日里楚轻云爱笑,总是散漫舒展,让人觉得他似乎对什么都不走心,干什么都不认真。
但他认真起来,不言不语,那属于高位者的睥睨众生之感,却十足令人胆寒。
此时他俊美的面容就没了嬉乐,冷冰冰地加重脚下力道:
“说出你的同伙。”
“唔……”
何卫坤一声闷哼,感觉自己肋骨断了几根。
冷汗岑岑而下,眼冒金星中,他拼命摇头。
待楚轻云松了力道,他才缺氧般张大嘴巴,想使劲吸气又因疼痛不敢喘息。
只能不断调息,在心里骂楚轻云,还得强行回答:
“在下,不知。”
同伙?什么同伙?魔修哪来的同伙?
仙盟会上,楚轻云就在怀疑。
怎么沈辰帆形容的“异兽”作怪的手段,与自己抓这魔修,那么相似呢?
唯一的不同,就是对方伤了许多性命。
何卫坤见楚轻云思索,怕自己小命不保,好不容易恢复点力气,赶紧为自己辩驳:
“大人,在下,真的,没有同伙!在下也罪不该死!”
他大声喊冤:
“在下只是吸人法力,从未害人性命!炼的尸首本就是已死之人!”
这倒是实话,后来楚轻云也听过吉瑞的回禀,这魔修狡猾就狡猾在,他开设法阵,吸人法力,但又给人吸一半,留一半,见好就收,收了就跑。
被抹除记忆的修士发现自己的修为莫名其妙退步一大截,也是万万不敢对人言的,只当自己倒霉,碰上什么怪事了,不会追究。
至于那些因此痴傻的,更是不会说了。
所以何卫坤没有造成过大乱子,要不是运气不好,被无双宗的内门弟子发现并标记为奇难杂案,又机缘巧合碰上楚轻云,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着他的道。
与刑讯逼供相比,楚轻云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搜魂。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但他手掌都伸到何卫坤头顶了,穆弈却突然出声。
“师尊!”
楚轻云疑惑看去,对上穆弈的视线,无声地挑起秀眉:“?”
穆弈和何卫坤交手无数次,也知此人诡计多端,不必同情。
况且修士入魔,便是道心不坚,败给了魔性。
从此遵从魔心,不问天道,不择手段。
修真界的历史里,有许多魔修酿成的惨案,因此魔修才为修真界不容。
但何卫坤既已入魔,却人性未泯,做事留有底线。
他不杀人。
尽管他那么做,也可能是为了隐匿行踪。
但结果是一样的,没人因他而死。
穆弈对魔修产生了恻隐之心,他因此愧疚,喊出声后,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
楚轻云从穆弈的表情里看出了纠结。
“阿弈,”见穆弈欲言又止,楚轻云主动问,“你是想留他性命吗?”
搜魂不比其他术法,一旦使用,受法者必然元神重创,直至殒命。
“弟子不敢!”
穆弈立场不足,也明白自己僭越,急忙表态。
楚轻云倒是马上改了主意。
“留就留咯,听阿弈的。”
“下回有话直说,为师不会责罚你。”
他希望穆弈能在他面前无拘无束。
他也忽然意识到,穆弈原本是心软善良的性子。
鸟的命他在意,魔修的命他也在意。
那前世为了自己,启动毁天灭地,夺去那么多生命,穆弈到底承受了多少煎熬?
这种心理折磨,并不比血肉之苦轻啊!
穆弈看着楚轻云收回手。
这就是被神明眷顾的感觉吗?
他虔诚无比地俯身行礼,郑重其事道:
“谢师尊。”
肝脑涂地,都不足以回报大恩。
他要变强。
一定要变强!
“你。”
楚轻云跟穆弈说完话,很难再像刚才那般冷漠。
他带着些许笑意,转向何卫坤,语气也软了不少:
“你是怎么入魔的?你原来是哪个门派的?”
这些问题,楚轻云之前觉得无足轻重,因此也不关心。
现下看来,有必要计较一二。
*
何卫坤原来不属于任何门派,是个练阵法符箓的散修。
元婴之后,就越发控制不住心魔,在改良一个阵法的过程中,他屡次失败,意志消磨,不慎走火入魔。
楚轻云算算时间,比凌云宗的“异兽”事件早了不少,与他取消大典的时候差不多。
便不再追究了。
按照沈辰帆的要求,楚轻云要发了宗主告令,加派巡逻人手,所有外出历练的弟子都持有仙盟令,发生异样及时通知。
如此过了半月,并无事件发生。
半月后,沈辰帆传信。
他们约好了魔族现任魔尊见面,地点已定。
临行前,楚轻云问吉镜要不要去。
这回又要跟虞恒见面了,以楚轻云的眼力,他觉得吉镜对虞恒,也有几分动心。
否则之前不会派吉镜去自在阁送神魂草。
但不知是不是情不至深,吉镜对虞恒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
意料之中的,吉镜拒绝了。
楚轻云想得开,反正到时候失望的是虞恒,与他无关。
吉镜不去,吉瑞就主动要求陪同。
“宗主现在只带穆弈,都不带我,是不是嫌弃我了?”
楚轻云哭笑不得。
吉瑞这心境,还真是没他庇护不行。
“想去就去,不过记得,谨言慎行。”
“是!”吉瑞欢天喜地。
修真界与魔族结界交汇处,有一处繁华城池,叫沧罗城。
曾几何时,沧罗城在大战中毁于一旦。
修真界与魔族达成和平协议后,就在旧址上重建了沧罗城,作为两族修好的象征。
千年过去,沧罗城的繁华程度不输任何宗门之都,是重要的贸易往来地。
为了给穆弈长长见识,也为了玩玩,楚轻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带穆弈和吉瑞到处闲逛。
“阿弈,那个酒楼看着不错,陪我喝点酒呀!”
“阿弈,对面在吆喝什么?我们去看看!”
“阿弈,等会儿有花船经过,我们也去点灯吧。”
到了沧罗城,穆弈对楚轻云的认识,变得具体了。
原来以前外面传的宗主骄奢淫逸,不算空穴来风。
楚轻云是真的对吃喝玩乐特别精通!
这方面,上次在锦绣城虽也有所见识,只是他当时惶恐,不如此时感受深刻。
况且多了个吉瑞。
简直如虎添翼。
“少爷,这个好看,买一个吧!”
“少爷,那个好吃,买一份吧!”
“少爷,那边热闹,我们瞧瞧去呀!”
出门在外,尤其人多的地方,他们都会使用障眼法,吉瑞称呼楚轻云为少爷。
穆弈不懂吃喝购物有何魅力,但看楚轻云高兴,他也跟着快活。
不就是玩乐嘛。
宗主日理万机,放松一下怎么了。
不管,睡到日上三竿,也是日理万机。
他们从天明逛到天黑。
入夜后,整个沧罗城灯火通明,不仅没有寂静下来,反而更喧闹了。
横穿城池的河道,修整得开阔平整。夜晚,有奢华的大船在水面缓慢飘荡,上船寻乐的客人要花钱点灯,当做通行证明。
但不同于凡间的寻花问柳,花船上并无苟且之事。
修炼之后的女修不好惹,一打十不在话下,不再是凡间那般了。
所以修真界的花船上,除了吃喝之外,主营业务是互换信息,沟通贸易,拍卖宝物等等……
楚轻云看中了最大最炫酷的一搜船,他钱多,上品灵石打出去后,点亮的花灯都是最大最灿烂的一盏。
胖乎乎的老板亲自为楚轻云架桥,楚轻云刚要踏上去,脚下的水面便哗啦啦得响。
因为人多喧哗,这点响动并未引起重视。
但楚轻云听见了。
“道友上船啊!”周遭看热闹的人群发起疑问。
楚轻云却倏地展臂,拦着穆弈和吉瑞退后一步。
下一刻,“哗啦”一声。
庞然大物钻出水面,直接掀翻了等候的花船!
“啊!”
“什么东西?!”
“快跑啊!有怪物!”
喊叫声此起彼伏,但这里是修真界,人群中卧虎藏龙。楚轻云无需动作,就有数人御剑而起,冲向异兽。
“少爷,我们走吧。”吉瑞提议道。
不是无双宗地界,又有这么多人对付,最不济还有沧罗城城主来管,吉瑞没那么多见义勇为的心思,只想别误了宗主正事。
“稍等。”
楚轻云却不打算离开,施了个法盾保护他们不被泼水或者误伤,就站在原地观战起来。
在灯光的映照下,那异兽浑身皮肤疙疙瘩瘩,不知是流着脓液还只是水光,看得人发麻。
它前肢有璞,却不会进攻。但巨大的脑袋晃来晃去,光用舌头,就把冲上去的修士尽数卷入口中。
好强的修为!
“师尊。”
穆弈低声道。
他知道自己不该管。
但背上的刀隐隐震动,仿佛在催促他。
法器迫切出鞘,他受到影响,也想试试自己的功力。
楚轻云侧首,抬眸看向穆弈。
光影交织中,美轮美奂的容颜如梦似幻。
穆弈直直地盯着楚轻云,内心渴望愈演愈烈,只有眼前人拦得住他。
但楚轻云却淡淡一笑,朱唇轻启道:
“去吧。”
第 32 章
刀锋出窍, 寒芒如霜。
穆弈没用过好的刀剑,这是第一次体会什么叫神兵利器。
刀柄在手,恍若与他融为一体, 连刀身两侧微弱的气流, 他都感受得到。
“啊!”
又是一声惨叫,异兽再次卷中一名修士。
穆弈毫不迟疑,隔着段距离,便挥刀斩去。
利刃划开空气,灵力急速而至,“唰”得一声, 硕大的舌头断成两节!
“多谢道友!”
旁边有被卷修士的友人, 见状抓起修士就跑,也不管修士身上挂着恶心的舌头。
异兽吃痛,因为不会叫, 小山的躯体陡然一震。
接着转向穆弈。
它的眼珠也十分巨大, 表面覆膜不断开合,朝穆弈张开血盆大口。
它竟然还有第二根舌头!
楚轻云和吉瑞在场边观战,吉瑞替穆弈捏了把汗, 楚轻云倒是神色淡定。
只见穆弈身影利落,左躲右闪,避开异兽攻击。
同时,不断砍向异兽,异兽身躯增添好几次刀伤。
异兽气得摇头晃脑,竟然抬起脚, 往穆弈的方向迈去。
穆弈的游刃而余, 并没有引来更多的能人志士。
相反,攻击异兽的修士反而不如之前多了, 大家好像不约而同地退了出去,躲进夜色之中。
“贪生怕死之辈。”
楚轻云看出来了,不知是嘲讽,还是捡乐。
“宗主,我去帮忙?”
吉瑞征求意见。
该跑的都跑了,想留下捡漏的也躲了起来,没人在意吉瑞小声的称呼。
楚轻云却摇头:“阿弈可以。”
他莫名对穆弈有信心。
每次斗法下来,穆弈都能有所收获。
这也是楚轻云选择给穆弈炼刀的原因之一。
万一穆弈的道,在战斗中呢?
不破不立。
因为异兽的出现,沿河悬挂的灯盏相继破碎,涌动的河水变成看不清的暗流,溅起的水花像极了雨点,夹着腥臭覆盖天地。
穆弈越战越勇,终于确定了异兽的弱点,就在颚下三分!
“嗖!”
刀锋飞出掌心。
利刃插入血肉!
异兽还来不及反应,浑身一僵,轰然倒向水中。
“哗啦!”水浪溅出数米高。
黑刀完成使命,转了一圈,回到穆弈手中。
战斗时顾不上个人形象,此时穆弈浑身湿透,整个刀身也因沾染异兽的血肉而滑腻腥臭,手感比较恶心。
穆弈过得粗糙,但在楚轻云身边久了,第一反应还是施展清洁术,把自己和刀清理干净。
刚弄干净,穆弈没等回来,一枚巨大的金色掌印凭空出现,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压,强势攻向穆弈!
“轰!”
刚才还悠闲观战的楚轻云,以迅雷之势闪现,抬掌硬接了这一击。
恐怖的冲击力席卷周遭,廊桥被毁,河床露天,河水掀起巨浪,咆哮淹没两岸。
“阿弥陀佛。”
低沉的梵音自黑暗中响起,每个字都像砸在心头。
“师尊!”
穆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躲过一劫。
但他更担心楚轻云状况。
这一击不是寻常高手所出,有没有伤到楚轻云?
戾气不受控制地涌出心底,穆弈抬眸看向声源。
“辛慈大师,好久不见。”
楚轻云背对着穆弈,声音不怒反笑。
他背过手,于暗处握住穆弈手腕。
穆弈:“……”
翻滚的戾气仿佛受到安抚。
他垂眸看向楚轻云秀发。
幽幽暗香,沁人心扉。
此时,来者终于露出真身。
一名穿着黑色僧袍的老者,隔空与楚轻云遥遥相望,颔首道:
“楚宗主,别来无恙。”
佛修是修真界较为特殊的存在。
简单说,就是他们只管他们自己的修行,其他修真界一切争端、危机、合作,他们都不参与。
仙盟里也没有佛修。
楚轻云上一次见佛修,还是他接手宗主之位的时候。
听他师尊说,辛慈大师与其有些交情,所以才不辞现身,给楚轻云的上位添了顺畅的一笔。
前世穆弈与顾贤允对决,掀起那么大波澜,都没有一个佛修插手。
一别多年,楚轻云都快忘了,修真界还有佛修。
不过尽管低调,佛修的能力不容小觑。
除魔大战,佛修也是重要战力之一。
从这一点看,佛修只是避世,不是草包。
该有的恭敬还是要有的。
楚轻云对老和尚一礼,含笑说道:“大师一来,差点拍死我徒弟。”
但恭敬也不代表忍气吞声。
“阿弥陀佛,宗主误会了。”
老和尚身后还站了个年轻和尚。
他身穿黄色僧袍,看面容也就二十来岁。
年轻和尚五官清秀,亲和力十足地解释:
“刚刚离得远,师父发觉这边有极强的煞气波动,以为有妖魔霍乱,这才出手。”
楚轻云差点信了。
不过纠缠无用,老和尚的辈分高,跟他师尊又是旧友。
刚才的一击,已经是收着力的,否则他未必还能站着。
既然双方都有所保留,穆弈也没有受伤,这笔账还是先记下,来日再算。
思及此,楚轻云笑得更真诚,客气道: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误会了。之前这里确实有异兽作怪,只不过刚被我徒弟解决,没来得及收拾。”
“抱歉各位,我们来晚了!”
沧罗城的城主和护城队伍这时才赶来。
沧罗城不在无双宗的管辖范围内,闹出的乱子自然也不归楚轻云管。
跟城主客套了几句,他跟辛慈大师和陌生和尚告了辞。
*
异兽作乱的地方在城东,楚轻云赶到城西的见面地点时,其他人都到了。
虞恒没看见吉镜,当即朝楚轻云撒气:“你怎么总迟到?回回你最慢!”
沈辰帆也习惯性地找补:“无妨,反正魔主还没到。”
魔域比修真界更加奉行弱肉强食,谁最能打,谁就是王。
顾贤允也到了,安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只是视线从楚轻云进门,就没再移向别处。
楚轻云自动无视顾贤允,回怼道:“城东刚才有异兽,我们路见不平,不得拔刀相助?哪像你们,坐得安稳。”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修真界的基础法则本来如此。
只不过楚轻云本就气不顺,没道理还让虞恒奚落。
沈辰帆无故躺枪,不好意思开脱。
虞恒却被气到,不服道:“楚宗主这么有本事,咱们还商议什么,交给楚宗主就好了。”
楚轻云勾唇:“少衡破防了。”
虞恒:“你说什么呢?我破防什么?我有什么可破防的?”
楚轻云:“呵。”
虞恒:“楚轻云你烦不烦!你……”
吉瑞和穆弈站在楚轻云身后,倒完茶,他轻声对穆弈说:“你还好吧?”
穆弈脸色不太好,但不是因为之前的打斗。
他迟疑道:“师尊……”
“嗐,没事。”吉瑞安慰道,“虞阁主吵不过宗主。”
穆弈:“……”
沈辰帆夹在中间,扶额劝道:“好了,少衡少说两句。”
虞恒料到沈辰帆向着楚轻云,翻了个白眼,干脆不搭理楚轻云了。
转向顾贤允,他转移话题:“顾掌院,你不是说有事想问我们?趁公主没来,你有话直说。”
自从楚轻云和顾贤允分手,虞恒对顾贤允的态度都好了些。
顾贤允隔桌遥望楚轻云,等到楚轻云漫不经心地投来目光,他才慢慢开口:“楚宗主好慷慨,亲自为徒弟炼刀?”
刀这事儿算过不去了。
他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对劲。
其实他不是想说这个,但一张口,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问得明显,就是想知道,穆弈背上的刀,是不是出自楚轻云之手。
沈辰帆和虞恒这会儿才注意到穆弈的刀。
那“楚”字明晃晃地刻在上面,因为他们未曾正眼瞧过穆弈,因此没有发现。
沈辰帆好像比虞恒更为惊讶:“轻云?”
“对呀。”
楚轻云大大方方承认。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贤允,目光又扫过沈辰帆和虞恒。
“业精于勤荒于嬉,我闭关参道,很惊奇吗。”
当然是惊奇的。
更惊奇的是,楚轻云说过,余生只为顾贤允一人炼器的。
“咔嚓。”
茶碗在顾贤允手中碎裂,碎片割破指腹。
沈辰帆和虞恒看向顾贤允。
鲜血渗出,剑格发烫,顾贤允也没管,只是眼神锋利如刀。
“这家酒肆器物不结实啊。”楚轻云凉凉道。
“咳咳。”
沈辰帆怕两人打起来,赶紧出声:
“勤勉是好事。这家酒肆确实不好,下回我换个地方。”
顾贤允不接话,犀利目光在移向穆弈时,几乎化为实质。
无耻!
卑劣!
下作的东西!
若不是碍于身份,顾贤允现在就想把对方碎尸万段!
奈何心中怒江翻腾,面上还是要保持冷静。
用术法愈合掌心伤口,他转而说道:“我最近参道,不如以往顺利。楚宗主闭关时,可有不同寻常之处?”
顾贤允还是认为,楚轻云不会莫名其妙翻脸,只是不肯告诉自己。
但是从上回内海闪现那些画面后,他开始怀疑。
是只有他身上产生异样了吗?
如果别人也有呢?
如果楚轻云洞察了他的计划呢?
果然,虞恒问道:“掌院怎么了?哪里不顺利?”
“总会看见,过去的画面。”
顾贤允平日里冷若冰霜,但是态度一旦温和,那便如春风化雨,儒雅和煦,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
说这话时,他再次看向楚轻云,目光意味深长。
沈辰帆和虞恒也看向楚轻云。
沈辰帆沉吟道:“近来我也时而悟道,并无任何异常。”
虞恒:“我也没有。”
楚轻云被三个人盯着,不明白顾贤允葫芦里卖什么药。
“让顾掌院失望了,我闭关顺利得很。”
总之,怼一句再说。
顾贤允面色凝重,似乎十分在意。
沈辰帆作为调和角色,不遗余力地发光发热:
“贤允别急,高处不胜寒,你修为深厚,自然会遇到别人遇不到的难题。坚持住,你定能飞升。”
顾贤允点点头,还是盯着楚轻云:
“若是楚宗主于修炼上遇到困难,记得找我,我一定尽力相帮。”
楚轻云:“?”
这鸿门宴要不要这么明显?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贤允该不会还在惦记新人吧!
“不劳顾掌院费心。”
楚轻云道:“对了,宣朗宣达两位弟子,我已经派人送回。只是这届新人我都很重视,不能跟宣朗宣达同去。”
反正他是不会给剑灵夺舍机会的。
他能力有限,没有守护苍生的觉悟,也防不住大乘修士的剑灵作恶。
眼下能保一个是一个。
“多谢楚宗主。”
顾贤允却格外平和,顺着楚轻云道:“海川院也无需太多人手,宗主放心,前面的事不会再发生。”
楚轻云:“……”
前世他很吃顾贤允这套。
只要顾贤允对他温柔一点,他就心花怒放,觉得这样的顾贤允好撩好吸引人。
这会儿他却端起茶杯,借由饮茶的动作思索。
难道顾贤允被剑灵夺舍了?
态度这么好?
这时,设有结界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鹅黄纱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哎呀,吾晚来啦!”
女子笑靥如花,灵动十足。
但仔细看去,女子眼睛不同修士,瞳孔深处,有两个倒影。
“魔主。”沈辰帆先行起身,对女子行礼。
女子也学沈辰帆的样子回礼:“盟主,少见啊。”
沈辰帆、虞恒、楚轻云、顾贤允:“……”
魔族住在魔域,有自己独立的沟通方式和行为习惯。
虽然法力高强的魔族会学习修士的“人样”,但由于不常相处,语言用得不太熟练。
沈辰帆包容地笑道:“是,好久不见了。”
魔主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门框。
在沈辰帆话音落下时,才弯腰走进门内。
打着赤膊的魔族就没那么像人了。
他面容凶神恶煞,衣着也奇奇怪怪。
只有半片衣料遮挡身材,坦然露出半个肩膀和前胸,块状的肌肉就这么大剌剌在众人面前展现。
“这是巴雅,吾之仆从。”魔主介绍。
来者虽跟“雅”字不沾边,但也没人提出异议。
魔主并没入座,继续说道:“还有二位法师,也叫来了。”
说着,辛慈大师和年轻和尚从门口进来,单手一竖,打了声招呼:
“阿弥陀佛。”
楚轻云:……
*
年轻和尚的法号叫“明优”,楚轻云很快知道了。
在座的可以说,都是辛慈大师的晚辈。
他们的突然到访,打乱了沈辰帆的节奏。
场面一度安静,魔主不明所以,落座后看来看去,莫名其妙道:“盟主,说呀!”
是仙盟请她来的,她来了又不吱声。
修真界的修士怎么奇奇怪怪的。
“兹事体重,前辈也听听吧。”
沈辰帆先给辛慈大师行礼。
接下去的时间,沈辰帆把仙盟会讨论的重点,又重复了一遍。
魔族与修真界相安,除却谁也消灭不了谁以外,还有一份和平协议。
魔族天生被灵气吸引,修真界灵气充沛,很多时候,魔族作乱,都是在本能的驱使之下。
为了安抚魔族的躁动,仙盟答应每年给魔域一定数量的灵石,让他们内部分配,不用兴师动众地来修真界抢。
但这灵石不是白送。
同时,魔族也不再为魔修提供庇护。
凡是入魔企图逃去魔域的魔修,魔族一但发现,绝不姑息。
这次约见魔主,也是沈辰帆怀疑,那所谓的“异兽”,有可能是魔修。
怕魔修跑不到人界就跑去魔域,请魔主协助缉拿。
魔主理解语言的能力也有限,所以沈辰帆说得非常简单,一些推测过程和暗示全都没说。
听完,魔主点头同意:“懂了,抓人!”
“阿弥陀佛。”辛慈大师旁听半天,终于出声。
沈辰帆还怕辛慈大师不说话,他暗暗松了口气,恭敬道:“前辈请讲。”
辛慈大师虽然没有头发,但花白皮肤,满脸皱纹,看起来安详慈悲。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叹了口气,道:“此人不好对付,各位小友,务必小心。”
沈辰帆一惊,马上问道:“前辈可是知道何人作怪?请前辈指点!”
既然大师用了“此人”,就可以断定真的是魔修!
可惜辛慈大师的指点已经结束,闭口不言。
明优从旁边解释:
“因果已定,师父也没办法插手。只是我佛慈悲,师父不忍生灵涂炭,只能提醒各位尊者。”
楚轻云:?
这话跟没说一样啊,那你们来干嘛啊?
受教养限制,不恭不敬的话,只能在心里说。
沈辰帆面色凝重。
大师的话加深了他的担忧。
到底是谁?
大能入魔,此种异像,他不会不知啊!
该说的都说完了,辛慈大师最先告辞,接着是魔主。
线索中断,没什么再交流的,楚轻云也和沈辰帆道了别。
他们所在的酒肆飘在半空,几人出了门,各自招来法器。
楚轻云没心思再玩,也招来凤车,准备返程。
这时,吉瑞拉了拉楚轻云的袖子,小声道:“宗主……”
顺着吉瑞手指的方向,楚轻云投去目光。
黑夜之中,一轮弯月从云层中探出脑袋,宁静地照耀四方。
而在月光当中,一团云雾裹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赫然是刚刚离去的魔主和她的仆从。
楚轻云眼神好,离这么远,还能看清那仆从壮硕的肌肉。
俩人依偎着,好像在赏月。
修士耳力也强,他们能听见魔主和仆从正在闲聊。
可惜用的魔语。
仆从:“我在他们中间闻到了魔气,要提醒他们吗?”
魔主:“为什么要提醒?人族自己的事情,没跑到魔域,就与我们无关。”
仆从:“好的,我们不管。”
还挺有雅趣。
楚轻云笑了笑。
刚要转移视线,却见那仆从侧首低头,竟跟魔主拥吻起来!
众人:!!!
楚轻云:什么情况?
穆弈也在遥望,看到仆从的动作,他瞠目结舌,比楚轻云还震惊。
然后他眼前一黑,视线被楚轻云的手掌遮住。
“非礼勿视。”楚轻云道。
穆弈只觉一股清新幽香,从楚轻云指尖钻入他的鼻尖。
好好闻。
穆弈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一股怪异酥麻从胸腔升起。
魔族在干什么?
仆从怎么能触碰主人?
大逆不道!
师尊好香……
穆弈脑子里变出一团乱麻,纷纷杳杳扰人思绪。
他喉结滑动,想握住眼前莹白的手。
这冲动吓他一大跳。
想都不行,想也有错。
亵渎神明更是大大罪!
“魔族真是……”
沈辰帆想说什么,又没说,默默看了楚轻云一眼。
楚轻云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拉着顾贤允赏月。
此情此景,让他想穿越回过去,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这是什么恐怖记忆!
而顾贤允本人还站在他不远处!
楚轻云哆嗦一下,赶紧带穆弈和吉瑞登上凤车。
凤鸣九天,楚轻云施法催促,想赶紧离开。
凤车冲上云霄,长扬而去,离酒肆越来越远。
楚轻云也不在乎顾贤允给沈辰帆和虞恒洗脑了,只想离这些故人远远的。
等到看不见其他时,楚轻云才松懈下来。
真烦。
想把跟顾贤允有关的记忆全都挖出去。
嫌弃。
吉瑞感知到宗主的烦躁,已经斟茶倒水,摆上点心。
穆弈深深的目光落在楚轻云身上,一刻未曾转移。
“咚咚咚。”
楚轻云刚想喝口水,凤车华贵的窗棂响了三下敲击声。
敲击?
凤车在行驶中啊!
楚轻云靠近窗户,抬眸望去,只见明优在窗外,对着他笑了一下。
何等惊悚的一幕!
“小师父有何贵干?”楚轻云打开窗户,撑开结界,隔绝呼啸的风。
明优一礼,说道:“小僧不是干涉宗主授业,但宗主爱徒方才煞气必现,非比寻常。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明优话音一顿,笑得更加谦虚:“宗主不若让他随小僧回去,聆听佛音,或可除煞。”
修道与修佛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子,楚轻云不是很懂“明优口中的“煞气”是什么。
但明优的话仿佛在传达一个信息:
穆弈有危险。
他斟酌着该如何回应,穆弈却少见地抢先回话:
“大师放心,有师尊护佑,我会格外注意,不会走火入魔。”
拒绝得这么明显,明优没再坚持,转身就走了。
吉瑞挺纳闷:“佛修怎么神神叨叨的?穆弈怎么了?”
楚轻云不说话,只是看向穆弈。
压下心中疑云,他安抚一笑道: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同意。”
说着,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转移穆弈注意:
“要去也是我去。听说他们和尚练功不穿衣裳,我去瞧瞧是不是真的。”
穆弈果然愣住,不知想到什么,脸庞逐渐发红。
第 33 章
顾贤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夜色之下, 沈辰帆都看得出顾贤允神色阴郁。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和虞恒一起离开。
回到海川院,正是深夜。
只有夜巡的弟子还在坚守岗位。
没人知道顾贤允回到主峰。
连上官冰和董志也都各自休息去了。
“阿远, 阿远。”
剑格再次发烫, 剑灵的呼唤急促悠长。
顾贤允思绪纷乱,一会儿想起刚刚伸手想拉住楚轻云,却晚了半步,只能看着楚轻云的背影离开;一会儿又想起闭关中看到的画面,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和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因为心事重重, 顾贤允并没有听见剑灵的呼唤。
直到剑身脱手, 漂浮到半空。
一个若有似无的人形光团,在剑身旁边出现。
除了月光,屋内没有照明, 因此光团比其他时候明显一些。
这已经是剑灵显现的极限了。
“阿远。”他说。
“别催了。”
顾贤允心头火气, 深吸口气,勉强控制暴躁。
他不想见剑灵,尤其是出关后, 现在更是。
那些画面太真实了,想起剑灵顶着楚轻云的脸,不知怎的,顾贤允有点恶心。
“我没说什么。”
剑灵声音有点委屈,飘到顾贤允旁边,小声说:“你别生气, 我不催你。我只是看你今晚一直不高兴, 想问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
顾贤允扶额,遮掩唇角的嘲讽冷笑。
昔日的爱人连眼神都不再给他, 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亲手给弟子炼器。
他也想知道怎么了!
狠厉翻滚,顾贤允更加烦躁。
“放弃楚轻云吧。”
顾贤允冷冰冰地开口。
他没感觉到自己语气里带着埋怨,仿佛今日种种,都是剑灵逼迫所致。
剑灵这回没接话。
从顾贤允左侧飘到右侧,静默了半天,才说道:
“我可以不要楚轻云。”
顾贤允眉头一挑。
可以不要?
那他过去的图谋算什么?
不等他出声奚落,剑灵接着道:“我想要自己的身体。”
顾贤允:?
像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顾贤允真的笑出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剑灵仿佛听不懂顾贤允的嘲讽,急切道:
“你忘了吗?世上曾经有起死人而肉白骨之术!”
“那是禁术!”顾贤允呵斥。
“禁术怎么了!剑灵不是禁术吗!我不是禁术吗!”
剑灵激动起来:“我受不了了阿远,我再也受不了!我不想再困在这儿!我要疯了!!!”
随着剑灵的尖叫,顾贤允心头气血翻滚,金丹不正常地急速运转,灵脉胀痛,灵气没有规则地乱窜。
顾贤允顾不上忧虑,急忙安抚剑灵:
“冷静!小烁,冷静。我给你想办法,我帮你。”
在顾贤允一遍遍安慰中,剑灵的癫狂终于慢慢收敛,声音泫然欲泣:
“阿远,我好难受啊。”
剑灵没有眼泪,他的苦,连流泪都是奢望。
“我懂。”
顾贤允态度软化,堪称温声细语:
“我明白你的感受,小烁。”
心思流转,顾贤允说道:
“可是此等禁术,早已失传,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剑灵一听,刚要再叫,顾贤允马上伸出手去。
明明没有实体,顾贤允却好像握住了对方的手。
“无双宗藏书阁,可能有我们想要的。”
剑灵这回没有生气:“藏书阁?”
他重复一遍后,疑惑道:“藏书阁你不是去过吗?你见过相关古籍吗?”
如果真有,为什么当初顾贤允不拿!
顾贤允:“不,不是我见过的那些。”
虽然楚轻云没有刻意告诉过他,他也没有刻意问过。
但他知道无双宗藏书阁还有一处密阁。
那是只有宗主能够涉足的天地。
那里有失传的很多禁术。
有剑灵一个,顾贤允已经够烦了。
午夜梦回,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剑灵,他只是一个无牵无挂的剑修,不用担心反噬,跟楚轻云神仙眷侣,该有多逍遥自在。
所以他对其他禁术完全敬而远之。
只要楚轻云不练,不发现他的秘密。
那他何必主动去蹚浑水?
“密阁有无双宗开山始祖留下的术法镇守,外人无法探寻。”
顾贤允解释道:“楚轻云从前并未给予我权利进入,我想进去,可能要承担一定风险。”
“楚轻云果然不是真心待你。”
剑灵说着,关心道:“那有多危险?阿远,如果真的很危险,那我们……”
顾贤允打断剑灵的话,轻轻笑了笑:“为了你,值得。”
*
楚轻云回到无双宗。
刚下车落地,穆弈“噗”得一声,吐了口血。
“师弟!”吉瑞吓一跳,“宗主,师弟晕车!”
下一刻,楚轻云也“噗”得一声,吐了口血。
吉瑞:“宗主?!!!”
穆弈比吉瑞还恐慌,都顾不得擦拭唇角,立马扶住楚轻云:“师尊您受伤了!”
跟楚轻云有关的事,他反应极快,马上明白过来:“是辛慈大师,他打伤您了!”
心底突然戾气横生,背后的刀蠢蠢欲动。
楚轻云反手扶住穆弈的胳膊,缓了口气,抹掉唇边血珠。
他笑了笑,无所谓道:“一点小伤,紧张什么。”
他的确是被辛慈大师震出了内伤。
那可是来自上一辈大师的一掌,他接得毫无准备,能忍到回来才发作,已经相当不错了。
同样的,他明白穆弈也是忍到回来,掌心探入穆弈灵脉:
“阿弈,受伤了为何不说?”
当时告别辛慈大师,他要检查穆弈伤势,穆弈拒绝。
看穆弈毫发无伤,他也没坚持。
原来还是有伤。
“又无大碍,不足挂齿。”
穆弈老老实实让楚轻云检查。
回到无双宗,他似乎身心都放松下来。
“啊啊,你们怎么回事!”
吉瑞又急又气,一共出去仨人,回来俩人吐血,还在那互相安慰呢。
他风一般冲出去,又风一般带回吉镜。
吉镜匆忙赶来,端来两颗丹药。
楚轻云检查完了,跟穆弈一人服下一颗药丸。
他和穆弈的伤情不同,但都需要调息。
灵气运转一圈后,他突发奇想:“阿弈,我们一起闭关吧。”
穆弈:“?”
平日练功,他都是在他自己的卧房。
主殿豪华,哪怕是偏殿,也十足宽敞,足够应对他练功需求。
疗伤而已,在自己房内进行即可,还能随时回应宗主召唤。
当然,如果跟宗主一起闭关,更能随时领命。
“是。”穆弈果断答应。
闭关之前,楚轻云先把事务安排好。
主殿和主峰的事交给吉镜。
在逃魔修的事交给吉瑞去传达吩咐。
按照沈辰帆给的信息,魔修作乱的位置主要集中在凌云宗及其周边,除了何卫坤,无双宗并无魔修或者死伤事件上报。
而何卫坤又跟那藏头露尾的魔修关系不大,也就是说,那魔修跟无双宗关系不到,很可能是出自凌云宗。
楚轻云只要注意着,别让那魔修跑到无双宗来作恶就好了。
能做的只有这些,之后他就带着穆弈闭关。
“小黑屋”他不喜欢,但有穆弈陪伴,就没那么无法忍受了。
*
楚轻云闭关后,吉瑞做完宗主交代的任务,再次百无聊赖。
好在这回有吉镜陪伴,能陪他唠嗑。
“姐姐,宗主这次什么时候能出关啊?”
“平安无事就好。”
吉镜每天都要检查主殿在职弟子的工作,确保宗主不在的时间,也一切正常。
“那倒是。”吉瑞感叹道,“但是好想出去玩啊!以前宗主经常领我去玩,但穆弈来了以后,都好久没带我去玩了!”
吉镜赶紧阻止弟弟胡说八道:“慎言。”
“我没有说穆弈不好啦!”
吉瑞已经能坦然提起穆弈了,甚至还夸奖道:“你不知道,我发现,穆弈对宗主忠心耿耿,比当年橙风长老养那只灵宠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久以前,橙风真人养了只灵宠。
灵宠身体四肢像凡间的狗,但有翅膀会飞。
因为是只母兽,额间有条红印,橙风真人叫它“红瑶”。
真人十分喜爱红瑶,红瑶也忠心护主。别人的召唤红瑶一律不应,别人给的吃食也从来不吃。真人在宗内,它就跟着真人寸步不离;真人不在,它趴在栖霞峰入口,一心等待。
橙风真人养红瑶养了一百来年,时不时地也带红瑶出门历练。
结果在一次历练中,真人遇险,红瑶为了保护真人殒命。
那以后橙风真人再也没养过灵宠,也极少出门了。
这事儿无双宗内门都知道,都为红瑶的死惋惜,这都几百年过去了,提起来还是唏嘘。
吉镜沉默半晌,摸了摸吉瑞的头:
“我倒是觉得,你更像红瑶。”
“我才不是灵兽!”吉瑞急道,“不对,我又不是母的!不对,我不是……”
吉镜忍俊不禁,吉瑞发觉姐姐在跟他开玩笑,气急败坏地跑了。
左右无事,他也不能总闲着。
绕着主殿转了一圈,他决定去监督一下内门弟子的功课。
宗主经常教育他,不能因为他在主峰长大,就自觉高人一等,对其他弟子视而不见。
他占据了主峰绝佳的修炼资源,帮助他修为晋升。
内门弟子可能没有他的运气,进步就慢一些。
所以他对下面的弟子要有教导之心,偶尔空闲,可以指点一二。
楚轻云话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自己偷懒,让吉瑞干活儿。
但吉瑞却觉得宗主说的有理,一直践行宗主教诲。
内门的主要大课堂设在朔平真人的月竹山。
一路过去,遇到的弟子都与吉瑞打招呼。
吉瑞爱热闹,也爱交流,每个人跟他说话,他都能聊几句。
所以这段路程,他走了老半天。
就快到月竹山时,一个内门弟子御剑而来。
“见过吉掌事。”弟子跟吉瑞打招呼。
“嗯。”吉瑞应声后,问道:“怎么没在上课?”
他瞧着对方眼生,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无双宗以器修为主,出门习惯御风而行。
但也有些许剑法出挑的习惯御剑。
因此他只当对方是入门晚,他认不出是正常的。
这弟子也是个圆脸,笑起来两个酒窝。
闻言毕恭毕敬地回答:“今日早课内容深奥,长老让我们各自揣摩。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练习。”
练功时都是如此,吉瑞以前也常常一个人练。
所以他没怀疑,点点头:“好好练,有问题记得问。”
以他的眼力,能看出弟子修为不高,只在筑基后期,但隐隐有突破之相。
能进内门,定是天赋上乘吧。
说完,吉瑞就要走。
“掌事留步。”弟子叫住吉瑞。
“何事?”吉瑞毫无戒备地看了过去。
弟子身量与吉瑞相似,视线平行相撞,吉瑞看着弟子棕色瞳孔,只觉脑袋眩晕。
“掌事怎么了?”弟子虚扶一把,关切问道。
吉瑞直起身,目光逐渐浑浊。
“无碍。”
说着,他目视前方,御风而去。
*
密室内,楚轻云先一步康复。
毕竟修为比穆弈高一大截,好得快也是应该。
但他结束入定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借着密室里微弱的光线,打量起穆弈。
尽管相识许久,前世也相伴百年,楚轻云还是觉得,看不够。
平时身边总有人,就算没人时,穆弈被他盯着也不自在,现在无人打扰,穆弈有双眼紧闭,不是绝好的机会吗?
其实那日见到魔主的仆从,他第一反应是:
咦?这人跟穆弈有点像呢!
但没有穆弈好看!
修真界不以高大壮硕为美,穆弈过分的身高并不讨喜,加上修为低,总让人觉得憨憨的,不好看。
可相处下来,楚轻云对穆弈越看越顺眼。
密室里有许多打坐用的蒲团,楚轻云索性悄无声息地飘到穆弈对面,大大方方地瞧起来。
穆弈的五官比魔主仆从强多了,起码端端正正,浓眉大眼。
穿的也多。
楚轻云的视线,从穆弈紧闭的眉眼,一点点下落,划过高挺的鼻梁、凌厉的唇峰、突出的喉结,来到平整的领口。
视线进不去了。
但楚轻云知道,那里有他栖身过的伴生玉。
他赖以生存的方寸天地,竟是离穆弈这样近。
也就是说,他贴着穆弈的皮肤,活了很久很久。
他们曾那样亲近,感觉现在反而疏远了?
穆弈的身材应该比魔族那个仆从好多了。
楚轻云盯着穆弈的领口胡思乱想:
那个仆从穿太少,有伤风化。
胳膊肩膀又过于壮硕,哪有穆弈这样恰到好处。
既有线条,又不夸张。
但话说回来,穆弈并不适合过于文雅的装扮,粗犷反而是他独特的气质。
就像大漠的孤鹰,深林的虎豹,本就不应以寻常审美视之。
等出关后,得让制衣局给穆弈重新做衣裳,有点创新。
想完没用的,楚轻云的思绪又往回飘。
明优和尚说的“煞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和心魔有关吗?
和刀有关吗?
他的话,是在暗示穆弈容易走火入魔吗?
天罚……
会以这种形式降临吗?
楚轻云也察觉到,结丹后的穆弈,戾气比之前重了许多。
尤其战斗时,那六亲不认、杀伐果决的冲击力,连他都吃惊。
如果任由其发展,他日真的入魔,穆弈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狂魔。
坚决不能发生!
就这样,楚轻云一会儿担忧穆弈,一会儿想给穆弈换衣裳。
那把刀还没有名字,他还得让穆弈给刀取名……
思绪无边无际,楚轻云还没理出个头绪,突然觉得掌心一痛——
宗主法印灼烧起来。
有人擅闯藏书阁!
*
藏书阁法阵与楚轻云的宗主法印相同,有任何异样,他都能察觉。
楚轻云刚要出去,就看穆弈额角渗出冷汗,原本平静的面容也蹙起眉头。
入定有异?
刚才还在担心“入魔”的事,马上就像要应验。
楚轻云不敢走了,可法印的温度不断升高,他又不得不去看看。
于是他分出一缕神识,钻出密室。
吉镜要镇守主殿,他没找到吉瑞,干脆就自己前往。
尽管只是一缕神识,分神修士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他去去就回,无需惊动其他人。
藏书阁外,楚轻云果然见到一个身影。
因为藏书阁禁制特殊,弟子巡逻,都是在外围,起一般防范作用。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寻常弟子跑去藏书阁的。
所以楚轻云发现是吉瑞是试图穿进禁制时,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吉瑞,你干什么呢?”
问出声时,吉瑞半个身子已经进入禁制。
因为没有实体,吉瑞茫然四顾,也看不见楚轻云。
但楚轻云却清晰地看见吉瑞眼底,有复杂的符文闪动。
大胆狂徒,竟敢跑来无双宗!
楚轻云素日习惯偷懒,却从不是胆小怕事之辈。发现吉瑞被算计,心头火气,当即出手拍去。
“砰”!
法印和禁制贴合,禁制瞬间闭合,把吉瑞弹了出来。
不等落地,楚轻云抓住吉瑞的天灵盖,毫不留情地往外拽。
竟是要把附身在吉瑞的“东西”拔出来!
“啊!!”吉瑞吃痛,惨叫起来。
“忍着!”
楚轻云另一手在空中画符,接着把符文打入吉瑞体内。
吉瑞是他身边人,楚轻云下手虽狠,却也能立竿见影,保住吉瑞性命。
很快,那造次的东西被他抓到手心。
竟然也是一缕神识。
能用神识进入无双宗,还一路畅行无阻附身到吉瑞身上,绝不是普通修士。
楚轻云有了计较,更加用力地拖拽。
只待脱离吉瑞,就一把业火烧成灰。
管他什么大能,让他有来无回!
“啊啊啊!”吉瑞疼哭了,大力挣扎着。
楚轻云按住吉瑞,跟小贼较着劲,另一边还要关注穆弈的状况。
穆弈看起来不太好,冷汗越冒越多,甚至牙齿也开始打颤。
“阿弈。”
楚轻云本能地想去呼唤,却怕打扰穆弈,反而对穆弈不利。
但他又不能袖手旁观。
迅速思索之后,他探手搭上穆弈手腕。
菁纯灵气马上顺着指尖,流进穆弈灵脉。
也就是这一分心的功夫,楚轻云只觉掌心的小贼挣脱了他的控制,又回到吉瑞体内!
楚轻云:?
不等他生气,一股大力卷上他的手腕。下一刻,他也被拽了下去!
*
廉烁独自留在海川院,顾贤允离开时答应他快点回来,可他等啊等啊,顾贤允仍不见归来。
上官冰和董志带着弟子舞剑修炼,课都上完了。
不用给掌院请安,弟子们结束联系后,就三三两两地离开。
上官冰和董志送走他人,便开始清扫院落。
热闹的院子沉寂下来,隔着拱门的垂帘,廉烁望着外面。
“下雪了。”他说。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把世界连成一片。
董志抬头看看天,眉开眼笑地跟上官冰说:“师兄,下雪了!”
没人理会廉烁。
因为没人听见廉烁。
雪幕中,青砖黛瓦的院落更显纯净。红梅在枝头怒放,娇艳更甚,国色天香。
上官冰也喜欢雪,伸出手掌,让雪花落在掌心。
“我们堆雪人吧!”董志提议。
“师尊不在,不可顽劣。”
上官冰身为大弟子,行事总是稳重。
“没关系吧,师尊不会因为个雪人责怪我们。”董志笑嘻嘻的,俯身团起个雪球,“嗖”得扔向上官冰。
“小孩。”上官拂去身上的雪球印子,笑意浮上眼底。
廉烁在帘后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笑声,比无边无际的孤寂,还要难以忍耐。
他也好想去玩雪啊!
他跟远之说好的,待功成名就,就助他摆脱剑身。
现在不是已经功成名就了吗?
为什么他还要等待?
董志:“师兄,师尊何时能归?”
上官冰:“不知。你想做什么?”
董志:“不做什么,师尊不喜欢踩雪,我们得在师尊回来之前,清理干净。”
上官冰:“有道理。”
董志:“但现在,嘿!”
两人终究还是打起了雪仗。
廉烁:“……”
刺耳。
太刺耳了。
他喜欢踩雪!让他去踩雪!
凭什么天下之大,只有他不得自由?
凭什么只有他,活得生不如死!
他要一个身体!
必须要!
现在要!
廉烁挣脱剑身,飘到帘子前。
银装素裹的美景,终于清楚地落入眼中。
他是不能离剑身太远的,也不能在天光中久待。
但外面的世界,他好想去啊。
董志和上官冰还在院子里玩雪,廉烁定定地看着。
他是认识上官冰和董志的,毕竟是顾贤允最认可的徒弟。
那他作为顾贤允最亲近的人,用一下,不过分吧?
第 34 章
楚轻云猝不及防见到顾贤允, 颇有些瞠目。
他甚至一时不知,是惊异于顾贤允潜入无双宗的小人行径,还是他们在吉瑞内府相遇的荒谬。
他优先查看吉瑞昏厥的灵体, 松了口气。
像是安抚, 顾贤允解释道:
“放心,吉瑞性命无忧。”
“?”
楚轻云越发看不懂顾贤允,以顾贤允的傲骨,不应该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啊。
“掌院这是何意?”
他挡住吉瑞,警惕地望向顾贤允。
哪怕他们两个都是神识,但若不控制灵气波动, 吉瑞就直接废了。
顾贤允却闭嘴了, 只是目光幽深地盯着楚轻云。
楚轻云无法放松,只能迎视回去。
但毕竟不是玩乐,顾贤允盯得他浑身不舒服, 思绪也逐渐清晰。
藏书阁无法随意进出, 顾贤允理应清楚。
但顾贤允未曾表现过对藏书阁的兴趣。
曾经两人感情最盛时,顾贤允就算有查阅古籍的需求,也是请他代劳, 从未主动要求进入。
以前楚轻云将此视为顾贤允对他宗主身份的尊重……
现在怎么突然偷偷来了?
除非,藏书阁里有顾贤允想要的东西。
能让堂堂掌院鬼鬼祟祟行事,这藏书阁里的东西,看来也不足外人道。
有了结论,楚轻云浮起笑意,故意嘲讽一句:
“掌院来我无双宗可是有事相求?直说便是啊, 本尊会卖你这个面子的。”
顾贤允总是冷若冰霜的面容并无被激怒的变化, 像是听不懂般开口道:
“你瘦了。”
楚轻云:“?”
顾贤允视线不移,丰神俊逸的掌院竟然自嘲一笑:
“我不这样来, 你会见我吗。”
自然是不能的。
楚轻云没有说话。
同时他还有一个疑问。
顾贤允凭什么觉得,一缕神识就能破解藏书阁阵法?
未免太过自大!
这疑惑很快揭开。
顾贤允道:“我只能这么找你。”
楚轻云:!
中计了!
此刻确实骑虎两难。
吉瑞的小命攥在他们手里。
“无论掌院意欲何为,速速离去,本尊就当无事发生。”
楚轻云不想跟顾贤允掰扯,总归是别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呵。”
这回换顾贤允冷笑。
楚轻云:“……”
顾贤允放松下来,好整以暇地环顾四周,直到楚轻云的秀眉不满地蹙起,他才慢悠悠道:
“轻云,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执意离开我。”
他反手一挥,变出一把椅子。
接着,他一扯袍子,坐到椅子上。
“今日,我便要一个答案。”
有病啊!
楚轻云极少骂人,但顾贤允这番动作,他是真的很想破口大骂。
以前怎么不见顾贤允如此执着?
难道是被甩伤自尊?
总觉得顾贤允此行与剑灵有关,可楚轻云百思不得解。
莫非剑灵和顾贤允还在惦记自己这具肉身?
贪得无厌!!
楚轻云单手背在身后,偷偷以术法护住吉瑞灵体,防止万一。
他绝美的容颜则仍旧挂着笑脸,直言了当道:
“我不爱你了,这就是答案。”
“我不信。”
顾贤允斩钉截铁。
楚轻云都要炸了。
他已经想不起当年的自己到底看上顾贤允什么,甚至怀疑顾贤允是不是给自己用了什么幻术。
现在他醒了,只留厌烦。
“那你到底想怎样?”楚轻云问,“你想鱼死网破不成?”
顾贤允凝视着楚轻云,闻言浅浅地勾了下唇,身体瞬间消失。
楚轻云反应极快,第一时间要转移吉瑞。
但顾贤允比他更快,他还未转身,就被突然出现的顾贤允止住动作。
顾贤允离他极近,毫无从前的礼仪和分寸。
危险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楚轻云身后就是吉瑞,退无可退,他只能向后弯腰避让。
一肚子谩骂刚要冲出口,便听顾贤允道:“我想继续合籍大典。”
“做梦!”
楚轻云终于骂出口:
“顾贤允有病吧?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不爱你了。懂?还是你苦苦纠缠其实另有所图?放不下荣华富贵,还惦记无双宗?”
他直视顾贤允的眼睛,锋利的目光图穷匕见:“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我可能会同意呢。”
刚才的讽刺顾贤允不当回事,这会儿近在咫尺,楚轻云却看见那眼底翻涌的怒火。
顾贤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两人互相使力,谁都不肯退让。
“我想要你。”
顾贤允几乎咬牙切齿:“我只要你!”
是了,从闪现那些画面开始,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自始至终,他要的只有楚轻云。
当然,他的感情从前也很复杂,有对楚轻云天之骄子的妒,有对无双宗财富的谋,也有稳固地位解决剑灵威胁的忧……
但他不得不承认,亲眼见识计划成功的结果,他只有惊吓和恐慌。
他原来想,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把楚轻云的身体让给廉烁,自己再为楚轻云夺舍便是,左右都是相伴。
可他没想到,廉烁顶着楚轻云的脸,是那么恐怖的事。
他只想要原来的楚轻云,天下无双的楚轻云!
“你疯了。”
楚轻云见顾贤允的眼神逐渐癫狂,鉴于自己处于下风,便转变态度,循循善诱:“你放开我,就算要聊,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聊。”
“我没办法心平气和。”
顾贤允直视楚轻云的眼睛,声音狠厉:“我想你想得快疯了,怎么心平气和?!”
他有备而来,楚轻云的反应也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于是他阴鸷一笑,握住楚轻云的手。
“你很看重你的徒弟,是吗?”
楚轻云:!
只错愕了一瞬,他马上冷静下来。
轻敌了。
顾贤允此行的目标真的不是藏书阁,是他。
楚轻云不再开口,沉默地盯着顾贤允。
果然顾贤允胜券在握一般,语气也放松下来:
“轻云,你可以有新玩具,但人总不能玩物丧志。我不怪你打破曾经的承诺,但你也别再逼我,好吗。”
“你重情重义,对侍从也很好。”
恨意丛生,楚轻云差点给自己憋出内伤。
到底是谁打破了承诺?
是他吗?
争吵无益,楚轻云不得不承认,顾贤允押对了。
穆弈是他的软肋,他不能让穆弈受到任何伤害。
“我竟不知掌院也有卑劣一面,拿别人的性命威胁我?”
咽不下这口气,楚轻云却只能揶揄。
顾贤允却笑笑:
“宗主见谅,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还是抓着楚轻云的手腕,迫使楚轻云手背的皮肤摩擦自己的脸颊。
然后说道:“我们和好吧轻云,我受不了了,你赢了。”
他音调下降,温柔至极,哄情人般低语:“如果你喜欢收徒,我可以帮你,教导徒弟多辛苦,我帮你代劳,让你做最好的师尊。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是什么,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
楚轻云闭上眼睛。
曾经梦寐以求的温情和让步,如此不合时宜的得到了。
可笑。
再睁眼,他对上顾贤允的视线,直白地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的。”
顾贤允放开楚轻云,笃定地留了句话。
*
穆弈紧紧蹙眉。
他直觉自己在做梦,可这梦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冷汗涔涔,他快虚脱了。
【救我,救救我。】
穆弈胸前发热,再次听见伴生玉中的声音。
【救救我。】
脖颈挂着的玉牌就是块未经雕琢的玉,从来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穆弈把它当护身符,从没想过有一天玉会发声。
“谁?”穆弈仔细去听,疑惑发问。
【救救我。】那微弱的呼声却只是重复,并不回应。
穆弈深入怀中,指尖探上玉牌。
确实是玉牌滚烫。
心念一动,穆弈的神识便钻入玉中。
他筑基修为,放出神识这种能力,是很弱的。
但玉是他自己的,与他相伴已久,容易控制得多。
这一看不要紧,穆弈吓得差点跪下。
“宗主?!”
不明白自己的玉里怎么会有宗主的倩影,但这个“宗主”,显然也不对劲。
“他”一身雪白,仓皇地在一片虚空中走来走去,眼神没有聚焦,只是不断地重复:
“救我,救救我。”
怎么回事?
疑窦升起的刹那间,穆弈眼前场景变化,变成藏书阁禁地。
法阵显现,宗主的声音再次从玉中响起:
【大乘修士不好对付,但他有弱点,就是他的剑灵。】
【帮我报仇,我许你荣华!】
【你知道吗?生剖元神,真的很疼。】
【我好恨!我真心待他,他却让我生不如死!】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我好难受。穆弈,你叫穆弈吗?谢谢你帮我。】
【穆弈,我好疼啊。】
【你帮我,你会有好报的。】
穆弈只觉时光流转,眼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闻所未闻的法阵。
他似乎是在不停修炼,除了修炼,就是在凝视“宗主”。
确切说,那是宗主魂魄,寄生在他的玉牌内。
他不敢出声,唯恐惊扰楚轻云。
他也不敢现身,怕亵渎了神明。
从那些零零碎碎的语言中,他拼凑了一个真相。
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院,把宗主害成这样。
一缕意识不清的残魂,一个势必报仇的执念,高不可攀的天边月,竟落魄至此。
但穆弈仍旧自残形愧。
脚底泥如何与明月面对面。
所以他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着,心疼着,痛不欲生。
顾、贤、允。
穆弈无数次默念这三个字,杀意自心底滋生,渐渐把整个人淹没。
杀了他。
杀了他!
杀!!!
“阿弈。”
一声呼唤拉回了穆弈溃散的神志,他茫然侧耳,就又听见一声:
“阿弈。”
“宗主!”
穆弈猛地睁开眼睛。
呼—
胸廓剧烈起伏,穆弈喘着粗气,对上楚轻云关切的视线。
“师尊!”
思绪回到现实,穆弈差点喜极而泣。
楚轻云还活着,太好了,还活着!
要不是身份有别,他很想把楚轻云抱起来转圈!
但这也不影响他从坐姿“腾”地改为跪姿,只为把楚轻云看得更真切些。
楚轻云满脸担忧:“阿弈,你被心魔困住了?”
穆弈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没办法说。
太奇怪了,他总不能告诉楚轻云,我做了个梦。
我看见你变成魂魄,栖身在我的玉牌里,精神状态不太好。
他也不能说,他每天趁人之危,鬼鬼祟祟地环视你、守着你。
楚轻云笑了笑,不再追问:
“舒心丹,从现在开始,每月服一颗。”
“好。”
穆弈很听话,拿出那珍贵的丹药,服下一颗,运转灵气,消化掉。
这次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就结束了。
楚轻云等穆弈调息完毕,再次对穆弈笑:“阿弈,你进步很大。”
“谢师尊教诲!”
穆弈急忙谢恩。
“但我觉得你太急躁了。”
楚轻云话锋一转:“欲速则不达。阿弈,你该停一停。”
“师尊我没事!我不能不练功,我…”
穆弈本就迫切变强,他知道楚轻云是担心他入魔,可他并不想因此停步。
楚轻云却制止他:“没说不让你练功。”
“我帮你联系欧阳锦,去她那里参悟一下阵法,换换脑子吧。”
阵法?
穆弈想起刚才梦境里出现过的那些诡异阵法。
楚轻云把穆弈的沉默当成抗拒,不禁揶揄道:
“不去找欧阳锦,那去找明忧也行,听他念经也大有裨益。”
穆弈果然被绕进去了,惊恐的睁大眼睛,顺着话题说道:“我去找欧阳前辈。”
“嗯。”
楚轻云莞尔,满意地点点头。
他要对付顾贤允,不得不支开穆弈。
胜负难料,穆弈在身边一天,就有一天风险。
他不能拿穆弈赌。
第 35 章
顾贤允收回神识, 才从他日常打坐悟道的山顶离开。
山顶离主峰有段距离,因为不想被打扰,也没带佩剑。
回到主峰时, 红梅枝头堆着雪, 院落里却干干净净。上官冰和董志给煮好了茶,香雾缭绕。
“你们去休息吧。”顾贤允说道。
顾贤允素来喜静,不像楚轻云总要那么多随从伺候。
平时负责顾贤允杂事的弟子就两个,就是上官冰和董志。
“是。”上官冰和董志同时应声,退了出去。
雪早就停了,等两个徒弟一走, 银装素裹的院落更显肃静。
顾贤允见过了楚轻云, 心情不错,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
或许很快, 楚轻云就又可以来陪他赏雪了。
“阿远!”剑灵的一声呼唤, 把顾贤允拉回现实。
顾贤允的好心情顿时有了裂缝。
以为是询问他去无双宗藏书阁的进展,他放下茶杯,刚要好言相劝。
廉烁兴奋道:“我今天踩雪了!”
顾贤允:?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什么, 但他面色一冷。
只听廉烁已经自顾自说开了:
“今天的雪下得很厚,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好好听啊!原来我可以附身到别人身上!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我好开心啊!”
“咔嚓!”
茶碗撞击地砖,碎成无数块。
廉烁的欢快被突兀打断,紧张又迷惑道:“阿远?”
“你附身谁了?”顾贤允声音严厉:“上官冰, 还是董志?”
廉烁发觉顾贤允动怒, 小声回复:“董志。”
他心里还是恐惧顾贤允的,既怕顾贤允嫌弃他, 又怕顾贤允不帮他。
他只能解释::“我只附身了一小会儿,没关系的,他好好的。”
“我是担心你!”
顾贤允声色俱厉: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被发现,你的灵体根本承受不住金丹以上修士的反噬!”
“我知道错了。”
廉烁被顾贤允的关心感动,同时又开始委屈:
“阿远,我太想出去了。”
“就快了。”顾贤允安慰道:“很快就放你出来。”
*
穆弈还是听话的,楚轻云没费太大力气说服。
他提前给欧阳锦千里传音,欧阳锦答应得也很痛快。
于是刚出关,穆弈就被楚轻云送上凤车。
“师尊,我……”
穆弈仍旧不想走。
他仿佛在梦境里凝望了许久许久,乍一回到现实,还有稍许不适。
眼前安然无恙的楚轻云让他格外眷恋,也让他格外安心。
现在竟要离开,安心变成不安。
“等一下。”
楚轻云也刚好叫住穆弈。
穆弈眼神一亮。
然而楚轻云却用指尖在他额头画了几笔。
一股强悍的压迫感直入识海!
楚轻云笑道:“你我识海想通,随时想回,你都可以回来。”
穆弈:!!!
楚轻云也不想送穆弈走。
但他和顾贤允终有对峙的一天。
若是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不希望穆弈在他身边。
在识海留个“后门”,也是为了让穆弈放心走。
可是这种过于“亲密”的联系,却让穆弈无所适从。
甚至心底更加不安。
“师尊。”
“走吧。”楚轻云推了穆弈一把。
“跟欧阳好好学,别偷懒,我会从识海抽查你的。”
作为宗主,楚轻云也擅长画饼。
“嗯。”穆弈瞧不出异样,又想到自己不太稳定的实力。
点了点头,上车。
吉镜守在主殿,见凤车鸣叫着来,又鸣叫着走,以为宗主有事出门。
等凤车飞向遥远的天边,楚轻云从密室的方向来了主殿,吉镜才略带诧异地行礼:“宗主。”
“嗯。穆弈替我办件事。”楚轻云简单说明道:
“走,我们去看看吉瑞。”
吉镜更一头雾水。
吉瑞走之前跟她打过招呼,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去内门了。
宗主要去内门找吉瑞?
不过她没有疑惑太久。
因为楚轻去了吉瑞休息的寝殿。
吉瑞他那个在床上,昏迷不醒。
“吉瑞!”吉镜大惊,急忙上前查看。
“他没事。”楚轻云这么说着,还是伸手探向吉镜灵脉。
脉象平稳。
楚轻云这才放下心。
“宗主,这是怎么回事?”
吉镜急忙问道。
楚轻云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递给吉镜道:
“每日一颗,连服七日。他内府受创,但伤势不重,会醒的。”
“谢宗主。”
见楚轻云不解释,吉镜接了丹药瓶,便不再追问了。
天光大亮,正是晌午的好时光。
楚轻云算算时间,吩咐道:“去收拾一下,准备迎客。”
*
楚轻云没说客人是谁,吉镜按照常规准备了热茶和点心。
午时一过,就真的有客登门。
“宗主,海川院顾掌院求见。”
楚轻云:“有请。”
守山的弟子传讯来时,吉镜已经被太多的问题淹没,刚听到“海川院”三个字,还未有所反应,就听到楚轻云平淡的回答,于是她表现得也十分淡定。
直到看到议事厅外长长的队伍。
“吉镜,”楚轻云道,“去清点聘礼。”
说这话时,楚轻云看都没看门外的长队,只是对顾贤允客气疏离地一笑:
“掌院来了。”
“好久不见。”
顾贤允盯着楚轻云,客套了一句。
吉镜不懂这唱的是哪出戏,但还是按照吩咐去清点。
弟子们都忙活去了,楚轻云便带着顾贤允往内室走。
顾贤允也不客气,边走边打量四周:“这里变化许多。”
重建过一番,自然是有变化的。
但楚轻云没有解释,只说:“我喜欢。”
穿过长廊,他们来到花园。
这里没有议事厅外院那么广阔,但同样宽敞,且胜在私密。
花园中有一乘凉的八角亭,亭中有桌有椅,桌上有吃食。
楚轻云自顾自落座:“你来得太急了。”
顾贤允也径自落座,摸索着茶碗,笑道:“你不是也准备好茶点,等着我来。”
顾掌院高屋建瓴,日常冷若冰霜,鲜少情绪波动,表情自然也很少变化。
但他这会儿心情仿佛特别好,从见到楚轻云开始,唇角就没放平过。
楚轻云不吭声,抿了口茶。
满园春色,清风徐徐,混着茶叶的芬芳,沁人心脾。
楚轻云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抚脸颊,莹白的皮肤在发丝的映衬下动人心弦。
顾贤允目不转睛盯着楚轻云的侧脸,害他夜不能寐的容颜终于近在眼前,他不禁抬手,想触碰这“罪魁祸首”。
楚轻云的注意力虽然在面前的花花草草上,但感觉到身侧细微的气流变化,他本能一躲。
顾贤允的手落了空。
却紧接着握住他的手背。
楚轻云浑身一僵。
强行控制着,才没有反手打回去。
“掌院,”他皱眉道,“自重。”
顾贤允松了手,好脾气地说道:“抱歉,是我太急了。”
喝着茶,他扫了眼四周,状似无意地问:“怎么没见你徒弟?”
楚轻云冷冷地看了顾贤允一眼:
“我派他出去历练了。”
“这么巧?”
顾贤允知道自己押对了,楚轻云总是如此,看似放浪不羁,对身边人却出奇照顾。
心软至此,恐怕飞升无望。
楚轻云不说话。
顾贤允故意道:“不如让他入驻海川院,我帮你教导。”
“不必劳烦掌院。”楚轻云生硬回绝。
顾贤允被楚轻云“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取悦,浅淡的笑意加深,转移话题道:“论道大会快举办了,这次你也去吧。”
修真界每次在仙门招新之后,都会举办论道大会,由仙盟主持,请百家能者公开宣讲,既是能人志士间的一种交流,也顺便给其他修士一些点拨。
往年论道大会,顾贤允作为海川院掌院,都会开设专场讲道,楚轻云虽然是无双宗宗主,但他没什么可讲的,只作为陪同,跟顾贤允去凑个热闹。
这届论道大会,楚轻云原本是不想参加的。
“顾贤允,”楚轻云说,“我们非要这样吗?”
他看向顾贤允,言辞犀利道:“我既已放下执念,对你便不会再有思慕。我们勉强在一起,毫无意义可言。”
话音未落,顾贤允沉声说道:“可我放不下。”
实在听不得楚轻云一遍又一遍的表达“不爱了”,顾贤允直接明说安排:
“论道大会仙盟齐聚一堂,正好可以宣布我们重启合籍大典。”
楚轻云揉了揉眉心:
“顾贤允,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顾贤允是这种顽固偏执的性子。
他最后再暗示一遍,不管是他的人,还是无双宗,都不可能让顾贤允如愿。
因为他的识人不清,无双宗千年基业,已经葬送过一次了。
不会再有第二次。
可顾贤允显然没有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顾贤允只是目光坚定地回答:“我会让你相信,我只想要你。”
说着,他伸手探入虚空,狠狠往外一扯。
“嗷!”
像有隐隐的哀嚎响起,楚轻云心头一惊。
顾贤允道:“别再对我用这些小伎俩。”
手掌摊开,顾贤允把一株小小的草籽,还给楚轻云。
正是楚轻云当初撒在吉瑞身上,带去海川院“听墙角”的小法器。
楚轻云知道顾贤允警惕,和剑灵的交流必然隐蔽,但剑灵若要夺舍,自然需要其他弟子。
他用草籽“监视”其他弟子,没有发现过异样。
原来顾贤允发现了。
“好吧。”
楚轻云自见面起终于笑了笑,指尖轻轻拂过顾贤允放在桌边的剑柄,声音呢喃缱绻:
“我听你的就是了,打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呢。”
顾贤允不动声色地拿起佩剑,起身说道:
“那你好好准备,我们论道大会见。”
“恭送掌院。”楚轻云十分配合,半点不留客。
顾贤允也不计较,简单行礼,和楚轻云回到议事厅。
海川院的弟子们已经完成任务,等候多时。
顾贤允飞话不多说,带着弟子走了。
没人看到他的拇指按压颤动的剑柄,也没人听见廉烁高声地呼喊:
【我不要楚轻云,我不要楚轻云!】
楚轻云站在原地,目送海川院众人远去。
等到看不见了,表情才冷了下来。
“宗主……”
吉镜感觉到宗主的寒意,担忧地呼唤了一声。
刚发现吉瑞无故昏迷,海川院掌院就来了,事有关联吗?
怎么回事?
楚轻云却仍旧没有解释,沉寂半晌,笑了一下:
“去召集长老,重新准备合籍大典。”
*
长老们对合籍大典的重启态度各异。
朔平真人反对。
无双宗不是什么无名小派,大事上,不可出尔反尔。
橙风真人也反对。
之前和海川院划清界限,闹得气势汹汹,如果合籍大典重新举办,那弟子们以后还如何自处?
博铭真人倒是接受良好。
他一向随和,很少反驳宗主,甚至还带人再次清点聘礼,整理出名单。
除此之外,其他长老没有发表意见。
不管别人如何反应,楚轻云一言既出,就没有再改变心意。
这期间,吉瑞从昏迷中苏醒。
顾贤允的神识侵入让他内府受创,楚轻云虽然帮他治好了伤,却也封印了他一段记忆。
所以他并不记得自己为何昏迷,只当自己练功不小心。
吉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吉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合籍大典重新提上日程,吉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也是唯一一个敢问的。
“宗主,您真的跟掌院和好了?”
吉瑞还是不相信。
“有问题?”
楚轻云这次亲力亲为,每天都在无双宗的库房里,为大典挑选法器。
吉瑞总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清楚,就追问道:“穆弈呢?怎么不见他?”
楚轻云好脾气地应和:“大典又不需要他,找他做什么。”
吉瑞还是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但就是理不清头绪。
半月之后,论道大会如期举行。
楚轻云一直在忙,但没人知道他在忙什么。
论道大会当天一大早,他打扮了一番。
一身艳丽的海棠红明媚夺目,吉瑞为他以簪束发,还戴了他最喜欢的珠链为饰。本就眉目如画的脸,在装扮的衬托下,更加美轮美奂。
临出门前,他又在昂贵雅致的腰带上,亲手挂了两枚玉玦。
海川院的掌院专车,就在主殿外等待。
“轻云。”
初见楚轻云,顾贤允愣了一下。
接着伸出手。
楚轻云淡淡一笑,掌心搭上顾贤允。
顾贤允也勾起唇,把楚轻云扶上车。
“劳烦掌院来接。”
楚轻云坐下后,就自觉松了手。
顾贤允十指一空,只觉心也跟着空着。
他的目光难以克制地描绘楚轻云的五官,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也要半晌才找到些许真实感。
“我们早点宣布合籍大典吧。”
他等不及了。
“随意。”
楚轻云不看顾贤允,望着窗外,好似顾贤允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车架冲上云霄,吉瑞吉镜和上官冰董志跟在后方。
几个人互相不理睬,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但是这样勉强和平的局面,很快遭到破坏。
顾贤允牵着楚轻云的手出现在仙盟中时,众生哗然。
连一向沉稳的沈辰帆,都欲言又止了好几番,才僵硬地笑着问:“掌院和宗主这是……?”
“你们和好了?”虞恒满脸嫌弃,忍不住翻白眼。
楚轻云不说话,缓缓落了座。
顾贤允就坐在楚轻云身边,点头道:“各位见笑了。”
大会开始之前,仙盟各派会先开个小会,把近几日的行程安排集中说一下。
开始之前,顾贤允就把合籍大典的重启告知各位,连时间都径自安排好了。
楚轻云什么都不用操心。
众人都很懵逼,碍于脸面,又不能议论。
于是不约而同的沉默过后,才调整好震惊的心情,纷纷出声:
“恭喜顾掌院,恭喜楚宗主。”
“老夫一定按时前去恭贺。”
“顾掌院和楚宗主果然天作之合。”
“……”
虞恒没说什么吉祥话,只在旁边冷笑。看到吉镜的冷脸后,才摆正表情。
沈辰帆也没有说话,神色不明地看向楚轻云。
可楚轻云自始至终,没有向他投去目光。
*
论道大会第一场,都是由盟主开场。
之后便是顾贤允。
多数人都想通过论道提升感悟,所以非常积极地参加。
楚轻云却懒得听,等到顾贤允开讲时,他就偷偷退场了。
论道大会举办地是在凌云宗,楚轻云和沈辰帆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凌云宗的时间和住在无双宗的时间差不多,因此对凌云宗十分熟悉,找个没人的地方透透气,还是可以办到的。
“宗主,您真的要跟顾掌院合籍?”
吉瑞跟在楚轻云身后,总觉得宗主的笑容没有那么从心。
“你有意见?”
楚轻云调侃。
吉瑞看看吉镜,吉镜对他摇头,不让他说。
他抿抿唇,依旧开口:“不敢。但是如果穆弈师弟在,应该也会担心宗主的。”
楚轻云躺在一片软软的草地上,望着白云飘荡: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虽然告诫穆弈专心修炼,自己会去查看。
但他一次也没去过。
顾贤允安排的大典时间非常近,也就半个月。
看得出顾贤允很急。
其实他也急。
“嘎吱。”
踩断草枝的声音突兀响起,吉瑞还没接楚轻云的话,吉镜就出声道:
“见过沈宗主、虞阁主。”
沈辰帆和虞恒结伴而来,吉瑞和吉镜不方便逗留,只能退到看不见的位置。
他们正在一座山顶,白云飘呀飘,就飘到另一座山峰。
楚轻云坐起来,掸了掸衣袖上的草籽。
“找我干什么?”
虞恒本意不想来,看到沈辰帆离场,才偷偷跟了来。
果然是寻楚轻云。
有点没劲。
他朝吉镜的方向眺望,既想去追,又不放心沈辰帆。
沈辰帆沉吟片刻:“所以之前……还是因为吵架了?”
他至今不知当日取消大典的缘由。
“你呀,别总操心我。”
楚轻云笑着转移话题:“你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单身至今,修无情道了?”
他们中间没人修无情道,尤其沈辰帆。
小时候他师尊和沈辰帆的师尊都说过,沈辰帆性情良善,难断尘缘,无情之道最不适合他。
“你就糊弄我。”
沈辰帆也笑,只不过笑意为达眼底。
清爽的微风不断吹荡发丝,沈辰帆斜眸凝望楚轻云的侧颜。
又是一阵沉默,他低声问道:“你就那么放不下顾贤允?”
闻言,虞恒瞪大眼睛,顾不上搜寻吉镜的身影。
楚轻云嗤笑,转头看向沈辰帆。
沈辰帆不躲不闪,与楚轻云对视。
楚轻云笑靥如花,抬手朝沈辰帆扔了一把碎草。
“算是吧。”
他答道。
沈辰帆神色一暗,垂眸转移了视线。
“那,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完,沈宗主就像逃跑似的,原地消失。
“我真服了楚轻云,你是真分不出好歹!”
四下无人之际,虞恒的话也直白起来:
“沈辰帆对你……”
“闭嘴。”楚轻云收起笑脸,严厉打断了虞恒的话。
知慕少艾,他何尝不明白。
但他们前世无缘,今世也无分。
不记恨上辈子那一剑,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那些未曾捅破的心事,就永远别提吧。
“你!你现在就是整个修真界的笑话!懒得管你!”
虞恒气急,见楚轻云油盐不进,
说再多受伤的还是沈辰帆,他索性不管了。
刚要起身离开,楚轻云却叫住他:“等一下。”
虞恒虽是丹修,也和剑修一样御剑。
他单脚踩在剑上,毫无耐心地反问:“干嘛?”
楚轻云看向虞恒,单刀直入道:“你心悦吉镜,是不是?”
这事儿他虽然清楚,但从未摆到明处。
话一出口,虞恒差点摔下来。
“你你你,”他慌张道,“你看出来了?!”
说完,他骇然正色,剑锋瞬间搭上楚轻云脖颈。
“你想干什么?!”
第 36 章
楚轻云并没有被剑刃威慑, 反而笑道:
“除了你自己,每个人都知道。”
“当啷”一声,佩剑落地。
“啊啊啊!”
虞恒崩溃地绕着楚轻云转圈:
“吉镜也看出来了吗?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倒是没有那么明显。”楚轻云道, “也就跟我园子里养的孔雀差不多。”
“啊啊啊!”虞恒更崩溃了。
“好啦。”楚轻云再次打断虞恒。
“你到底想干嘛?!”
虞恒不转了, 蹲在楚轻云面前,懊恼道,“你又不可能把她嫁给我,你说出来是要我做什么?”
他只是心直口快,受不了楚轻云偷懒耍滑。
但他不傻。
既然楚轻云把他的心思拿捏,现在拿出来说, 必然是有所求。
楚轻云好整以暇, 先表明立场:
“她嫁不嫁你,取决于她是否倾心于你,不取决于我的心意。”
说完, 他收敛笑意, 直视虞恒的眼睛道:
“但不管她是否倾心于你,我要你以仙途发誓,不论发生什么, 哪怕牺牲自己,你也要护她周全。”
“……”
虞恒噎住,怔怔地和楚轻云对视。
他想从楚轻云脸上看出如出一辙的调侃,可只在楚轻云眼中看出认真。
他心头一跳,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但楚轻云没有和沈辰帆说,自然也不会告诉他。
那他就不问了。
“好。”
他也如楚轻云一般认真道, “我以仙途发誓, 一生护她周全。”
“嗯。”楚轻云满意了。
他勾唇道:“那顺便吉瑞你也护一下吧,毕竟是未来小舅子。”
“我就知道!”虞恒愤愤道。
刚要走, 楚轻云又补充一句:“论道大会结束,我就让吉镜和吉瑞跟你回去,不要让任何人带走他们。”
虞恒登上佩剑,半空之中,他回首看向楚轻云,郑重点了下头。
*
论道大会虽然是仙盟主持,但海川院却是其中支柱。
顾掌院以乐善好施著称,很多人都是奔着他来的。
所以尽管所有人都在,最忙的却是顾贤允。
一天结束,他才腾出时间,找楚轻云。
楚轻云已经在凌云宗给他们准备的宅邸中睡了一觉。
日暮西坠,楚轻云打了个哈欠,好像没睡够。
“轻云。”顾贤允归心似箭,见到楚轻云才算踏实。
他让上官冰和董志准备餐点,自己留下来和楚轻云独处。
灿金色的晚霞铺满院落,楚轻云下床走到院子里。
然后飞身上了树。
树冠之上,霞光更胜。
但此番颜色,却不及楚宗主仙姿。
顾贤允坐在楚轻云身边,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再次伸出手,握住楚轻云的手背。
楚轻云这次没有挣脱,反而顺势靠在顾贤允肩上。
像是被人捏住心尖最柔软的一块,顾贤允克制不住地上扬唇角,握紧手掌,用脸颊蹭了蹭楚轻云的秀发。
多久了,他多久没有这样靠近楚轻云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占满身心,顾贤允别无所愿,只求永久留在这一刻。
“怎么不见吉瑞吉镜?”
他心中涌出太多情绪,不想开口泄露,便转移话题。
楚轻云面无表情地感受着微风,如实回答道:
“我让他们跟虞恒回去了。”
“你还是不信我。”
顾贤允知道,这是楚轻云保护身边人的手段。
他并不介意楚轻云这么做,反而宽慰道:“不过你会信的。”
说着,他起身,拉起楚轻云。
衣袂纷飞,顾贤允没有御剑,而是像楚轻云一样御风而行。
两人飞上高空,破开云层,金色光芒没了遮拦,倾泻而出。
顾贤允拔下一根发簪,竟然化出一支小舟。
他牵着楚轻云上舟,二人对坐,在云海中泛舟缓行。
“你以前总喜欢拉着我一起赏景,还记得么?”他柔声问道。
楚轻云自然是记得了。
那时顾贤允总是繁忙,要修炼,要悟道,要游历。
他贪恋世俗,总想顾贤允停下来,和他一起享受片刻安宁。
但顾贤允却反劝他,莫要玩物丧志。
他不觉得难过,只认为顾贤允上进,让他心慕不已。
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他笑了笑,抬眸看向顾贤允。
曾经让他爱恋的面容,再也看不出任何魅力。
“你这么有闲情雅致,找我追忆往昔?”
光芒给楚轻云的瞳色也镶了一圈金边,顾贤允在那里看见自己,也像发着光。
“我是想告诉你,”他拉着楚轻云的手,一心一意道:“我绝对不会辜负你。”
“好啊。”
楚轻云还是笑,抽回手,在顾贤允的目光中,摘下腰间的一块玉玦。
然后他擅自拿过顾贤允的佩剑,把玉玦系在剑格上。
“同心玦,你一个,我一个,好看吗?”楚轻云轻轻晃了晃穗子。
剑格发烫,他这么短的距离,当然也感受得到。
于是他状似惊讶地看向顾贤允:“贤允,你的剑好像喜欢!”
顾贤允泰然自若地收回剑格。
如果他愿意,可能听见廉烁气愤的呼喊。
可他不愿意。
甚至心生埋怨。
他只想有一刻,就这么一刻,安安静静的和楚轻云在一起!
“剑不懂,”他说道,“但我很喜欢,谢谢。”
他捞过玉玦,当着楚轻云的面,探入灵力。
“让我信你,你却不信我呢。”楚轻云嘟囔道。
“大典在即,我不想节外生枝。”
顾贤允检查不出任何问题,这就是一块平平常常,质地上乘的玉。
“我们回去吧。”顾贤允道,“今晚还要和沈宗主确定明日安排。”
楚轻云耸耸肩,表示同意。
顾贤允舍不得走,却不得不走。
他催动灵舟返回,依依不舍中,他突然道:
“午夜我来找你,等着我。”
*
穆弈最初找到欧阳锦,十分不适应。
虽然都知道阵法符修自成一派,但欧阳锦的地盘周围,还盘踞了零零散散好多符修。
他正好赶上别人找欧阳锦斗法,欧阳锦不仅完胜对方,还把对方的地盘收为己有。
“来了。”
“嗯。”
简单打了个招呼,穆弈就留下了。
欧阳锦本就话少,带着穆弈走入重重机关,把穆弈安顿在一处山洞中,就独自悟道去了。
洞中石壁刻了许多阵法,欧阳锦让他自己参悟。
穆弈待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格外想念楚轻云。
几日后,欧阳锦才再出现。
“参悟的如何?”
穆弈静下心来,把每个阵法都试了一遍。
诚恳道:“一知半解。”
他的确一知半解,如果阵法那么容易破解学习,就不会沦落到现在大能了了的地步了。
“没关系啊,”欧阳锦道,“何卫坤你带来了吗?让他帮你。”
毕竟相处过三个月,欧阳锦只是不在意外物,不是记性不好。
魔修的名字她早记住了。
穆弈沉默。
临行前,楚轻云确实把铜板交给了他。
之前和欧阳锦学习时,也确实在与何卫坤的斗法中学到很多。
但那时候有欧阳锦在。
再早之前,也有楚轻云压制何卫坤。
他虽然会用铜板这个法器了,却没有信心能单独面对何卫坤。
“呵。”欧阳锦短促一笑。
“无双宗宗主首徒,收服不了一个魔修?说出去让人笑话。”
她答应楚轻云让穆弈在这里继续学习阵法,可没有保证穆弈有所收获。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再次离开。
临走前还说:“随你咯,我只负责你活着,别的我可管不了。”
穆弈再次独留洞中。
因为没有窗,洞里由长明灯照明。
暗淡硬朗的光线没有使洞内温暖,反而加深了阴冷的气息。
踟蹰片刻,穆弈放出了何卫坤。
何卫坤在阵法之上的造诣,确实强于他。
但他的确不能恐惧。
如若他连一个魔修都恐惧,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宗主身边?
*
十日。
穆弈和何卫坤对阵十日。
何卫坤知道穆弈有悟性,进步很大。
但没想到这么大。
他发觉自己没在无双宗后,其他打败穆弈逃跑,好几次险些成功,都被穆弈化解了。
“你就放我走吧!”何卫坤好无语。
穆弈言简意赅:“休想。”
“啊哟!”
何卫坤跟穆弈交手太多次,熟悉得很。
穆弈为了用他磨炼功法,也不再收他回法器。
他便自熟稔地往软榻上一躺,翘着腿:
“那算了,我们聊聊天吧,怪无聊的。”
穆弈打坐疗伤,不接何卫坤的话茬。
“你金丹已成,是不是有心魔啦?”何卫坤问。
穆弈不吭声。
何卫坤观察穆弈,继续问道:“心魔可是修道之上的最大阻碍,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穆弈习惯了何卫坤的聒噪,倒也平心静气。
他淡然道:“你已入魔。”
魔修要传授别人如何控制心魔,这谁敢学?
何卫坤却不气馁:“我这不就是没有抵御住心魔嘛。”
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讲起自己的往事。
“我嘛,急功近利,一心想要崭露头角,为我们符修争上一争。”
穆弈无动于衷,并不相信。
何卫坤还在说:“这不就是欲速而不达,我越想超越,越意识到自身的局限。结果被阵法反噬,唉,悔时已晚啊!”
穆弈也知道入魔没有回头路,不知如何安慰何卫坤。
不过何卫坤现在还活着,已经不错了吧。
何卫坤看穆弈还是没什么反应,卖惨失败,又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掀起话题:
“你师尊为什么让你来这里?”
“悟道。”穆弈简而言之。
“你在无双宗不是也能悟?”
像是想到了关键,何卫坤“腾”地坐了起来。
“你师尊也知道,你在阵法符箓上有点子天赋吧?”
不等穆弈回话,他自顾自兴奋道:“该不会,你师尊让你另入师门?!”
“不会!”穆弈斩钉截铁地否认。
“有可能啊!”
何卫坤不依不饶,“其实我也觉得你改练阵法很好,器修有你师尊压着,你很难有所突破,走到头也不过是无双宗一个赚钱工具。但阵法一脉就不同了,阵法一脉是讲究缘分的,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现在这个水平,就是缘分极佳,练下去,肯定大有所为。加之符修少之又少,你功法大成,必然响彻三界,到了那时,你可就跟你师尊平起平坐,岂不快哉?”
穆弈近来刻意不想楚轻云,未有受益,哪敢轻言思念。
可何卫坤一口一个“你师尊”,把穆弈的脑袋都搅和乱了。
算起来也只分别半月,为何像离别半生?
楚轻云的一颦一笑不断在脑海中闪耀,穆弈心乱如麻,根本没听进去何卫坤的话。
宗主说过来看他,怎么一直没来?
跟欧阳前辈联系了?
知道他进度了?
那也不对啊。
他们识海互通,不应该舍近求远啊。
楚轻云在干什么?
穆弈越想越难耐。
何卫坤却仔细打量穆弈的表情,见穆弈神色庄重严肃,觉得自己说到了点子上。
就是说啊,哪个男人不想做出一番大事业?
喜上眉梢之际,他刚要继续洗脑,却见穆弈反掌向上,拿出铜板。
“喂!”
反对的话来不及出口,穆弈已经把何卫坤收回法器。
好想楚轻云啊。
穆弈心口闷胀。
与往常的想念不同,他这会儿心怀惴惴,总觉得有事发生。
楚轻云为什么把他一个人放置在这里?
这个问题第一次出现在穆弈脑海。
轻抚怀里的刀和领中的玉,穆弈迟疑片刻。
既然楚轻云不来,也许,他可以去看看?
再也按捺不住,穆弈闭眼进入识海。
*
楚轻云并不理会顾贤允的话,入了夜他就打坐。
顾贤允来了,见状也不好意思影响楚轻云上进,候到天明,不见楚轻云睁眼,便自行离去。
如此过了几日。
楚轻云不能总躲着顾贤允。
论道大会接近尾声,他们还开会商讨了上次魔修作乱的事。
从那以后,魔修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次论道大会,沈辰帆也有所布置,企图对魔修一网打尽。
可魔修依旧没有露面。
临别在即,顾贤允问楚轻云:“你和我回海川院,还是我和你回无双宗?”
沈辰帆听不下去,虞恒早早离去,他一个人格格不入,干脆先行离开。
“回海川院吧。”楚轻云道,“好久没见过我那几棵梅花了。”
顾贤允松了口气,笑着同意:“它们都很好。”
第 37 章
回去的路上, 楚轻云挨着顾贤允坐。
他无意地摆弄着剑格上挂着的玉玦,剑却安安静静。
看来,顾贤允是安抚好了。
实际上, 顾贤允确实没费力气。
廉烁极力反对顾贤允和楚轻云合籍, 他已经不想要楚轻云的身体了,况且发觉自己能短暂地附身在他人身上,他就更不想因为自己,再让顾贤允和楚轻云有瓜葛。
因为旁观着顾贤允和楚轻云恩爱,他心如刀绞。
即便他没有“心”。
但顾贤允有恰当的理由。
再没有哪里,能比无双宗更适合“复生”廉烁。
如果这个世上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术法, 那必然是藏在无双宗。
加之无双宗珍宝奇材无数, 对廉烁大有裨益。
廉烁知道顾贤允说的有道理,只能偃旗息鼓,忍着厌恶接受楚轻云。
再次踏上海川院, 楚轻云从各个角度恍如隔世。
终年严寒的玉华峰似乎又下了雪, 顾贤允出门,上官冰和董志也不在,无人踏足的院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踩上去嘎吱作响。
顾贤允给了上官冰一个眼色,上官冰和董志赶忙去打扫。
“不用扫。”
楚轻云宾至如归道:
“畅叙幽怀举一觞,才倾盏盏蕊含香。小冰小志,去煮茶来。”
前世他对顾贤允的弟子,和对自己的弟子一般。
但他们并不领他的情,从来只和顾贤允站在一处。
既然如此, 他使唤使唤, 也不过分吧。
上官冰和董志先看向顾贤允,顾贤允点了头, 他们才默默退后。
心中有所不愿,却也不敢多说。
白雪压着红梅,楚轻云走到他亲自栽种的梅花树前,轻轻吸了下淡香。
芬芳与冷气钻入鼻腔,让人无比清醒。
顾贤允抬手,佩剑像认路一样,“嗖”得飞入屋中,看不见了。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厚实的大氅,给楚轻云披上:
“玉华峰不比琼华,小心着凉。”
修士不畏严寒酷暑,一般不会受外界温度变化,也无需添衣减衫。
但玉华峰不同。
风霜雨雪皆是顾贤允为修行所化,有强大的力量融入其中。
这里的温度,寻常修士受不了。
上官冰和董志的功法与顾贤允一脉相承,又常年待在山上,已然形成习惯。
楚轻云却吃不得这苦,每次来都念叨着冷。
紧了紧领口,楚轻云接受了带着温度的披风。
“怎么把剑丢了?”他调侃道,“掌院也偷懒嫌重?”
顾贤允比楚轻云高一些,闻言笑了笑。
从楚轻云答应他和好以后,他似乎总忍不住笑。
这时上官冰和董志回来,在檐廊下摆上茶桌竹椅。
楚轻云也不客气,走过去就坐下,喝了口茶,说道:
“我不在,海川院的茶都难喝了。小冰小志,改天去无双宗拿些过来,别苦了你们师尊。”
上官冰僵硬地点头称“是”,董志则表情不忿,不住瞄向顾贤允。
但顾贤允显然顾不上他们:“你们去忙吧,不用在这儿候着了。”
“是。”上官冰和董志如蒙大赦,急忙退出院子。
离得远了,董志才终于发泄:“师兄,你看他!”
上官冰绷着脸:“师弟慎言,那是无双宗宗主。”
“那又怎样?”董志不服气道,“我看师尊色令智昏,非要找个祖宗伺候。”
“休得胡言!”上官冰吓到,赶紧呵斥董志。
楚轻云坐在桌旁饮茶赏花,并不能听见上官冰和董志的议论。
院落清净下来,碧天如洗,白云如盖,积雪在阳光中闪着亮晶晶的光斑,搭配着红艳艳的花瓣,甚是好看。
过了一会儿,顾贤允不说话,楚轻云只能没话找话。
“贤允,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贤允也难得悠闲地坐着,笑道:
“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的。”
楚轻云索性摊开讲:“如果我还是不愿意,你真的会伤害我徒弟和吉瑞吉镜吗?”
两人对话,很少如此直白。
但楚轻云想知道答案。
顾贤允侧首看向楚轻云,四目相对,顾贤允还是没有正面应答: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强扭的瓜不甜。”楚轻云不遗余力。
顾贤允四平八稳:“那要尝尝才知道。”
“顾掌院,执念太深,可不利修行哦。”
楚轻云粲然一笑,语气轻佻。
“呵呵。”
顾贤允心情大好,伸手握住楚轻云的指尖。
楚轻云指尖冰凉,顾贤允掌心温热,刚好互补。
楚轻云不挣扎,视线落在交握的手指上。
“贤允,”他又道,“你一直不肯用元神养剑,是不是不喜欢这把?不如,我把它熔了,重新给你炼一把?”
话题莫名回到剑上,顾贤允好似听出外音,疑惑地看向楚轻云。
楚轻云刚好抬眸,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他知道了?
顾贤允浮起荒谬的猜想。
楚轻云肌肤莹白胜雪,睫毛漆黑如墨,如画的美眸清澈无尘,顾贤允盯了半晌,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的。
幻境里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楚轻云怎么会知道呢?
顾贤允自嘲。
大乘修士并不觉得一个化神修士能未卜先知,但他笑了笑,好脾气道:
“我随意,你喜欢就好。”
“甚好。”楚轻云却突然站起来。
对顾贤允的住处非常熟悉,他抬脚进了拱门。
佩剑就摆在正堂之上。
楚轻云边走边大声说:“我今天就把它拿回去熔了。”
剑灵虽是灵体,却也耳聪目明,他不信剑灵听不见。
廉烁的确听见了。
他难以置信,发出尖鸣:
【他要把谁熔了?!】
廉烁其实并不依附于器皿本身,早些年,在楚轻云还没有给顾贤允炼剑时,他是栖身在顾贤允从前的剑身上的。
后来楚轻云赠剑,他才换了个“窝”。
但话虽如此,经了楚轻云的手,剑身各处都不再是普通凡品可比,光是材料本身,就对剑灵有很大滋补,廉烁就算不承认,他在这把剑里,比在其他器物中,舒服多了。
他和剑身融合太多时光,剑身就像他的身体一样。
楚轻云还没“进门”,就要熔他身体?
这怎么忍?
顾贤允也以为楚轻云是开玩笑的。
以楚轻云的性子,好逸恶劳才是他的常态。
嘴上说要闭关炼器,说十次也不见得实践。
怎么可能突然认真呢?
楚轻云没等触碰到剑,突然脚步一顿。
顾贤允从背后抱住他。
耳边是廉烁的喋喋不休,顾贤允收紧怀抱,贪恋地吸了一口楚轻云发丝上的花香。
“轻云,”他在楚轻云耳边低声问道,“你今日为何与剑过不去?”
难道楚轻云真的知道了什么?
顾贤允再次猜测。
“我……”
楚轻云就是想气气剑灵。
如果能提前图穷匕见,当然是最好的。
只是他话刚出口,识海深处,就突兀响起一声:
【师尊。】
楚轻云:“!!!”
顾不上挣脱顾贤允的怀抱,楚轻云分出一缕神识,进入识海一看。
还真是穆弈。
只不过穆弈此时面色凝重,冷冷开口:“师尊,您在做什么?”
穆弈虽然纠结万分,却抵不过思念,还是大胆利用宗主留下的“后面”,跑来打扰。
结果刚来就撞见这一幕。
他虽然身在识海,却与楚轻云五感相通。
楚轻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听”能“看”。
为什么,又是顾贤允?!
楚轻云没料到穆弈已经有如此胆量,敢于闯入他识海。
当日他在识海做印时,只是安抚穆弈,并不认为穆弈能用。
看,成长了不是?
楚轻云颇感欣慰,此时却不是说好的时候。
“阿弈,你进步了!”
给出肯定后,他接着道:“为师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我随后寻你。”
穆弈却纹丝不动,眼神掠过楚轻云,望向虚空。
杀意像苏醒的猛兽,摇晃沉重的枷锁。
顾贤允。
他要杀了他。
“阿弈?”
楚轻云看出穆弈状态不对,脸上不见往日的恭顺和卑微,周身还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黑气。
“轻云?”
顾贤允也发觉了楚轻云欲言又止的心不在焉,疑惑中,抬手触碰楚轻云的额头:
“你不舒服了吗?”
楚轻云急忙挣脱顾贤允怀抱,转身面对顾贤允,心脏砰砰直跳。
丰神俊朗的身姿映入眼帘,心底却恨意丛生。
这不是他的感受。
楚轻云惊觉。
“我没事。”楚轻云收敛心神,淡淡一笑:
“可能有些累了,你累了吗?”
“我不累。”顾贤允再次朝楚轻云伸出手掌,“我带你去休息吧。”
楚轻云还未动作,识海中的穆弈,手中突然闪现大刀。
刀锋寒光流露,穆弈杀气腾腾,当即就要冲出去。
“别!”
楚轻云来不及解释,情急之下,索性扑上去,抱住穆弈道:
“醒醒!阿弈!”
他在穆弈的眼中看到狠厉和失控,这是从未有过的。
穆弈比顾贤允身量高,肩膀也宽厚,楚轻云为了阻止穆弈,抱住穆弈脖颈,双脚就离了地。
还好穆弈眼疾手快,当即拦腰托住他。
这是他们两辈子第一次拥抱。
穆弈一手持刀,只能用另一手拥住楚轻云。
即便如此,那膨胀的满足感却瞬间抵消了无处安放的恨。
“师尊。”
穆弈愣在原地,大刀消失,他脸红心跳地尴尬至极。
可楚轻云抱得那么紧,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嘘!”
楚轻云更紧地搂住穆弈。
他没有伸手让顾贤允牵。
有穆弈看着,他突然放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
顾贤允手掌落空,却皱了皱眉。
刚要去捉,耳畔却听到廉烁急迫的呐喊:
【阿远!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揉了揉眉心,顾贤允疲惫道:“轻云,你想在这里休息,还是回琼华峰?”
“回去吧。”楚轻云立即说道,“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他不能同时应付两个。
顾贤允这回没有挽留,楚轻云叫来凤车,独自坐车离开海川院。
等到安静下来,他才专心面对穆弈。
松开怀抱,楚轻云看向面红耳赤的徒弟。
“你胆子大了,”他不悦道,“为师的命令也敢违抗了。”
“弟子不敢!”
穆弈立刻俯首下跪。
他只慌神片刻,就马上心有不甘:
“但师尊为何和顾掌院在一起,弟子不明白。”
顾贤允配不上楚轻云,他不服啊!
“为师的所作所为,还需要交代你吗?”
楚轻云不想解释,只能拿身份压制穆弈。
“弟子不敢。”
穆弈又重复。
“我看你很敢。”
楚轻云并不是真的凶,说完就放缓了语气,把穆弈拽起来:
“我暂时有事要做,你好好待在欧阳锦身边,我会去接你的。”
“可是……”
穆弈担心极了。
顾贤允不是良善之辈,宗主若是被算计怎么办?
若是梦境变成现实怎么办!
“去吧。”
楚轻云柔声说道。
虽然他语气柔和,态度却十分强硬。
指尖搭上穆弈眉心,穆弈只觉巨力袭来,一睁眼,他竟然回到山洞内!
“师尊!”穆弈坐不住了。
欧阳锦本来在专心致志地研究新阵法,忽然收到楚轻云千里传讯,极为不情愿地打开:
【困住穆弈,不得归来。】
“啧。”
欧阳锦拿人手短,虽然不愿掺合无双宗的事,但对无双宗的藏书阁还有贼心,就只能继续帮楚轻云。
她对自己洞府的每一处都熟悉,知道穆弈出了洞,正在往外出,她也不着急。
洞与洞之间蜿蜒曲折,她慢悠悠找到穆弈时,穆弈还没走到真正的出口。
“去哪儿呀?”
欧阳锦明知故问。
穆弈朝欧阳锦作揖,礼貌并坚定道:
“欧阳前辈,弟子实在记挂家师,想回去看看。”
欧阳锦明说:“你师尊不让你回去。”
越是如此,穆弈越归心似箭:
“对不起前辈,我必须回去。”
欧阳锦虽然冷淡,对他却还算客气。穆弈表明立场,便不再多言,抬脚要走。
“唉。”
风中飘来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穆弈耳畔嗡鸣,发觉不对,却来不及了!
脚下一空,他直直往下坠去!
“好好参悟,你有潜力!”
欧阳锦的声音从上方远远传来,穆弈仰首却看不见欧阳锦身影。
实际上,他连睁眼都费劲,凌乱的罡风卷着他下沉,他连方位都辨不清!
*
楚轻云回到无双宗,好好睡了一觉。
等到日上三竿,他才爬起来梳洗。
吉瑞吉镜和穆弈都不在,他换了个侍从服侍他。
这弟子正好是楚丹雪。
“还适应宗内生活吗?”楚轻云问道。
他前世对楚丹雪没有印象,每一次仙门招新他都没参与过,有天赋上佳的弟子都被顾贤允安排了。
楚丹雪点头应“是”,接着给楚轻云梳头发。
她来无双宗有一阵日子了,上回拜师被拒,她就被长老安置在内门,让她先在内门当职,跟着内门修炼,以后再酌情拜师。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轮班轮到了主峰,她才又来了。
也正巧赶上吉瑞和吉镜不在。
与她同来的弟子没有服侍过宗主,都跃跃欲试又不敢轻易上前。
她胆子大,她先来。
楚轻云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漫不经心地问:“今日宗内有何事发生?”
楚丹雪轻轻梳理秀发,闻言恭敬道:“宗内一切正常,只听闻海川院派了弟子前来,与各位长老商议大典事宜。”
“嗯。”
楚轻云淡淡回应一声,没说什么。
可远在他处的几位长老,就没有楚轻云那么轻松了。
橙风真人看着前来交涉的海川院弟子,心累地招待着。
大典在即,许多之前废弃的安排又要捡起来。可人员早已变动,又要重新安排。
博铭真人拿到那一长串器物名单,也很头疼。
海川院送来的聘礼他才刚收纳入库,回礼要重新整理,大典的布置也处处要用钱。
两位长老不约而同地跑去找朔平真人诉苦,朔平真人刚送走海川院弟子,正生气呢。
“海川院越发放肆!”
朔平长老吹胡子瞪眼,“刚才不仅要我重新给海川院弟子排课,还要求把之前落下的补回来!”
早上来的是上官冰和董志,上官冰去找的博铭真人,董志来找朔平真人。
朔平真人最重礼仪尊卑,被个晚辈要求这个要求那个,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是啊。”橙风真人虽然对海川院弟子印象尚可,但一时还没转变心态。
“算了。”博铭真人道,“宗主主意已定,我们就忍忍吧。”
在距离更远的自在阁,吉镜和吉瑞也在寝食难安。
论道大会上,楚轻云差遣他们和虞恒离开,是吩咐他们到自在阁取丹药。
但他们到了自在阁,虞恒又说丹药还在炼制,让他们等一等。
左等右等,也不见丹药出炉。
“姐,我怎么样感觉怪怪的。”
吉瑞私下问吉镜,“就是心里毛毛的。”
吉镜来过自在阁很多次,丹修的地方虽然杂乱,但乱中有序,很有一套别人不理解的步调。
这回却不一样,她察觉到自在阁的弟子没那么悠闲自在,反而人人有种说不出的匆忙。
“我去问问。”吉镜说完,就去找虞恒。
虞恒听楚轻云的交代,严密保证吉镜和吉瑞的安全。
但他并不是个撒谎高手,尤其面对吉镜。
于是他总是装出忙活的样子,避免与吉镜独处。
反正自在阁有禁制,吉镜和吉瑞跑不了。
只是没想到,吉镜发现的这么快。
“阁主,”吉镜找到他,立马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宗主到底要我们取什么丹药?”
“呃,”虞恒支支吾吾,想摆架子又不敢:“不能告诉你们。”
吉镜见状,言简意赅道:“那我们走了。”
“不行!”虞恒马上阻拦。
这要是让吉镜吉瑞离开,出了什么事,他没法跟楚轻云交代,也没脸面对吉镜。
“看来有事。”
吉镜懂了,宗主是故意支开他们。
“哎哟,楚轻云堂堂宗主,能有什么事嘛!”
虞恒说道:“他之前取消大典,现在又重启大典,不想你们跟着受罪,所以就让你们来我这里偷懒,有什么不对。”
他瞎编起来自己都信了:“他让我给他准备丹药,大典上赠予掌院,你们就跟我一起咯,到时候不就见到楚轻云了。”
吉镜静默地看着虞恒,很有耐心地听完,行礼说道:
“告辞。”
“哎!”
虞恒见劝不住,又不想吉镜硬闯结界而受伤,伸手就要去拦。
结果吉镜像等着他似的,反手便抓住他的胳膊,狠狠按到背后:
“阁主,得罪。”
“啊啊啊你冷静!”
虞恒的叫喊听起来更不冷静,他又不能真跟吉镜动手,于是十分被动,只能继续尝试劝说:“你抓我也没用呀,我不会让你们走的!”
吉镜秀丽冷淡的面容勾起一抹笑,看了眼虞恒:
“你跟我们一起走。”
挟持阁主是吉镜临时起意,没有虞恒同意,他们自然无法通过自在阁结界。
但她赌虞恒能同意。
吉瑞是无条件支持吉镜的,见吉镜把阁主抓了来,当即拿出佩剑,要和吉镜一起突围。
见到两人要硬碰硬,虞恒大无语。
心里骂楚轻云,嘴上还坚持道:“我不能让你们走,放弃吧。”
吉镜也抽出佩剑,搭在虞恒脖子边:
“我们不回无双宗。”
虞恒:“?”
吉瑞:“?”
吉镜:“我们去找穆弈师弟。”
她回过味来,楚轻云其实早有准备,提前把穆弈支开了。
虞恒不明白,却还是说:
“你知道他在哪吗?要不我派人去找?找到带他来自在阁?这样你们就不用出去了。”
吉镜摇摇头。
虞恒越留他们,她越不放心。
“我猜,他在欧阳锦那里。”
“好,你们又不知道欧阳锦在哪里,我知道,我这就派人去。”
虞恒夹住剑锋,往外推出一寸。
他知道吉镜不会伤他,但这个姿势,总归不太好。
吉镜却收回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吉瑞大惊:“姐!”
吉镜只盯着虞恒,稍一用力,脖颈出血:
“你带我们去。”
“你干什么呀!!!”
虞恒差点发出鸡叫,手忙脚乱地拿出药膏投降:“去去去,现在就去!”
*
虞恒和沈辰帆一起去拜访过欧阳锦多次,尽管对方冷漠,但对他们还算是客气的。
拒绝加入仙盟,但也给仙盟面子上的尊重。
所以虞恒知道欧阳锦地盘,带着吉瑞和吉镜,就直奔其中。
因为吉镜着急,他也没敢耽搁,风驰电掣地走了半日,就到了。
用阁主法印对接结界,欧阳锦亲自迎接。
“阁主好久不见。”
虞恒还挺纳闷的,欧阳锦的尊重只限于简单交流,并没那么注重礼节。
像迎客这种事,以往都是交给木头傀儡的。
“前辈别来无恙。”
虞恒受宠若惊,但还是直接道明来意:
“叨扰前辈,还请前辈见谅。此次前来,只想问一下前辈,有没有一位名叫穆弈的无双宗弟子,在此处修行?”
“有啊。”
欧阳锦非常配合:“你们找他啊?跟我来。”
没想到如此顺利,几个人的表情都有点懵。
欧阳锦已经转身回到洞内,他们也干脆跟上。
洞内机关无数,有欧阳锦带路,倒也通行顺畅。
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山洞,欧阳锦说道:
“他就在里面,我进去叫他。”
“多谢前辈引路。”虞恒做足礼节。
吉瑞和吉镜跟着虞恒,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快要见到穆弈,只觉不太真实。
这么顺利吗?
疑窦刚起,他们便脚下一空!
“镜!”
虞恒反应极快,先去拽住吉镜。
罡风皱起,拉着他们往下坠落,他们眼前漆黑,上下看不清路。
只有欧阳锦的声音,远远地从头顶传来:
“你们一起玩吧,再会。”
第 38 章
“他凭什么熔我!他凭什么!”
廉烁的反应比之前激烈, 顾贤允只能耐着性子哄:
“冷静一点小烁,他只是开玩笑的。”
“我冷静不了!”廉烁疯了一样。
“我讨厌楚轻云,我讨厌楚轻云!”
顾贤允脑子嗡嗡作响, 是真的响, 因为廉烁情绪波动很大,也影响了他。
强行忍了一会儿,顾贤允呵斥:“够了!”
“……”
廉烁一哽,不出声了。
但顾贤允仍旧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乱窜,他安慰道:
“你不想要新身体了吗?”
廉烁一直很听顾贤允的话,可委屈也越来越多。
他想哭, 却没有眼泪, 只能小声说:
“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你是海川院掌院啊。”
顾贤允早就今日不同往日了,难道以顾贤允的地位和影响力,找不到“复生”他的办法吗?
“小烁, ”顾贤允声音低沉, 慢慢地说道,“我们所图,是冒天下大不违。”
他抚摸着剑身, 声音眷恋温柔:
“你也想堂堂正正当个人,而不是东躲西藏的魔修,对吧?”
“阿远……”
廉烁哽咽。
“为了你,我愿意铤而走险。”
顾贤允循循善诱:“你放心,我从没忘记过你的付出。”
他的体温温暖了冰凉的剑身,暴躁的廉烁终于安静下来。
作为上位者, 顾贤允总是沉稳的, 冷静的,解决廉烁的同时, 也分析着楚轻云的言行。
楚轻云在故意刺激他?
还想反悔吗?
顾贤允捞起剑格上系着的玉玦。
廉烁的声音外界不可闻,他跟廉烁的沟通也几乎都用神识。
但考虑到楚轻云也曾利用“草籽”在海川院听墙角,他不得不防。
心随意动,顾贤允微以用力,玉玦便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可这毕竟是楚轻云送他“定情”之物,顾贤允转身去宝库,打算找一块水色相同的玉料。
*
不声不响中,合籍大典的日子就到了。
这期间,顾贤允为防廉烁再冲动,没有去找楚轻云。
楚轻云自然也没有找顾贤允。
两人千里传音保持了联系,直到大典当天,才见面。
大红礼服,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楚轻云精心挑选了一套,穿上。
大典不是真心的,爱美是真心的。
“宗主果真考虑好了?”橙风真人一大早就来了主峰。
“自然。”楚轻云道。
“唉。”朔平真人也来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在叹息过去的一场闹剧,还是叹息无双宗的未来。
博铭真人看上去精神矍铄,比其他长老高兴些。
他满面红光地汇报道:
“修真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宗主,礼单待我整理完毕,再给您过目。”
楚轻云:“知道了。”
楚轻云和顾贤允的合籍,代表的是修真界两大势力——无双宗和海川院的合作。
所以仙门百家所有人都到场庆贺,典礼选在无双宗和海川院的交界处,华筵绵延数百里,欢声雷动,锣鼓喧天。
典礼第一项,祭祖。
顾贤允是海川院开山老祖,自然无祖可祭。
楚轻云却是有的。
无双宗开宗立派数千年,祖上飞升后,后辈就给祖上立了碑。
但祖碑只有历代宗主有资格祭奠,若要成婚,便由宗主携道侣一起。
在祭祖之前,两人见面。
顾贤允同样礼服加身,隆重的礼服衬托的他更加丰神俊朗,飘然若仙。
看上去,确实与美貌无双的楚轻云,天作之合。
“轻云。”
众目睽睽中,顾贤允牵起楚轻云的手。
两人的礼车是比楚轻云的凤车要豪华数倍,由名匠打造,之前在无双宗库房吃灰。
这回终于露了面,在络绎不绝的赞美声中,两人乘着礼车先绕无双宗和海川院飞了一圈,而后去了无双宗祖宗飞升的地点祭拜。
大典第二项,拜高堂。
顾贤允的师门早在多年之前便分崩离析,所谓师尊,也早已不知去向。
那是顾贤允不愿提及的往事,时至今日,修真界也无人敢提。
而楚轻云的师尊,自把宗主之位传给他后,就闭关不出,再也没有现身过,既没飞升,也没音讯。
很多人当他早已羽化,但逢年过节,楚轻云还是按时问候。
少宗主当老宗主还活着,那其他人就得当老宗主活着。
于是二人又携手去拜望老宗主。
老宗主没有出关,也没有反应。
之后,便是正式典礼了。
“你累吗?”下车前,顾贤允小声问。
楚轻云顶着昂贵又沉重的头冠,只能轻轻摇摇头。
“不累。”他一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回应着每一个贺喜的来宾。
“再忍忍,很快就能休息了。”
顾贤允摩挲楚轻云的指尖,自顾自地安慰。
沈辰帆仍旧是证婚人。
他虽然不如楚轻云和顾贤允穿的那般隆重,但毕竟是重要场合,他也穿上了象征凌云宗无上尊荣的华服。
他遥望楚轻云,从早上开始,他便心神不宁,连虞恒没有到场,也没有察觉。
此时看着楚轻云由远及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等楚轻云落了地,他才强行转移视线,同时对顾贤允和楚轻云说:“恭喜。”
“谢盟主。”顾贤允颔首。
典礼在沈辰帆的引导下开始了。
离礼台最近的是无双宗和海川院的弟子。这个大日子,几乎所有弟子都来了,连外门弟子也在这里分到一席。
在外围是来宾们,不管是有头有脸的能人志士,或是普普通通的小门修士,众人翘首观望,场面极其壮观。
“请楚宗主与顾掌院共盟鸳鸯之誓,此证白头永偕。”
随着沈辰帆的话音,顾贤允端起佩剑。
这是合籍的必要步骤,在彼此的本命法器上落下烙印,证明双方从此性命相托。
楚轻云垂眸看向剑穗之上的玉玦,笑着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器——
一个小鼎。
作为器修,楚轻云的主要功绩都在炼器上,并不像剑修那般精研剑术。
因此这小鼎并不常见,既不是武器,楚轻云也不经常拿出示人。
两指并拢,灵气于指尖缠绕飞旋成实体。
楚轻云往顾贤允的佩剑上一按,宗主法印随之而成!
“啪啪啪!”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观众们竟然鼓起了掌。
顾贤允凝视着楚轻云每一个动作和神情,提着心等待廉烁反应。
好在廉烁这次听话,没有任何反抗。
稍微放了心,顾贤允抬手,也在小鼎上落下法印。
“啪啪啪!”
众人又是鼓掌。
楚轻云没有任何反对之意,顾贤允更加放了心。
“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愿二位同心同德,永结鸾寿。”
沈辰帆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到这一步,礼仪就算完成了,下面就是招待宾客,普天同庆。
但楚轻云突然道:“等一下。”
顾贤允眉头一跳。
“贤允,我还有个礼物要送你。”
顾贤允淡淡一笑,看着楚轻云道:“是吗?那我们回去看看。”
“自己看没有意思。”
楚轻云扬起声音:“我想邀天下共赏。”
“轻云。”顾贤允只觉不妙,伸手要拉楚轻云。
楚轻云退后躲避,沈辰帆见状拦住顾贤允,小声提醒:“掌院,大局!”
只是这么一迟疑,小鼎就从楚轻云飞到半空。
楚轻云从头冠上拔下一串珠链,往小鼎的方向一扔。
珠链落入小鼎,小鼎转动起来,把声音送去四面八方。
“掌院这是何意?”
“你瘦了。”
那是楚轻云和顾贤允的对话!
顾贤允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楚轻云。
众人刚才还在嗡鸣议论,这会儿却不约而同地闭了嘴。一时间,场上只有小鼎在发出声音:
“无论掌院意欲何为,速速离去,本尊就当无事发生。”
“今日,我便要一个答案。”
“我不爱你了,这就是答案。”
“我不信。”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继续合籍大典。”
“做梦!”
“你很看重你的徒弟,是吗?”
“你重情重义,对侍从也很好。”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的。”
一字一句全是私密,揭开了连日来所有人都在猜测的疑问。
合籍大典为什么重提?
只是楚宗主和顾掌院吵了一架又和好了?
不是!
现在答案来了!
是顾掌院以性命要挟,逼迫楚宗主!
顾贤允最重脸面,往日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形象瞬间崩塌。
他不仅有欲,还有卑劣的手段。
众生哗然!
顾贤允闭了下眼睛,深吸口气。
怒火中烧,但他极力控制着,尽量心平气和。
无视周遭的议论,他睁眼看向楚轻云:
“我爱慕一人,这有何错?我只是口不择言,并无害人之心。尘世数年,你说我害过谁。”
他虽然看得是楚轻云,话却是说给众人听。
是啊,他只是深深爱着一个人,谁在爱里不卑微?
有什么错呢!
况且顾掌院高风亮节,广泽天下,从未害人!
“话不能这么说。”
沈辰帆第一次不是因为担忧场面失控而发声:
“贤允,你清醒一点。”
顾贤允凉凉地少了沈辰帆一眼。
沈辰帆还想再劝,楚轻云却出声打断:“各位别急,我还没说完。”
台下众人恨不得长出八双眼八只耳,把台上所有人和声音都看个清楚,听个明白。
“轻云,别再胡闹。”
顾贤允皱眉,“你我法印已成,你不能反悔了。”
法印没有两人同意,不可消除。
不管楚轻云愿不愿意,他们也分不开了。
所以他实在不愿继续这场闹剧。
楚轻云却好像不在意,笑容明艳动人:
“等会儿再说咯。”
话音中,凤车鸣叫着出现,在礼台上空盘旋。
接着,一条粗壮的锁链从凤车上掉落下来。
“哗啦!”
“嘎吱!”
锁链扭曲缠绕,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
仔细看去,那链条之中竟锁着数本古籍。
“这是!”朔平真人显然认识,不禁发出感叹。
而他旁边的橙风真人面色凝重,博铭真人则心疼地大声阻止:
“宗主不可啊!”
可惜他的声音并没有比周遭的议论和惊疑声大多少,楚轻云也根本没有理会长老们。
他笑眼弯弯,只盯着顾贤允:
“今日便请大家做个见证。本尊与顾掌院恩断义绝,永不言和。若有伪誓,便如此书!”
“轰!”
熊熊业火点燃锁链,古籍们犹如活物,当即扭曲挣扎起来。
“啊!”
“嗷!”
嘶吼和痛呼狠狠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修为低些的,都要赶紧护住心脉,以免动摇道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修真界失传的那些禁术,原来藏在了无双宗。”
有见过世面的老者,叹着气摇着头。
禁术?!
原来是禁术!
大道三千,却不是所有法术都能容于世上。有些造成大能道心破碎,入魔成魔的,就被打成禁术。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终成大道,那些飞升的大能早已给过答案。
于是那些让多年经营毁于一旦的禁术,便人人摒弃。
但祸害就是祸害,留存于世,还是祸害。
“烧的好!!”
有正义感爆棚的修士,比刚刚更加用力的鼓起掌来。
“啪啪啪!”
“烧的好!”
“宗主仗义!”
那锁链一看就是高端的阵法,无双宗镇压这些犹如活物的鬼东西,实乃造福众生。
此时当众烧毁,更是让人看见无双宗福泽天下的决心。
众人交口称赞,但有人却绷不住了。
【啊!!!】
廉烁彻底崩溃。
顾贤允暗道不妙,未等阻拦,佩剑已然出窍。
宾朋云集的场面,没人料到顾掌院会动手。
就连沈辰帆也始料不及。
大乘修士的本命法器,其速度本就难以匹敌。
剑鸣中的愤怒席卷每一个人,利刃直指楚轻云!
“锵!”
能量碰撞掀起了层层巨浪,楚轻云竟然用小鼎接住!
似是等待已久,楚轻云露出个浅笑。
小鼎已成大鼎,虚影似盾,挡在楚轻云面前。
而刚刚落成的法印,在利刃致命一击中,碎成千万片!
“楚轻云!”
顾贤允也压不下怒火了。
原来楚轻云都计划好了!
他竟然一步一步,踏入了楚轻云的陷阱!
“掌院住手!”
沈辰帆也反应过来,马上开口呵斥。
但顾贤允显然没把沈辰帆当回事,被骗的羞辱此时占了上风,廉烁第二剑他甚至没有阻止。
“噌!”
沈辰帆的佩剑也同时出鞘,正要开战,台下却乱了套。
掌院和宗主短兵相接,无双宗和海川院强行粉饰的太平也即刻粉碎,彼此积怨爆发,拔剑相向。
外面看热闹的,打起来的弟子,场面乱得像一锅沸腾的粥。
沈辰帆作为盟主,有防止重大事故的责任,他吩咐大弟子速去帮忙震场,就错过了拦住剑灵的最佳时机。
“锵!”
又是气贯长虹的一击!
这回却是被一柄漆黑大刀挡住!
一道浑身浴血的高大身影凭空出现,挡在楚轻云面前。
“阿弈?”
楚轻云错愕。
“楚轻云你怎么回事啊!”
虞恒的声音也从旁边响起:
“你搞事不叫我?”
楚轻云侧头看去,不仅穆弈来了,虞恒来了,吉瑞吉镜、甚至欧阳锦,都来了。
“宗主!”
除了欧阳锦,他们每人身上都有伤,吉瑞吉镜当即拔剑,与楚轻云站在一处。
楚轻云看向欧阳锦:“?”
“咳。”
欧阳锦心虚地转移视线:“误会。”
本来就是想困住穆弈,顺便用阵法磨炼一下穆弈。
谁想到虞恒又带来两个拖油瓶呢?
她可是要说到做到的,既然困住一个,也不差这三个咯。
一股脑丢进去,给穆弈做个伴吧。
欧阳锦的阵法多变,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常规阵法能比的。
穆弈和虞恒他们三人并没有聚到一起,穆弈独自一人,历尽千辛,才找到破解之法,突破出来。
也随之解放了虞恒和吉瑞吉镜。
欧阳锦被穆弈的执拗惊呆了,她自己也是个钻研起来不眠不休的性子,但穆弈那不放他走他就要大杀四方的可怕模样,还是惊到了她。
帮楚轻云个忙而已,也不用拿自己的洞穴赔吧。
于是就跟着来了。
这会儿是没时间解释的,楚轻云也不问了,而是上前扶住穆弈:
“阿弈。”
穆弈身上伤势最多,想来受了很多罪。
可穆弈死死盯着顾贤允,一摆胳膊,躲过了楚轻云的触碰。
冷漠。
楚轻云:“……”
“轻云,你非要如此对我吗?”
顾贤允失望极了,一边克制着剑灵的愤怒,一边质问楚轻云。
大乘修士的威压也排山倒海般的铺了过去。
“噗。”
有弟子承受不住,吐出血来。
乱斗的场面倒是暂缓些许。
楚轻云也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放出他出窍修士的威压!
大能对决,山河震荡。
察觉到危险的看客急忙退避百里,远远观战。
虞恒想拉走吉镜,但吉镜眼中只有宗主,忍着头疼持剑而立。
那虞恒也没法走了。
欧阳锦脚下符箓显现,飞身退了出去。她本就游离势力之外,并不想掺和争斗。
沈辰帆却留下了,他用凌云宗宗主之尊,以法印为盾,铺天盖地地护住所有人。
然后严厉告诫顾贤允:“顾掌院!休得无礼!”
顾贤允冷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向着他。”
廉烁还在他天灵盖怒吼:【我要杀了楚轻云!我要杀了他!】
利刃闪着寒光,无需顾贤允驱动,已经山呼海啸地刺向楚轻云!
“铿!”
楚轻云护着穆弈,却被穆弈的刀再次挡住攻击。
顾贤允:?
一次是偶尔,两次还是吗?
哪怕他没有发挥实力,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也应该在他的威压下俯首,怎么能伤痕累累的站着承受他两剑?
第一次,顾贤允正眼看向穆弈。
却只对上一双比刀锋还犀利的视线。
顾贤允:!
他见过这双眼睛!
顾贤允非常确定自己没见过穆弈,可那种被窥视的熟悉感却无法忽略。
而这时的廉烁,被穆弈拦住两次,已然疯癫。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们!!!】
寒光大胜,四海八荒的灵气咆哮而来,从下至上联通天地,礼台和宾客原来的座位全都崩裂,剑气竟有毁天灭地之势!
“贤允!!!”
沈辰帆也没有信心在大乘修士的震怒中护住所有人,不管作为盟主还是朋友,他此刻只希望顾贤允冷静。
虞恒法印闪现,护住吉瑞吉镜,也大声呼唤:“掌院你冷静一点啊!不值得啊!!”
情爱一事,当然要两情相悦啊!虽然他不喜欢楚轻云,但既然楚轻云拒绝顾贤允,顾贤允就不应该步步紧逼了啊!
他都从来没有逼迫过吉镜!
“阿弈退下!”
楚轻云知道他们无处可逃,只能硬碰硬。
他强行按住穆弈肩膀,不让穆弈再上。
“我得杀了他。”
穆弈唇边溢出一句,气血翻涌,理智只剩微弱的一丝。
他周身杀气翻腾,刀身之上,诡异的花纹逐渐浮现。
“什么?”
楚轻云没听见,穆弈却化成虚影。
下一刻,出现在顾贤允身侧。
“不!”
顾贤允从怨怼中清醒,发觉了廉烁的疯狂。
内府剧烈震荡,灵脉膨胀欲裂,喉头涌上腥甜。
不行。
他不能入魔!
理智回笼,顾贤允稳住心神,不再理会他人,用神识召唤:
【小烁!回来小烁!】
【我没有路了!】廉烁尖叫:【楚轻云把我的活路断了!】
【他不让我活!】
【我就让他死!】
【不会的小烁!】
顾贤允忍着剧烈的头痛,尽量平静道:【我会为你另寻他路!回来吧小烁!你要相信我!】
【啊啊啊!】廉烁继续发疯。
就在这时,杀气来袭!
顾贤允并不依赖佩剑,哪怕内府乱成一团,仍旧反应极快,侧身躲过一刀。
“无名小儿!”
意识到是穆弈,那种深埋的熟悉感让他怒不可遏。
“拿命来!”
顾不上其他,他一掌劈了过去。
“砰!”
穆弈反应也不差,刀身反转,正让顾贤允这一掌落在到身上。
光芒陡现!
“呼!”
顾贤允被自己击出去的力量掀了出去。
竟是反弹的符箓!
穆弈也被作用力震出去好远,被楚轻云拦腰截住。
“阿弈,别去。”
“不!”
楚轻云这回可按住了穆弈,在穆弈的挣扎中,他抬手一劈——把穆弈打晕了。
“噗!”
顾贤允吐出一口鲜血。
如若平时,他并不会被穆弈伤到,可暴走的廉烁分走他太多心神,剑灵的反噬愈演愈烈,他恶向胆边生。
【小烁!】
他神识打出一击,嗷嗷乱叫的廉烁当即收了声。
灵体受损,晕了。
“楚轻云,你想清楚了。”
顾贤允抹掉唇角血渍,遥望楚轻云。
他多希望楚轻云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
可楚轻云看向他,疏离道:
“你我情义已尽。”
说着,他转向周遭停下斗法的弟子,扬声道:
“无双宗与海川院从此两宽,再不合作。你们有谁要跟着顾掌院离开,现在可以走了。”
众人:!!!
无双宗与海川院同气连枝,关系网错综复杂,一时自然理不清。
楚轻云也知道宗内很多人都不服他的管理,人在无双宗,心在海川院。
既然如此,就放他们走吧。
“宗主。”橙风真人作揖,对着众弟子摆摆手。
她同意了。
朔平真人和博铭真人也没有反对,闭口不言。
看着众弟子乱糟糟地选择阵营,顾贤允还是沉沉盯着楚轻云。
楚轻云。
真的离开他了。
这个认知甚至比刚才的内府震荡更令他心痛。
那堵在胸腔的愤懑在注意到穆弈更加刺激神经。
此人不能留。
“走!”
顾贤允受了内伤,楚轻云的坚定也让他不愿再留。
说完,他甩袖而去。
上官冰和董志也参与了刚才的争斗,两人身上有伤,看了眼楚轻云,便跟上顾贤允。
然后是海川院其他弟子,还有选择海川院的无双宗弟子,呼啦啦地全跟了上去。
战火平息,沈辰帆收了法印,先去关心楚轻云:
“轻云,你还好吗?”
楚轻云摇摇头,把穆弈交给吉瑞,转向剩下的众人:
“既然各位选择留下,便是相信本尊了。”
“本尊不会亏待你们。”
“但是以后若有勾结海川院者。”
“杀!”
第 39 章
大典的闹剧, 终究落下帷幕。
海川院退出场地,留下的烂摊子自然要无双宗收拾。
长老们要安抚宾客,楚轻云要安排穆弈和吉瑞吉镜疗伤, 沈辰帆要主持大局, 众人忙忙碌碌,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送走了看热闹的宾客,仙盟几位重头和长老们在议事厅重聚。
楚轻云检查了穆弈的伤势,确定都是外伤,危害不大,才最后去了议事厅。
脱去了礼服, 楚轻云随便穿了一件月色长衫。尽管如此, 他的出现还是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沈辰帆也坐在主位注视着他。
楚轻云步履稳健,走到沈辰帆旁边的位置,坐下。
毕竟是他弄出的阵仗, 当然还得他解释。
但说来话长, 一时之间,他又无从说起。
“大家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
他说道。
“顾掌院他真的……要挟你?”
最先开口的, 是虞恒。
虞恒虽然受伤,但他是自在阁阁主,受伤也不能逃避开会。
况且还能前排吃瓜。
“是。”楚轻云这会儿没有跟虞恒斗嘴的兴致,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
虞恒:“唔……”
看向沈辰帆。
沈辰帆扶额没说话,博铭真人却开口道:“顾掌院光风霁月,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
在大家看来, 今日之事, 无非是楚轻云和顾贤允的情感变故所致。
以私情坏大局,怎么看, 都有点上不得台面。
楚轻云不动声色,只瞟了博铭真人一眼。
“饶是如此,也不该动手。”
朔平真人捋了捋胡须。
“长老说得对。”
虞恒看沈辰帆和楚轻云都不说话,就继续说道:
“刚才掌院的阵仗,像是要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只不过感情受挫罢了,至于动那么大的气?”
“咳。”
橙风真人轻咳一声,观察着楚轻云的表情,斟酌道:
“宗主,恕我直言。如果顾掌院他以性命相协,您为何之前不与我们说明?无双宗屹立千年,岂能让宗主受辱。”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灼灼,全盯着楚轻云。
每个人都知道楚轻云是故意闹这么大。
但不管是情之所至也好,高调决裂也罢,差点把大乘修士逼到暴走灭世,也是事实。
楚轻云如果今日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这顶扰乱盛世的帽子,就真要扣下了。
沈辰帆扫视全场,视线从楚轻云秀美的侧脸划过,再看向众人,终于开口:
“顾掌院动手伤人难逃其咎。何况是他胁迫在先,楚宗主隐瞒至今,必然有他的理由……”
作为仙门之首,沈辰帆作为盟主,可以粉饰太平,对顾贤允客客气气,维持安稳的局面。
但今天顾贤允动了手,楚轻云撕破脸,他代表仙盟,肯定要做出取舍。
至于他如何抉择,已经从言语之中暗示。
话没说完,楚轻云突然说道:
“他圈养剑灵。”
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把沈辰帆的话直接堵了回去,且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什、什么?”虞恒一脸懵。
沈辰帆也没听清一般,疑惑不解:“轻云,你……”
别是感情破裂说胡话了?
“剑、灵。”
楚轻云一字一字重复,平静无比地重申:
“顾贤允,圈养剑灵。他还企图复生剑灵,今日被我识破,所以才怒不可遏。暴走的不是顾贤允,是他藏在佩剑里的剑灵。”
众人:!!!
此话过于匪夷所思,每个人的脸色都变换复杂,千头万绪难以置信。
又是一阵沉默,沈辰帆作为盟主,压下震撼,最先说道:
“轻云,剑灵之术有违天道,早已失传。顾贤允从何得来?”
他以盟主的身份,认可无双宗,选择楚轻云。
但他却难以相信“剑灵”还能存活于世。
修习禁术乃修真界大忌,且从前人之迹可以看出,修习禁术的修士往往不得善终,要么入魔被歼,要么暴毙身亡。如果一个人修习禁术还能步步大乘,甚至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这岂不是打修真界所有人的脸?
大家长久以来尊崇的信仰和信奉的准则,都成了一个笑话。
所以他们没办法相信楚轻云。
楚轻云已经有心理准备,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
于是他耸耸肩,不急不慌道:“不知。只是他计划失败,恐怕还有后招,大家各自准备吧。”
他这回给顾贤允摆了一道,并不会阻拦顾贤允的动作。剑灵反噬是顾贤允飞升的最后一道门槛,顾贤允一定要把剑灵解决。
众人还是没能从骇人听闻的消息中清醒,楚轻云该说的都说了,也控制不了别人的想法,所以他说完就闭了嘴。
沈辰帆也没能消化,但他是盟主,还要维护楚轻云的体面。
于是他点点头道:“此事,我会调查。”
说完,他话锋一转:“你那徒弟,身手不凡。”
低阶修士竟能与顾贤允过招,所有人都看着,沈辰帆必须问。
“盟主谬赞。”楚轻云想起穆弈,勾唇一笑:
“这可是欧阳前辈的功劳。”
欧阳锦也参加了会议,她虽然不管事,但来都来了,也没人赶她。
只是没想到,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
众多视线中,她绷着脸,高贵地点了点头。
穆弈在阵法上确实有天赋。
她教得的确不错。
这就合理了。
欧阳锦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角色,在修真界地位超群。
是她亲手教导的修士,有怎样的身手都不足为奇。
就是不知是该佩服楚轻云能请动欧阳锦,还是感叹穆弈能有如此好运,先是入了宗主座下,后又被欧阳锦教诲。
“可他当时,为何缠绕黑气?”沈辰帆突然问。
修真界对黑色的灵气比较敏感,因为一般情况下,只有魔修有如此具象化的功法。
不等楚轻云回答,虞恒便道:“是星冥骨?”
沈辰帆:“?”
楚轻云看了沈辰帆一眼。
对阵时他也察觉到穆弈的怪异,不是没有担忧,众目睽睽之下,怕有人借题发挥。
好在有人识货。
他赞善地对虞恒点头,看虞恒顺眼许多。
“星冥骨,是上古灵兽星冥死后残留的骨骼。星冥好战,修为又高,他的骨骼是难得的炼器材料,对修炼大有裨益。唯一的缺点是用的时候会发出黑色气团,引人误会。”
虞恒:“岂止难得,根本就有钱也买不到,你倒是舍得哦。”
恨啊,无双宗到底藏了多少宝贝!
沈辰帆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散会吧。”
楚轻云想解释的已经解释了,他起身掸了掸衣袍。
沈辰帆颔首同意,也站起身。
这时,博铭真人出声道:“敢问盟主,海川院那边,如何处理?”
沈辰帆表情冷淡,静默一息,说道:“顾掌院固然情有可原,但他伤了无辜之人,不罚不以平怨。如此,只能仙盟除名。”
众人:!
这是明明白白站队了。
海川院今后不止是无双宗的敌人,也被仙盟排除在外,成了整个仙盟的对立!
“同意。”虞恒表了态。
有凌云宗和自在阁的认可,没人会有异议,其他没有出声的仙门,自然也紧随其后。
阵营就这样确定了。
楚轻云还算满意现在的局面,扫视众人说道:
“今日大家受惊了。不如这样,无双宗有一处秘境,从未对外开放过。为表歉意,这次就为大家开启一次,大家随意进出,所得珍宝,俱可带走。”
众人:!!!
“谢宗主!”
“多谢楚宗主!”
“楚宗主过于客气了!”
众人终于喜上眉梢,无双宗的宝贝多,这是公认的实事。可惜再怎么觊觎,也只能眼馋,不敢妄想。
能进无双宗的私藏秘境寻宝,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这会开得值啊!
*
送走了所有人,楚轻云也打发长老们去忙。
虞恒还赖着不走,楚轻云知道他担心吉镜,就让他自己去找吉镜。
就这样,楚轻云独自回到主殿,找到穆弈。
穆弈已经醒了,他伤痕未愈,却在仔仔细细地用软布擦刀。
听到动静,发现是楚轻云来了,立刻起身行礼:
“师尊!”
“阿弈。”楚轻云见到穆弈,绷紧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穆弈安全,他也安全,就很好。
掌心附上穆弈的脸颊,灵气催动,穆弈脸上的伤口缓缓消失。
穆弈凝视着楚轻云,眼神一眨不眨。
“还生气吗?”楚轻云依次治愈穆弈的伤口,笑着问。
眉眼弯弯,美如画卷。
穆弈只觉皮肤滚烫,想退后,又定在原地,贪恋地直视楚轻云。
“弟子不敢。”
他说。
“我看你可胆子很大呢。”楚轻云调侃。
虽然是为了保护穆弈,才把穆送到欧阳锦身边。但总归是他不对,害穆弈担心了。
收回手,楚轻云坐到穆弈的椅子上:“我开启了一处秘境,你也去寻宝吧。让吉瑞吉镜带着你,肯定找到的宝物最多。”
吉瑞吉镜是无双宗“老人”了,对某些秘境可以说轻车熟路。
结果穆弈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随着楚轻云的动作转移,依然牢牢地贴在楚轻云脸上。
楚轻云经常被人看着,却也在穆弈的视线中感觉到几分不自在。
不怪他多心,只怪穆弈黑漆漆的眸子过于深邃,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偏偏又不说。
捏了捏鼻梁。
楚轻云觉得穆弈还是在生气。
“那你说。”他无奈道,“你想要什么?”
穆弈是掉到阵法里才想明白,从一开始,楚轻云就是故意让他去找欧阳锦的。
现在看来,似乎是因为计划着大典上的对决。
当想起在这之前,楚轻云跟顾贤允有不知怎样的拉扯,他还是不好受。
很奇怪,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好受。
但心口就是像堵了一块石头,让他气息不畅,还莫名酸痛。
“弟子只想常伴师尊左右。”穆弈说道。
如果可以,他想寸步不移地跟着楚轻云,一刻也不想离开。
“……”
楚轻云哭笑不得。
“那我们一起闭关吧。”他说道,“像上次一样。”
他吊儿郎当那么多年,现在也真的收心,迫切想专心修炼。
剑灵不死,他与顾贤允早晚再战,多一分功力,他也能多一分胜算。
穆弈阴沉的脸色也终于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嗯!”他重重点点头。
他也想好好练功,不想再拖累楚轻云了。
也不想像个累赘一样,被远远抛开。
*
与无双宗相比,此时的海川院群情低迷。
廉烁的暴走和顾贤允的威压伤了无数人,不分敌我。
上官冰和董志跟在顾贤允身后,被顾贤允周身的寒意冻住,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回到海川院后,顾贤允就自顾自回到自己的内室,上官冰和董志只能等在外面,安顿完其他弟子。
“你还是放不下楚轻云是不是?”
廉烁终于醒了,不顾受损的神识,在顾贤允识海质问。
顾贤允也受到创伤,打坐调息着。
廉烁的声音让他的耐心达到极限,他从未有如此刻厌烦廉烁。
“你还没闹够?”顾贤允冷漠反问:“是不是往日我太纵着你,让你竟肆意妄为?”
本来不至于如此难堪。
楚轻云所作所为,都是出于私情,他本来可以凭借威信,化解这场危机。
偏偏廉烁动了手!
“你果然喜欢楚轻云!”
廉烁不服,今日的局面无论如何也赖不到他头上。
是楚轻云狡猾,算计了他们。
但他又不想承认自己冲动,只能再次试探顾贤允。
可是这次顾贤允的回答令他失望了。
“那又如何?”顾贤允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廉烁最受不了这一点。
这世上,明明只有他对顾贤允情深义重,顾贤允也明明许诺他地久天长。
当初说好只是有目的地接近楚轻云,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贤允竟然真的动了情?
而他竟然信了顾贤允!
顾贤允却如释重负。
甚至无声地勾起唇。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剑灵的终点是反噬。
他举步维艰,步步惊心地走到今天,因为忌惮着头顶这把随时斩下的利刃,连情感都要一藏再藏,半点不敢吐露。
可他的苦心经营,差点毁于一旦。
凭什么呢?
他是当世大乘第一人,受千万人膜拜臣服!凭什么要受制于一团没人看得见的灵体?!
“我喜欢楚轻云。”顾贤允吐出真言,仿佛受够了“被挟持”的命运。
不就是被反噬吗?
来呀!他倒要看看到底多厉害!
“我心里只有楚轻云!”
“我爱他!”
“你满意了吗?”
“顾之远,你负我!”
廉烁伤透了心,却流不出眼泪。
但他的愤怒犹如烈火,“轰”得一下点燃了刀身。
“咔嚓咔嚓”的脆响从四周响起,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冰花凭空绽放,转眼就形成一道屏障,严丝合缝地包裹住整个内室。
顾贤允睁开双眼,眸地杀意翻滚。
他的剑尖对着他的眉心,他却毫无惧意。
“去死吧。”他沉声开口。
*
巨大的结界凭空而生,剧烈的灵气波动,让守在院外的上官冰和董志面面相觑。
院中覆盖的皎皎白雪,从墙檐上簌簌落下,花团锦簇的枝头也承受不住压力一般,摇落满地花瓣。
弟子们都被上官冰遣散,他和董志也还没疗伤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一记重锤砸在他们天灵盖上,董志猝不及防,喉间涌起腥甜。
“怎么回事?”董志受了惊,看向上官冰。
上官冰摇头。
他当然也不知道。
“掌院没事吧?”董志看向那牢不可破的结界。
那逼人的寒气仿佛向外散发着无穷杀意,让他们不敢靠近。
“咚!”
结界内是掌院卧榻,有不明的声响从结界透出来。
上官冰茫然了一刻,继而脸色一遍,拉着董志急速后退。
“轰!”
他们前脚飞到半空,后脚他们站立的位置,包括整个结界和院落,就猛地下沉。
董志:“!!”
结界完好无损,可他们的院子却坍塌殆尽,变成一片废墟。
“掌院……”董志不明所以,想要上前查看。
上官冰却拉住他:“稍安勿躁,结界仍在,掌院应该无恙。”
顾贤允练功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
他们不知顾贤允在干什么,但既然没有吩咐,他们也不能贸然打断。
“先布结界,别惊扰了其他师弟师妹。”上官冰说道。
“哦,好好。”董志还算听话,马上配合上官冰。
二人合力,先把主峰保护起来。
之后就是等待。
不管结界那边出现任何动静,只要没有破碎,他们就不靠近。
但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一封来自仙盟的文书被送到主峰,上官冰和董志没有资格拆开看,还在猜测有什么事,就听“砰”得一声,结界碎裂。
“师尊!”
上官冰和董志吓了一跳,急忙飞身过去。
顾贤允却安然无恙的从废墟中走了出来。
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师尊,您怎么了?”落到跟前,董志先问道。
“无碍。”顾贤允摆摆手。
他一贯清冷如霜,看上去倒是没有不同。
上官冰看不出异常,便把文书交过去:“师尊,仙盟来信。”
顾贤允接了过去,淡淡道:“嗯。”
环视四周,他的表情无波无澜,沉声吩咐:“遣人修缮,为师要闭关。”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往主峰后山飞去。
上官冰和董志看不见,顾贤允藏在袖口中的手掌止不住的颤动。
后山密林之中,还有一处供他闭关的洞穴。
等到远远地把徒弟抛在脑后,进入到自带屏障的洞口,顾贤允才“噗”得一声,吐出一口浊血。
他五脏六腑都像打碎一般,灼痛不堪。
试过了,他与剑灵一脉相通,他杀不死剑灵。
哪怕剑灵神识受损。
只不过他确实起了杀心,有那么一刻,他想和廉烁同归于尽。
可能廉烁也感觉到了他的杀意,拼命打碎结界,逃了出去。
顾贤允已经懒得思考廉烁去哪里了。
佩剑在他手里,廉烁的灵体走不远。
他要先疗伤,然后从长计议。
这么想着,顾贤允朝洞内走去。
可他刚迈出一步,脚却失了力度,让他重重摔倒地上。
顾贤允:?
莫名其妙中,顾贤允的识海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终于,找到你啦!”
顾贤允:!!!
什么东西!
此时,廉烁的灵体还徘徊在废墟之中。
他没有身体,不能哭,也流不了血。
但他的难过和疼痛却抑制不住,让他伤心欲绝。
生命力在流逝,他感觉得到。
他同样感觉得到,刚才,顾贤允真的要杀他。
他对顾贤允还不够好吗?
为了成就顾贤允,他献祭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
而顾贤允一直以来都在骗他!
不仅变了心,还想要他的命!
廉烁越想越悲伤,但刚刚的对战消耗了他太多的能量,能维持着灵体不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院落一片狼藉,到处是残垣断壁。
艳丽的花瓣被压在断瓦破砖之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上官冰叫来了弟子清理现场,他们看不见廉烁,廉烁却能看见他们。
主峰之上,连日光都是冷的。
廉烁看着来来回回的弟子,终究清醒地认识到,顾贤允靠不住了。
他要自寻活路。
“这树还能活吗?”董志蹲在不远处,瞧着被连根拔起的梅花树。
“不能活也得活。”上官冰上前,扶起歪倒的树干。
掌院不说,他们也猜得到,能在院落里种植那么久,必然是心爱之物。
他们得尽力抢救复原,不让掌院失望。
廉烁的视线则从董志的脸上,移向上官冰。
顾贤允治理有方,又有眼光,海川院这些弟子,一个比一个挺拔俊朗,君子端方。
但人有千面,再行止有度的君子,性格也是千差万别的。
上官冰作为最先入门,也最得顾贤允器重的大弟子,这么多年,地位依然不减。
可见不止道心稳固,品性和身体,也是极好的。
他何必舍近求远呢?
廉烁轻飘飘地靠了过去,有雪花落在上官冰肩头,上官冰看不见,廉烁却观察到了。
他抬手碰了碰,却完全感受不到雪花的冰凉。
上官冰也感受不到。
暴殄天物啊。
廉烁想。
反正上官冰活了很久了,应该不会介意,让他也感受一下。
第 40 章
“你是谁!”
顾贤允被剑灵反噬伤到元神时, 都没此时这么惊慌。
因为他竟然在自己的识海中,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有剑灵相助,顾贤允的修行之路, 更多的是与剑灵撕扯, 并没有受到太多心魔的折磨。乍一看到陌生灵体,他先是想到心魔,却又立刻推翻。
眼前的灵体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胡须,满脸皱纹,笑起来露出一嘴尖利的牙齿, 不可能是他的心魔。
但不是心魔, 此情此景就更惊悚了。
“可算让老夫找到你了。”
老者笑嘻嘻,破旧的灰袍仿佛套在一副骨架上,形销骨立的身体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上下打量顾贤允:“不错不错, 老夫很喜欢你。”
夺舍?
顾贤允很快冷静下来。
并且被这荒谬的景象气笑。
胆子大到敢夺舍他?这是多不知天高地厚!
话不多说, 寂静的识海陡然降温,暴风雪被巨大的威压搅碎,变成充斥着四面八方的利刃, 整个识海沦为死亡领域,绞杀一切误入其中的生命!
“你杀不了我的。”
老者却气定神闲,顿时消失在原地。
顾贤允面色一凛,闪身躲过攻击。
怎么会有人速度这么快,逃过他的慧眼?
难以置信中,老者枯瘦如爪的手再次向顾贤允袭来。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 两人便过了上百招。
顾贤允虽然在识海里有天然的优势, 可他刚经过两次伤害,神魂受损还未恢复, 即便对战不会吃力,也没能当即解决对方。
老者也是一样。
尽管他下手毫不留情,速度和力量俱佳,却也没在顾贤允招下占到便宜。
“你到底是谁?”
顾贤允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夫就是你呀。”老者呲着大牙。
顾贤允气坏了。
生与死之间,他并不只有一种手段。
下一刻,他掌心飞出冰晶,快狠准地斩掉对方一只手。
腕骨露出灰白的骨髓,断手顷刻被风雪分解,消失不见。
“啊!”老者终于吃痛,后退数十步,拉开与顾贤允的距离。
“说你是谁,或者……”
顾贤允的手掌已经被冰霜覆盖,锋利的晶体泛起寒光。
他无需催促便表明态度,如果再得不到答案,他就让对方尝尝凌迟之苦。
“堂堂掌院,竟然如此狠毒。”
老者捏着断腕,没有血液流出,脸上的沟壑却在抽动。
显然是疼的。
只不过在顾贤允的凝视中,断腕处竟然一点一点,生出新的骨头!
顾贤允:?
“也罢。”老者呲着牙:“我就告诉你吧。”
“老夫乃天癸尊者,孺子可曾听说?”
顾贤允:……
说了好像没说。
他没听过。
修真界的修士,但凡入魔,都要记录在册。
顾贤允身为掌院,对过往魔修,就算不在海川院追捕范围之内,也能记住一二。
但对面这位,确实没印象。
“无知小儿。”
老者颇为失望,摇晃刚长出的手掌:
“老夫在世时何等风光!如今竟沦落至此,唉!”
喟叹完,他闪着精光的眼睛紧紧盯着顾贤允,又是嘿嘿一乐:“好在老夫留了一手。不愧是老夫的一魂一魄,修至大乘,感觉不错吧?”
顾贤允从对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冒犯,却也更加疑惑。
什么“一魂一魄”?什么“在世时”?
“哈哈哈!”老者开怀大笑,“你没听错,你是老夫留在人间的一魂一魄所生,你不该姓顾,应该随老夫姓张!”
电光火石间,顾贤允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张容泰!你是张容泰?!”
“哟呵!你想起来了?”
光说尊称,顾贤允自然是想不起来的。
但对方姓张。
有能闯入顾贤允识海的本事,已经离世,离世时魂魄不全,本名姓张,一一对应,才让顾贤允反应过来。
“你不是……”
关键在于,此人死了上千年了啊!
张容泰再次面露遗憾,摇着头道:
“真是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你既是第一高手,居然未曾勘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是老夫救了你!”
“什么?”
顾贤允还想再问,眼前却风雪骤停,直接换了场景。
楚轻云一身大红喜服,笑意盈盈地出现在他视野中。
顾贤允:“?”
这画面怎么如此熟悉?!
不等他反应,只见他自己伸出手,牵住了眼前的楚轻云。
顾贤允想起来了,上次闭关,他见过这个画面!
果不其然,接下去,他看着自己和楚轻云大婚,看着自己打碎楚轻云的金丹,生剖楚轻云的元神!
“不!”顾贤允全身上下满是抗拒,忍不住大喊出声:“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耳畔响起张容泰戏谑地声音:“你好好看清楚,你都做过什么。”
“不!”
顾贤允虽然拒绝,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看着自己继续。
他困住了楚轻云的元神,把廉烁的灵体塞入楚轻云的肉身。
之后廉烁便顶着楚轻云的身份出没。
而他则不停地尝试说服楚轻云,夺舍其他弟子。
楚轻云是他的道侣,天上地下,不管是谁,他都能为楚轻云寻来。
他也不在意楚轻云用谁的身体,他只要是楚轻云,就可以。
但楚轻云不愿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楚轻云虚弱下去。
不管如何用法阵法器滋养,都无济于事。
后来楚轻云逃出去一次。
被他抓了回来。
再后来,楚轻云消散了。
他不能接受现实,一遍一遍用古法招魂,又一遍一遍失望,直到绝望。
“我不信,我不信……”
顾贤允呢喃着攥着前襟,心痛到无法呼吸。
四季交替,就在他快要发疯之际,有人找上来。
仙盟大会上,那个人指控,顾贤允杀了楚轻云。
“是他!”
顾贤允终于知道,之前对穆弈的熟悉感是哪来的了。
没错,是穆弈。
穆弈一袭黑衣,冷静又清晰的,罗列出他种种罪状。
别人或震惊,或激愤,只有顾贤允在隐隐激动。
穆弈什么都知道。
只有一种可能。
是楚轻云告诉他的。
楚轻云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顾贤允欣喜若狂,之后那些交涉和质疑他统统视而不见,直到动手,才迫不及待地质问穆弈:“他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穆弈的招招致命。
穆弈的招数是众人闻所未闻的,说是所向披靡,也不为过。
琼花峰上,血流成河。
“他究竟在哪里!”顾贤允却只想知道这个问题。
“贤允小心!”沈辰帆打呼。
顾贤允恍若未闻,只从穆弈漆黑的眼眸里,看见自己被利刃刺穿。
“阿远!”
廉烁此时才姗姗来迟。
可自从剑灵夺舍成功,早已无法发挥原来的力量。
而顾贤允对自己的血流如注毫不在意,抓住穆弈的衣袖,再次问道:“他、在、哪。”
“你不配知道。”穆弈冷冰冰地回答了他。
话音刚落,阵法的白光随之亮起。
天地之间一遍刺目,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被巨力所吸,来回拉扯。
这陌生的阵法,竟是要吸取所有人的生命力!
“杀了他!”
“杀了他就能破阵!”
“必须杀了他!”
顾贤允听见四面八方的喊杀声,穆弈不在管他,被其他人的剑术逼他别处。
他脱离下坠,被廉烁及时扶住。
“阿远……”
顾贤允好像听到廉烁的关切,但他听不清。
他的视线甚至无法从穆弈的身影上离开。
楚轻云还活着。
真好。
鲜血涌入鼻喉,顾贤允无法呼吸,却释怀地勾起唇角,随即眼前一黑。
“啊!”
短促地惊呼中,顾贤允睁开眼睛。
熟悉的冰天雪地。
他回到了自己的识海。
冷汗浸透衣背,心脏狂跳不止。
他惶惶看向张容泰,对方捋了捋胡须,点头道:“老夫的毁天灭地阵,果真不凡。”
“毁天灭地,逆转乾坤,真的存在。”
顾贤允喃喃出声。
一切真的发生过。
“哈哈!”张容泰高兴道,“老夫等了上千年,终究让老夫等到了!虽然用出阵法的不是你,但也唤醒了老夫!你现在明白了?”
大惊过后,顾贤允一阵阵反胃。
他双眼布满血丝,看向张容泰:“你就是毁天灭地的创始者。找到我,是想夺舍复生?”
“啧。”张容泰反驳道,“都说了,你是老夫当年留在世间的一魂一魄。我找到你,怎么能叫夺舍呢?”
他眼神逐渐贪婪,再次上下扫视顾贤允:“你,本来就是我。”
顾贤允看过记录,当年仙盟联手围剿魔修张容泰,死伤无数,才令其伏法。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张容泰,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所谓的一魂一魄,他不能相信。
顾贤允记性极好,从他在人间幼童开始的记忆,都能历历在目。
他有名有姓,有父母亲朋,他是个完整的人,才不是一个陌生老头子的一魂一魄!
不过这不是重点。
“轻云……”他哑声开口,“他……”
如果刚才看见的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那画面里的其他人呢?
张容泰的回应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张容泰点点头:“他是阵法的受益者,自然是记得的。”
好像是故意为之,他露出尖牙补充:“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清清楚楚哦!也幸亏他记得,前面他算计你,才给了老夫可乘之机。近你的身,可不容易啊!”
潜伏了好久,看了场大戏,才等到机会呢!
合籍大典取消。
收穆弈为徒。
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顾贤允盯着张容泰,半晌,笑了一下。
掌中冰晶显现,他先解决了老匹夫,再想其他对策。
张容泰发现了顾贤允的动作,他的手也已经完全复原。
“你杀不了我的。”
他叹着气道:
“与其琢磨老夫,不如想想眼下更重要的事。”
顾贤允一言不发,盯着张容泰。
张容泰也不在意,嗤笑一声:
“你现下应该关心的,是那个叫穆弈的小儿。”
“他杀过你一次,还会来杀你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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