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温知把地图贴在墙上,指给他们两个人看:“交易地点应该就在西北角,不过王爷交代过,哥舒骨誓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算三步走一步,这个时候东西一定不在那里,物品与人,势必是分开走的。”
韩恩目光绕了一圈:“渭阳城四方大门各有用途,温大人觉得,货物走哪个门的可能性最大?”
“为了确保方便的话,自然是西门与北门。”
“北门走兵车,平素不轻易开,过关检查极其严格。”褚寒却道,“如此看来,应该是西门。”
“西门外有一条小径绕过可以直通狼族腹地,只是要过一片冰原,不过对于狼崽子来说,只要出了这座城,他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韩恩当即派人,“我带人去西门截道,温大人同褚大人去通知王爷……”
“还是韩大人去找王爷。”温知神秘兮兮地一笑,“狼崽子肯定知道我们调北境军来了,你不在,这出戏唱不好,你若信得过我们两个读书人,拆一部分人给我们,我们两个人去堵。”
韩恩略有犹豫:“温大人,倒不是有旁的意思,只是你也说了,你们两个读书人……”
韩恩目光下瞥,落在温于别那双干净的手上,别说杀人了,这辈子杀没杀过鸡都存疑,战场是嗜血之地,万一他们俩谁有个晕血症状不自知,那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褚寒一步拉开和温知的距离:“别,我和他不一样,我也在行伍里摔打过几年,要不也不敢干审讯的行当——韩大人,温大人说得对,你不在,狼崽子必定即刻起疑心,为保万全,这场戏还得你亲自唱一出。”
“行吧。”韩恩单手掐腰,无奈地摇了摇头,“万事多加小心,我们会尽快赶来,同你们汇合。”
温知哈哈一笑:“放心吧,本官可没那么脆弱。”
没那么脆弱的温大人不仅敢临阵挑衅,羁押完人后还轻飘飘地去掀那些缴获的物品,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在笔墨上下功夫,第一次直面这种具象的胜利快感——箱子里的东西一掀一个准儿、一掀一个准儿,箱箱件件都是违禁品,看得他连连咂舌。
“这么多,别说这个冬天了,磨出来的面连明年都够吃了。”温知“咣地”砸上箱盖,“你们不怕撑死吗?”
小贩垂着头颅,没人抬头和他对视。估计也是不敢,谁脖子上压着一把长刀都不敢公然和那铁玩意儿作对。
“真贪啊——”
“行了,别长吁短叹的了,一会儿等不来王爷,先等来狼崽子你就不蹦跶了。”褚寒胯下骏马不耐地甩了甩头,“别离那么近,快回来——小心!!!”
一支短箭扎破寂静的夜色,冲着温知的太阳穴疾驰而来,褚寒那一嗓子喊得温知一个哆嗦,下意识腿软了,得亏他这么一颓,短箭擦着他的发顶飞驰而过,直直钉进了城墙之中,崩裂了一块青砖。
看着那滚落的小碎石,难以想象若是钉穿的是温知的脑袋又该是何等惨烈,温知惊魂未定地咽了口唾沫,当即反应过来,大吼一声。
“有敌人!警戒!立刻警戒!”
“警戒!看好小贩和货物,他们是冲这个来的——于别过来!”褚寒从马上翻下来,这时候坐的越高就越是活靶子,他把腿软的温知一把薅了过来,立刻有北境军持盾护住他们。
“没事,狼崽子反应过来了,说明王爷他们一切顺利,他们也会很快就来的。”
褚寒冷静地安慰着人,从两块盾牌的缝隙中看出去,果然看见一个高大的不似大魏人的身影策马狂奔,身后还带着一队长长的尾巴。
哥舒骨誓要气疯了,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顾长思不会轻而易举放他走,按照他的脾性,就算是不记得那些深仇大恨,也断不会眼瞧着他离开。
敌对多年,他对顾长思的行事风格非常了解,顾长思看着矜贵又恪守规矩,可他骨子里实在不是个什么长了仁义礼智信的人。
他的惯常逻辑是,既然没抓到这件事里你的错处,你又要反过来将其作为我的把柄拿捏我,那我砍你一只胳膊也是被拿捏,不砍你一只胳膊也是被拿捏,既然都是拿捏,那不砍白不砍,多砍多赚。
是以他只要稍稍想想,就觉得大概率是顾长思看穿了什么,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若是真的,他还能赶去西大门救上一救,若是假的,被顾长思跟上,他也有信心能从顾疯子手里把东西抢出来。
又是一阵细微的震颤,哥舒骨誓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北境军,回首望去,顾淮一马当先、霍尘与韩恩紧随其后,已然齐齐跟了上来。
哥舒骨誓从嗓子里滚出一声笑:“真行啊,顾淮。”
顾长思勒住了缰绳,淡定地瞧着他:“没办法,实在了解你。”
哥舒骨誓气得咬牙切齿,暗绿色的眼珠一转,一条心思刚刚冒出了个头,又被他身后的嗓音打断。
温知和褚寒尽职尽责地猫在盾牌后,力求在自知上不了战场的情况下少拖点后腿、别去当人质,他俩头对头窝在那里,声音却很洪亮。
“王爷!你放心!我已经和渭阳知府交代过了,今早全渭阳城戒严,渭阳城防由北境军接管,百姓无恙、也不会因此受伤,你尽管大张旗鼓地干。”
“有劳。”顾长思目光转回来,“看来你想在百姓身上动手脚的心思也落空了?”
哥舒骨誓怒极反笑,那口气是被笑出来的:“我倒也没有那么草菅人命。”
“不太像。”顾长思慢慢抽出破金刀,“还打么?”
“怎么办,我还是挺想把东西带走的。”哥舒骨誓也抽出长刀,声音变成了一种疯狂的嘶哑,“连带着你的命!!”
他猛地暴起,冲着那货物扑去,身后的狼族兵跟点燃了火油一样,对顾长思他们一行人视若无睹,纷纷跟着哥舒骨誓去冲散守护货物的北境军。
韩恩高喝:“稳住阵脚!保护货物!还有两位大人!”
场面霎时乱成一片,霍尘刚想提枪入场,被顾长思一把攥住了手腕:“去给我找个东西。”
他极快地耳语了几句,霍尘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旋即明白:“好,你保护好自己,别硬拼。”
顾长思反手用刀柄抽在他屁股上:“就知道你话多,快去!”
下一刻刀身倒转,他握着两把破金刀,盯紧了哥舒骨誓高大的背影,一脚蹬了过去。
狼族兵和北境军这下谁都不再留着后手,厮杀得红了眼眶,顾长思长刀一挑迫使哥舒骨誓直面自己,在混乱的团战中硬生生开辟了一片单独战场,留给两个人一对一较量。
方才哥舒骨誓就受了不轻的伤,但那样的伤口对他来说仿若不觉,他比刚刚还要拼命,而那种拼命并不是知道自己进退两难、落入死地而迸发出的求生,他只是不演了,刚刚还在演,现在一点都不演了。
哥舒骨誓狠狠压下破金刀,用那双淬了恨意的眼睛盯死了顾长思:“顾淮,你三番五次坏本王好事,老子真恨不得剁了你。”
“那你是真没那个本事。”顾长思嘴角扯出了个极度讽刺的笑容,“你,和你老子,都没这个本事。”
哥舒骨誓骤然暴怒,双刀如同剁馅儿一样哐哐哐连声砸下来,顾长思左右相抗,被他逼退了好几步,双手发力一缴锁住他的双腕,随即一个扫堂腿将他的节奏打散。
“顾淮!你该和那个姓霍的一起死!”
话音未落,哥舒骨誓骤然回头,口中发出一声狼一样的嚎叫,那像是什么古老的咒语,只见被压在一边的小贩忽然开始浑身抽搐,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之时,十几个小贩的身体忽然爆裂,如同火炮一样将那一片北境军炸了个片甲不留。
变故在瞬时发生,北境军坚如铁桶的防守骤然豁了个口,顾长思短刀逼住要趁机抽身的哥舒骨誓,冷声道:“你用了什么阴毒法子?”
哥舒骨誓阴恻恻一笑:“一些南疆的小玩意儿,定北王喜欢吗?你也有。”
他嘴中一道黑影,顾长思下意识一闪,被他趁机推开了破金刀,抢过了一旁飞驰而来的骏马,翻身骑上,顾长思回头,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块匆忙中被哥舒骨誓藏在齿间的小石子。
“兵不厌诈,你们大魏教我的。”哥舒骨誓挑衅一笑,一马当先,将还未来得及修复豁口的北境军冲得愈发七零八落,他从后腰摸出长鞭,在那些老牛身上一抽,牛发了狂,骤然扬起前蹄不管不顾地冲向城门!
温知急得蹿了起来:“不能让他走了!!”
顾长思大喊:“霍尘——!!”
一匹白马自他身边一跃而过。
霍尘单手扯着缰绳,右手赫然是三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在哥舒骨誓回头的那一瞬,三支火把破空而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装着火药的箱子上。
哥舒骨誓悚然一惊,匆忙跳车,可也只稍稍快了一步——只听“轰”地一声,爆炸声在他身后炸开,热浪一把推在他的腰上,将他狠狠拍在了地表,与此同时,所有的火.药、粮草都在那一声爆炸之下化作滚滚浓烟,再也带不走也拎不出了。
坚壁清野。
“城中粮草、火.药、金银等一切物资悉数带走,带不走的,烧也好、毁也罢,一个子儿也不要给狼族留下。”
熊熊烈火面前,顾长思怔怔地看着被烈火灼烧的略有扭曲的空气,忽然想到梦里那个人说的话。
五年过去,原来在面对狼族的时候,他永远有这招后手,是那个人告诉他的,烧也好、毁也罢,决不能让他们带走任何东西。
哪怕他已经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了。
霍尘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他跳下马,轻快地向顾长思走过去:“还好赶上了,小王爷,做的还不错吧。”
顾长思回过神,点点头:“很好。”
“那——”霍尘眸色一紧,“王爷当心!”
顾长思一惊,回头一看,浓烟太大,不知那狼崽子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身后,他手里举着长刀,牙根上都带着被爆炸撞出来的血迹,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眼中只有即将复仇的快意和疯狂。
霍尘一把将顾长思推开,长刀一转,顺着霍尘的左胸就钉了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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