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欢两三层一跨上了楼,只见漾漾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曲着腿,抱着双膝弯成了虾状,脸埋在臂弯膝盖里,不见神色,只是会看到她偶尔颤抖的双肩。
兰欢心尖一疼,冲了过去,抱住她。
缓声道:“她是昌邑府现任府君的小女儿,颐谙小郡主,与我们是一般年纪的。她的祖父虽是当年府君的庶子,不似老太君嫡出尊贵,但她到的老太君跟前,也是要唤一声姑祖母的,又因她聪明机灵长相貌美最似年轻时候的老太君,所以老太君格外疼爱她一些,小时候倒是时常接她过镇国公府小住,后来年岁渐大了,便不曾来了,这会又接了来......”
兰欢本是要告诉漾漾实情,说着说着自己却是先疑惑胡思乱想了起来,不禁神色变了变。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查漾漾已经抬起头看着她,将她的疑惑不曾宣之于口的猜测都看在了眼里,脸色更白,眼神更空洞了。
“哈哈哈,他们沾亲带故的,再过一月便是世子的生辰宴了,这会接来想来也是参加生辰宴吧。”兰欢连忙改了口风。
“我累了,我要回家了。”漾漾深吸一口气,跳下椅子,嘴角上扬地看向兰欢,眼睛完成了月牙。
她这样,兰欢反倒更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啊。”漾漾轻快地摇头,老神在在地拍拍兰欢的肩,“小郡主嘛,亲戚嘛!”
兰欢扯了扯嘴角:“漾漾......”
“今日我先回去咯。”
漾漾裙摆翩跹地奔下楼去,却被骆岁宁拦住了去路,骆岁宁瞪大了眼睛讶异道:“呀,三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要不要请个郎中瞧瞧?呃......只怕郎中遇到这种一厢情愿被弃之不顾的事也是无力为力呢。”
兰欢冲了下来,推开骆岁宁喊道:“你胡说什么呢!就你能叭叭是吗!你再叭叭个试试!”
骆岁宁遇上兰欢这样气势汹汹的模样也是怵了,向后退去,唐闻意走上前来,温和笑道:“大家都是体面人,何必这样红眉毛绿眼睛的,岁宁性子直,只是因为事实才难听了点。”
兰欢阴阳怪气地笑:“自彧安世子在皇上跟前陈情后,闻意小姐躲了这一阵不出现,如今是已经能坦然面对事实了吗?”
唐闻意脸色阵青阵白。
漾漾已经从她们的争执中跑了出去,兰欢狠狠瞪她们一眼,追了上去。
唐闻意冷冷看着漾漾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快意极了,她今日正是要亲眼看着漾漾受辱以平衡她内心的屈辱。
很好,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漾漾跑出画楼,冲进了人群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兰欢愣是没追上。
漾漾一口气跑出了好远,跑得累了,就站在街中央喘着气,喘着喘着她就觉得鼻子有点酸,脸有些僵,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揉了揉眼睛,又呆呆站住了。
她低着头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双白色绣花鞋落入眼底,她确定此人是站在了她的跟前,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是个陌生姑娘。姑娘背脊站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脸上是冷冰冰的。
“第二山庄的三小姐吗?”姑娘冷冰冰的开口。
漾漾木讷点头。
“我家夫人有请。”
夫人?漾漾带着疑惑,稀里糊涂地跟着这位姑娘走进了江南两岸。
进了江南两岸的翠柳馆的一间雅座。
雅座只是以纱帘和珠帘隔开,依稀可以看到其他雅座里的富态丰腴的身影。
丫鬟掀开帘子示意漾漾进去,然后将帘子挂在了壁挂上,雅座一览无余。
雍容华贵的夫人坐在正中,看到漾漾进来,先将漾漾从头打量了一遍,然后道:“倒是极好的一副皮囊。”
不管这位夫人用的是何种语气,这总是一句夸奖的话,漾漾老实道:“谢谢。”
夫人脸色一僵,皱起眉头来,但很快又舒展开,指了指侧身的位置:“请坐。”
漾漾坐了。
矮桌上已经摆上了几盘糕点,精致极了,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夫人唇边一点笑意,开口道:“这是宫里的点心,皇后娘娘赏的,寻常人家是吃不到的,第二山庄虽有几个小钱,但却接触不到这样贵族才有的点心,三小姐尝尝。”
漾漾本想说第二山庄可不是有几个小钱,但看这位夫人一副端坐高雅,眼睛向下压着看她,想来是不会听她说这些的,既然是皇后赏的,那她就尝尝好了。
她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太甜了,她不太喜欢,就放下了。
夫人没有错过她的神色,眼中不悦,轻叹一声:“到底是商家的女儿。”
漾漾眨眨眼看着她:“那夫人,您又是哪家夫人?请我来有何事?”
她用了那个“请”字,差点没让夫人脸上绷住,嘴角微微蠕动后,难以置信地冷睨着漾漾:“你不认识我?”
漾漾摇摇头。
夫人的脸色有趣极了,阵红阵白,脸色铁青地瞪着她。
大丫鬟这时候上前道:“不得无礼!这是文国公府的夫人,是向若昭公子的生母!”
漾漾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向若昭的母亲啊!”
那一脸的天真差点没将向夫人气厥过去,她家儿子要死要活地要娶这个姑娘,结果这个姑娘连她是谁都不知!简直荒唐!
甚至在得知她的身份后一点敬畏讨好之意都无。
向夫人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块糕点,在眼前比了比,慢条斯理地沾上手边的一碟子金灿灿的酱汁,幽然的眼眸瞥向漾漾:“像这翠玉蜜梨糕,就得配上宫廷秘制的酱汁才能达到最佳口感,其他的酱就显得太过不入流了,终究是下等品,三小姐,你说是不是?”
漾漾没有什么其他意见,便点点头。
“向夫人,这样巧?”这时一位贵夫人走了过来,眼睛直瞄着漾漾,“这位小姐......瞧着面生,不知是哪位府上,父亲是哪位大人,又该如何称呼?”
她问话的档口已经将漾漾从头打量了遍,漾漾扑闪着水灵灵的眼睛也打量着她。
向夫人的脸色更青了,拍着贵夫人的手打发着她:“我还有些事,待会去找你。”
贵夫人掩唇一笑,低低笑出声来:“好吧,我就不多打扰了,待会见。”
等她走后,向夫人才露出一丝不耐的轻蔑:“她是我自小的手帕交,万般不如我,如今只一件,她的儿子才与工部尚书家的千金定了亲,得意的很,瞧见谁家小姐都得问上几句,她知你身份低微,不过是想奚落你,踩着你抬高她家儿媳罢了,你不介意吧?”
自漾漾坐下,向夫人虽然面露轻蔑,但总还是保持着大家士族该有的高雅和风度的,这会大概是觉得漾漾太迟钝了,向夫人也不想着什么“借物讽刺”了。
向夫人看着她一笑:“你不该介意,毕竟这样的事,等你过了我家门,那一众门府的贵族小姐夫人,总是看不上你的,看不上,你也是不能反抗的,要知她们家底都是达官贵府,你惹不起,就得做小伏低地伺候她们,但,你应该受得住的吧,毕竟你这样费尽心机笼络若昭,一点折辱,算不得什么。”
“以你这样卑贱的商户身份,得以高嫁国公府,即便让你每日三跪九叩的请安,也是你的福气。”
向夫人洋洋洒洒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浸了盐水的绣花针一阵一阵扎进漾漾的心脏,因为她想起了霍景珩,每句话都能按在霍景珩身上,是以,她的脸一寸一寸白的渗人,眼眶却红的惊心。
漾漾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涩涩的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忽然她的肩上一沉,传过掌心的温度,她晃着神,呆呆回头看去,竟然是涂山清。
涂山清就站在她身后,大掌有力地按着她的肩,他朝向夫人笑着,眼底却是刺骨的寒意:“听说向夫人有一阵没有受邀参加花园集会了,今日有幸在此遇见,幸会。”
文国公府日渐衰落,是不争的事实。
向夫人的脸唰的就白了,愠怒地看着涂山清:“涂探花,你今日倒是得空。”
“刚与骠骑大将军喝完酒经过,方才听到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怎么,漾漾你要嫁给向若昭了?”
涂山清低头看向漾漾,眼底寒意消融,蕴着一丝温和,漾漾心底一暖,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气也回来了,她施施然起身,冲着向夫人盈盈一笑:“当然没有,向若昭是向我提过这件事,但我已经拒绝了,他没告诉夫人你吗?看来你们母子之间有点离心呢。”
“你说什么!”向夫人眉毛一竖,怒瞪漾漾。
涂山清虚扶漾漾一把,二人并肩而立,他道:“既然拒绝了,就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不打扰向夫人雅兴了,这些宫中已经不流行的糕点,倒是不太符合漾漾的口味,向夫人慢品。”
向夫人看着涂山清带着漾漾离开,嘴唇直气得发抖。
漾漾一扫心中的憋闷,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刚她的脸色跟煮熟的螃蟹似的!”
涂山清靠近她些低语:“形容的很贴切。”
漾漾撇过脸笑,忽然笑容就僵住了。涂山清有感似地看了过去,微愣之余眉峰微挑。
台阶围栏边,霍景珩长身玉立,挺拔矜贵如玉松,面色极沉地看着漾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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