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20点,凋敝的筒子楼陷入鲜有的嘈杂。3楼尽头靠近洗漱室的出租屋灯火通明。
警用电筒一长排面朝上照着天花板,光线落下,逼仄的房间恍如白日。
“站好,双手抱头,蹲下!”
秦松嗓门最大,穿着警靴往里一站,几个耀武扬威的男人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避免打草惊蛇,陈豆豆跟忠哥他们几个去了另外的房间,两两一组,来这个房间的,便是赵与和秦松。
为首的壮汉讪笑着探口风:“呵呵,那个,警官,咱们这也没人犯事儿啊,都是老老实实的。”
秦松面不更色:“循例调查,你们要是没犯事,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好,好......那,你们在查什么案子啊?”
“怎么?我要跟你汇报么?”
“没没没,没有没有!”
赵与拿着电筒照了一圈,解释说:
“跟你们说也没什么。前几天,绿光幼儿园那起严重的纵火案,你们有人知道什么风声没?”
“纵火案?”几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
“协助破案的,有希望申请良好市民奖,有两万块奖金。”
两万,对于一个月工钱只有两千出头的机油零工来说,这是一笔巨款。于是,几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分析。有的说这个楼子里的人很有嫌疑,有的说搞不好就是从他们工厂偷的机油去点火,有的说某某形迹可疑。
唯独江峰,全程一声不吭。甚至在赵与说出“纵火案”的时候,抬手扯了下衣领。
当一个人紧张的时候,血压会短暂上升,身体会散发出呼吸不畅的信号,导致很多人会解衣领,松领带。
观察到这一点的柳回笙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脚步往前一迈:
“你们先站起来吧,站中间。”
站起来,方便观察表情。
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统统看向赵与——这个妓女,怎么敢在警察面前大放厥词?
结果,赵与冷冽的脸没有任何诧异,反而说:
“警官叫你们站起来,你们就站起来。”
“我靠......”
几人这才知道柳回笙原来是警方的卧底,其中一人压不住内心的震撼,惊叹脱口而出。
柳回笙用皮绳将长发扎起,刹那间,身上风尘味褪尽,从骨头里透出一股刀锋般的干练。
“抱歉,各位,我是警察。”
说这话时,眸光如刃。
“之所以查你们这个房间,是因为我们掌握了可靠线索,你们当中,有人就是绿光幼儿园的纵火犯。并且,作案凶器就藏在这个房间里。”
“啊?”
“什么!”
“不可能!”
“你们肯定搞错了。”
几人争相抗辩,唯独江峰,在那简短的四分之一秒里,眼神噌地看向柳回笙,并且嘴唇抿紧。
所谓作案凶器,就是汽油。
连环纵火犯的瘾只会越来越大,在焚毁绿光之后,江峰一定会为下一次作案做准备。此外,还有作案穿的胶鞋,可以帮助他从水管爬上二楼的橡胶手套,一定都在这个房间里——刚柳回笙这么说的时候,江峰的表情证明她说的是对的。
房间虽小,但东西杂乱,搜小小的一瓶汽油需要时间。
但,不是没有办法。
“你们这个房间很难搜,东西太多了。”
柳回笙一面说,一面走向衣柜。江峰的表情没有变化,仍旧维持着嘴唇抿起,盯着她的戒备的动作。
【不在衣柜】
一个称职的微表情分析师,可以通过对方的表情变化,判断物体的存放地点。而柳回笙,曾经跟着一位微表情分析专家从得克萨斯州辗转到加州,分析过的表情不下一万张。
她就这样在狭小的屋子里走动,缓慢、优雅、神秘,仿佛音乐盒中央旋转的女神像,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光辉,像音乐节拍一样,拥有自己的步调。一步,一步,一步,探向暗黑的内心。
缓慢的脚步走向行李架,七八个行李箱和牛仔包鼓囊地堆叠在一起,看起来很能藏东西的样子。
江峰依旧没有变化。
【不在行李架】
接着走向长方桌,桌面东西凌乱,桌下纸箱堆叠,12个抽屉其中2个上了锁。伸手拨了拨锁扣。
【不在长方桌】
随后走向床铺。3张上下铺挨着墙壁立着,没有床帘,没有花里胡哨的床上用品,棕榈垫上仅一张凉席,一床单被,连枕头都是用衣服垫的。
这时,江峰的嘴唇抿得更深。
柳回笙精准地抓住这个动作。
“看来藏在了这里。”
于是,赵与上前掀开凉席和棕榈垫,只剩一个空落落的木质床板。
“没有。”
柳回笙盯着江峰,走到床边,缓慢蹲了下去。此刻,江峰的上眼睑收缩,鼻孔张大,交握在一起的手,放在虎口处的大拇指陡然用力。
“在下面。”
赵与跟秦松两人合力把床架搬开。
床下,乱七八糟堆了好几双鞋子,以及诸多塑料袋和吃剩的某些垃圾。一个袋子一个袋子打开,却没有发现异常。
这下,秦松的脸色彻底铁青,狠狠瞪了眼柳回笙:“你确定在这儿?”
柳回笙沉思两秒:“不会错。”
一旁,赵与蹲在地上,将这些翻出来的垃圾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的确,没有汽油,也没有胶鞋、手套。
但,常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罪犯往往喜欢把凶器藏在脏乱的地方,掩人耳目。
用扫帚把垃圾全都扫到一边,抬脚走了上去,从床头的位置走到床尾,又从外侧走到内侧。
咯嗒!
终于,在床头内侧的一块砖上面,单薄的鞋底传来轻微的松动。
重新蹲下,曲指在那块砖上面敲了两下。
噔噔!
【空的】
柳回笙会意,飞快扫了圈长方桌,角落一根钢尺被擦得锃明瓦亮,跟脏乱的房间格格不入。
【罪犯很看重他们的犯罪工具。尤其连环罪犯,会把他们的工具视作珍宝,一遍一遍地擦拭,干干净净,来帮他们实现杀人放火的目的】
夜深人静的房间里,趁室友睡着,江峰正是用这把钢尺敲开地砖,取走纵火的汽油。
抬手,拿起那把钢尺,朝赵与走去。
却不想,身后却被猛烈地一推。
“啊!”
柳回笙重心不稳,往前一摔额头磕到床板,双耳赫然嗡鸣,眼前花白。
呜儿——
尖锐的耳鸣贯穿脑仁,狭小的房间陷入杂乱的叫声,身体被一双手扶住,下一秒,耳边传来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闹声戛然而止。
眼睛朝摔碎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一团模糊。头顶传来赵与的呵斥:
“江峰,把东西放下!”
秦松的声音随之而来:
“把打火机放下!我告诉你啊,别冲动,不然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打火机?
柳回笙狠狠晃了两下头,视野稍微清晰一点,只见模糊的人影站在窗口,还没等眼睛聚焦看清,眼前就腾然烧了起来。
轰——
满地的液体被打火机点燃,柳回笙只觉得面前一烫,烈火在地面升起一面火墙,隔绝大部队跟江峰。
火舌之间,江峰从窗口跳下。
柳回笙暗道不妙,这一片是河海交界区,地势多且复杂,江峰要是提前看好了逃跑路线,光是顺着3楼的楼梯跑下去的工夫,就足以他甩开警方。
正这么想着,眼前蓦然一花,闪过的人影快到出现残影。下一刻,房门打开,等她看过去时,豹子般的人已不见踪影。
“赵与!”
“啊——”
隔壁的洗漱室传来女人的尖叫,等柳回笙跌跌撞撞跑过去,只见两个洗衣服的女人瑟瑟地站在墙根,看到柳回笙时,颤抖地指向大开的窗口——赵与跳了下去。
头脑霎那空白,纤瘦的身子扑向窗口:
“赵与——”
后一步跑来的秦松猛捶了一下墙壁,飞奔顺着楼梯追了出去。耳膜震动,循环震动着从前那句话。
——忠哥,那姓赵的小丫头谁啊?为了追个抢劫犯,连命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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