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的青年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像樽漂亮的瓷娃娃。


    起初,达达利亚还误以为宁归酒量了得,一口喝下半杯纯度极高的烈酒,居然还能保持清醒。


    可又过了几分钟,他逐渐意识到不对劲。


    宁归不是不会醉,他只是不上脸。


    他神色如常,像是老僧入定般坐在床上,那双没有完全挣开的狐狸眼怔怔地盯着达达利亚下半身,也不知道是在看那枚神之眼,还是在看别的地方。


    达达利亚被看得浑身发毛,他坐在宁归身旁,五指张开在这只醉狐狸眼前晃了晃。


    浅褐色的瞳孔跟着他的手左右转动,很快,宁归变得不耐烦,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达达利亚脸上,眼神冷淡,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微凉的手指却悄悄爬上达达利亚的脸颊。


    “你做什么?”达达利亚下意识地向后躲,却被宁归一把擒住下巴。


    力道很轻,不难挣脱,但达达利亚没有选择这么做。


    他静静地等待着,任凭宁归捏着他的下巴转来转去,端详的过程中眼睛里的困惑越来越大,仿佛在问: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看来是真的醉了。达达利亚暗中觉得好笑。


    “喂,我可是你的债权人,这么快就忘了?”


    他握住宁归的手,引导他将自己的脸搬正,并越凑越近,声音轻得像是低语“要看就仔细点,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两人的距离显然超出宁归的心理预期,他抽回手,向后退了半寸。


    “真是有贼心没贼胆。”达达利亚的语气略带埋怨,他起身拿来宁归的本子和笔,塞给他,“算了,醉成这样看来是没办法谈正事了,送你回房还是怎样,你写下来告诉我。”


    “......”宁归举着本子,眼神困惑。


    写什么?为什么要写?明明可以说出来的,写多麻烦啊?


    他本就不清明的脑子里瞬间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塞满,之后一辆写着“你是哑巴”的叉车轰隆隆开过来,将这些问题全部叉走。


    对啊...他说不出话了...


    一股莫大的悲伤突然像海水倒灌般袭来,夹杂着名为绝望的盐分,沉沉地浸入四肢,让他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


    脑海中闪回过很多画面:第一次参加合唱团选拔、第一次演出、冬天凌晨在考场外排起的艺考生长龙、还有收到心仪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仿佛是哀悼的回马灯越闪越多,令他脑袋昏昏,视线模糊。


    “喂,你怎么了?”


    达达利亚坐回床边,歪着头从下方打量宁归埋起来的脸。


    鼻尖和上挑的眼尾染了绯红,嘴唇抿紧到发白,湿漉漉的眼眶里盛不下水汽,化为泪滴啪嗒落在手背上。


    “你怎么...”达达利亚的尾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到。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我没欺负他吧。


    “喂,动不动就掉眼泪,可不是强者会做的事情。”达达利亚觉得自己安慰人的技术可真是糟糕,但总好过什么都不说。


    宁归抬起头狠狠瞪他一眼:你懂个屁啊,我再也不能唱歌了!


    达达利亚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却没感到生气,该说不说...宁归含泪怒视他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你再这么哭下去,明天起来眼睛会肿的。”达达利亚调整角度,试图用强调后果的方式帮助宁归恢复冷静。


    但这显然更不奏效,宁归像是嫌他吵似的,居然一拳挥过来要打他的嘴。


    “嘿,这可不好玩了。”


    达达利亚轻松挡下他的拳头,攥在手心,用了几分认真和他角力。


    醉狐狸眼神很凶狠,力道却不怎么样,只消轻轻一推,恐怕就会摔进床里。


    达达利亚尚在计较,不料宁归突然泄力,哭得更凶了。他发不出声音,只好默默垂泪,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滑下脸颊,被手背胡乱擦掉,整个人看上去凌乱又可怜。


    “好吧好吧,让你打,让你打。”达达利亚无奈地松开宁归,将他细长的手指重新包成拳,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点了两下。


    “打也打了,你别哭了。”


    被他这么一闹,自怨自怜的情绪也被搅散大半。宁归抹干泪痕,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想要睡觉。


    “...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解开两粒扣子的手突然被摁住,宁归眉峰微蹙,泪眼朦胧地望向达达利亚,神情不悦。


    哭也不行,睡也不行?这是哪里来的橘头小霸王啊。


    他不耐地甩开达达利亚的手,继续解扣子。


    “不、不行。”达达利亚从身后抱住宁归,额头浮起一层薄汗,“你真的不能脱。”


    达达利亚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坚定的阻止宁归,这只是一种出于人类本能的直觉:如果宁归再次脱掉衣服爬上自己的床,很可能会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罢了。宁归无声叹息,橘头小霸王威力无穷,他也只能和衣而眠了。


    等怀中的人不再挣扎,达达利亚终于松了一口气,跪坐在床。


    宁归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的头缓缓下滑,达达利亚急忙用手扶住,小心地按回自己怀中。


    只要低下头,便能看到宁归微红的眼睑,两扇纤密的睫毛会被自己的气息烫得发抖,小巧的鼻尖下是两瓣微张的唇,由于紧抿太久后突然放松,此刻充盈着欲滴的红色,看上去饱满又柔软。


    达达利亚的呼吸再度变得滞涩。


    ***


    当清晨的阳光探入达达利亚的房间,宁归皱着眉翻了个身。


    宿醉后的酸痛感从头蔓延到脚,眼睛肿肿的睁不开,嘴巴也莫名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宁归努力撑开眼皮,迷迷糊糊地确认眼前的环境。


    青年背对他侧躺着,肩颈到手臂的线条优美紧致,浅麦色的皮肤随着呼吸张缩,细小的绒毛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宁归瞬间清醒大半:他怎么又跑到达达利亚床上了?!


    小心翼翼地翻身,确认昨天的衣服还穿在身上,只是外套和衬衫扣子被解开大半,顺着一侧肩膀滑下。


    达达利亚还在睡,宁归快速思考一番,决定走为上计。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快速拉好衣领下床。提鞋离开房间的时,不忘将那张招聘传单夹进本子里带走。


    关门前,他回头看一眼沉睡中的青年。


    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喝下那杯酒之前,希望自己的酒品足够好,没对达达利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摸了摸仍有些发烫的唇,果然是福祸相依,要是现在自己还能说话,难保不会在醉酒后大放厥词,如今倒是不用担心这点了。


    轻轻关上门,宁归转身摸向自己的房门,一道不容忽视的炙热目光,从他身侧投来。


    是冬妮娅,站在通往三层卧室的楼梯上,还穿着淡紫色的碎花晨衣。


    她瞪圆眼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仓鼠,冰蓝的瞳仁颤了颤,之后带着诡异的兴奋笑容,捂着脸匆匆跑上了楼。


    “......”


    什么情况?


    宁归带着疑惑回到房间,为了抵御醉酒后遗症,他泡了个热水澡。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浴室的镜面,宁归用手涂抹出一块清晰的区域,镜中的自己眼尾泛红,唇肉饱满,嘴角居然还破了一小块皮。


    宁归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难不成...


    不会不会,他摇摇头,试图将酒后乱性的念头驱逐。


    都说男人喝醉了是那什么不起来的,况且以达达利亚的身手,怎么会允许他乱来?一定是自己神志不清,乱碰乱撞,才把嘴角弄伤的。


    洗完澡又冷敷了一下眼睛,整个人都清爽不少。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门,听到楼下正隐约传来争执声。


    “所以,你们俩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冬妮娅。”


    “哥哥,我都看到了!”冬妮娅提高声音。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达达利亚的辩解对比之下显得很无力。


    果然,让冬妮娅误会了。


    宁归急忙下楼,跑到争执不下的两人面前,比一个停的手势。


    之后掏出本子,快速写道:


    【昨晚什么都没发生,都是误会。】


    达达利亚最先看到那行字,微挑起眉,“你确定是误会?”


    宁归回头瞪他一眼:你还要不要我帮你解围?


    冬妮娅耸耸肩,“真搞不懂,这就是小说里常说的情趣吗?”


    “...你都在看什么小说?”


    “这是秘密。”冬妮娅冲哥哥吐了吐舌,“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配合一下你们喽。”


    “哎呀,所以早餐吃点什么好呢?”她看上去并不生气,反而心情很好,手指绕着两根麻花辫,脚步轻快地向厨房走去。


    这里只剩他和达达利亚,四周的空气莫名燥热起来。


    宁归暗暗调整呼吸,他没忘记正事,翻开本子新的一页,写下一行问句。


    【所以,考验通过了吗?】


    达达利亚一愣,意识到他指的是那半杯烈酒。


    他本想再逗一逗他,但舌尖有些发麻,回味着淡淡的清甜。


    “唔,算是吧。”他盯着宁归的唇,含糊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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