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楚轻云心里, 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轻松。
不光是他与顾贤允之间迟早的一战,还有悬在穆弈头顶,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天罚。
大典当日穆弈的招式和术法, 明明白白地现于人前。
虽然沈辰帆当众的疑问, 给了他台阶,让他用“星冥骨”堵住众人的猜测。
但楚轻云却糊弄不了自己。
穆弈用的,分明是前世在藏书阁学到的秘藏!
为什么?
穆弈想起来了?
楚轻云不这么认为。
相识以来,穆弈的为人他已经了解。
如果是想起前世的事,不会是现在的表现。
那又为什么会用出前世的招式呢?
欧阳锦也没去过藏书阁密阁,应该也不是欧阳锦偷学又教给穆弈的。
楚轻云百思不得解, 思来想去, 还是与“天罚”有关。
未知的危险仿佛已朝他倾露一角,而他的准备,显然还不够。
密室不止一间, 楚轻云因为有了新想法, 就让穆弈去另一间密室练功。
结果穆弈不去。
楚轻云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走来走去不停歇。
穆弈就不声不响地跟着,帮楚轻云整理收纳。
楚轻云都要以为, 穆弈要跟他学炼器了。
“阿弈,你想学吗?”楚轻云主动问道。
虽然穆弈在外门修行,但器修相关的知识多少也学过的。
相识之初,楚轻云见穆弈修为低微,便觉得穆弈不适合本门功法。
但接触下来发现,穆弈虽不聪颖, 却也不笨。
不适合的功法修炼至今, 也算有所收获。
如果深入学习,或许也能稍有建树。
穆弈却摇摇头。
“你还是对阵法感兴趣, 对吧。”楚轻云道。
穆弈寡言少语,他盯着楚轻云,只是点点头。
“你……”楚轻云斟酌片刻,还是问道:“你之前攻击顾掌院,用的招式,是欧阳锦教你的吗?”
被这么一问,穆弈转移了视线。
楚轻云却提心吊胆。
难道他判断有误?
穆弈垂下眼眸,不看楚轻云。
因为他不好意思说,他是在自己的梦里,见过那些阵法。
而他做的什么梦,则万万不敢告诉楚轻云。
可楚轻云却问了……
“上次,入定,做的梦。”
别说穆弈不会撒谎,就算会,他也很难在楚轻云面前用。
“做梦?”
楚轻云一惊:“什么梦?”
穆弈抿着唇,片刻之后,才不情愿地说:“梦见弟子刺杀顾掌院。”
楚轻云:!
“许是心魔作祟。”穆弈赶紧道。
“请师尊息怒!”
“那阵法不可再练!”楚轻云几乎同时出口。
他不怕穆弈想起来。
他怕穆弈再入魔。
“是。”
穆弈答应得干脆,尽管不明白楚轻云为何这么说,但他听话。
他再也不想被楚轻云“送走”了。
“去修炼吧。”
楚轻云不清楚穆弈的心魔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天罚”更加扑朔迷离。
“如果再有梦境,告知为师。”
不知不觉中,心跳似乎急促了许多。
穆弈会想起来吗?
他应该期待吗?
*
穆弈不肯去隔壁密室,最终便留在楚轻云身边,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
他迫切想要变强。
可他也确实不想面对心魔。
不过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还是熟悉的识海,迷雾之后,沧桑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胡须垂到胸前,灰色的道袍不染纤尘。
上次相见,穆弈没有随意搭话,对方也像看不见穆弈一般,一直来回踱步,像在找什么。
这一次,他双目轻合,盘腿而坐。
穆弈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叫醒对方,他便身子一沉,急速下坠。
“穆弈,我好疼啊。”
穆弈又看到了楚轻云。
瘦骨嶙峋的楚轻云双眼空洞,抱着双臂不断呢喃。
明知是假象,穆弈却心脏骤痛。
“救救我。”
“穆弈,救救我。”
楚轻云还在呼唤。
“师尊……”
穆弈抬脚就想过去,可步子却迟迟没有迈出去。
假象。
这是假象。
他不断提醒自己。
那些看到的阵法不能用。
楚轻云刚刚才叮嘱他。
踟蹰中,恍若刮来一阵风,穆弈的耳边响起苍老的声音:
“去吧。”
“唰!”
几乎是同一时刻,穆弈刀刃出窍,转身砍向声源!
眼前确实是刚才的老人,可穆弈一刀下去,老人不躲不闪,却毫发无伤。
“你到底是谁!”
穆弈震惊。
“我是你。”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向穆弈。
穆弈:?
“我是你。”
老人只是重复。
穆弈不信,身后却再次响起声音。
“阿弈。”
穆弈错愕回头,看见楚轻云:“师尊?!”
现实的楚轻云和梦境中的判若两人,穆弈能够轻易分别。
所以他才惊恐,如果被楚轻云看见自己乱糟糟的梦境,会不会怪他厌他弃他?
只是他并没来得及做什么,楚轻云便笑着问。
“阿弈,这几天有什么收获?”
穆弈发现楚轻云似乎没有看向自己,顺着楚轻云的视线,他扭过头——看到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下跪,又被楚轻云扶起。
接着画面一转,热闹喧嚣的街头,楚轻云站在他面前。
“阿弈,看着我。”
“不许看别人,只许看我。”
穆弈看着自己满脸羞红的站在原地,楚轻云则转身走入人海。
这是发生过的事情。
不是楚轻云真的来了。
穆弈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老人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为什么不跟上去?”
穆弈吓了一跳。
这是他转瞬即逝的想法。
竟然被轻易挑明。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终于正视老人。
他明白了,这些都是心魔的把戏。
但他已经不会动摇。
因为他要永远追随他的神明。
所以绝对不允许自己被心魔玷污。
“别白费力气了。”穆弈说道,“我不会被你影响。”
他仔细端详老人的面容。
确实从对方的眉眼看出几分熟悉。
如果这就是他老年的模样……
“我是五衰之后的你。”
像是听到穆弈的心声,老者突然说道。
“五衰?”
穆弈简直不知该惊讶于心魔的先知,还是感叹自己的心魔竟然如此。
他曾经最恐惧,最害怕的,就是五衰。
相比拜入宗主座下,他的这份恐惧,在外门时便如影随形。
只是从未告知过他人。
而他后来天降大运,被宗主选中。
修为又与日俱增,离“五衰”渐行渐远。
他以为他早已将至抛之脑后。
“我不怕五衰。”他说道。
“光阴似箭,怕与不怕,有何不同。”
心魔不似书上写的那般狡猾多变,甚至沉稳得比过现在的穆弈。
穆弈听不懂心魔的话,身旁的场景却一变再变。
仓皇的楚轻云站了起来。
穆弈望去,楚轻云身上的白衣变化,换成了大红喜袍。
礼乐齐鸣,凤鸟盘旋,穆弈看见楚轻云笑着伸出手,被顾贤允握住。
穆弈:!!
“不!”
明知是假,穆弈却止不住心慌。
不能跟顾贤允走!
不行!
另一边,楚轻云同样笑意盈盈:“阿弈,别输了哦。”
“阿弈,凌云宗的糕点特别好吃。”
“贤允,你来了。”
穆弈仿佛被两股力量撕扯,头疼欲裂像是要断成两半。
这时心魔还来添乱:
“时不我待。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孩子。”
现实与虚幻在穆弈眼前不断变换,楚轻云是他的师尊,那些假象不用理会。
不用理会。
他不断提醒自己。
“贤允。”
可他听到楚轻云说。
不行。
哪怕是虚幻,他也不能让楚轻云受苦!
“不可以!”穆弈毫不迟疑,冲上去打碎顾贤允的身影。
“穆弈……”
喜服褪去颜色,楚轻云再度一席白衣。
穆弈:“?”
怎么会这样?
“救救我。”楚轻云再度变得卑微。
“师尊?”穆弈尝试呼唤:“宗主?”
“我好疼啊。”楚轻云恍若慰问,抱住双臂,缓缓蹲下。
本就瘦削的身体蜷成一团,单薄的肩膀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师尊……”穆弈也跟着疼了。
他单膝跪地,抬手想触碰,却又没办法落下掌心。
“面对自己吧,孩子。”
心魔又是一声叹息。
而这一次,穆弈只觉后心被人一堆。
他顿时失衡往前扑,然后抱住了楚轻云。
抱住了?
惊讶于怀中的真实触感,穆弈慌张得马上松手后退。
神明坠落依然是神明,他怎么能渎神?
罪大恶极!
“唉……”
穆弈听见心魔叹气,寒意立即爬上背脊。
这心魔要害他!
*
楚轻云在穆弈身边放了一盏小灯。
如豆的灯光只能笼罩穆弈,却也把穆弈隔绝在室温之外。
炉火正盛。
炙热的温度让空气也扭曲起来。
楚轻云的炉火不是一般的火苗,修真者也屏蔽不了。
所以楚轻云把穆弈保护起来。
而他是炼器之人,自然是不惧高温的。
楚轻云的修炼与炉火并行,就像在一个罐子里倒酒,起初顺畅无比,越接近瓶口,酒越倒不进去,好似进入瓶颈,再难有所突破。
上回他炼刀,便是如此。
这回依旧。
而这感觉并不陌生,百年之前,他就这样了。
密室与世隔绝,一旦闭关,时光便没了感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楚轻云往炉子里丢完材料,一回头,看见穆弈睁开了眼睛。
“阿弈,你醒啦!”
他拍拍手,高兴地跳下台阶,跑到穆弈面前。
穆弈不声不响,只是牢牢盯着楚轻云。
心跳咚咚敲打胸膛,他极力克制着,才让呼吸平稳,不露痕迹。
“阿弈,你热了?”
楚轻云见穆弈额头渗出汗珠,拨动小灯的灯芯。
莹莹微光变得白亮,温度也随之下降。
楚轻云观察穆弈的反应,穆弈却不说话。
半晌,穆弈才开口:“师尊。”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嗓音却变得嘶哑。
“嗯?”楚轻云不明所以。
穆弈摇晃起身,垂眸不再盯着楚轻云。
“师尊,”他说,“弟子想出去。”
袖口中,他五指攥拳,还在努力克制着。
心魔怎么敢啊!
凭什么告诉他,他渴望楚轻云啊!
大逆不道,他大逆不道啊!
“嗯。”楚轻云点点头。
密室确实不适合穆弈待下去了。
看起来,穆弈也不生气了。
他扬手开了门,说道:“去吧,透透气。”
“谢师尊。”
穆弈说着,一步也没多留,逃跑一般,快速走出密室。
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门外的空气灌入心肺。
等到石门完全闭合,穆弈脱力似的跌倒在地。
修行不易,他从未想过,阻挡他仙途的,会是他自己。
第 42 章
无双宗开放秘境, 着实让修真界热闹了一番。
穆弈出关时,秘境已经关闭。喧嚣过后,大典的讨论也淡了许多。
无双宗似乎又回到从前的步调。
穆弈一时间不能接受自己的心魔, 不敢面对楚轻云。
却又不想离楚轻云太远。
于是他接替吉瑞, 守在密室外。
正好虞恒还没走,穆弈来了,吉瑞就能安心地去盯着虞恒,阻止虞恒纠缠吉镜。
似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事情做。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辰帆来到无双宗,找楚轻云。
虽然沈辰帆没说, 但大家都心领神会。
因为修真界出了件大事, 一位颇有名望的大能突破失败,陨落了。
这位大能的身份比较微妙。
他算得上是沈辰帆的师叔,辈分与其师尊相同。
但这位师叔从不参与门派事务, 也不收徒授业。
在凌云宗, 他独来独往,动不动就消失,与谁都不亲厚, 也没有道侣后代。
凌云宗对他来说像个歇脚的客栈,到沈辰帆的下一个辈分,甚至很少有人认识。
但他的身死道消,却引起了修真界的极大波澜。
因为他留下一处秘境,犹如天降宝藏。
没有人不垂涎。
可他毕竟是凌云宗的人,陨落后, 凌云宗就把秘境封存起来。
这时候沈辰帆来找楚轻云, 很难不让人联想此事。
正好虞恒没走,见到沈辰帆, 便没心没肺地说:“楚轻云还在闭关呢,你找他干嘛?”
沈辰帆颇为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
“呃……”虞恒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
倒是吉瑞见状,忙不迭道:“阁主在这儿一天吃八顿,许是无双宗的美食太可口,阁主舍不得走吧。”
虞恒:“……”
吉镜无奈地笑笑,只有她,正儿八经地接待沈辰帆:“沈宗主见谅。宗主他虽然闭关,但之前有交代,若是沈宗主有事,可以找他。”
这回换沈辰帆笑了,一边微笑一边彬彬有礼道:“有劳仙子带路。”
*
楚轻云在密室中,不知昼夜交替。
有穆弈在时,心思放在穆弈和炼器上,不觉光阴流逝。
穆弈出去后,尽管密室安静依旧,楚轻云却觉得少了些什么,哪里都不对劲。
他已经很少想起前世的事了。
但耳畔的寂静却似乎不断在提醒他。
于是左右静不下心,楚轻云就分出一缕神识,飞出密室,跟在穆弈身边。
他也顿悟他为什么一直无法突破。
因为他前世也不曾安心修炼过。
每次闭关,都惦记外面的世界。
只不过曾经惦记找顾贤允玩。
现在担忧穆弈的安危。
沈辰帆等人来时,穆弈正在闭眼打坐。
楚轻云附身在藤蔓上,隔了老远,就挡住众人。
“你怎么来了?”树叶哗哗作响,是楚轻云问沈辰帆。
沈辰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自然地面对藤蔓,像对着楚轻云本人一般说道:
“庄默师叔没了。”
树藤哗啦哗啦晃动枝叶,半晌才响起楚轻云的声音:“节哀。”
世人不识庄默,楚轻云也跟庄默不熟。
但这世上如果谁还会为庄默伤心,那沈辰帆肯定算一个。
楚轻云还记得,他们小时候,庄默对沈辰帆不错。
沈辰帆从小持重,鲜少像个孩子一样调皮淘气。
凌云宗每个人都对沈辰帆寄予厚望,对他的懂事赞誉不绝。
只有庄默,每次见面,会给沈辰帆带些孩子气的零嘴,会让沈辰帆骑脖颈。
小时候的楚轻云还曾羡慕过沈辰帆,只要庄默游历归来,就能给沈辰帆请假,带沈辰帆下山玩。
楚轻云都没有这样的师叔。
年少时,没人能预料将来。
沈辰帆是个大人了。
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
藤蔓缠上沈辰帆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你找我,应该不是来喝酒的吧?”
以楚轻云对沈辰帆的了解,这位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伤心归伤心,肯定不会像别人一样,呼朋引伴一醉解千愁。
果不其然,沈辰帆道:“师叔留下的秘境,我来找你商量如何处置。”
“嗯?”
楚轻云纳闷,“你师叔遗留的秘境,自然归凌云宗所有,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仙盟不是也约定俗成吗?”
沈辰帆:“规矩是如此。但师叔曾留有遗愿,若将来陨落,秘境要天下人共享。”
楚轻云:“啊?”
这么开明的大能,也不多了。
“等等,”他转而一想,问道,“你师叔修的什么道?”
沈辰帆:“杀戮道。”
楚轻云:“……”
行吧。
大能遗留的秘境,除了有生前所持的奇珍法宝、功法秘籍,还有毕生求道感悟。对修士而言,若大能与自己方向一致,探索此等秘境,那对自身修为大有裨益。
而庄默师叔是杀戮道。
修真界修此道者凤毛麟角,冒然进入此境,也吉凶难料。
开放吧,一旦出事,凌云宗难辞其咎。
但不开放,又违背师叔遗言。
确实难办。
不过楚轻云活了两世,想得开,当即就给沈辰帆建议:
“尊重你师叔吧。只不过葬礼上,要把利害讲清楚,愿意去的人,后果自负。”
修士很少举办葬礼的。
沈辰帆便明白了。
“我回去准备。”说着,沈辰帆捏了捏树叶,“到时候你来吗?”
楚轻云的声音却从另一处藤蔓传来:“我会去的。”
“好。”
沈辰帆转身离开。
虞恒听了半天,见状犹豫了一下,先给吉镜作揖,小声说了句:“抱歉。”
而后大步追上沈辰帆:“辰帆,我随你回去,帮你准备葬礼。”
楚轻云用藤蔓末梢推了吉瑞一下:“送客。”
随后又吩咐吉镜:“你跟沈宗主和阁主一同去吧,代表无双宗,适当帮帮忙。”
“是。”吉镜欲言又止,还是领命照做。
吉瑞赶紧说道:“那宗主,我去去就回。”
“不用回了。”楚轻云想到穆弈,赶羊似的交代吉瑞:“送走客人,你去主殿当职吧,没大事尽量别打扰我。”
“哦。”吉瑞依依不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走了。
*
避着心魔也不是办法。
所以穆弈思虑过后,便每日打坐,不断审视自己,审视心魔。
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话心魔说了一百遍。
穆弈不想再听了。
一睁眼,看见楚轻云。
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又入了梦,楚轻云却粲然一笑:“你终于醒啦!”
“师尊……”
穆弈环顾四周,确确实实是密室外面。
“您出关了?”
意识回笼,他立即单膝下跪:“师尊恕罪,弟子没有听见。”
“阿弈,你怎么见外了?”
楚轻云一把把穆弈拽起来。
穆弈的视线自下而上,再次撞上他。
漆黑的瞳孔幽深如海,楚轻云抬眸看去,穆弈也不躲不闪,一声不吭地与他对视。
好像,也没有太见外。
楚轻云感觉怪怪的。
“阿弈,我好闷啊。”
楚轻云说道,“陪我下山吧。”
从小到大,楚轻云学会了多种偷懒技能。
他的真身还在密室里,分\身却能自由行走,令人难辨真假。
穆弈一向听话,闻言也没多问,点点头就算同意了。
楚轻云没有告知吉瑞和长老,偷偷带穆弈离开玉华峰。
为了不引起注意,甚至没用凤车。
楚轻云不是剑修,不用凤车时,便御风而行。
不是不能缩地成寸,只不过分\身力量有限,不方便展现实力。
所以两个人就在云层之上飘荡,也别有一番乐趣。
“阿弈,”楚轻云百无聊赖,问道,“你修炼时,遇到什么困难没?”
问题很大。
穆弈不好意思说。
摇摇头,穆弈言简意赅:“没有。”
“哦。”楚轻云仔细观察穆弈的表情。
只是他的目光只要落在穆弈脸上,穆弈就直直地与他对视,倒是不好观察了。
楚轻云其实想知道,穆弈是不是想起前世。
看起来,似乎没有。
“如果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为师。”
楚轻云是很想像个师尊一样端正的,可是维持不了一秒,又道:“你怎么不问我们去哪?”
“师尊自有安排。”穆弈老老实实回答,“弟子只管追随。”
“如果其他人都有你的觉悟就好了。”
楚轻云笑呵呵感叹,接着问道:
“沈宗主前日来过,那天我们在林子里说话,你听见了吗?”
穆弈:!
他一点没发现!
楚轻云见穆弈惊讶,就知道他当时预想的不错,幸亏没有让沈辰帆他们靠近,打扰穆弈修炼。
“是这样,沈宗主师叔过世,过阵子要举行葬礼。我们先散散心,之后参加葬礼。”
穆弈:“……”
几件事仿佛没有什么关联,楚轻云却说的那么顺畅。
而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他竟然没有察觉有人来过密室!
他很失职!
楚轻云没有提,显然是并没这么想。
可穆弈却心往下沉。
自责浸透肺腑。
*
他们很快到了凌云宗下属的一座城池。
楚轻云并不是想自己透透气,而是想带穆弈放松片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穆弈回来以后,总是心事重重。
像现在,明明街道喧嚣,一派祥和。
穆弈却冷着脸,如临大敌一般。
远不如金丹未成之前的从容平静。
“阿弈,”楚轻云道,“你陪我喝点酒吧。”
城池繁华,酒楼林立。
楚轻云用了个障眼法,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惹眼。
但酒楼要选最好的。
于是挑了个看起来最豪华的,带穆弈进去了。
楚轻云出门,出手阔绰,做生意的都喜欢。
引到包间,恨不得把店里最贵的酒水点心全摆上。
两边窗户大开,一边能听到酒楼大堂的说书声,一边又能欣赏别致的临河花景。
微风徐来,清爽惬意。
“若说近来大事,当属凌云宗长老陨落……”
说书的声音传来,穆弈为楚轻云倒酒。
楚轻云浅浅抿了一口。
“好酒啊。”楚轻云心情放松了一下,扬眉对穆弈道,“阿弈,你陪我一起喝。”
穆弈总是习惯学吉瑞吉镜,悄无声息地站在楚轻云身侧,时刻回应楚轻云的需求。
闻言踟蹰片刻,在楚轻云看过来时,才动了动,坐到穆弈对面。
说书声还在继续:
“这大能遗留的秘境何等宝贵,却有知情人透露,世人或许有幸探索。”
关于秘境现世的理由,修士只是提了一嘴,之后,就在添油加醋地描述这秘境有多神秘,多高端。
这倒正常。
谁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众人所思,不过是得到一次机缘,或夺得什么法宝罢了。
“幸亏沈辰帆不在啊。”
楚轻云品着酒,感叹道。
他跟庄默师叔不熟,但沈辰帆毕竟是好友,与有荣焉,听着也不是滋味。
穆弈更不认识庄默了,听都没听过,自然也无法感知楚轻云的心情。
但楚轻云的一声轻叹,让他当即起身关窗。
“阿弈,不用麻烦了。”楚轻云制止道。
穆弈:?
面对穆弈费解的眼神,楚轻云够了勾唇,靠在椅子上:
“我们堵不了悠悠之口,也无需自欺欺人。”
正如曾经世人对他的婚恋津津乐道,他管不了别人议论,也没必要骗自己,不听当做不存在。
随遇而安就好。
穆弈听话,重新坐回位置。
楼下还在继续讨论:
“这死去的大能修杀戮道的,凌云宗敢开放,我们也不敢去啊!”
“就是,听说杀戮道很残忍的。”
“有命去,没命回啊!”
“就是就是。”
楚轻云听了一会儿,问穆弈:“阿弈,你觉得呢?”
穆弈有楚轻云解释前因后果,并不把视角放在秘境的危险上。
他攥着酒杯,看向楚轻云:
“前辈故去,还想着造福后辈,应该是个无私的人,不会害人。”
这个切入点,楚轻云是没想到的。
“阿弈你太善良了吧。”
楚轻云忍不住夸奖道:“你太好了,谁认识你,是谁的荣幸。”
包括他自己。
穆弈莫名其妙被夸,不禁脸一红,无措起来。
然后他就听楚轻云说:“那我们就去秘境见识一下吧!”
“好。”穆弈果断答应。
楚轻云挺高兴,起身不再留恋美酒:“走哇,置办两身新衣服去。”
“嗯。”穆弈还是跟着,只不过走到楚轻云身后,他丢下一张符箓。
看不见的在阵法从符箓上跳了出来,无声无息地钻刀地下,很快覆盖了整个酒楼。
说书的声音突然卡壳,等楚轻云下了楼,说书人颤抖一下,茫然地看着台下。
观众也在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我们这次讲到,自在阁……”
众人浑然忘记了刚刚的话题。
*
酒楼一行,楚轻云觉得穆弈松弛了些。
不是不担心秘境有危险。
但前世他在囚困中听闻,有人在天降秘境中得到大机缘,立地突破,从金丹,直接晋升出窍。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秘境。
但能让修为如此,突飞猛进,楚轻云想去瞧瞧,能不能为穆弈寻来些什么。
很快,庄默师叔的葬礼如期而至。
沈辰帆当众宣布了秘境开放的时间。
之后,楚轻云便带着穆弈赶去了秘境所在地。
这算修真界一次大事件,沈辰帆要坐镇仙盟,不能一同前往。
虞恒也过了喜爱冒险的年纪,不打算去。
楚轻云不让吉镜跟着。
本以为会是一趟孤独的旅程,结果两人落了地,发现秘境大门外,人满为患。
“不是都说杀戮道危险不敢来吗!”楚轻云惊叹。
“这就不懂了吧,道友。”
旁边离得近的修士自来熟,嘿嘿一乐道:“富贵险中求啊!”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修士和楚轻云身边。
修士一抬头,对上穆弈黑沉沉的视线。
讪讪地闭了嘴,修士往旁边挪了几步。
大高个子看起来不好惹,他们都是来挖宝的,不是来打架的。
楚轻云依旧用着障眼法,不认为别人能认出自己。
但穆弈的行为还是逗得他想笑。
“轻松一点,阿弈。”
因为人多,楚轻云离穆弈很近,几乎胳膊相贴。
所以他的声音也很近。
穆弈看向楚轻云,想解释自己没紧张。
奈何另一边的修士也被挤得靠了过去,穆弈眼一瞪,索性张开胳膊,把楚轻云保护起来。
楚轻云莞尔,不再劝穆弈了。
他好像挺喜欢被穆弈围着。
他们本就应该很近啊。
穆弈鼻端不断涌入花香,那是属于楚轻云独特的香味。
心脏砰砰直跳,他怀疑心魔又在作乱了。
不过没等多久,秘境开启。
高耸入云的厚重大门缓缓朝两边分开,众人一窝蜂地往里挤。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场面蔚为壮观。
只不过所有人,在进入门内的一刻,身影便消失不见。
楚轻云怕有机关,当即伸出手臂,揽住穆弈的腰。
穆弈:!
这亲密转瞬即逝。
因为很快,他们也进入了门内。
门外拥挤的人潮,在门内不见踪影。
身后已经没有大门的影子,环顾四周,尽是鸟语花香。
艳阳高照,惠风和煦。
楚轻云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有什么玄机。
“我们走吧。”
看向远处的一座山,楚轻云决定先往那去。
可穆弈却站在原地,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他感到磅礴的灵气冲入他的体内,洗涤他的灵脉。
可他却不疼。
与此同时,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力量,那无穷无尽的灵气就像在催促他,做些什么。
而腰上被楚轻云碰过的位置,火烧一般炙热。
秘境古怪。
他开始心慌。
他想撕碎眼前的花草树木。
按捺住不安和破坏欲,他点点头,跟上楚轻云的步伐。
大门之外,最后一波修士也进入门内。
一个穿着灰袍,遮住大半脸孔的修士,没有引起注意。
虽然他的器宇轩昂,也吸引了一些目光。
但众人自顾不暇,多看两眼,也就是随便看看。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杀掉他!】
识海内,张容泰嗷嗷直叫。
顾贤允出关后,听闻凌云宗长老殒没的消息,但仙盟并没有通知他。
那时他才想起来,闭关之前,似乎收到过仙盟的信。
然后他打开,发现海川院被仙盟除名。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更让他烦躁的,是董志向他汇报,大师兄外出至今未归。
上官冰作为大弟子,已经很久不用外出历练了。
寻常时候,都是跟在顾贤允身边,随时待命。
董志说,上官冰是修缮院落时提出材料不够,下山采购时失踪的。
他下山寻了一圈,没找到。
不敢告诉其他人,一直等到顾贤允出关,他才赶紧告诉顾贤允。
他怕是无双宗报复海川院。
顾贤允不觉得跟无双宗有关,因为很快他便发现,佩剑空空。
剑灵不见了。
他试过几次,想把张容泰扔出识海。
可张容泰真的像长在他识海中,如何都无法摆脱。
他现在要随时堤防张容泰的暗算,还要把剑灵抓回来。
不用怀疑,廉烁一定是附身到上官冰身上,企图夺舍了。
不能让廉烁成功。
所以顾贤允才乔装来到秘境。
廉烁最想要的,就是属于自己的身体。
而这世上大多数宝物和秘籍,廉烁跟着他,已经看过了。
只有秘境是新鲜的。
顾贤允记得,前世这秘境开放,确实出了一些惊世的奇珍异宝。廉烁虽然没有记忆,但遵循着秉性,肯定也会来。
所以他也来了。
【急什么,我不会放过他。】
他安抚张容泰。
【知道就好。】
张容泰阴阴地说。
他没说的是,毁天灭地阵,本来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当年他苦心孤诣,好不容易勘破天机,造出了毁天灭地阵,能让他如有意外,还能重生。
结果他不慎入魔,这阵法就同他一起,被列为修真界祸患。
临死之前,他撕下自己的一魂一魄藏到人间,自己残存的元神,被封印到阵法之内。
他以为,自己的魂魄会受到元神的召唤,重启大阵。
这样,阵法的力量不仅会放出元神,还能滋养魂魄。
他既有了肉|身,又能元神归为,还原曾经的辉煌。
万万没想到,阵法竟然被一个废物晚辈使出来了。
阵法的反噬让那个废物暂时灵脉阻滞,却也激发了对方的天赋。
如果不加以阻止,这世上的气运会丝丝缕缕地不断流向对方。
那他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破局也简单,就是杀掉对方。
在这一点,他和顾贤允的目标一致。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顾贤允动手为他解决后患,再占据顾贤允的身体,和原本属于他的地位和财富。
这么一想,确实有点等不及。
第 43 章
“嗖!”
剑光划过天际, 有一个修士从头顶飞过。
“看来有人的目的地跟我们一样呢。”
楚轻云戏谑道。
“师尊,我们要不要追?”
穆弈问。
已经不是第一个飞过去的修士了,仿佛只有他们在缓慢步行。
逛花园似的。
“嗯?”
楚轻云转过身面对穆弈, 一边后退着走, 一边问道:“你没进过秘境吗?”
穆弈不懂为何楚轻云这么问。
而答案,是他确实没有。
无双宗是大方的,每次开启本门秘境以供弟子修行时,外门弟子也可以进入。
只是穆弈没去过。
其他人都去了,总要有人留下值守。
穆弈就总是留下的那一个。
楚轻云的问题,显得穆弈很没见识。
穆弈摇摇头, 不好意思说话。
楚轻云突然止步。
穆弈:?
进了秘境后, 楚轻云的障眼法就收了起来,露出他的真容。
暖阳倾洒,树影婆娑, 楚轻云白皙的脸庞被镀上柔光, 在石蕊色衣衫的衬托下,美轮美奂,霞姿天成。
已经拜师很久了, 穆弈却还是会被这美貌震慑。
心脏怦怦乱跳,他本能地想跪拜。
却又控制不住地想伸手,触碰令他心驰的神。
将其揉碎。
这秘境果然古怪,好像在勾着他的心魔!
可他无法移开视线!
楚轻云似乎渐渐习惯了穆弈直白的视线,他笑了笑,开始当个真正老师:“秘境呈现的, 一般是修士生前景象。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见, 都是庄默师叔活着时常见的景色。但秘境的范围有限,随修士的修为和造诣有直接关系。为师之所以选择这个方向前行, 并不是因为那座山有何特别。而是据为师观察,那座山,应该是秘境的边缘。”
就像在印证他的话,他引导穆弈抬头远眺,那名飞向山巅的修士,在天边突然消失。
穆弈不可思议地看向楚轻云。
楚轻云却得意道:“那座山一看便是凌云宗的黑临峰,庄默师叔生前的故居。大多数情况,秘境中的法宝都会集中在主人故居,但没办法,谁叫为师认识庄默师叔他本人。师叔以前带我跟沈辰帆玩,就把法宝随意隐藏,告诉我们狡兔三窟,不要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一起。然后他让我们随缘去找,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也不要惦记……”
说着说着,楚轻云叹了口气,再次感慨:“真的,幸好沈辰帆没来。”
秘境继承了生者遗志。
这里到处都是师叔痕迹,沈辰帆看不见,也好。
穆弈抿着唇,从楚轻云的话语中,听出很多情谊。
比如沈宗主和这秘境之主。
比如沈宗主,和楚轻云。
心里五味杂陈。
穆弈沉声问道:“所以前辈只是假意造出黑临峰,迷惑晚辈们?”
楚轻云的思绪立即被拉出来,点点头:“为师是这么猜的,现在看来,也的确是的。”
他又笑起来,有点狡黠道:“出去的人可就进不来咯!”
楚轻云为了说话方便,还是跟穆弈面对面,倒着走。
边走边说:“其实所有的秘境都会有模糊试听的陷阱,也没有所谓目的地,我们就慢慢探索,说不定能找到对我们有利的。”
修士修行,跟个人性格也有关系。
有的人急功近利,认准目标就急切前往,最后落入陷阱;
而有的人淡泊名利,反而得到机缘,提升了自己。
当然,还有些时候,不管如何努力,也达不到自己的目标。
所以楚轻云这一趟,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什么。
但是经历和见识也是一种财富,只要保证穆弈的安全,他们就没白来。
正说着,脚边卷起一缕清风。
“师尊小心!”
穆弈从未放松警惕,起风的一瞬,便伸手拉住楚轻云。
“噌!”
一只灰色的野兔从楚轻云刚落脚的位置,飞奔而过,钻入旁边的草丛。
见状,楚轻云非但没有放心,反而笑意收敛,猛地推着穆弈后退。
下一刻。
“轰!”
碗口大的粗壮枝干,轰然砸落在他们站过的地方。
溅起的沙土呛人迷眼,楚轻云嫌弃得很,捏诀想使个屏障挡一挡。
结果沙子沾上袖口,屏障却没有出现。
楚轻云:?
这时枝干颤悠悠抬了起来。
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枝干“看”向两人。
楚轻云想到了什么,他尝试运行灵气,灵脉却毫无反应。
树干却没有等他自查,绿叶抖动,瞬间脱力枝干,利刃般向他们刺来!
叮叮当当!
穆弈挥舞黑刀,转眼就挡住攻击。
“师尊?”
穆弈也察觉异样,把楚轻云护到身后,一边堤防奇怪的树干,一边侧首查看楚轻云。
“你能用灵力?”楚轻云更觉蹊跷。
“能。”
穆弈不仅能,灵力还比平时更听话。
黑刀上的黑雾若隐若现,不用他趋势,就散发出震慑邪物的杀气。
楚轻云:“……”
更奇怪了。
再次尝试运转灵力未果,枝干摇摇晃晃,又要攻击他们。
“跑。”
楚轻云是来保护穆弈的,这会儿他帮不上忙,当然要跑。
可他们的退路却被错综缠绕的树枝挡住,遮天蔽日。
那恍若活物的树干也终于现出真身。
哗啦哗啦。
高约六米的大树,从交织的枝叶中“走”出来。
树干最上方,两只树洞眨了两下。
竟然真是两只眼睛。
“夺命蝉。”
楚轻云说道。
修真界有很多灵物,花鸟鱼虫都有可能修出能力。
夺命蝉就是其中之一。
这种蝉生于树干之上,大多数都遵循自然规律,寿命不长。
极少数被天道选中的,会慢慢长出修为,从树干上汲取生命力。
然后日复一日,和树干融为一体。
但在楚轻云记忆中,它之所以被称为“夺命”,并不是危险性高,而是因为它最后夺了树木的寿命。
寻常情况下,夺命蝉不攻击人。
秘境之中,不合理也变得合理了。
“它的弱点是眼睛。”
楚轻云说道。
既然跑不掉,就干掉对方。
“知道了。”
穆弈常年守在外门,见识低,但夺命蝉却是见过的。
因为他有一次帮忙整理仓库,夺命蝉作为一个重要的炼器的材料,他见过它们的本体。
外壳坚硬的虫子有手掌那么大,据说夺命蝉死后,本体才和树干分离,要获得本体,只能等待。
所以价格高昂。
夺命蝉似乎被黑刀的杀意激怒,它没有嘴,不能言语,但整个树林都感染了它的愤怒,树枝摇曳,哗哗作响,倒是像极了怒吼!
然后无数的树叶脱离枝干,纵横交错成一张巨大的网,自上而下盖住了楚轻云和穆弈。
这是要把他们绞杀!
“去!”
黑刀脱手,飞速迎向大网。
没有灵物能抵挡神兵利器,在黑刀的迎击下,气势如虹的大网转眼就被搅碎。
而穆弈本身也没耽搁,在黑刀飞出的同时,他飞身袭向夺命蝉藏在树冠中的眼睛。
夺命蝉没有灵智,行为全靠本能。
它能感知穆弈的攻击,树冠层层护住前方,不让穆弈触碰。
可穆弈毫无退意。
他的破坏欲,终于得以发泄。
枝叶坚硬如铁,穆弈徒手掰开。
为了阻止他,其他树枝从侧面狠狠抽打他的背脊,他却浑然不觉。
穆弈只觉身体里有股巨力,让他无惧那些伤害。
他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带楚轻云离开。
灵脉似乎也在回应他的意念。
钢筋铁骨的枝叶在他手下层层破碎,很快就露出脆弱的眼睛。
亮晶晶的眼珠,有孩童的脑袋那么大。
穆弈与之对视,刚要动手,眼珠下缘,竟然漫出水流。
像极了眼泪。
穆弈:?
“阿弈!”
楚轻云被黑刀护着,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可他也看着穆弈钻进繁复的枝叶,不见踪影。
毕竟是秘境,什么事都会发生。
他还使不出半点灵力。
有点害怕了。
“在!”穆弈先是回应了楚轻云。
然后他伸手,擦掉树干上的水流。
“不想死就让开。”他低声说道,“能听懂的话,我数三个数。一、二……”
其实穆弈也觉自己荒谬。
在修真界,杀人夺宝都不算什么。
灵物灵兽也只是材料。
手起刀落,不会有任何惩罚。
但是……
穆弈也说不清。
“三”字还未出口,树叶摇曳,竟真的缩了回去。
“阿弈!”
楚轻云终于看到穆弈。
穆弈收刀落地,他们头上重现晴空。
“你没受伤吧?”
楚轻云急切地检查了一圈。
大大松了口气。
“我没事。”穆弈回头看去,树林又变回了正常的树林,再也没有夺命蝉的影子。
而他握了握手掌,斟酌着对楚轻云说:
“师尊,我好像,修为涨了。”
“嗯?”
楚轻云好奇,伸手探向穆弈的灵脉。
随后大惊。
“分神期?!”
“!!!”
穆弈也大惊。
楚轻云失去了修为,穆弈却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走吧。”
楚轻云定了定神,至少,他不用担心穆弈的安危了。
分神期的修为,一般的修士都打不过他。
“我们不离开吗?”
穆弈却想出去。
这份不属于他的力量,让他心生恐惧。
因为他心底的破坏欲非但没有缓解,甚至有愈演愈烈之趋势!
“不。”楚轻云斩钉截铁道。
越古怪,他越想探寻其中奥秘。
“好。”穆弈把刀背上。
总之,听楚轻云的。
转念一想,他现在,能保护楚轻云了。
好像还不赖。
至于欲望…
他能忍。
*
他们继续深入秘境。
路上时不时地,还能遇到灵兽。
只不过有穆弈在,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走着走着,他们看到一处瀑布。
悬河泻水,飞珠溅玉。
不是没见过美景,但每一次遇见,楚轻云还是想感慨大自然的鬼斧天工。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感言,瀑布下的打斗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别跑!”一个女修手挽弓箭,“噌”得射出一箭。
箭羽擦过白衣男修脸庞,皮肉霎时开裂。
但男修没有停下脚步,还在企图逃跑。
另一名黑衣男修,持剑挡住去路。
白衣男修无路可逃,剑身一横,气愤道:“你们寻宝就寻宝,为何找我麻烦!”
女修飞身落在黑衣男修身边,俩人像听到笑话,讥讽道:“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平时不是很傲吗?怎么现在像老鼠一样被追着跑啊?”
白衣男修显然技不如人,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你们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黑衣男修说着,剑光一闪。
女修补充:“只想要你的乾坤袋。”
二人修为都在白衣男修之上,他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一抬头,看到了楚轻云。
楚轻云只是也想到对方眼神这么好。
“宗主救命!”男修大喊。
楚轻云接收到二人视线,往后一撤,躲开了。
但他不想入局,却不得不入。
因为女修的笑声扶摇直上:“好啊,又来一只羊!今天值了啊,竟然让我们撞上无双宗宗主!”
楚轻云:“……”
他居然这么好认吗?
这些人显然是要杀人夺宝。
一路走来,楚轻云看明白了,秘境之中,用了倒置空间的法术。
低阶修士修为激增,高阶修士掉落神坛。
这也解释了原本温和无害的灵物突然有了神智,开始攻击人。
楚轻云想不出破解的方法。
因为秘境已成,没人可以破坏,只能想办法脱身。
女修给了同伴一个眼神,接着,黑衣修士向上飞去。
楚轻云也懒得跑了,叹了口气,说道:“阿弈。”
“是。”
穆弈抽出黑刀,横向一砍,杀意所向披靡,席卷黑衣修士!
轰隆隆!
黑衣修士躲过一击,远处的山包却被削掉“脑袋”。
黑衣修士看了看山包,又看了看穆弈和楚轻云。
然后飞回女修身边。
两人一齐朝他们看了一眼,继而对白衣修士说:“算你好运。”
说完,两人迅速飞走。
楚轻云救人一命,也不藏着掖着。
纵身一跃,穆弈的黑刀拖着他,落到瀑布下方的地面。
哗哗的水声就在旁边,溅起清凉的水雾。
“多谢宗主相助。”
白衣修士神色复杂,躬身道谢。
楚轻云居高临下,“嗯”了一声。
能在秘境见到熟人,也是他没想到的。
“你师尊呢?”楚轻云问董志。
“唔……师尊没来。”
董志吞吞吐吐,到底没有说实话。
他不敢说他是来找大师兄的。
他也不敢说,之前好像看见了师尊,追到这里跟丢了,又遇到那两个难缠的家伙。
楚轻云没出声。
他对董志,倒是不记恨。
平心而论,顾贤允对身边人,其实是不错的。
不然这帮人,也不会死心塌地追随。
在他看来,董志天资其实一般,放在无双宗,未必有所作为。
但顾贤允念及真诚,肯努力,就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本来不会有作为的人,靠着勤学苦练和顾贤允的指导,一步一步,也有了自己的成就,修到了元婴后期,下一步就要进入出窍。
他对顾贤允忠心耿耿。
楚轻云不怪他。
“此地凶险,快点离开吧。”
楚轻云既然认识对方,也不想对方无辜被害。
接着他让穆弈打开乾坤袋,翻出一只小船样的法器。
法器落地,变成大船。
说是大船,其实只能容纳两人。
平时楚轻云无聊时,会躺在里面,飘在云海上晒太阳。
“这……”董志踟蹰着。
楚轻云跟顾贤允大动干戈的场面历历在目,立场之上,他虽是弟子,与楚轻云也是敌对关系了。
“怕我害你?”楚轻云调笑。
铿!
黑刀架在董志脖子上。
董志一惊,看向穆弈。
穆弈面无表情,只一双漆黑眼眸,怀着深深的警告。
好像在对他说,要么死,要么滚。
董志一咬牙,上了船。
“多谢宗主救命之恩。”
楚轻云没答话,只是随意摆摆手。
穆弈马上激活法器,大船升空,急速飞向天边。
等到看不见董志了,楚轻云才叹气道:“看来秘境的危险多了一重啊。”
他们不仅要防陷阱,还要防人。
突然获得了成倍的力量,人的选择是不同的。
有人选择避其锋芒。
有人选择恃强卖弄。
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他们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物,落入尘埃,自然有人想踩上一脚。
高阶修士的乾坤袋里,当然会有宝物。
而抢夺乾坤袋没用,那玩意有法术封口,别人打不开。
想打开,就要杀了主人。
所以眼下,董志成了目标。
楚轻云也会成为目标。
“弟子会保护师尊。”
穆弈沉声开口。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说出这句话。
虽然生涩陌生,却有一股情谊,在胸口呼之欲出。
他也可以保护了楚轻云了。
这是梦寐以求的啊!
“谢谢啦。”楚轻云笑道。
两人刚要再次上路,瀑布之上,突然传来琴声。
悠扬的乐曲凌空而下,落在耳畔,柔软至极。
楚轻云却面色一变,赶紧捂住穆弈的耳朵。
然而还是慢了。
穆弈“噗”得吐出一口鲜血,向前倒去。
“阿弈!”
楚轻云吓一跳,急忙扶住穆弈。
穆弈昏迷了。
“楚宗主。”
这时,琴声的主人才露面。
修真界中,认识楚轻云的人很多,楚轻云却不是谁都认识。
此人穿着打扮陌生,脸庞倒是清俊,只是楚轻云毫无印象。
对方也不在意,一边拨弄琴弦,一边笑着说道:“相逢即是缘。陈某是否有幸,能请宗主作伴?”
楚轻云紧张穆弈,扶着穆弈后退。
不耐烦道:“说人话。”
“刚刚的事,陈某都看见了。”修士指尖更加用力,每一个琴音都带着万钧威压。
楚轻云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涌出腥气。
修士却继续说道:“楚宗主天人之姿,世人无不垂涎,这秘境着实有趣,在下想多留一段时日。一人难免孤寂,既然遇上楚宗主,不如……”
楚轻云:……
是了,得到了力量,还有人想要长长久久留住这力量。
“免了,本尊没兴趣。”楚轻云撑着说道。
他已经退到瀑布边缘,水雾打在身上,清凉变冰凉。
但声声震耳的水声,也打乱了琴音的取掉。
“由不得你。”修士面露厉色,伸手向楚轻云抓来。
楚轻云察觉到水声的扰乱作用,顿时有了计划,闪身躲过攻击,掌心握住刀柄。
琴修的武器是琴,所有攻击都藏在音律里。
楚轻云虽是器修,刀法剑术,却也拿的起来。
正要殊死一搏,一条胳膊揽住他的腰。
楚轻云低头一看,竟然是穆弈。
不知何时醒来的穆弈,对上楚轻云的视线,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突然发力,把楚轻云拽到怀里。
下一刻,符箓落入水中,形成阵法,盖住整个水面。
“哗啦!”
穆弈抱着楚轻云,直直穿过瀑布。
“楚轻云!”
修士大喊,却没有跟上来。
显然是被阵法挡在外面了。
而瀑布后方,湿漉漉的山体凹了进去,藏了个大山洞。
“噗!”
穆弈又吐了一口血。
楚轻云也顾不上他们的姿势有什么不对,扶着穆弈往山洞里走。
能躲就躲吧,正面交锋,胜负难料。
山洞正面看着不到,往里走,却别有洞天。
天然的雕琢下,河流被分出了好几条,蜿蜒流向不同的洞穴。
“有人吗?”
楚轻云怕有埋伏,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楚轻云扶着穆弈,选了一条小溪,顺水而行,进到一处看上去亮堂些的洞口。
这个洞穴再没有分叉,上方很高,有很多空隙,扩散进光线。
挑了个还算干燥的石头,楚轻云让穆弈坐下。
“你怎么样?”楚轻云探手碰了碰穆弈的额头。
很热。
琴修的功法就是这样,让人毫无防备就中招。
也是他掉以轻心,穆弈估计没遇到这么多接二连三的袭击,他还没有起到防范作用。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你等着。”
楚轻云撕下一块衣料,用冰凉的溪水打湿。
然后贴在穆弈额头。
好歹降一降温。
“你那还有丹药吧?”
楚轻云关切地看着穆弈:“拿出来吃。”
穆弈却不识之前听话,不声不响地,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阿弈。”楚轻云轻声呼唤,“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在穆弈眼前晃了晃手。
那琴修到底什么来路啊!
楚轻云有点烦躁。
因为担忧穆弈,他也没发现,洞口之外,有个淡淡的人影。
从他们破开瀑布,顾贤允就听到了。
顾贤允进入秘境,也被秘境夺去了修为。
他没有楚轻云洒脱,发觉异样,就主动避开修士,企图离开。
好在他之前就有乔装。
谁都不会觉得一身脏乱灰袍的人,会有什么法宝在身。
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走到附近,却遇上了董志。
董志眼尖,他都这么低调了,还是被董志发现。
这种时候,他们两人如果结伴,更加危险。
所以顾贤允就没有跟徒弟相认,躲到瀑布后面。
董志遇险,他也是听到了的。
只不过在他迟疑之后,想要出去解救时,又听到了楚轻云的声音。
楚轻云。
多么让他难过的名字。
他默不作声,一直默默观察。
看起来那个叫穆弈的徒弟受了重伤。
按照秘境规律,楚轻云现在,也失去修为,跟他一样了。
顾贤允迈步往前。
秘境险恶,他应该带楚轻云离开。
然而他没等现身,虚弱的穆弈却突然朝他看来。
“!!!”
顾贤允急忙后退。
不可能啊。
神志不清的人,怎么会发现他?!
然而等顾贤允等待片刻,再度尝试窥探,却发觉眼前的洞穴,隔了一层水雾。
他能看到其中人影的晃动。
却被阻挡在外,过不去了。
“怎么了?”
楚轻云只看到穆弈打出一道灵力。
向后望去,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洞口被水雾封上。
“安全了。”穆弈沙哑道。
楚轻云转过来,再撞上穆弈的视线。
而这一次,他在穆弈专注的眼神里,看到野兽对猎物的渴望。
第 44 章
“阿弈?”
楚轻云见穆弈眼底充斥红血丝, 以为穆弈烧糊涂了。
“快打开乾坤袋找药。”
他催促着,又用手背贴穆弈的前额。
然后被穆弈抓住了手腕。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轻云真担心了,穆弈的手劲儿犹如铁钳, 握得他骨头疼。
但他顾不上自己。
可穆弈不接话, 只是继续用饿狼似的眼睛盯着他。
“铮……”
婉转曲调隔着瀑布,悠悠传进洞内。
只是有水声覆盖,又有阵法遮挡,那声音并不清晰,攻击力也不强。
琴修还没离开。
楚轻云还没来得及探路,不知道这蜿蜒的山洞还有没有其他出口。
不过看样子, 他也不用去探了。
琴修守在洞外, 就证明这里只有那一个出口。
这是要把他困住啊。
好在眼下琴修也进不来,楚轻云更关心穆弈。
“阿弈。”
他试图唤醒。
这回,穆弈终于动了动。
穆弈猛地松开他的手, 闭上眼睛, 晃悠着起身,狠狠捶打了两下自己前额。
“阿弈?阿弈!”
楚轻云十分诧异,刚要上前, 穆弈突然睁开眼,惶恐地避开楚轻云。
而后他仿佛想到什么,飞身冲出了洞口。
“阿弈!”
楚轻云的叫喊,没有停止穆弈的脚步。
而洞口的阵法挡住了楚轻云。
他出不去了。
*
琴修端坐在瀑布对面的山坡上。
音律能传出去很远,代替他感知所有环境的变化。
瀑布后面的山洞没有其他出路。
楚轻云现在与凡人无异,虽然身边的高个子似乎有些身手, 但刚才已经受到重创, 他们不会一直留在洞里,早晚会出来。
他只要守株待兔。
琴修信心满满, 也同时用琴音警告其他修士,不要前来此地。
就在他陶醉在自己的音符中,一道灵气凝结的利刃凭空袭来!
“嗡!”琴修指尖用力,一道音箭迎击而出,铛铛截住利刃。
“你比我预期中出来得早。”琴修看向穆弈。
穆弈手持黑刀,脉搏急剧跳动,五脏六腑像被扔进沸水中,煎熬得他升出烦躁,燃起怒火。
破坏欲压不住了,他想撕碎一切。
楚轻云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不能给楚轻云添麻烦。
他也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到楚轻云。
关键的是,这琴修很烦。
琴声也很吵。
给我安静!
穆弈就像找到了方向,四处肆虐的怒火也有目标。
无视琴音无孔不入的攻击,穆弈横刀身前,指尖按住刀身。
黑气聚拢,从刀身上扭曲而出,转眼形成一条巨龙。
“吼!”
龙吟若雷,咆哮着冲向琴修。
琴修终于正色,指尖狂拨,音符不断飞出琴弦。
一个受了内伤的修士,怎么还有力气对抗?他想不通。
“嗡嗡嗡!”
一时之间,巨龙和音符的对决气吞山河,搅乱的气旋冲击万物。
山石暴走,树木倾塌,瀑布与河水被打散,露出湿漉漉的岩石与河底。
他们都下了死手,可穆弈显然技高一筹。
黑刀架到琴修脖颈上时,琴修指尖血流如注。
他掌心一按,琴音顿消。
“道友冷静。”琴修看出局势不利,立刻挂上笑脸。
“道友这是何必呢,你我无冤无仇,实在无需动手。”
“这秘境不是很好吗?道友有这等本领,不如与在下同行,我们一起找到玄机,把修为留住啊。”
“何必急着出去呢?出去以后,还要继续屈居人下,不是吗?”
琴修自觉很有道理,修真界的残酷,只有低阶修士最能体会。
他们的命等同蝼蚁,苦苦经营,也可能被人轻易碾死。
哪怕身在玄门大派,也逃不脱被打压的命运。
如果秘境是一场美梦,那不如留在梦境中。
穆弈头痛欲裂,死死盯着琴修。
琴修的声音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像隔着万水千山,让他听不真切。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划破琴修的喉咙,看看琴修的血,是不是红色的。
念头一旦形成,就再难消解。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急促地催他:
【杀了他,杀了他!】
而那个声音,是他自己。
杀了他。
杀了他就好了。
穆弈亟需解脱。
他不想被这股莫名的破坏欲裹挟了。
仿佛只是轻轻往前一送,琴修的脖子就破开一条血口。
“嘶!”
鲜血喷涌而出!
“救、命……”琴修瞪着眼睛,脱力摔了下去。
*
顾贤允听到穆弈出去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带走楚轻云。
瀑布外的打斗声声势浩大,如果他能接近楚轻云,也没人能注意。
然而阵法犹在,他进不去。
如果不是秘境的压制,区区一个阵法,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无比烦躁中,顾贤允放弃想法。
当前情况,保命要紧。
都怪廉烁,害他如此。
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因为外面也有阵法。
他被困在这里了。
楚轻云不知道隔壁有人,他出不去,索性坐下来等待。
穆弈不会把他丢在这。
这点他能确定。
听着打斗声愈演愈烈,又听着琴音偃旗息鼓。
不一会儿,穆弈回来了。
“阿弈!”
虽然有心理准备,穆弈带回来的浓重血腥味,还是吓了楚轻云一跳。
而穆弈阴森森的眼神,也让他心慌。
穆弈不正常。
“我们离开秘境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轻云问道。
如果是往常,就算穆弈有什么问题,他还能进入穆弈识海,帮助穆弈纾解。
现在他却毫无办法,穆弈像听不懂他说话似的,只是如狼似虎地盯着他。
“师、尊。”
穆弈沙哑开口。
短短两个字,楚轻云差点喜极而泣。
“阿弈,你听我说。”
楚轻云为了引导穆弈,掰着穆弈的脑袋,与穆弈对视。
他尽量放缓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气息紊乱,灵力暴走,有入魔前兆。”
他试图在在穆弈眼中看出一丝清明,声音越发柔和:
“我们离开秘境,回家吧,好吗?”
穆弈愣愣地看着他。
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
可是……
“师、尊。”
穆弈只是重复了一句。
那股剧烈的破坏欲非但没有因为跟琴修的对战消解,这挥散不去的血腥味还不断刺激着他。
有花堪折直须折。
心魔的声音不住回响。
他的神明近在眼前。
好美啊。
他挪不开视线。
这样美的神明,他可以碰一碰吗。
他好想弄脏他。
可是他不能!
“阿……”
楚轻云还想再劝。
穆弈却突然拥住他。
楚轻云:?
“师尊。”
穆弈的嗓音哑的不像话,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贪婪的呼吸着楚轻云发丝中的香气,犹如饮鸩止渴。
越克制,越渴望。
楚轻云还没反应过来,穆弈又一把推开他。
“不行!”穆弈捂着脑袋,表情痛苦不堪,“不行,我做不到!”
心魔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而那老气横秋的声音却换成了他自己,在轻轻蛊惑他:
【你要他。】
穆弈:“不!”
【你要他。】
穆弈:“不!!”
为了缓解疼痛和控制自己,穆弈索性以头撞墙。
“砰”得一下,把楚轻云都吓到了。
“阿弈你干什么!”
楚轻云才知道穆弈的力气那么大,他使劲想拦,却一点都拦不住。
情急之下,他伸手挡在穆弈额前。
“啊!”
楚轻云没忍住,痛呼出声。
穆弈速度快,坚硬的石头直接硌破他的手背。
雪白的皮肤顿时渗出血丝。
“师尊!”
穆弈终于恢复几分清醒。
楚轻云的手背在渗血的同时,很快青紫肿胀起来。
穆弈顾不上自己的头痛,掌心附上,像以前楚轻云给他疗伤一样,用灵力催动伤口愈合。
几息之后,破损的皮肤渐渐好转。
肿胀消退,青紫消失。
手背又变得跟从前一样青葱如玉。
半点看不出受过伤。
“阿弈。”
楚轻云耐心十足,企图继续劝。
可下一刻,穆弈却俯身,在他手背落下一吻。
楚轻云:!
穆弈拉着楚轻云的手,蜻蜓点水的一吻,并没有抚慰他。
却让他尝到无与伦比的滋味。
好香。
这美味的诱惑瞬间夺走他所剩无几的神智,穆弈着魔般继续亲吻手背、手腕,直到他错乱抬眸,对上楚轻云的视线。
在楚轻云澄澈的瞳孔中,他看到丑陋的自己。
犹如晴天霹雳,正好劈在他头上。
“师尊。”
穆弈慌张的松开楚轻云。
他痛得想死。
让他去死!
楚轻云愕然地看着穆弈退到角落,抱头哀嚎。
他明白了。
穆弈的心魔,原来是他。
所有事,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为了救他,穆弈吃了那么多苦,牺牲了自由,和生命。
名利地位,财宝修为,他以为他在报恩了。
到头来,那都不是穆弈想要的。
穆弈要的,是他啊。
所以才能为了他,义无反顾。
楚轻云抬脚,朝穆弈走去。
布鞋踩在石上,无声无响。
走到穆弈面前,他单膝跪地,双手掰着穆弈的头。
“阿弈,”他说道,“看着我,阿弈。”
穆弈双眼无神,显然已经失去神智。
可楚轻云还是坚定地说:“阿弈,看着我。”
穆弈终于动了动眼珠,茫然地看向楚轻云。
“阿弈。”
楚轻云只是唤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然后他倾身,吻上穆弈的唇。
*
穆弈意识回笼,是几天之后。
他不清醒,楚轻云可是清醒的。
靠着洞中光线的变化,楚轻云辨别着日月交替。
不得不说,失去神智的穆弈,像头出笼的猛兽,按着他好顿折腾。
就差把他生吞活剥了。
楚轻云浑身都疼。
没有一个地方好受。
骨头都快散架了。
当然,衣服也没能好好穿上过。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他跟顾贤允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吃过这种苦。
筋疲力尽下,他累晕过去。
再醒来,他睁眼就对上穆弈的视线。
穆弈眼中,一片清明。
“阿弈。”
一张口,楚轻云只觉嗓子冒烟,发音都困难。
穆弈忙不迭地拿水给他喝。
楚轻云视线追过去,发现穆弈穿戴整齐,顿时不太开心。
这家伙,自己倒是知道穿衣服。
楚轻云拢了拢里衣的衣领。
莹白如雪的肌肤上,吻痕遍布,着实不太雅观。
清凉的泉水滋润喉咙,楚轻云才舒坦了一些。
“你好了?”
眼波微动,他看向穆弈。
如果是在秘境之外,好歹他有修为傍身,两人双修,他能早点帮穆弈渡过难关,也省着自己遭罪。
奈何他们在秘境之内。
只能任由穆弈为所欲为。
但他的话仿佛吓到了穆弈。
穆弈几乎是滚出好几米,双膝跪地,砰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楚轻云:?
穆弈头都不敢抬,闷声喊道:
“师尊在上,弟子大逆不道,罪不容诛,百死莫赎,愿自行了断!”
说着,黑刀横前,刀刃向内,搭上肩颈。
楚轻云:!!!
“你干什么!”
因为太着急,楚轻云当即就要下地。
奈何他骨头酸痛,力气也没恢复。
脚刚沾地就要起身,人还没站直,两眼一黑,就往前栽去。
穆弈顾不上自刎,急忙扑上去接住楚轻云。
楚轻云好歹没跌落在地,而是落入穆弈怀中。
晕眩很短暂,楚轻云很快好转。
但他拽住穆弈前襟,怒不可遏道:“你是不是疯啦!”
他是真生气了,胸腔起伏中,想暴打穆弈一顿。
“师尊……”
穆弈满眼自责。
他要怎么告诉楚轻云,当欲望褪去,意识到自己对楚轻云做了什么,他想死的心,就再也没有放下。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亵渎了他的神!
他该死啊!!
啊啊啊!!!
看着楚轻云绯红的面颊,穆弈鼻子一酸,眼底涌出湿润。
“怎么了这是?”
楚轻云懵了。
穆弈不是想要他吗。
得偿所愿,怎么一会儿寻死,一会儿又哭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穆弈更止不住。
愧疚情绪完全无法控制,穆弈一边哭,一边道歉: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楚轻云哭笑不得,刚才的动作扯道了伤口,疼得他次牙咧嘴。
他还得给穆弈擦眼泪,哄孩子似的哄:
“你好好的,我才能好。不许做傻事,听见没?”
他松开穆弈的前襟,干脆靠在穆弈胸前。
还是累,但他不能睡了。
“现在,听我吩咐,好不好?”
穆弈吸吸鼻子,用力点头。
想到楚轻云看不见,才闷声说道:“好。”
“乖。”
楚轻云抬手揉了揉穆弈的脸颊。
然后说道:
“第一,先施个清尘决,把我衣服弄干净。”
“第二,给我弄点吃的,我饿。”
“第三,收起阵法,我们回去吧。”
再在秘境待下去,机缘没找到,他就要无了。
“是。”
穆弈答应着,就动了起来。
“嘶!”
楚轻云却倏地攥紧穆弈的衣襟。
穆弈紧张地不敢妄动,关切询问:
“师尊?”
楚轻云抬起头,无奈地用胳膊勾住穆弈的脖子,凑到穆弈耳边,小声说道:
“还是先给为师疗伤吧。为师,那里疼。”
“轰”得一下,微小的电流钻入穆弈耳畔,引燃一把烈火。
穆弈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唇瓣翕动半天,才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
“遵命。”
*
顾贤允过了备受煎熬的几天。
他甚至怀疑,这是剑灵反噬给他造出的幻境。
他被困在洞里,被迫听着隔壁的响动。
他最爱的人,在和别人颠鸾倒凤。
而他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自身难保。
顾贤允使劲捂住耳朵,却无处可逃。
那声音凌虐他每寸神经,让他痛不欲生。
啊!!!
他无声呐喊,想打碎这幻境。
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对他!
他要杀了穆弈!
一定要杀了穆弈!
他要把穆弈碎尸万段!!!
阵法失效时,顾贤允的神智已经被折磨到崩溃边缘。
楚轻云和穆弈离开后,他才缓了缓神,扶着墙,从洞中走出。
日光洒下,暖洋洋地笼罩了他。
他却浑身冰冷,犹在冰窟。
“噗!”
喷出一口鲜血,他怨毒地视线望向天光。
今日之辱,他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第 45 章
秘境中, 确实有人悟道成功。
可惜不是穆弈。
有穆弈相护,他们回程得十分顺利。
只不过回程途中,穆弈不再紧紧跟随楚轻云。
而是隔着几米距离, 跟在楚轻云身后。
且每次楚轻云跟他说话, 他都不再直视楚轻云,只是低着头。
就像做错事一般。
楚轻云想宽慰穆弈,却又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一路忍回无双宗。
吉镜已经回到主殿,虞恒没有跟来。
吉瑞都显得开朗了,迎接楚轻云时兴高采烈。
“宗主,你们回来啦!”
楚轻云一落地, 就受到吉瑞的热烈欢迎。
“看家辛苦了。”
楚轻云虽然在秘境里没捞到什么, 回程路上,还是特意停留一下,给吉瑞吉镜采买些小玩意。
除此之外, 主殿当职者都有赏。
于是每个人都很高兴宗主回来。
楚轻云回头看了一眼穆弈。
却只看到一双慌忙躲闪的眼睛。
“……”
无奈了。
而此时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楚轻云让穆弈去休息, 他自己则赶紧去密室。
果然,与本体断联后,分|身也罢工了。
火灭了。
遗憾自然是遗憾的, 好在现在跟穆弈,有了另外的连接。
走出密室,阳光透过树影洒下一地斑驳。
穆弈就在光斑中,不远不近,静悄悄地凝视大门。
楚轻云投去视线,穆弈立马垂眸, 单膝跪地。
是个等待吩咐的姿态。
也是个拉开距离的姿态。
楚轻云走过去, 自上而下地俯视穆弈,问道:
“吉瑞吉镜呢?”
穆弈恭敬道:
“吉瑞吉镜去通知长老您回到主峰, 还有师尊您生辰月快到了,他们说长老需要与您商议今年如何操办……”
关于楚轻云的生辰月,穆弈是知道的。
身为无双宗宗主,楚轻云的具体生日是哪一天,并没有人知晓。但楚轻云爱热闹,每年都要安排整整一月,庆贺自己的生辰。
到了这一个月,宗内上下都一团喜气。不仅宗门内部会下发许多法宝和灵石,外门也能得到许多恩惠。
所以宗门上下,都很重视。
“哦。”
楚轻云本人,倒是反应淡淡。
他并没有多在乎自己的生日,只不过无双宗需要一个奖赏众人的由头。
他要稳固地位,要表率天下,要无双宗永远是第一仙门。
只是时光斗转,他现在的心愿,变小了很多。
“阿弈。”
他轻轻叫了一声。
穆弈头埋得更低,黑刀平躺在身侧。
秘境中的穆弈,似乎是不会再出现了。
楚轻云觉得有点好玩。
又说了一句:
“阿弈,抬头。”
穆弈并没有马上照做,而是停顿片刻,才慢慢地抬起脑袋。
然后楚轻云弯腰,飞速在穆弈唇边亲了一口。
穆弈:!!
楚轻云直起身,看着穆弈满脸羞红,慌到俯首贴地,露出的脖颈都红成一片……
心情大好。
他命令道:
“既然你刚才不想去休息,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师尊……”
穆弈挺直的脊背挨向地面,简直想跟大地融为一体。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不会思考了。
“不许反驳。”
楚轻云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头发,乐滋滋地迈步从穆弈的身边走过。
穆弈茫然起身,使劲儿搓搓脸。
楚轻云没有看过来时,他的视线终于大胆地望向那道身影。
师尊没有杀了他,已是对他格外开恩。
他不该,也不能妄想更多。
刚刚……
应该是师尊在考验他。
思及此,穆弈坚定的大步向前,跟上楚轻云。
*
炼器有成有败,对于这次失败,长老们没有说什么。
毕竟知道楚轻云去参加凌云宗举办的葬礼时,长老们就预料到结果。
相较于此,生辰月的安排,是无双宗接下去的重点活动。
博铭真人作为主管经营的长老,因为也经手物品的入库和出库,就顺便也负责了拟定发放奖品的名单。
做好了计划,就交给楚轻云过目。
楚轻云以前虽然好玩乐,但对门内账目还是走心的。
从小老宗主就对他耳提面命,掌管宗门除了留住人才,就是要对财务了熟于心。
老宗主爱财,哪怕无双宗已然拥有修真界最多的财富。
楚轻云也清楚自己的一切,是基于无双宗财富的积累,所以很好的继承了老宗主的遗志。
“通惠丹一颗。”
“下等灵石一千、中等灵石一百、上等灵石十。”
“孔雀翎分……”
楚轻云摆弄着茶盏,让吉瑞念给他听。
其实没什么担心的,每次都是博铭真人负责,从未出过错。
灵石、丹药、稀有材料,博铭真人不仅让楚轻云显得慷慨,还根据每个弟子不同的特点定下不同的礼品,力求每个人心服口服。
长长的名单念完,楚轻云点点头。
“就这么办吧。”
吉镜拿着名单去找长老,吉瑞则留下给楚轻云扇风。
观云亭外,无为翻滚,楚轻云浅尝一口茶水,余光瞥向穆弈。
穆弈就站在亭子另一边,安静地给他剥橘子。
离上次对话已经过了几天,穆弈确实是听话地一直跟在他身边。
但也从不靠近。
不如此刻,穆弈站的比吉瑞还远。
“吉瑞,”楚轻云道,“我想吃新鲜的莲藕羹。”
“弟子去挖!”穆弈抢着说道。
“让你去了吗?”楚轻云反问。
吉瑞:“?”
狐疑地看看楚轻云,又看看穆弈。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没人告诉他,他也没法问。
看穆弈这表现,说不定是在外面犯了什么错,被宗主责罚了。
啧啧。
到底还是憨憨。
“我去安排,宗主稍等片刻。”
吉瑞行了礼,退出观云亭。
临走前,经过穆弈身边,还拍了拍穆弈的胳膊。
穆弈:“?”
吉瑞小声提醒:“机灵点。”
穆弈:“……”
吉瑞走了,观云亭就剩楚轻云和穆弈。
气氛变得尴尬。
这是楚轻云后知后觉发现的。
自从秘境归来,他跟穆弈独处,静默就变得怪异。
可见上次对话并没有起到作用。
“阿弈,过来。”楚轻云率先发话。
穆弈倒是没有犹豫,马上走到他身边。
把装满了橘子的托盘,轻轻放到桌上。
楚轻云盯着穆弈的一举一动,穆弈却全程没有投来目光。
这样不行啊。
楚轻云想。
“阿弈。”楚轻云靠在软榻上,含笑又散漫地问:“你说你思慕与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话音未落。
“噗通”一声。
穆弈跪下了。
“弟子,不敢。”
穆弈五体着地,一如从前。
他当然是不敢的。
那些画面他连回想都觉得是大不敬,怎么敢承认自己的龌龊心思?
况且那种话,还是他、意乱情迷时……
啊!
该死啊!
只是楚轻云并不知道穆弈心情,从他的角度看去,穆弈的脖颈和耳尖一片通红。
语言能骗人,身体不能。
所以他勾勾唇。
“为师倒觉得,有勇气是好事。”
他说着,话锋一转:“就是吧,缺乏一些技巧。”
“走,去藏书阁找找,带你学习一下。”
穆弈:“???”
什么意思?
学习什么?
什么技巧?!
穆弈一头雾水,楚轻云也没给他反应时间。
两人一路去了藏书阁,穆弈晕头转向,被楚轻云带到藏书阁一个寂静的角落。
这里常年没人光顾,书架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楚轻云施展了一个驱尘术,才从上面抽出一本,递给穆弈。
穆弈接过展开,刚消退的红晕顿时重新升腾!
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完全说不出口!
书上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赶紧分开啊混蛋!
楚轻云欣赏着穆弈慌乱不知所措的模样,满意地拍了拍手。
“好好学。”
他指了指书架:“还有很多,慢慢看。”
“有不懂的,晚上来找为师,为师指点你。”
说完,他轻轻推了一把穆弈。
“师尊!”穆弈踉跄一步,再回头,却不见楚轻云踪影。
只剩下他,和满书架的“大逆不道”。
喉结使劲动了动,穆弈的脑子缓慢开始转动。
师尊让他学……
是、是什么意思 。
*
吉瑞端着新鲜出锅的莲藕羹,回到观云亭却扑了个空。
“又出去玩不带我!”
吉瑞大惊,简直不能相信。
找人收拾了亭子里的瓜果茶具,他端着莲藕羹回主殿。
楚轻云这会儿反而松弛了。
炼器的失败不算什么,只要双修,有他的加成,穆弈的修为和安全都能得到保证。
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或许不是没想到,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毕竟太唐突了……
现在好了!
不用绞尽脑汁了!
楚轻云心情大好,看见吉瑞,二话不说抢走了莲藕羹。
“宗主!”
吉瑞吓了一跳,看清是楚轻云,才放松。
这要是半路被别人劫了吃食,他得跳无为海恕罪了。
“你去帮你姐姐吧。”楚轻云吃得优雅,却也吃得快。
吃完把精致的小碗还给吉瑞。
“宗主,穆弈师弟呢?”
吉瑞左右没看到穆弈,便大胆发问。
“关他禁闭,怎么了?”
楚轻云笑着道。
“哦。”吉瑞更认定了自己的猜测,想了想,还是说道:
“宗主,穆弈师弟虽然行事莽撞,但心地善良。呃……如果他犯了错,能不能,给他个机会?”
楚轻云挑眉,上下打量吉瑞。
当初收徒时还要死要活的,什么时候开始有交情了?
“嗯,放心吧。”他安慰吉瑞,“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让他反省一下,就放他出来。”
“谢宗主!”吉瑞如释重负,心无旁骛地说道:“那我就去帮姐姐了,宗主不需要我伺候了?”
“自然不需要。”楚轻云笑一笑,挥手让吉瑞离开。
*
楚轻云无事一身轻,睡了一觉,看看话本子,就到了日暮西垂之际。
难得的安逸时光,楚轻云无比享受。
吉瑞和吉镜已经被他打发去休息了,他自己坐在卧房门口的台阶上。
夜幕降临,月华洒了满院。
楚轻云没有等待太久,穆弈的身影就出现在寝殿大门外。
只不过越走近,穆弈的脚步越慢。
最后停在楚轻云几米远的位置。
“师尊。”
穆弈叫了一声。
他这一天不好过。
越是不愿回想,回忆越是攻击他。
楚轻云的话也不断萦绕耳边,让他没完没了地猜测,究竟何意。
然后那些书……不堪入目。
穆弈从未对楚轻云有非分之想,神明是用来膜拜的,任何幻想都是亵渎。
而他不仅亵渎过了,现在竟还想亵渎。
师尊的交代不得不听,他该如何是好?
“学得怎么样?”
楚轻云懒洋洋地靠在台阶上。
白玉阶梯在他身下,仿佛软榻那般舒坦。
话一出口,穆弈刚刚平复的心跳便不受控制了。
屋檐下挂的夜灯晃晃悠悠,照得楚轻云的面容忽明忽暗。
只是那笑意遮挡不住,明明白白传达到穆弈眼底。
那么美,那么近。
仿佛触手可及。
“弟子……不太明白。”
穆弈克制着开口,一个字不敢多说。
怕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是真的不明白。
因为他从来,没有跟人亲近过。
楚轻云撑着阶梯,站了起来。
而后转身买上台阶,往卧房里面走去。
“没关系,”他头也没回,正儿八经道:“我亲自指导你。”
穆弈牢牢盯着那道华丽的背影,紧紧攥着拳头。
宗主是在考验他吗?
他应该马上下跪,表示绝对没有以下犯上的心思吗?
也许,是吧。
但他……
因为太过用力,他的骨节发白,脸红到几欲滴血。
他迈步上前。
他有罪。
就算命丧于今夜,他还是想去。
*
黑夜被无限拉长。
穆弈没有死。
楚轻云也没白教。
这次比上回好了太多,他终于没有死去活来。
只是有点累。
天光透过帷幔,楚轻云停止了金丹一夜的运行。
“阿弈,我渴。”
他闭着眼,哑着嗓子叫。
窸窸窣窣,穆弈快速穿上衣服,下床倒水。
宗主的床榻大而舒适,楚轻云盖上锦被,翻个身就想睡。
穆弈回来得却很快。
“师尊,水。”
楚轻云半睁开眼,懒洋洋支起身,也不动手,让穆弈喂他。
于是穆弈喂了。
楚轻云的视线则来回移动,落在穆弈敞开的领口中。
穆弈身材魁梧,有修真界少有的麦色皮肤。
他肌肉结实,用力时充血膨胀,抓起来手感上佳。
楚轻云知道不应该,但他还是没忍住思绪,想起顾贤允。
顾贤允性情寡淡,似乎永远最在意他的弟子和海川院,床榻之事,从来都不积极。
也曾有过缱绻温存。
但顾贤允总是克己守礼,相敬如宾。
楚轻云本以为,君子所为,理应如此。
现在才回过味来。
那不是爱。
穆弈初时生涩,手抖得带子都解不开。
后面熟练了,抱着他一遍一遍唤他“师尊”,亲吻他每一处体温,紧紧拥他入怀,都让他觉得……
哦,原来是这样。
穆弈察觉到楚轻云视线,眼神闪烁,脸色又开始泛红。
楚轻云也看见了,故意问道:“阿弈,你第一次啊?”
穆弈摇摇头,继而点点头。
楚轻云知道穆弈没经验,但他就是喜欢看穆弈害臊的模样。
可爱极了。
所以他坏笑道:“嗯,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轰”!
穆弈脸更红了!
“哈哈!”楚轻云不禁笑出声,更开心了。
他倒在被子里,无情地命令道:“为师要睡了,你自行修炼吧。”
双修是很费高阶修士体力的,楚轻云真的累了。
但穆弈其实也累,只是要把灵力化为己用,累也只能趁热打铁。
“是。”
穆弈看着楚轻云摊了一床的秀发。
他感觉不到自己眼中的柔情似水。
他只是默默为楚轻云盖上锦被。
然后他听楚轻云说:“别走太远,离我近点。”
“好。”
笑意倾泻而出,穆弈低头,轻轻地亲吻楚轻云的发丝。
*
吉瑞还是觉得不对劲。
宗主好像总让他去跑腿。
要么取个物件,要么送个东西。
要么去找吉镜,要么去指点内门。
“姐,宗主有点奇怪啊。”他跟吉镜说。
与吉瑞相比,吉镜的工作更接近宗内事务。加之最近准备生辰月,她多数时候,都在博铭长老处帮忙。
“不可妄议宗主。”吉镜说。
“哎呀。”吉瑞明知道吉镜做事一板一眼,但他的话,也只能跟吉镜说。
“行啦,”吉镜到底多说了几句,“师弟是宗主徒弟,多加指教不是应该的吗。你如果没事,就专心练功,别日后被师弟比过,又哭鼻子。”
“不是啦!”
吉瑞想解释,他没有嫉妒穆弈受到宗主优待。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宗主看穆弈的眼神,不一样了。
穆弈看宗主,也不一样。
宗主每次叫穆弈,言语里都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而穆弈言行虽与从前一致,但眉眼间的雀跃,无处可藏。
他们好像有秘密,不告诉他。
吉瑞很苦恼。
但他又不能问。
他安慰自己,应该是他多心了。
*
楚轻云让穆弈睡在自己房里。
白天,他们是师徒,和平时一样在人前相处;
晚上……
还是师徒,只是修炼的方式不同。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楚轻云要巡视宗门了。
生辰月是无双宗的庆典,宗主自然要露面。
穆弈在外门时,也只有这时候,有机会远远地看一看宗主。
至于为什么远,是因为人太多,把他挤到后面的。
而他自知修为低微,也不要意思往前挤,让宗主看见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他都跟宗主睡一起了。
去外门巡视时,穆弈想到这个,思绪就不受控制。
站在楚轻云身边,他忍了又忍,才让自己神色正常,别像个傻子似的盯着楚轻云。
到了外门,果然人山人海。
楚轻云不光带着穆弈和吉瑞吉镜,几位长老也来了。
他要以宗主身份,亲自慰问弟子。
过程倒是不复杂,外门接受慰问的弟子,也是长老提前筛选过的。
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很快就完成了行程。
准备回程之际,博铭长老突然出声:
“穆弈选自外门,今日得空回来,要不要跟昔日同僚叙叙旧?”
楚轻云原本是没想穆弈有旧可叙的,当初吉瑞带穆弈去主峰时,跟他讲过,外门有人欺负穆弈。
不过穆弈入了他座下,就不再是外门一员。那名欺负穆弈的弟子,也被吉瑞发配。
楚轻云就没再提。
眼下既然长老问了,他便看向穆弈,征求穆弈的意见。
穆弈见状,拱手道:“谢长老提点。”
众目睽睽下,他总不能说不去吧。
所以他告别楚轻云,独自留在外门。
昔日瞧不上他的言语早已消失殆尽,楚轻云走后,大家一窝蜂地上前恭维他。
穆弈跟谁都不熟,勉强只跟当初的膳堂管事还不错,于是他一边应付着众人,在人群中搜索。
然后他果然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只不过视线刚一对上,膳堂管事脸色一变,朝他大大行了个礼。
而后管事转身欲走,又朝穆弈看来。
穆弈:?
看得出,管事很像让他跟着。
穆弈就安抚了众人,走出人群跟上。
外门穆弈还是熟悉的,管事走得很快,穆弈也没跟丢。
到了住处,四下无人。
管事终于转身,“砰”得给穆弈跪下。
“大人,救命啊!”
第 46 章
穆弈回来时, 楚轻云明显看出了心事重重。
“阿弈,不开心了?”
楚轻云主动问。
穆弈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外门一个师弟, 吃了下发的丹药后昏迷不醒。”
“什么意思?”吉瑞反应快, 楚轻云还没问,他就问道:“确定跟丹药有关吗?”
这事可大可小,吉镜也一脸正色,看向穆弈。
楚轻云却很淡定:“然后呢?”
穆弈检查了师弟的情况,应是修为低微,无法消化丹药内的灵气, 导致灵脉被冲。
他又摇头, 说道:“与丹药本身无关,我不会通灵脉,就画了符文贴到他七穴上, 后来他醒了, 就没事了。”
“这不是解决了嘛。”吉瑞松了口气,“你怎么还不高兴?”
穆弈看了看楚轻云,又看了看吉镜。
还是说道:“师尊, 我在想宗内下发的丹药是不是太霸道了,会不会有弟子跟师弟一样服用不当,引起不良反应。”
毕竟是吉镜参与到丹药发放中,他这话说出来,肯定要得罪吉镜。
但不说又良心过意不去。
“嗯。”
楚轻云颔首。
无双宗不是第一年施恩,往年从未出过这种情况, 也因此忽略了这点。
丹药这东西, 伴随着药效的升高,价格升高的同时, 副作用也增强。像楚轻云给穆弈吃过的那些副作用小的,通常都十分名贵且少见。
楚轻云在过目名单时,只考虑到药效的高低,让每个人都体会到宗门的慷慨,但忽略了弟子们会如何安全的服用。
确实是他疏忽了。
“吉瑞吉镜,你们去各个山峰统计一下,有多少弟子出现不良反应。”
“是。”
等到吉瑞吉镜离开,楚轻云看向穆弈。
“阿弈,你符文怎么画的?”
穆弈老老实实道:“我去取纸笔,画给师尊过目。”
他们在主殿里,楚轻云不常舞文弄墨,因此没有纸笔。
但楚轻云却道:
“我是问,你是在他身上画的吗?”
穆弈这才抬眸,对上楚轻云含笑的视线。
被捉弄了。
他想。
于是控制不住唇角,他也微微笑起来。
但他还是往后看了看。
尽管吉瑞和吉镜已经离开,门口也没有别人。
楚轻云衣袖轻挥,大门紧闭。
穆弈收回视线,再次望向楚轻云。
随后迈步走到楚轻云面前。
“师尊……”
附身刚一开口,楚轻云的胳膊就缠上他的脖颈。
“你回来晚了。”
楚轻云调笑着,把穆弈拉近。
“请师尊责罚。”
穆弈脸颊发烫,在心跳如鼓中,拥住他的神明。
*
吉瑞和吉镜效率高,在长老们的帮助下,第二天就统计出一个数字。
他们回来汇报时,博铭真人也跟来了。
楚轻云睡到日上三竿,穆弈在旁边端茶倒水。
没人看出异常,博铭长老还颇为欣赏得上下打量穆弈一番。
“宗主。”博铭真人道,“问题不大,老夫想到解决办法了。”
“嗯?”
楚轻云慢悠悠起床,伸着胳膊,让穆弈帮他穿衣。
穆弈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心无旁骛地上手。
博铭真人还在自顾自说话:“上次穆弈不是去帮外门一个弟子疏通灵脉了吗?那符文效果不错,从外门传到了内门,橙风长老和朔平长老也看了,比自己炼化丹药方便许多。”
“孺子可教啊!”
众人都知道穆弈跟欧阳锦学习过,得欧阳锦知道,会点什么都不稀奇。
楚轻云却惊道:“师叔,你莫不是让阿弈画断手?”
画符文并不是简单的描绘图形,还需要运用灵气,一笔一划皆有讲究。
让穆弈给每个人画符,是要累死人哦!
“不不不。”博铭真人笑道,“自然是不能劳烦穆弈。老夫只是想请穆弈去内门讲堂宣课,教给大家。”
在修真界,修炼是很隐私的事情,很少有人愿意“慷慨解囊”,把自己学到的教给大家。
即便是在宗门大派中,外门学的和内门学的也不一样,内门学的和亲传弟子也不一样,否则不会有人削尖脑袋也想成为长老亲传。
博铭真人的话,便是希望穆弈能不吝赐教,把欧阳锦教过的本领,传授众弟子一二。
楚轻云相信长老是为宗门着想。
但他不太乐意。
不等他拒绝,穆弈却拱手作揖,主动请缨:
“师尊,弟子愿意!”
“阿弈,”楚轻云当着长老的面,直截了当道,“你可以拒绝。”
穆弈对着楚轻云笑笑。
他很少笑,笑起来也总是含蓄内敛。
但看得出,他是极高兴的。
“我想去,师尊。”
他说。
他不仅是担心众多同门。
他还隐晦地想,终于有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
穆弈去授课,楚轻云闲下来。
当然,他本来也不忙。
只是穆弈在时不觉,穆弈不在,他便觉得主峰的美景单调,时光也被拉得冗长。
但他也没有完全闲。
真到生辰那天,仙盟百家都要来庆贺,无双宗宴请诸门,宗主是主角,自然要注重仪态。
楚轻云又要做新衣服穿了。
制衣局筹备了一年,给楚轻云准备了许多新衣,每天就是送去给楚轻云试穿,然后根据宗主意见修改。
几天之后,穆弈还没回来,沈辰帆来了。
“什么风把盟主吹来了?”
楚轻云刚穿上新衣,正在对镜自照。
沈辰帆走进来打量一番,给予高度赞誉:
“不用照了,好看。”
“我当然好看。”
楚轻云回头看了沈辰帆一眼,示意侍从端茶。
不是他故意挖苦沈辰帆,实在是沈辰帆日理万机,没有从前那么有空,他们本就不常见面。
能让沈辰帆亲自来,必然有事。
等侍从摆好了茶水点心,楚轻云一边挑选珠宝配饰,一边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可沈辰帆却摇摇头:“没事不能找你了?”
楚轻云:“对呀,你找我不如找你徒弟,培养培养晚辈。”
沈辰帆也有徒弟,只不过常年在外历练,楚轻云很少见到。
沈辰帆笑,摇着头不接茬。
当初大典上,沈辰帆多多少少还是帮了楚轻云的。所以楚轻云对沈辰帆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些。
沈辰帆想喝茶,他就陪着喝茶。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期间楚轻云脱下新衣,换了平日的白色带金丝绣纹的袍子。
沈辰帆提出走走,然后两人又出了门。
主殿很大,还有很大的花园,可供人散步谈天。
两人走着走着,楚轻云便吩咐:
“吉瑞,去看看穆弈今日何时下课。”
“吉镜,去通知制衣局,今日那身衣服先不用改了。”
支开了所有人,楚轻云停下脚步,面对沈辰帆:
“辰帆,你到底有什么事?你肯定不是特意来聊天的。”
沈辰帆:“……”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印象。
沈辰帆无奈地一笑。
“真的没有事。”
沈辰帆辩解道。
见楚轻云仍旧不信,他强行找了个话题:
“贤允……顾掌院,前几天去找我了。”
其实他并不想提起顾贤允,但顾贤允的造访,与他今日前来,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辰帆仔细盯着楚轻云的脸,不放过楚轻云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只见楚轻云果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厌恶的表情。
沈辰帆恍若松了口气。
哪怕他没觉得自己担忧什么。
“怎么?”楚轻云讽刺,“海川院过不下去了?找你借钱?你借了?”
海川院伤了元气,楚轻云很想一网打尽。
奈何顾贤允积威甚重,他也缺少合理的借口。
看样子,顾贤允倒是还想笼络沈辰帆啊!
“没有,不是。”
沈辰帆否认二连。
以他的性子,从未与人闹翻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自然也不理解为何楚轻云和顾贤允能从恩爱无两,变成针锋相对。
两人分手,他喜闻乐见,但天下动荡,他不愿。
“他好像,挺担心你的。”
沈辰帆字斟句酌地说道。
他并不想说太多细节。
那天天刚亮,凌云宗主峰刚打开山门,顾贤允就孤身一人,站在门外。
都不知道站了多久,露水完全打湿了衣袖。
弟子通报,沈辰帆把顾贤允请到寝殿。
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葬礼时,沈辰帆也没有邀请顾贤允。
所以顾贤允态度虽然冷淡,但却没有从前那么高高在上了。
而且还情真意切地给沈辰帆道了歉。
沈辰帆本人对顾贤允自然没有意见,私下里,还是以礼相待。
两人客气地聊了一会儿,顾贤允才道明来意。
“辰帆,你倾慕轻云,对吧?”
少年心思被猝不及防戳穿,沈辰帆一口茶水喷了个干净。
“贤允!你……”
沈辰帆十分吃惊,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无妨。”
顾贤允摆摆手。
还给沈辰帆重新倒了一杯茶。
“我最近入定,总是怪梦不断,心绪不安。”
顾贤允垂眸盯着细长的茶叶,平静无波道:
“辰帆,你有没有觉得,现下的一切,只是虚幻?”
顾贤允后面的话,让沈辰帆大为震撼。
因为顾贤允说,他们其实,都已经死了。
而始作俑者,是楚轻云身边的爱徒。
沈辰帆听得一脸茫然,无法相信顾贤允说的每个字。
顾贤允也明白他不能相信,只是笑了一下,说道:
“你不信没关系,我只是担心轻云。你还记得之前作恶又失踪的魔修吗?我不清楚这之间有无关系,最近我的大徒弟也不见踪影,让我遍寻不着。辰帆,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不论发生什么,答应我,护住轻云。”
这是顾贤允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辰帆当然会护着楚轻云。
只不过促使他来这一趟的,是当天晚上,他也开始做奇怪的梦。
朦胧中,他听见有个人在说,要为楚轻云报仇。
沈辰帆一连梦了好几天,每天都冷汗涔涔地从入定中惊醒。
实在觉得蹊跷,索性便来看看楚轻云。
好在楚轻云平安无恙地待在无双宗,没有半点异样。
短短几句话功夫,顾贤允的话语和噩梦在心里过了一遍。
沈辰帆还是选择简单地问问楚轻云。
楚轻云冷笑一声,显然毫无在意。
沈辰帆见状,也稍微安心了些。
于是不再提顾贤允,而是问道:“你最近可安好?从秘境回来这么久,怎么没听你提起带了什么回来?”
“呃……”
楚轻云语塞。
当时是想找到什么与师叔有关的物件,带给沈辰帆的。
可惜没能如愿。
“什么宝贝都没找到?”
沈辰帆一笑。
笑完他拿出一个布袋。
“师叔在秘境里留给你的。”他递给楚轻云。
楚轻云:“你也进秘境了?”
“当然没有。”
沈辰帆叹了口气。
他没去,但这么大的秘境,总不能放着不管。
凌云宗派了不少弟子进去,回去详细与他汇报。
后面他找了个适合的时机,关闭了秘境。
师叔留给他的物件,就是在关闭秘境时掉出来的。
他玩伴不多,师叔还记得楚轻云。
楚轻云打开,袋子里装了满满的琉璃珠。
是他们儿时玩过的。
“我也很想念师叔。”楚轻云抬眸看向沈辰帆,“你如果难过,可以再来找我。”
到底是朋友,他想,沈辰帆可能是找个地方,怀念故人吧。
“嗯。”沈辰帆看到琉璃珠,也怅然若失起来。
沉默片刻,楚轻云道:“顾贤允找你,一定没安好心。他一贯善于伪装,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好。”沈辰帆点头答应,也叮嘱楚轻云:“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的魔修,他藏匿行踪这么久,说不定在计划什么。”
“对了,海川院的上官冰失踪了,也是顾贤允告诉我的。我总觉得,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我打算暗中调查一下,你也派人留意,别是发生了什么事。”
“万事小心。”
沈辰帆没有逗留太久,想说的都说完了,看楚轻云确实安全,他就离开了。
等他走了许久,穆弈才回来。
这回换楚轻云心事重重。
在他看来,顾贤允去找沈辰帆表演深情,目的无非就两个。
一是为海川院谋前程,二是找机会害他或者害穆弈。
反正不是无事献殷勤。
为什么特意告诉沈辰帆,上官冰失踪呢?
“师尊。”
穆弈叫了一声。
楚轻云又在观云亭“看海”,往常穆弈回来,没等走进,他就听见。
今日却没有,穆弈觉得奇怪,才出声。
“阿弈。”
看到穆弈,楚轻云心情好了些。
“宗主见到师弟才高兴,一点没看见我。”
吉瑞跟在旁边,故意说道。
吉镜推了弟弟一把,很自觉道:“宗主,还有何吩咐?”
“确实有。”楚轻云道,“去打听一下,最近海川院有何异样。”
听到“海川院”这三个字,几人神色各异。
吉镜还算稳定,诧异一下,就领命而去。
吉瑞义愤填膺,楚轻云让他去帮忙,他也急着去追吉镜。
而穆弈留在原地,等人走光了,就默默给楚轻云揉肩。
揉着揉着,他的视线就落在楚轻云洁白的脖颈上。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弯腰,亲吻楚轻云的脖子。
楚轻云吓了一跳,猛地按住穆弈手背。
“阿弈,你怎么了?”
他侧头看向穆弈。
穆弈对他们的亲近行为虽然十分沉醉,但从来不曾主动,每次都是他先下手的。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而穆弈的视线不偏不躲,就直直地看向他。
黑沉沉的眸子里,似乎蕴含许多情绪。
楚轻云挑眉,无声地表达疑惑。
对视片刻,还是穆弈先认输,垂眸错开视线。
他麦色的肌肤渐渐变红,虔诚地将脸颊贴上楚轻云的手背,才闷闷地说:
“师尊,您是想念掌院了吗?”
“哈?”
楚轻云不明白穆弈怎么会如此联想。
但他马上看懂了穆弈的心思——
吃、醋、了!
“呵呵。”
楚轻云觉得太好玩了,刚刚的坏心情也一扫而空。
他抽出手背,紧接着勾住穆弈的脖子。
“那就看你表现了。”
他亲了一下穆弈的唇角,然后视线上移,含笑盯着穆弈的眼睛。
穆弈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闻言重重点点头。
那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第 47 章
过了几天, 吉瑞和吉镜回来汇报情况。
“宗主,海川院看起来一切正常。”
“确实有人提起,许久不见上官冰。”
“但是并没有传出寻人的消息, 顾掌院也许久没有露面。不确定上官冰是否和掌院待在一起。”
“倒是见过董志一次。他一个人下山, 检查完海川院下属的学堂,就又返回主峰,再未出现。”
自从无双宗和海川院划清界限,两派便毫无往来,包括各自的所属辖地,也鲜少互通贸易。这给吉瑞和吉镜的任务增加了不少难度, 本来上官冰作为海川院地位仅次于掌院的大师兄, 寻常弟子就很难见到,更别提吉瑞和吉镜了。
楚轻云还让交代吉镜和吉瑞低调行事。
能查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顾贤允告诉沈辰帆上官冰失踪, 必然有原因。
楚轻云很确定。
其实他最怀疑的, 便是剑灵夺舍。
失去了他这个“宿主”,剑灵不可能安稳这么久,肯定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那么在顾贤允身边找一个, 是最方便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失踪,为什么要告诉沈辰帆,不得而知。
楚轻云未等理清头绪,无双宗先出事了。
一名内门弟子突然走火入魔,打伤了同住的同门,被及时赶到的长老压制住, 关进刑罚堂。
无双宗多年没有弟子入魔, 因此这件事得到重视,楚轻云亲自查看。
刑罚堂长老姓秦, 平时深居简出,非必要很少露面。
因为盛世太平,许久没有入魔的弟子,秦长老也闭关了很久,合籍大典也不凑热闹。
“秦师叔。”
楚轻云客气地打了招呼。
秦长老鹤发挽成一髻,穿了件没有腰身的玄色长袍,圆圆的脸上峨眉横卧,朱唇轻点,整个人看上去一团和气,并没有外界想象中跟刑罚有关的戾气。
她颔首,带楚轻云去了地牢。
无双宗地广物博,连地牢都十分宽敞。但因为需求特别,只能建在地下,所以常年不见阳光,显得阴冷潮湿。
为了压制入魔的弟子,地牢有专门的阵法,进得来,就出不去了。
一个摆设齐全,铺着地毯的牢房里,一名弟子正在打坐。
楚轻云不仅带来了穆弈、吉瑞吉镜,还有橙风长老和秦长老,几个人的声音唤醒了弟子。
看见楚轻云,弟子一骨碌改为跪姿:
“弟子见过宗主!”
楚轻云站在牢门外,自上而下地打量对方。
这弟子他同样面生,但身上的弟子服倒是熟悉。
他不出声,橙风真人就在旁边介绍道:“他是朔平真人手下管理学堂的掌事之一,修为已至元婴。”
“抬头。”楚轻云说道。
弟子犹犹豫豫地抬起来,只见他的脸色已呈现不正常的青灰,有细黑的纹路若隐若现。
入魔的弟子道心已碎,金丹已染,救不回来的。
“宗主饶命!弟子知错了!”
弟子见楚轻云没有反应,急切地跪地爬到牢门,哭着祈求道:
“弟子入门两百年,从未出过错,弟子练功也很小心,这次是意外!”
“什么意外?”
每个修士都不是自愿入魔,入魔都是意外。
楚轻云知道没有例外,却还是问了。
对方看上去神志清醒,两百年修到元婴,很不容易。
楚轻云惋惜。
话音刚落,对方激动道:“弟子是服下门内下发的丹药后,在炼化途中……”
“休得胡言!”
橙风真人听不下去,强行打断道。
楚轻云却秀眉微挑,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弟子没有半句虚言,请宗主明察!”弟子哐哐嗑了两个头,声泪俱下道:
“弟子修炼求稳,从不强行突破,这次服下丹药,也严格按照说明炼化,哦,还用了师弟的符文。”
楚轻云:“……”
在场的人每个字都听得清楚,面面相觑后,神色复杂地看向穆弈。
丹药是宗主认可下发的,符文是穆弈教的,这弟子的话,明显是推责……
“本尊知道了。”
楚轻云淡淡说道,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到除了地牢,秦长老率先说道:“宗主,入魔弟子的话,切勿放在心上,我会仔细调查。”
入魔修士哪怕看起来再正常,言行也不似常人那般容易判断,他们为了自己,可以不择手段。
“有劳师叔。”楚轻云礼貌接茬。
入魔的弟子他们最好是内部解决,不必知会仙盟。
待会儿人少时在安慰一下穆弈,估计刚才有吓到。
这么想着,楚轻云准备告别秦长老。
还没开口,刑罚堂外跑来一弟子,对橙风真人和楚轻云匆忙行礼,急切道:“宗主,长老,齐雅堂有弟子入魔,博铭长老请秦长老去一趟!”
*
入魔的弟子,突然如雨后春笋,在无双宗内部遍地开花。
每个人都说是服用丹药和用了符文后走火入魔的。
既然不是个例,那就必须严查。
“丹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议事殿内,博铭真人言之凿凿,万分笃定。
毕竟经了他的手,如果有问题,那他就有责任。
好大一口锅,他可背不下。
朔平真人捋着胡须,一脸严肃,慎重地附和道:
“理论上确实如此,我们的丹药都是派弟子亲自到自在阁取回,并无外人插手,且入库出库皆有严格的审查,不该有问题。”
楚轻云扶额。
好像一时之间,问题的矛头,对准了穆弈。
他还完全没有机会单独跟穆弈聊聊。
视线透过指尖,扫视殿内每一个人。
楚轻云道:“师叔们有何高见?”
秦长老听出几分画外音,主动说道:“待我查明主弟子们入魔的原因,咱们再有责追责吧。”
“不错。”橙风真人道,“兹事体重,切莫向外透漏风声,若是惊动仙门,恐怕……”
话音未落,博铭真人颤巍巍地开口道:
“符文……已经向外销售多日了。”
“什么?”
这下连朔平真人都很震惊。
“宗主,这……”
橙风真人无语,只能询问宗主意见。
楚轻云一个头两个大。
事实尚未明朗,若是贸然收回符文,岂不不打自招。
他还是不觉得符文有误。
“秦师叔,麻烦您加快审讯。”楚轻云说道,“博铭师叔,暗中追踪每个符文的去处,确认买家安全,剩余符文和丹药全部封存,本尊亲自查。”
楚轻云隐隐察觉不对,这怎么像是一场专门针对穆弈的阴谋?
“还有,把外门第一个被符文治好的弟子,找过来问话。”
*
很遗憾,人没找到。
为了确保真实,吉瑞和吉镜亲自带弟子去外们。
可他们只找到膳堂管事的尸体。
当日那被穆弈救治的弟子也是在膳堂管事身边。
现场只有两个人打斗的痕迹,别无其他。
接下去,经过秦长老的调查,入魔的弟子们,还真是在服用丹药以后,相继出现的症状。
宗内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阿弈,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楚轻云不眠不休好几天,跟秦长老一起调查。
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人在算计穆弈。
他身为宗主,无数眼睛盯着,自然不能包庇穆弈。
但也不可能让穆弈犯险。
穆弈再迟钝,也感觉得到风雨欲来。
“弟子的符文不会有问题,全凭师尊指示。”
他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楚轻云:
“还请师尊注意身体。”
“我没事。”
楚轻云道:
“地牢是安全的,我不在,你不用理会任何人的要求。”
因为牵扯广,从出事开始,穆弈就被禁足在主殿,现在人人自危,楚轻云也不能再与众人对立。
这时顺应众议,让穆弈去刑罚堂关禁闭,也是保护穆弈。
“弟子明白。”
穆弈对楚轻云敬礼。
等秦长老带走穆弈,吉瑞疑惑地问:
“宗主,符文都看不出任何异样呀,为什么还要师弟走?”
无双宗又不止楚轻云一个高阶修士,长老们也都在监督,如果符文真有问题,还能一点看不出来?
“因为啊,仙盟要来了。”
楚轻云慢悠悠说着,便往软榻上一靠。
*
自在阁经营多年,从没像现在这样,接到这么多投诉。
多到虞恒都不得不出面平息。
“怎么回事啊?丹药有副作用不是正常吗?为什么这么多修士来找?”
虞恒亲自到下属的丹铺问话。
耽误他炼丹,烦都烦死了,所以语气很不好。
掌柜的愁眉苦脸,声音都不敢放太大:
“有人说,吃了我们的丹药,容易走火入魔……”
“放肆!”
虞恒生气,一掌拍碎百年红木桌。
掌柜更郁闷。
虞恒虽然一心炼丹,但也极重信誉,自在阁上下为了投诉忙得不可开交,当他得知此事与无双宗售卖的符文有关,就气呼呼地找上沈辰帆。
彼时的凌云宗,还一切正常。
“辰帆,楚轻云是不是又作妖了?”
虞恒见到沈辰帆,就竹筒倒豆子地把自在阁出的事情说了一遍。
顺便还告楚轻云的状。
沈辰帆知道两人不和,但他端水大师,谁都不偏颇:
“许是轻云遇到困难了吧,待我问问,咱们也应该伸出援手。”
虞恒呲牙,非常不服。
其实他单独来找沈辰帆,也证明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闹到仙盟,得罪楚轻云,就等同于得罪吉镜。
很久不见,甚是想念。
他不好意思往无双宗跑,想来拽一把沈辰帆。
好在沈辰帆上道。
两人正准备启程“讨伐”,有凌云宗弟子急忙跑进主殿,跪拜沈辰帆:
“宗主不好了!师弟外出巡逻,被魔修打伤了!”
“魔修?”
沈辰帆神色一冷,追问道:
“什么魔修?”
“是、是海川院的上官冰!”弟子表情很复杂,似乎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他还是实话实说:“弟子看得清楚,真的是上官冰!”
凌云宗山下的镇上,酒肆闹市都在谈论之前的打斗。
“怎么回事?宗主身边的弟子被打伤了?”
“可不吗?对方好像还是海川院弟子呢!我看得真真的!”
“海川院弟子不得了,毫发无伤就飞走啦!”
“你们没发现吗?那个弟子,走火入魔了!是咱们仙师想要捉拿,轻敌了!”
“嘶,这可如何是好!海川院的魔修怎么跑到咱这儿啦?!”
众人谈魔色变,话题围绕了海川院和上官冰传了出去。
街道人来人往,没人注意一个灰袍修士拐进一条小巷。
四下无声处,灰袍修士摘下兜帽,露出上官冰灰白的脸。
下一刻,灰白的面孔慢慢融化,现出吉镜的五官。
临行前,宗主交给她两个任务:
一、让修真界乱起来。
二、找到上官冰。
现在她完成了第一项。
有人想让无双宗不得安宁,那就谁都别想闲着。
至于这第二项……
有点难度啊。
第 48 章
“师尊, 外面都在说大师兄走火入魔了!”
董志回到玉华峰时,心急火燎地找到顾贤允。
“嗯。”
顾贤允反应平淡。
“师尊,怎么办?”
董志见状, 更急了。
上官冰到底去了哪里, 他完全想不出。
顾贤允垂眸,用软布细致地擦拭剑身。
空空如也的剑身,反馈着平平无奇的森寒。
他竟然觉得,这宁静十分难得。
“董志,你为何急切。”
他冷淡问道。
董志露出疑惑的表情:“弟子自然是担忧大师兄的安危。”
董志比上官冰晚入门,虽然也得到掌院亲授, 但大部分时间, 都跟上官冰待在一起,很多不知道、不敢问的,都可以跟着上官冰学习。
上官冰性子沉稳, 就像他的大哥, 总是关照他。
“是吗。”
顾贤允还是平井无波。
抬眸瞥了一眼董志,他说:“如果他真的入魔了呢?”
“不可能!”董志大惊,“师兄道心至坚, 不可能入魔!”
“呵。”
顾贤允不置可否。
沉默片刻,看二徒弟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顾贤允又道:
“弟子们都安顿好了吗?”
董志这才收敛心神,郑重地点点头。
顾贤允:“切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海川院有人入魔。”
*
凌云宗以剑修为主, 剑修崇尚吃苦, 对丹药法器一事不太热衷,因此没有人入魔。
无双宗的情况沈辰帆知道, 但楚轻云没来找他,他就装作不知道,顺便也把消息按压,不透露给其他门派。
现在弟子被上官冰所伤,他就把目光放在这件事上。
顺着往下查,沈辰帆才发现,上官冰并不是第一次伤人,还有其他受伤者和目击人。
这就不得不处理了。
沈辰帆一边通知顾贤允,一边发出盟主令,命令全修真界搜寻上官冰。
而上官冰本人,也正在凌云宗地界瞎逛。
廉烁常年困在剑身中,所见所闻都要依托于顾贤允。
顾贤允只顾修炼和海川院事务,哪怕被楚轻云拖出去娱乐,也只是陪伴楚轻云,美食美酒廉烁尝不到,美景看多了也厌倦。
自由自由,他想要自由。
他实在不想等顾贤允了。
上官冰的身体,用着也不错。
就是上官冰不听话,神识总在蠢蠢欲动,跟他抢夺身体。
【你到底是谁!放我出去!】
上官冰每天都喊无数遍。
廉烁头很痛。
困在剑身里,廉烁连疼痛都无法感触。
所以现在上官冰再闹,他也忍得住。
除了些许聒噪。
【闭嘴!】
他是唯一的剑灵,也不懂剑灵应该是什么修为。
但他在剑身中时,能力与顾贤允相辅相成。
因此夺舍似乎没有想的那么难。
只是神识难杀。
【不管你是谁,我师尊乃海川院掌院,如果想活命,你还是离开吧,我可以当做不认识你。】
上官冰的神识绑在识海中,他看不见廉烁,却也感觉得到身体的不由自主。
他知道对方要夺舍。
只是还没找到方法。
【呵。】
廉烁冷笑。
他用上官冰的身体转了好多地方。
他终于能亲自感受这世上的风霜雨雪,晴空暖阳。
好玩的那么多,他都忘了。
他本来想学顾贤允,把上官冰的元神与身体剥离。
可上官冰好废物,他才刚开始,上官冰的身体就支撑不住,大病了一场。
若是强行而为,恐怕这身体也用不了了。
想想就烦。
【道友,你听我说。】
上官冰还在努力游说:
【你是无法夺舍我的,强行为之只会让你我二人魂飞魄散。】
【你也不能占用我的身体太久,你我神魂不符,日子久了,恐有入魔风险啊!】
廉烁被吵得头更痛,索性不理,依旧闲逛。
直到看见无双宗的告示。
“海川院的大弟子也能入魔?可惜了。”
“求仙之路凶险万分,其实也正常。不然人人都能成仙,我们还修炼什么。”
“是啊是啊。”
“咦,这位道友,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廉烁本来是去凑热闹,结果人群发现他跟画像相似,全都转头看他。
“魔、魔修!”
“抓住他!”
廉烁大惊,察觉到自己被当成魔修,后退的同时企图解释:
“我不是魔修!”
“就是他!”
“快拦住他!”
“都说了我不是!”
廉烁转头就跑。
他自然是可以打得过这些乌合之众的。
但他不想引人注意。
哪怕不适应现在的修真界,他也知道凌云宗家大业大,如果惹出事端被凌云宗抓住,他肯定会被沈辰帆发现!
一般的修士当然追不上廉烁,很快人群就被廉烁甩在身后。
但廉烁也清楚,凌云宗的地界不能待了。
他得回海川院。
*
海川院和无双宗相邻,要回无双宗,还要经过一段无双宗地界。
廉烁本来是御风而行的。
结果仙盟封锁了上空。
他只能用走的。
为了躲避检查,他也不能进城。
必须穿越层层山林。
廉烁还算小心,就这样赶了几天路,有法器的加持,很快就到达了无双宗和海川院的边界。
现在两派交恶,边界把守森严。
不过他不怕。
所谓入魔,定是外人陷害。
只要找到海川院弟子,亮出身份,还怕回不去吗?
廉烁想得挺好。
却在就要通过无双宗边界线时,被巡逻的无双宗弟子拦住。
“道友,请出示通行证。”
两名身穿无双宗弟子服的修士,语气公事公办。
“我只是路过,要什么通行证?”
廉烁用了障眼法,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修士。
奈何对方并不买张:
“特殊时期,请道友见谅。没有通行证的可以就近入城补办,很快的。”
补办个屁啊!
廉烁看着不远处的边界,只要跨过去,那边就有海川院弟子。
几乎没有犹豫,廉烁皮笑肉不笑,说了一句:
“得罪。”
手中寒光一闪,两位无双宗弟子急忙退后躲避。
“别跑!”
但躲避归躲避,看廉烁要硬闯,两名弟子马上跟了上来。
“找死。”
廉烁恶向胆边生。
四下无人处,就算他杀两个修士,也没人知道。
于是廉烁提剑一横,数到剑光顷刻而出,气势汹汹刺向身后修士!
铿铿!
两道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廉烁回身,发现一女修持剑而立,挡住攻击。
“执事!”
修士如遇救星。
吉镜微微侧首:
“退下吧。”
她以上官冰的名义伤了数人,好在功夫没有白费,惹得仙盟通缉上官冰。
以她对上官冰的了解,不管上官冰人在何方,一定会露面平息风波。
她本来不确定上官冰是真失踪,还是宗主被蒙骗。
所以她加强了无双宗边界的巡防,如果上官冰人在外面,必然会想办法回海川院。
如果上官冰就在海川院中,完不成任务,她自去受罚。
她一直没有回宗内,就在边界附近等待。
刚刚有弟子通知她有人硬闯边界,不管是谁,她先看看。
“上官道友,别来无恙。”
吉镜的剑身上火光渐消。
她不认识对方的脸。
如果不是真的陌生人,就是用了高级的障眼法。
不过不管对方是谁,硬闯边界,必然别有用心。
“别乱叫。”
廉烁其实是认识吉镜的。
吉镜跟在楚轻云身边伺候,尽管行事低调,也很少发言。
但日子久了,廉烁怎么也能记住一张脸。
他也知道吉镜修为不俗。
且是剑修。
修行不易,如果不是必须,他不想与吉镜为敌。
可惜了。
廉烁遥遥低佣剑尖指着吉镜:
“今日我一定要走,若再阻拦,我就不客气了!”
风吹林叶,哗哗作响。
吉镜微微一笑,剑身上刚灭了的火苗,“腾”得卷起火舌。
“如此,请赐教。”
*
真的对战起来,廉烁才发觉,别人的身体和武器多么难用。
根本发挥不出他的实力。
上官冰本人的修为与吉镜不相上下,两人曾经在仙盟会上交过手,有时上官冰险胜,有时吉镜能赢。
只不过现在换了廉烁,招式和术法用得都不痛快,几百招后,就落了下风。
“道友,还战吗?”
吉镜本来猜测对方是上官冰,但交手下来,想法又动摇了。
对方的招数有点陌生。
不是上官冰常用的。
“黄毛丫头。”
廉烁索性收了剑。
“我就是着急而已。烦死了,非要通行证。行吧行吧,我跟你们去办通行证!”
无双宗两名修士松了口气,本来还怕出事,看起来对方打不过吉镜执事。
吉镜也收了剑,依旧客气:
“道友请。”
“哼。”
廉烁当然不会真跟吉镜走。
见几人松懈下来,他提气用出缩地术!
“执事!”
无双宗弟子发现,大喊起来。
此刻拼得就是快,吉镜见状也不再客气,立即祭出索仙绳。
这是宗主赐予的法器,除非修为高于宗主的修士,否则无论怎样的术法和速度,都逃不过索仙绳。
廉烁见吉镜也拿了法器,气得够呛。
差点忘了,无双宗器修众多,奇怪的法器也多。
咬破舌尖,加速灵气运转,手中寒光直奔索仙绳,他剑都不要了,今天也必须回海川院!
可就在将将摸到边界,右手腕却被绳索狠狠缠住。
“滚啊!”
廉烁气死了。
他又急又气,双眸充血通红。
就差一点点,就能回去!
气血上涌,他抬手做刀,当即砍上右手手腕。
剑能不要。
手自然也可以。
就在这时,脑海突然一震。
吉镜持剑追上来,发觉对方有自断手掌的意图,已经做好打晕对方的准备。
没想到下一刻,对方动作停滞,通红的双眸猛地看向她。
“吉镜!”
对方开口就叫出她的名字。
然后他满口鲜血地大喊:
“救我!”
吉镜:???
第 49 章
穆弈的符文没有问题。
为了客观公正, 秦长老特意请教了闭门不出的欧阳锦。
自在阁的丹药自然也没问题。
穆弈被关了一阵子,很快就放了出来。
吉瑞拿了根柳枝,穆弈一回主殿, 就前后扫穆弈。
一边扫还一边抱怨:
“长老们也真是的, 宗主亲传也要关,简单的事情非得搞那么复杂,小题大做!”
穆弈不应和,只是轻声问:“师尊呢?”
吉瑞:“里面等你呢。”
穆弈进了刑罚堂后,楚轻云为了避嫌,就在寝殿里闭门不出。
这段时间, 也没再有弟子入魔。
穆弈回来时还很匆忙, 接近寝殿时却脚步放慢。
近乡情怯一般,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正在门口踟蹰,楚轻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阿弈, 怎么还不进来?”
穆弈扶着门框, 长长松了口气。
在刑罚堂里,长老确实没有为难他。
不仅秦长老,其他长老也相继来过, 对他很客气,只是问了些符文相关的问题。
他很确定弟子入魔的事与他无关。
但他毕竟进过地牢。
师尊会嫌弃他吗?
师尊会相信他吗?
他后知后觉,惶恐至今。
刚刚,他没有从楚轻云的语气中,听出任何责备。
“师尊,弟子回来了。”
跨过门槛, 走过层层珠链, 穆弈终于看见楚轻云。
楚轻云正斜靠在软榻上,悠闲地看书。
“嗯。”
笑着应了一声, 楚轻云放下书。
几日不见,穆弈凝视着楚轻云,被楚轻云的耀眼夺了心神,无法移开视线。
努力克制着心跳,穆弈止步不前。
他动不了。
地牢的潮湿渗透体肤。
他不想玷污楚轻云。
但楚轻云却说:
“想什么呢?还不过来?”
“师尊……”
穆弈迟疑着。
“那我来。”
楚轻云身影一闪,便来到穆弈面前。
穆弈很高,肩膀也宽,显得很壮。
楚轻云已经不矮了,站在穆弈跟前,却比穆弈小了一圈似的,显得清瘦许多。
但他仰头看着穆弈,笑容摇曳,神采飞扬。
“没事了。”
楚轻云眉眼弯弯,牵起穆弈的手。
“没事了。”
他重复了一句,踮脚亲了穆弈一口。
连日的思念却找到了出口,喷薄而出,穆弈附身抱住楚轻云,鼻尖深埋楚轻云脖颈。
楚轻云被穆弈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得后退,撞到桌沿,又被穆弈双臂抱起,把他抬到桌上。
亲吻如雨落下,滚烫的温度灼烧皮肤,楚轻云不说话,只是任由穆弈发泄。
可惜春光未展,吉瑞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宗主!姐姐回来了!还带回上官冰!”
旖旎戛然而止,穆弈浑身一僵,马上松开了楚轻云。
“师尊,对不起,我……”
穆弈满脸通红,道歉的话,不足以形容他的羞愧。
他有罪。
他越来越放肆了。
他只能手忙脚乱地为楚轻云整理衣衫。
楚轻云捋了捋头发,还是笑盈盈地看着穆弈。
到底什么时候,穆弈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害羞呢?
楚轻云压抑的心情,此刻才有了缓和。
他跳下桌,拍了拍衣袍和袖口,又亲了下穆弈。
“都说没事了。”
“走吧,看看去。”
*
吉镜把上官冰带到了主殿的议事厅。
上官冰再喊完“救命”后就陷入昏迷,吉镜怕他耍花招,还是用索仙绳捆了他,马不停蹄回了琼花峰。
楚轻云很快就到了。
“师弟也回来了?”吉镜看到穆弈,打了声招呼。
“嗯。”
穆弈应了,看向地上的人。
上官冰他也认识,虽然没有说过话,却也知道对方身份不俗,是顾贤允的贴身弟子。
楚轻云也看向上官冰。
障眼法已经随着上官的昏迷而失效。
他脸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看起来完全没有平日的风采。
真入魔了?
“一路上,遇见其他人了吗?”
楚轻云问吉镜。
“没有。”
吉镜行事小心,堪称滴水不漏。
她简明扼要的把事情经过告诉楚轻云。
楚轻云点点头。
接着,他用指尖按压上官冰的前额。
本来安静不动的人,在楚轻云灌入灵力后,猛地抽搐起来。
“师尊小心!”
楚轻云站起身,穆弈当即把他护在身后。
“无妨。”
楚轻云虽是这么说,却也没有推开穆弈。
他索性抓着穆弈的胳膊,探出个脑袋,观察上官冰。
吉瑞看看楚轻云,带着大大的问号,又看向吉镜。
吉镜也眨眨眼。
好像哪里不对劲。
上官冰看起来难受得厉害,抽搐使他脸色由轻转红,额角青筋凸起,好半天,才睁开双眼。
他眼底依旧红丝遍布,给他谦谦君子的面容增添不少狰狞。
楚轻云一眼看出,这不是上官冰。
“放我走!你们这些垃圾!”
上官冰破口开骂,然后才转动视线,看清了在场的人。
楚轻云:“……”
廉烁:“……”
楚轻云从未与剑灵面对面过。
哪怕是前世,剑灵也是顶着楚轻云的脸耀武扬威。
所以对于剑灵本人,楚轻云并不知晓。
他只是认得,那癫狂的眼神。
“放开我!”
廉烁心虚地转移视线,更加奋力地挣扎。
楚轻云这才从穆弈身后走出来,上前一步。
“上官冰,”他居高临下地说道,“本尊会救你。”
廉烁厌恶楚轻云,又担心被楚轻云识破。
于是龇牙咧嘴道:“大人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大人。”
楚轻云却道:
“我没在跟你说话。”
接着,他才垂眸,透过上官冰的躯壳,凝视剑灵。
笑意尽收,上位者的威压倾泻而出。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廉烁在识海跟上官冰缠斗半天,耗费不少精力,才重新占据身体。
化神修士的威压震慑让他心神俱震,“噗嗤”一口鲜血喷出,谩骂被堵回喉咙,他半个音都发不出。
身体不受控制的冷汗涔涔、抖如筛糠,被浩瀚如潮的恐惧感压迫。
但廉烁的意志力惊人。
他紧紧咬着牙关,愣是摇摇头。
半晌,楚轻云收起威压。
因为有意恐吓,他只对剑灵用了威压,其他人不受影响。
剑灵仿佛从死亡边缘回魂,狼狈不堪地卸力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气了。
楚轻云则趁机瞥了穆弈一眼。
穆弈并没有对阵过剑灵。
当时剑灵占据他躯体,已经发挥不出真实的力量,无法响应顾贤允的召唤。
因此穆弈与顾贤允一战,剑灵帮不上一点忙。
后面顾贤允中剑,剑灵崩溃,不知穆弈有没有注意过。
也许没有吧。
毕竟那时穆弈也浑身浴血,无所谓多杀一个剑灵。
但却没有杀。
是因为剑灵用着他的躯体么?
不过片刻,楚轻云收回视线。
他第一次庆幸,穆弈没有前世的记忆。
那些苦痛,不记得,似乎也不错。
“你不说,本尊也知道。”
楚轻云又开口,语气轻快,还带着几分调笑:
“本尊只是好奇,顾掌院……同意你夺舍了吗?”
“你!”
廉烁到底少了些心机。
他一吃惊,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才觉不妙。
不打自招了!
“呵。”
楚轻云笑了一声。
“初次见面,你叫什么?”
楚轻云蹲下,兴致盎然地问:
“我总不能,叫你剑灵吧?”
他是恨剑灵的。
爱顾贤允爱了几百年,最后才得知真相,一腔真心被利用,爱人心里另有他人,他不恨才怪。
只是岁月如梭,他后来有了穆弈,魂魄得以安歇。
星移斗转,他与剑灵高低变换。
他并不会原谅剑灵。
顾贤允是害他的第一凶手,剑灵就是最大的帮凶。
但那恨意,已经平息了。
他甚至也不是真的好奇。
这个甘愿以身殉剑、默默辅助顾贤允的蠢东西,他无心了解。
他只是,需要知道。
果然,剑灵扭头,不理会他。
“要杀要剐随意吧。”
廉烁不想多说。
楚轻云诡计多端,他多说多措,不如留着力气,想想怎么逃出去。
“我当然要杀你。”
楚轻云无所谓:
“我不仅会杀你,还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比殉剑还痛苦。”
廉烁睁大眼睛,看疯子一样看向楚轻云。
楚轻云对他笑了笑,语气像在叙旧:
“你不见天日这么多年,应该都忘了殉剑有多疼了吧?”
“顾贤允已经从谁都能踩一脚的野修,成为当世大乘第一修士,名扬天下。”
“而你,还是无名之辈。”
“明明功劳有你一半。”
“好可惜,都没人听过你的名字。”
“你却要死了。”
“住口!!!”
廉烁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受,被轻而易举戳穿,完全无法承受。
他挣扎着大喊:
“不许说了!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宗主!”
“师尊!”
吉镜吉瑞和穆弈都在围观“上官冰”的崩溃,他们听不懂楚轻云的话,同时又被这番污言秽语震惊。
楚轻云却情绪稳定,一道封口术打出去,廉烁干张嘴没动静,气得脸都变了形。
索仙绳也随着他的动作越勒越紧,衣衫的布料都耐不住这样的力度,破损绽开。
直到被绳索摩擦的位置渗出血丝,廉烁终于不动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眼猩红瞪着楚轻云。
他不服。
他不可能服。
楚轻云淡淡与之对视。
“最近,主峰不接待来客。”
他吩咐道。
吉瑞吉镜拱手应和:“是。”
楚轻云又道:“阿弈,你跟着为师。”
穆弈:“是。”
安排完后,他才再次对剑灵开口:
“欢迎做客无双宗。”
“别急。”
“本尊会好好招待你的。”
第 50 章
楚轻云确实对剑灵起了杀心。
没有剑灵的辅助, 顾贤允的大乘修为,必然大打折扣。
但他不愿伤及无辜,还想留上官冰的命。
而且他还需要剑灵的灵体来揭露顾贤允的秘密。
所以他把剑灵关在主峰的密室中, 想先把剑灵从上官冰躯体里取出。
密室有许多分区, 空间很大,只有他能出入,且与外界隔绝,很适合“囚|禁”。
只是事情没有他预期得顺利。
剑灵寄生在上官冰躯体中,和上官冰的魂魄元神长在一起。
楚轻云用特制的刀具剥离时,上官冰的元神也被剥离, 痛得上官冰撕心裂肺, 惨叫连连。
楚轻云只能停手。
就这样一边剥,一边给上官冰疗伤,折腾好几天后, 楚轻云发现, 做不到。
剑灵的一部分灵体已经融合到上官冰元神上,强行剥离,上官冰必死。
“楚轻云, 你这个……”
剑灵每天疼得死去活来,已经没什么力气。
不过他对楚轻云的恨意,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骂一骂楚轻云。
“贱人是你,无名氏。”
楚轻云倒有的是力气,马上截去话题:
“顾贤允根本不在乎你, 你看你丢了, 海川院还一片安详,没有半个人出去寻你。”
“他但凡对你有一丝真情, 怎么会舍得让你孤寂?”
“你的存在威胁他的地位,他恨不得你死。”
只要剑灵醒着,楚轻云就不遗余力地戳剑灵的心。
剑灵果然气不过,又挣扎起来。
上官冰的四肢被锁链锁住,楚轻云本就不想让剑灵舒服,所以连保护罩也没用。
玄铁锁链磨破肌肤,加上剥离元神流的血,密室里一股铁锈的腥味。
一盏孤灯挂在墙上,发着冷白的光亮。把上官冰的五官照得青灰渗人。
这也是灵体融合元神的结果。
因为上官冰神识尚在,剑灵强行夺舍,二者相争,躯体与神魂发生震颤,长此以往,结果只有一个。
剑灵吞噬上官冰。
然后入魔。
入魔的剑灵会是什么样,楚轻云一点不好奇。
“楚宗主!”
楚轻云还在观察剑灵,上官冰的意识占据了上风,出来说话了。
“好久不见。”楚轻云道。
因为剑灵的虚弱,上官冰这几日出现的频率多了起来。
只不过每次维持的时间不长。
为了节约力气,上官冰不再客套,赶紧说道:
“宗主,可否请师尊……”
“不可能。”
楚轻云斩钉截铁。
上官冰也是个死心眼,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回海川院,向顾贤允求救。
“小冰,我和他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夺舍你的是谁,你心里有数了吧?”
楚轻云和顾贤允在一起很久以后,才收了上官冰这第一个徒弟。
可以说,楚轻云也是看着上官冰成长起来的。
可对方傻起来,还是令他头疼。
真不如吉瑞机灵。
这么想着,楚轻云说:“你知道了你师尊最大的秘密,你觉得他还会救你吗?”
上官冰一脸的伤,看不出半点神采。
他看着楚轻云俊美的脸,沉默片刻,说道:
“师尊定有苦衷。”
“愚蠢。”
楚轻云果断评价。
“你在我这里能活,因为我要留着剑灵揭发顾贤允。”
“如果你落在他手里,下场只有死。”
“他骗了你如此久。”
“你以为你的命,能让他拿前途换?”
上官冰又沉默。
这回他不再盯着楚轻云,而是无力地垂下脑袋。
接着,他自嘲一笑:
“宗主忙碌一番,不是也束手无策吗?”
“弟子这条命,左右留不住了。”
“我不会出卖师尊的。”
楚轻云不出声,只是隔着几步距离,凝视上官冰。
这在他意料之中。
若是顾贤允的身边人那么容易策反,那顾贤允眼光也太差了。
而事实上,顾贤允慧眼如炬,一直知人善用。
他自己不就是例子么?
若不是被利用到极致,他怎会落得前世的结局。
“你不会死的。”
楚轻云坚定道:
“本尊说保你,就保得了你。”
上官冰再次抬起头,看向楚轻云。
他眼中有光点闪动。
楚轻云与其对视,平静说出条件:
“只要你留在无双宗。”
“楚轻云你不要脸!”
上官冰面容狰狞,又换了一副模样。
剑灵又来了,并对楚轻云的挑拨离间嗤之以鼻。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楚轻面露同情:
“你激动什么?”
“你无名无姓,连存在这世上的痕迹都没有。”
“阿远一定会救我!”
廉烁癫狂地笑起来,拽得铁链哗哗直响:
“阿远会替我教训你!你等着吧!哈哈哈!”
楚轻云不再说话,打开密室机关,在离开道:
“上官冰,本尊从不食言。”
说完,他不再理会剑灵,走出了密室。
在他身后,石门紧闭,密室中的阵法开始发挥作用。
电闪雷鸣,哀嚎不绝。
*
密室之外,鸟语花香,惠风和煦。
楚轻云提着衣袍下摆出来,恍若重见天日。
阳光暖暖地洒了一身,楚轻云眯起眼睛,笑起来:
“阿弈。”
“师尊。”
穆弈就守在外面,见到楚轻云,也忍不住勾起笑意。
他听不到密室内的对话,也不清楚上官冰怎么回事。
总之,楚轻云自有道理。
风景如画,时光缓慢,楚轻云放松了许多,索性跟穆弈在林中漫步。
一边走,一边问:
“这几天,有人来主峰求见吗?”
“有。”
穆弈一五一十道:
“吉瑞说,博铭长老和橙风长老都来过,问贺宴的事。”
穆弈眼睛看着路,余光却在打量楚轻云。
清风徐来,楚轻云漆黑的发丝,在莹白的脸颊晃呀晃呀,比任何美景都动人心弦。
“这倒是忘了。”
楚轻云先前被符文和丹药的事情烦心,后来又抓来剑灵,完全没有心思顾及贺宴。
现在提起来,依旧兴致缺缺。
“请帖不用发了,贺宴不办了。”
说完,楚轻云只觉又轻松了不少。
“哦。”
穆弈却抿唇,欲言又止。
楚轻云敏锐地察觉到了。
“怎么了?”
他站定,转向穆弈。
穆弈不好意思说,还未出口,先自己臊红了脸。
楚轻云看着,更想笑了。
“到底怎么了,阿弈?”
阳光透过枝叶,在穆弈身上落下斑驳光影。
穆弈踟蹰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生辰礼物……”
往年宗主的生辰月,无双宗上下共庆,也轮不到穆弈送什么礼。
今日不同往日,跟楚轻云身边的穆弈,觉得自己应该献出心意。
可他送什么呢?
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楚轻云什么好玩意没见过?
再说就算真有什么能令宗主侧目,穆弈也买不起。
哪怕他是无双宗宗主的徒弟。
他也囊中羞涩。
沮丧了一阵子,穆弈才有了新主意。
楚轻云好奇地看过去。
穆弈摊开掌心,两只木蝴蝶偏偏起飞。
“哎呀?”
楚轻云笑逐颜开,视线追着木蝴蝶。
木蝴蝶围绕着他起舞,薄如蝉翼的翅膀拍拍打打,在空中划出绚烂的彩虹。
“你又做了一只?”
他认出其中一只蝴蝶,是当初拜访欧阳锦时带回的。
没想到穆弈手巧,竟然完美复刻了。
但穆弈摇摇头。
接着,两只蝴蝶落在楚轻云发髻上。
化成一根木簪。
“哇!”
楚轻云摸着头发,把簪子拔下来,拿在指尖细看。
木簪简约精巧,上嵌一块玉石,完全看不出是蝴蝶所化。
可谓巧夺天工。
“我喜欢,谢谢阿弈!”
楚轻云高兴极了。
他是见过不少宝物,也收藏了许多名贵孤品。
可只有这根木簪,是为了他,来到这世上。
道谢犹嫌不够,楚轻云猛地抱住穆弈脖颈,耳鬓厮磨着说了两句“谢谢”,又在穆弈通红的耳尖亲了两下。
穆弈也很高兴,心都快跟蝴蝶一样飞出来转圈。
他拥住楚轻云的腰,用力收紧怀抱。
浩瀚的情绪在心底激荡,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楚轻云松开了他。
怀抱空了,穆弈的心也像落了地。
却被楚轻云一句话接住。
楚轻云说:“帮我戴上。”
“嗯。”
穆弈接过木簪,郑重其事地戴到楚轻云发髻上。
楚轻云的视线一眨不眨地追着穆弈,穆弈戴完发簪,垂眸与之对视。
前路漫漫,他们并不急着赶。
穆弈喉结滚动,暗搓搓伸出胳膊,再次揽住楚轻云的腰……
“嗖!”
一道白影从他们头顶疾驰而过。
穆弈心跳如雷,收回胳膊,和楚轻云一起抬头望去。
楚轻云正想谁这么大胆,就听到吉瑞的声音远远传来:
“咦?穆弈哪去了?宗主出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白影去而复返,吉瑞的声音由远及近:
“宗主您在这啊!”
“……”
楚轻云很无奈。
他对落在面前的吉瑞说:“找我何事?”
肯定又是贺宴,看来要快些通知长老,省着总来打扰。
看了眼穆弈,发现穆弈也正好看他。
两人心照不宣地转移视线,楚轻云道:
“通知长老,请帖不用发,今年我不打算办贺宴。”
“哦,好的。”
吉瑞说完,却从怀里掏出一封带有仙盟印的信。
楚轻云挑眉接过,信封在他手里自动展开,黑字浮出纸面。
“又开仙盟会?”
楚轻云诧异。
吉瑞苦大仇深地接话:
“宗主,刚才送信的凌云宗弟子说,有人告无双宗私藏魔修。”
“笑话。”
楚轻云不信:“沈辰帆那么容易骗”
吉瑞:“因为外面有散修指控无双宗和自在阁售卖的符文和丹药引人入魔,凌云宗不得不查。”
“还有,宗主,听说举报的,是海川院。”
楚轻云:……
他还没搞事,事倒是自己来了。
“送信的凌云宗弟子,赏赐了吗?”
他问。
明明可以千里传音,还要让弟子跑一趟,恐怕这信上的信息不重要,弟子的“小道消息”才重要。
“赏了。”
吉瑞也是有数的。
“好。”
楚轻云收起信笺,吩咐道:
“去帮我查一个人。”
“顾贤允曾经单名作‘远’时,身边都有什么人。”
剑灵不肯告知他姓名,想来有些缘故。
只是他口中的“阿远”,倒是让楚轻云捕捉到了。
相识至今,楚轻云只知道顾贤允这三个字,“阿远”是什么?
顾贤允改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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