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生了个女伢

    日头偏移,暑气渐消,隋玉拎上短柄木锹去菜园挖萝卜,出门前交代:“你领了粮食回来,挑上担去菜园挑萝卜。”

    赵西平应好。

    隋良打开圈门放骆驼和猪羊出来,猪赶着羊出门,两头大骆驼慢悠悠跟在后面,趴在檐下乘凉的猫官睁了下眼,大热的天它不愿意出门,扭头闭眼继续睡。

    赵西平先去领粮,两担粮挑回来,他将芋头和豆子放进粮缸,又挑着麦子和黍米出门去拉磨碾壳。

    一直到日落黄昏,他才挑着米面回来。

    “赵夫长”路过的妇人在门外喊,“你在家啊,你媳妇让你去菜园子挑萝卜。”

    “我正要过去。”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又挑担锁门出去。

    他到的时候,隋良带着骆驼和猪羊也过去了,隋玉捧几个水嫩嫩的萝卜丢出去,猪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来了,领到粮食了”隋玉问。

    “领到了,米面都磨好了我才过来的。”赵西平蹲下捡萝卜往筐里扔,他手大,动作也快,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捡满两筐。

    “我先回去一趟,待会儿再来,再有两筐就装完了。”

    “嗯,萝卜倒檐下就行,不用埋沙坑里,我这两天洗洗切切晒成干萝卜干。”隋玉交代。

    有她这句话,隔天早上,赵西平又挑着萝卜去河边,萝卜筐丢河里由河水冲刷,他卷起裤腿站水里再搓洗一二就干净了。

    之后的六天,隋玉一直在家切萝卜、晒萝卜、给萝卜翻面。萝卜晒干收起来攒粮缸里,她卷着篾席拿去河里洗刷干净,等篾席晒干了,赵西平也找到了一棵合适的树,他喊上几个人上山帮忙砍树,抬下来后直接送到木匠家。

    七月二十四,隋良的床搬回来了,赵西平还给他买了个新木箱。

    堂屋已经收拾干净,进门两步远的地方铺着篾席,篾席洗去油污,表面泛着乌色,带着一股陈旧感。整间房,除了一个木箱和竖靠着墙的矮榻,就一张床和一张篾席,显得房间大而空。

    “以后你捡到喜欢的石头,形状好看的树枝,或是颜色鲜亮的鸟毛,你都能拿回来妆点房子。”隋玉拄着隋良的肩,说:“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你今晚就搬过来吧。”

    赵西平看过来。

    隋玉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她使唤道:“去把那床新稿卷搬来给良哥儿铺上,褥子和垫子也抱来。”

    稿卷铺上,再铺上夹着芦花的垫子,夏日的夜晚凉爽,垫子上不铺篾席也不热。隋玉脱鞋走过去,她翘脚躺床上,舒坦地吁口气,新床睡着就是舒服,干燥的木头香很是好闻。

    隋良看她这么惬意,他也跟着爬上去,想到以后这就是他的床了,想怎么打滚就怎么打滚,他突然不再排斥自己一个人睡。

    “还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赵西平进来问。

    隋玉扭头,说:“你有什么安排”

    “没有,你要是不用我了,趁着天色还早,我骑骆驼出去转转,看能不能猎只兔子回来。”

    “那你去忙,天黑之前记得赶回来。”隋玉卷起褥子垫在头下,说:“我要睡一会儿,睡醒了去挖菜地,你出门的时候从外面锁上门。”

    赵西平替她关上门,他牵走一头骆驼,顶着头顶的大太阳出门去打猎。

    敦煌的绿洲是有边界的,走出人烟聚集的城池村落,穿过丰收在即的田野,没了庄稼的遮挡,荒原一眼能望见边。西南部是广袤的沙漠,沙漠上空的太阳金光是扭曲的,晃得人眼晕,赵西平收回目光,他晃了晃头,视线在贫瘠的土地上打转。

    荒原上洞穴甚多,蛇洞、鼠洞、兔子洞、刺猬洞……半空中鸟雀盘旋,空中猎人目光精烁地盯着草枝掩埋下的洞穴。

    赵西平拍了拍骆驼,骆驼停下,他跨坐在驼峰之间,拉开弓箭眯眼盯着大约三丈外俯冲而下的尖嘴雀鹰,雀鹰俯冲贴着地面飞行,升空时,爪子上多了只田鼠。

    “嗖”的一声,箭簇飞快射出,箭头擦着鹰爪飞了出去,雀鹰飞快拍动翅膀,它放弃了爪上的猎物,又疾又快地陡然拔高。

    “驾——”

    骆驼跑起来,赵西平翻身下地去捡砸在地上摔晕的田鼠,他往天上看一眼,又去捡斜插在草丛里的箭。

    日头渐渐西斜,屋里熟睡的人转醒,隋玉坐起来醒了会儿神,她推醒隋良,姐弟俩出门干活。

    隋玉去挖菜地,收了萝卜的菜地干硬,她踩着铁锹翻土,再用铁锹砍碎土块,将土壤里的虫卵草籽都翻出来晒死。

    隋良带着骆驼和猪羊去吃草,他走得不远,时不时跑来听隋玉说几句话,再跑去守着猪羊。等猪羊吃饱了,他再带着它们来菜园外等着,骆驼和猪羊已经习惯了,这里宛如第二个家,它们往地上一趴,等菜园里的人出来,它们再一起往回走。

    “隋玉,我听说你家又新得了俩骆驼,怎么不见你带它们出来吃草”过路的人问。

    “胆子小,一见人就发抖,等养熟了再带出来。”隋玉说。

    “你家就二十亩地,养那么多骆驼做什么还是说打算养大了卖若是有意卖,给我留一头,我家没骆驼。”

    “应该是不卖的,若是打算卖,我跟你说一声。”

    “行。”

    回到家,隋玉发现赵西平已经回来了,她将铁锹放门后,走进院子问:“当家的,在做饭啊人呢”

    “丢了。”声音从门外进来。

    赵西平手上端着盆子,他反手关上门,说:“逮到一只兔子一只田鼠,晚上炒只田鼠,兔子留着明天吃。”

    一听能吃肉,隋良迅速跑过来,隋玉也凑过来看,说:“不错啊,一出门就有收获。”

    赵西平轻咳一声,他没好意思说是从鸟爪里抢下来的。

    “我明天出城,城东地广人稀,或许收获能大点。”他说。

    隋玉舀水洗手,她进屋准备做饭,说:“我也打算练箭,秋收的时候地里的野鸡、兔子、田鼠指定不少,入冬下雪了,这些东西在地里也能看见,我闲了也想出去转转。”

    “行,那就再打一把弓,我分你两支箭。”赵西平想到她若是会射箭,以后他不在家的时候,她有保护自己的法子。

    隋玉说做就做,当晚她就裁一指长的狼皮,皮上的毛先烧后刮,再剪成一条一条的用草灰水泡着。

    “离入冬还有四个月,我每天练半个时辰,等下雪了,我骑上骆驼跟你一起出去射狼。”

    赵西平一手抱起她回正房,一手端着油盏,今晚隋良不在,他的动作可以放肆些。

    烛光昏黄,光晕落在起伏的躯体上,峰峦上的水光明亮,山丘下暗影丛生,高低不定的“卜”字落在粗糙的土墙上,投射放大的形状如压抑的喘息声一样让人心惊。

    这是隋玉头一次在光亮下看清男人衣着下的背腹,小麦色的肌肤附着薄薄的汗水如抹了一层油,硬实的身板子蕴藏着无尽的力量,炽热的温度让她心慌,她闪躲着视线,面上有些害羞。

    木门突然被拍响,端坐的两人惊得一哆嗦,隋玉连滚带爬从男人腿上下来,她赶忙穿衣裳,清了清嗓子冲外面喊:“良哥儿,怎么了”

    隋良在外面又拍了下门。

    “来了。”隋玉下床去开门。

    赵西平支着腿搭着褥子靠墙坐着,他搓把脸,顺带捋捋被隋玉扯乱的头发。

    “怎么哭了”隋玉开门领隋良进来,“做噩梦了”

    隋良点头,他熟门熟路往床上爬,对着烛光说话方便隋玉看嘴型:姨娘、姨娘来抓我。

    他梦见吊在绳索上姨娘在说话,还在动。

    隋玉拍拍他,说:“姨娘喜欢你,哪会来抓你。”

    她现在明白了,隋良白天谈起姨娘是思念,晚上的时候又会怕,估计是害怕的情绪埋在心底,这才是病根,所以才一直不能出声说话。

    “我去陪良哥儿睡,你今晚一个人睡。”隋玉扭头说,目光触到他那裸露的胸膛,隋玉多看一眼,耳根有些发热,她迅速收回视线。

    “行。”赵西平下地,他穿着单裤赤脚站篾席上,一手端起油盏,一手搂起隋良,说:“我送你们过去。”

    今晚不能再睡一起了,不然他要憋出毛病。

    隋良不哭了,他捏了捏他姐夫有力的膀子,心想他以后也要长成这样。

    之后的每天晚上,隋玉都是先去跟隋良一起睡,在他睡熟后,她又回正房。早上起床时她又去隔壁厢房穿衣穿鞋,顺带把他推醒,给他一种她晚上一直在这里睡的错觉。

    大概睡前不提心吊胆,隋良很长时间没再惊醒,隋玉问他还有没有做噩梦,他摇头说不记得了。

    过了八月十五,地里的麦子能割了,隋玉挎着新到手的弓箭手持镰刀去麦地,在麦地里下蛋做窝的野鸡扑棱棱飞起,她跟赵西平先后拉弓射箭,然后齐齐落空。野鸡没逮到,倒是野鸡蛋捡了不少。

    今年新买来的小鸡也开始下蛋了,十二只小母鸡,还有一只老母鸡,隋良每天给它们逮虫子吃,多数鸡能一天下一颗蛋,他现在每天傍晚回去捡鸡蛋都要提着篮子,最多能捡十三个。

    家里不缺鸡蛋吃,每天早上不管是隋玉或是赵西平做饭,都会洗三个鸡蛋放进锅里煮,一人一个。剩下的鸡蛋做成咸蛋存进坛子里,以后赵西平再出门就能多煮些咸鸡蛋带走。

    “等天气凉快点了,再逮到兔子或是田鼠,我多晒几只做成干货,秋收忙完了,你回老家一趟,或是等到过年,你给爹娘送回去。”隋玉说。

    赵西平看她一眼。

    “看什么看爱屋及乌罢了。”隋玉嗔他。

    爱什么男人心里乐了。

    “侄媳妇,你婶子生了,我来报喜。”天色已黑,老牛叔乐颠颠过来了,他哐哐拍门,大声说:“生了个女伢,你们多个妹子。”

    第72章 泼天的缘分

    天晚了,隋玉跟赵西平没去探望,等天明了,她从左右邻居家凑够二十个鸡蛋,提着二十个鸡蛋,她跟赵西平往十七屯走了一趟。

    杜婶子也在,昨天就是她帮忙接生的,一事不劳二主,今天她又来帮忙开奶。

    隋玉把装鸡蛋的篮子递给杜婶子,她站在灶房外说一会儿话,在杜婶子的再三催促下,她进产房看一眼。

    “隋玉,谢谢你。”佟花儿在昨晚生下孩子后就哭了一场,是个女娃娃,如果还在妓营里,这个孩子就是生下来她也要给溺死了,免得她睁眼就看脏东西。

    隋玉含糊地支吾一声,她看了眼孩子,长得挺胖,个头也不小,一看就知道在娘胎里发育得不错。

    “你好好养着,我出去了。”

    “好。”

    隋玉走出去,她迅速关上门,抬眼就看见老牛叔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回来,笑得一脸褶子。

    “老牛叔,恭喜啊,得个大胖闺女。”她捡好听的话说。

    老牛叔嘿嘿几声,昨晚他还有些失望,失望这个孩子不是儿子,后来想想可能他就没那个命,有个后就该满足了,不能不知足。

    今天一早,天刚亮他就去街上蹲着,这不,刚捞出水的鱼被他买回来了。

    赵西平从门外进来,他进门先看向隋玉,说:“走不走去地里干活了。”

    他记得佟花儿,她害过隋玉,他不想让隋玉装作无事在这儿摆出一副好脸子。

    “走。”隋玉往外走,说:“老牛叔,地里还有活儿,我们先走了。”

    “明天过来吃饭,孩子洗三。”老牛叔追出去。

    赵西平看向隋玉,隋玉点头,说:“好,明天干完活就过来。”

    隋良还在家等着,隋玉跟赵西平回去一趟,牵上骆驼,赶上猪羊,拿上镰刀带上水囊,再挎上两把弓箭。出门前,隋玉还不忘用头巾包住头脸,手上也缠上布条。

    麦子还剩三亩没割,隋玉下地前深吸一口气,一口气憋到腰弯下去才呼出来,镰刀一挥,一撮麦子倒地了。麦子叶剌人,麦芒扎人,人站在麦地里像是埋在蒸笼里,滚滚热气从脚底袭来,不足半个时辰,人已经热出一身的汗。偏偏衣裳不能脱,裤子不能卷,手上缠的布更不能解,汗水从额头滚落,一点点浸湿蒙脸的头巾。

    割完半垄麦子,隋玉受不了了,她大步走上地头,解开绑在下巴上的布结,她扯下头巾大力扇风。

    “你坐着歇歇,我来割,不要你帮忙。”赵西平说。

    隋玉没理他,她选个干净的地方躺下,等酸疼的腰身舒服了才又坐起来。

    “种地真累。”她说,“秋收最累,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春播。”

    “一看就是没挨过饿的,秋收累归累,收了才有粮,我们庄稼人有指望,累也是高兴的。”赵西平抱起一捆麦放空地上,问:“今年编不编筐要是编筐,我就多留点麦杆在家。”

    “那就多留点吧,冬天铺床上暖和些。”歇够了,隋玉提起水囊喝口水,她又拿着镰刀下地。

    手拿把掐,镰刀斜贴着麦杆,轻轻一带,空心的麦秆断的均匀。隋玉初时割麦还很生疏,提刀的时候生怕划自己腿上了,割了几天也熟练了,腿已经驯服了,提刀弯腰退腿,每个动作配合得好好的。

    “人都能驯服,也不怪骆驼识时务。”她嘟囔。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忙到晌午,地里干活的人陆陆续续回去了,隋玉跟赵西平从麦地里起来,夫妻俩挎着弓箭在地垄间逡巡。

    一只田鼠从洞里探头,趁着地里没人,它忙着啃断麦穗,叼着麦穗往洞里运。赵西平打个手势,他跟隋玉分开,准备截断田鼠的后路。

    头一个探路的田鼠安全返回,洞里的五只肥田鼠倾巢而出,隋玉拉开皮弦,她定了定心神,眼睛瞄准守在洞口接应的田鼠,食指和中指一松,箭簇“嗖”的一下飞出去,来不及反应的田鼠被钉在地上。隋玉心下一松,她立马射出另一只箭,此时鼠群已乱,各跑各的,这一支箭落空,中途偏了方向斜插在麦捆上。

    一共五支箭,两人各射空一支,逮了三只肥田鼠,隋玉满意了。

    夫妻俩收回箭,沿着地垄继续走,麦地里有野鸡的叫声,但找不到踪影,啃食麦穗的灰兔警惕地竖着耳朵,箭簇飞在空中它先听到动静,转身一蹦溜走了。

    五支箭先后又射两轮,皆无收获,隋玉跟赵西平折返,拿上镰刀和水囊回家做饭。

    隋良早就回来了,因为天一热,猪羊就往家跑,他拦都拦不住。

    赵西平在河边剥田鼠皮,隋玉先回来,她进门看烟囱在冒烟,灶房里也有动静,她踮起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隋良踩着树墩子趴在灶台上正在撇米汤。

    隋玉没出声,等他从树桩子上下来了,她轻轻“呦”一声。

    隋良吓得一哆嗦,他惊恐地回头,在看见人时,脸上立马露出笑。

    “我弟弟会做饭了,敢想敢做,了不得。”隋玉抬脚进来,她往锅里瞅一眼,又看萝卜也切好了,她满脸赞赏道:“要做萝卜焖饭小伙子挺厉害啊,都会做萝卜焖饭了,比你姐夫厉害。”

    隋良小脸红扑扑的,激动的。

    “来,这顿饭你当大厨,我给你烧火。”隋玉觉得能完整地做出一顿饭更有成就感,她出去舀水洗手,又舀水进来洗锅,说:“我来洗锅,待会儿你炒菜。”

    隋良信心百倍地点头。

    不切肉,只用猪油,猪油下锅,隋良端起装萝卜的盘子踩着树墩子倒锅里,锅里刺啦一阵响,他吓得缩手,萝卜掉一撮出来。

    “没事,萝卜拿出去洗洗再丢锅里。”隋玉说。

    隋良跑出去,正好见赵西平提着三坨肉和一卷鼠皮回来,他赧然一笑,快速洗洗萝卜,又大步跑进去。

    “已经炒上菜了速度还挺快啊。”赵西平有些惊讶。

    隋玉没接腔,赵西平觉得奇怪,他探头走过去,一眼看见隋良站在树墩子上拿着铲子有模有样地在锅里扒拉,而隋玉笑眯眯地看着。

    “呦,啧啧啧……”赵西平抬脚进去,“这是谁啊这么能干”

    隋良羞得耳朵都红了。

    “跟你姐一样能干。”这姐弟俩是如出一辙的坚毅,赵西平发现,隋玉跟隋良都像压在石头下的韭菜苗,但凡有生长的空间,他们就拼命往上挤,丝毫不给自己休息的机会,韧劲很强。

    这句夸奖深得隋良的心,他朝隋玉看去一眼,心里美滋滋的。

    控干水分的米饭倒进锅里,隋玉拨了拨灶里的火,她出去舀半碗水沿着锅边撒一圈,说:“锅盖盖上,等香味出来了就能吃饭了。”

    至于三只田鼠,赵西平顺手抹盐腌上,他那边忙活好,锅里的饭也熟了。

    “我来盛饭,小大厨去坐着歇一会儿。”隋玉起身。

    萝卜切的粗,吃着有些硬,米饭煮的有点软烂,但不影响吃,总归来说,隋良的首秀挺不错。

    “比我做的好吃,以后你姐开食铺,你能去当大厨了。”赵西平说。

    “你呢当伙夫”隋玉问。

    “伙夫就伙夫。”赵西平指了指盆里腌的田鼠肉,说:“下午打捆不用你,你在家睡一会儿,晚上把肉炖了。”

    “行。”正好菜园要浇水,隋玉琢磨着不下地她也有事要忙。

    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赵西平牵着骆驼下地干活,在他走后,隋玉试着将小骆驼赶出来。大门关着,两头小骆驼就在院子里闻闻嗅嗅,胆子小的很,猫官扑一扑,它们就吓得卧倒在地。

    隋玉见状给它们套上绳子牵出去,她走在前面拉,隋良跟在后面赶,死拉硬拽才给带去菜园。两头小骆驼拴在树上,隋玉来来回回从它们面前路过,偶尔喂点水,或是扯把草丢过去。

    黄昏时,隋玉跟隋良又牵它们回去,一进院子,两头小骆驼直奔圈门,生怕晚一步就被人拽出去卖了。

    “你跟它们玩吧,我去炖肉。”隋玉说。

    田鼠肉肥,油脂也多,大火煸炒要炒好一会儿才能把油脂都炒出来。锅里倒瓢水炖着,隋玉去柴房抓把晒的干苦菜,干菜丢水里泡着,她坐着灶前发呆。

    隋玉恍惚记得去年就是这几日走进敦煌城门的,具体哪一日她不清楚。一年过去了,她的处境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依旧没有自由身,却有了希望和期待。

    而她来到这个朝代也有两年了,前世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有时半夜梦见,醒来时她恍惚以为只是一场绵长的梦。

    灶洞里飙起的火苗倏忽落下,隐隐有熄灭的苗头,隋玉迅速抓一把干草塞进去,又加上枝叶干柴,火势又大了,锅里的肉汤又起了咕噜咕噜声。

    天色昏了,鸡群跑回来吃食,隋良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提走筐里的菜倒出去,隋玉盯着他,他发现了,调皮地吐舌。

    隋玉笑了,她起身淘洗干菜,拧干水分切两刀倒进锅里跟肉一起煮。

    天色黑得看不清路的时候,赵西平牵着骆驼回来了,他进屋先给骆驼打水。

    “我记得去年我才来的时候,你也是干活干到天黑才回来,不过那时候是懒得见我。”隋玉说。

    赵西平怔了一下,说:“一年了啊。”

    “是啊。”

    田鼠肉起锅,隋玉又用酸萝卜煮个酸汤,酸汤当酒,她端碗说:“来,庆祝一下,这泼天的缘分。”

    赵西平大喝一口,说:“我要感谢李百户,没他我俩成不了事。”

    “那时候你恨不得杀了他。”

    男人笑了一声,又问:“明天真去老牛叔家”

    隋玉点头,去年佟花儿捅破的那件事没给她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反倒是一道警醒的鞭子,抽醒了她。她也是从那天起开始接受这个时代的设定,不再犟着坚持用法治文明的观念来处理封建朝代的是是非非。否则即使没有佟花儿,以后还有李花儿王花儿,她早晚会吃个教训。

    所以虽然说不上原谅,但也不至于恨得见面就呸两口。不过转而一想,这也是因为隋玉对现状满意,如果当初因为佟花儿的一句话害得她留在妓营,隋玉估摸着要跟佟花儿拼个你死我活。

    “算了,明天你去,我不去,我不跟她有过多的往来。”隋玉有了决定,毕竟佟花儿的性子阴晴不定,保不准哪天又爆雷了。

    既然有恩怨,保持距离不再来往对谁都好。

    第73章 尝点甜头

    十亩麦子收完,又紧跟着收黍米,收黍米只用割穗,隋良也加入进来,隋玉跟他走在前面取穗装筐,赵西平跟在后面用镰刀砍杆子。

    五亩黍子忙了八天,最后一捆黍杆甩上骆驼背,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说:“你们先回去做饭,我带骆驼去粮场一趟,做个登记。”

    “好。”隋玉牵着隋良往回走,路过黄豆地,她拽个豆荚剥开,黄豆也能摘了。

    她正琢磨着在家歇两天再去摘黄豆,一走进巷子,就见她家门外站个小厮,她心里一咯噔。

    隋玉忙了一天,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脸上淌下的汗水蒙了灰变成泥,头发上还戳着黍子叶,再貌美的人,经过如此糟蹋,十分的美貌也只余二三分。小厮快速扫一眼,心想是谁瞎眼谣传赵夫长的媳妇是个大美人,还不如东街上磨豆腐的小寡妇有看头。

    “劳烦告诉赵夫长一声,校尉大人让他后日巳时去官府外集合,此次出行不用牵骆驼,军中会分发军马。”小厮道。

    隋玉应好,她打听道:“可知是什么任务不是上战场吧”

    “小的不是很清楚。”小厮不肯多说,话带到了,他转身就走。

    隋玉站在门外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她掏钥匙去开门。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她顾不上忧虑什么,抓紧功夫先准备东西。

    晒干的野鸡存了两只,兔子仅有一只,隋玉用棍子将干鸡干兔取下来,打算今晚蒸熟晾个一夜,明天再挂出去晒一天,后天让男人带走,赶路的时候不方便吃饭可以撕一块儿压压饥。

    锅底煮芋头粥,篦子上蒸干鸡和干兔子,隋玉让隋良烧火,她舀水洗六个咸鸡蛋放碗里。

    “我闻到肉味了,家里不是没肉了”赵西平牵骆驼进门。

    “蒸的干鸡和干兔子,你出门的时候带走路上吃。”隋玉擦着手走出来,说:“刚刚曲校尉派人过来通知,让你后日巳时去官府集合,这次没说要出去做什么,只让不带骆驼,到时候会发军马。”

    赵西平的步子顿了一下,下一瞬又恢复到正常速度,他赶骆驼进圈,关上圈门了大步走进灶房,若无其事地说:“好事,等我立功回来,家里又有猪肉吃了。”

    隋玉强笑一下,说:“那我们就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嗯。”赵西平赶走隋良,他坐灶前烧火。想到他走了,剩下的五亩黄豆和高粱都落在隋玉身上,他叹口气,说:“再晚个十来天就好了,再有十来天,地里的活儿就忙完了。”

    “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隋玉揭开锅盖,她用勺子将六个咸蛋放进沸腾的粥水里,说:“这趟出门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再有一个月就冷了,我明天赶赶工,用攒的鼠皮和两张兔皮给你缝个毛褂,有多余的再缝两个指套,护膝……再晚半个月就好了,多攒点鼠皮,也能再做两个护膝,你骑马肯定冻腿。”

    “说不准天冷之前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吧。”

    芋头粥煮好,两只鸡一只兔子也蒸熟了,隋玉举起油盏借光捞蛋,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一只鸡腿塞进嘴里。

    隋玉恼火地瞪他,她拿下鸡腿,生气地踢他一脚:“你动我的东西做什么这是让你带走的,你好烦,你滚出去。哎呀,这不是今晚吃的……”

    “鸡腿肉厚晒不干,不如今晚吃了。”赵西平手快,又掰一个塞给隋良,下一瞬,他拔腿就跑。

    隋玉掂起勺子撵出去,见男人往大门口跑,她举着勺子骂:“你滚,别回来了……”话音未落,她扭头“呸”一声,改口说:“回来,吃饭了。”

    赵西平莞尔一笑,不再逗弄她,他关上门落下门栓,大步走进灶房。

    鸡腿已经掰下来,那就只能吃了,隋玉将鸡腿肉剔下来扯成丝,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都挟着吃。剩下的鸡肉和兔肉她拿进屋挂着,天亮了又拿出来挂院子里晒。

    “发一盆面,今天你自己烙饼,我去找腊梅嫂子,让她腾一天出来帮我缝皮褂。”隋玉担心一天忙不完。

    考虑到骑马射箭对手的灵活性要求高,隋玉先做指套,手背用兔毛,掌心用鼠皮,都是毛朝内,皮朝外。昨晚她已经比对着男人的手掌大小做好了标记,今天只用裁剪再缝一起。

    腊梅嫂子看过来一眼,说:“这个好,指头是分开的,等天冷了我也做一个,做针线活方便。”

    “嗯,到时候我也做一个,免得今年手上又生冻疮。”隋玉随口应和,眼睛盯着手上的针线,头都不抬一下。

    耗费半个时辰,两只浮肿的指套成形,隋玉套上试试,虽然样子丑,但保暖效果不错。她放下指套,又去缝鼠皮,鼠皮小,若是裁剪,能用的地方恐怕还不足巴掌大。隋玉索性放弃裁剪,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先缝在一起,多出的鼠腿皮垂拉着穿在外褂里面也不影响什么。

    八张鼠皮拼接成一个无袖的坎肩,隋玉扒拉了下剩下的鼠皮,决定不做袖子了,剩下的六张鼠皮勉强能做两个护膝。至于剩下的兔皮,她给缝在坎肩外面,在护着心肺的部位,她又往夹层里塞两块儿木板。

    两个人紧锣密鼓忙了大半天,半下午的时候,一件坎肩,两只指套和两个护膝完工了。

    “腊梅嫂子,今天麻烦你了,明天我去地里帮你家干活。”隋玉不知道该怎么谢,耽误了人家地里的活儿,她琢磨着帮忙补回来。

    “等地里的活儿忙完了,你教我射箭,我也去地里逮地耗子,剥皮吃肉,冬天了给自己添件暖和的坎肩。”腊梅嫂子拿扫帚扫地上的线头和毛渣,说:“你回去忙吧,地里的活儿用不着你,你家地里的活儿还没忙完吧”

    “还剩高粱和黄豆,只要不变天,我跟良哥儿能在半个月内忙利索。”隋玉提起篮子往外走,说:“嫂子,我回了,改日再来找你闲聊。”

    “行。”

    隋玉回去,正好赶上赵西平在烙饼,她饿了,洗洗手拿一个吃,说:“我来烙,你去试试坎肩合不合适,不合适了我再改。”

    赵西平去关大门,大门关上,他直接站院子里脱去衣裳套上毛坎肩,鼠皮贴肉,兔毛朝外,愈发显得人壮,胸口塞了木片的地方鼓起个大包,很是显眼。

    隋玉看一眼就笑了,真丑。

    赵西平后悔没进屋试,他脱下毛坎肩,故作无事地说:“大小合适,不用再改了。”

    “那你收起来,指套和护膝也收好,天一冷你就套上。”隋玉交代。

    一盆面烙完,天也黑了,隋玉洗三十个腌的咸鸡蛋,都放锅里煮熟,明早男人出门的时候直接拎走。

    “腌的时间还短,不怎么咸,估计坏的也快,你带上路了先吃鸡蛋。”隋玉说。

    “晓得,走,进屋睡觉。”赵西平迫不及待了,他一把扛起隋玉,拿起油盏大步离开灶房。

    气氛潮热时,他蠢蠢欲动道:“先给我尝点甜头。”

    隋玉趴他肩上,手探了下去。

    她的手指也糙,日日练箭,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带有一层薄茧,茧下的肉却是软的,跟男人指节粗大的粗手是两个感觉。

    指腹轻轻一刮,男人窄瘦的腰身骤然后缩,呼吸也跟着一窒,隋玉感觉到枕在脸下的肩膀在颤抖。

    她追了上去,刚碰上,赵西平就受不了了,他仰头深喘一口,推开身侧的人,他一言不发又逃下床,大步走到水缸边,舀水往身上泼。

    隋玉跟出来洗手,她刚跨出门,男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拔腿就躲。

    隋玉也有点害羞,她沉默着搓搓手,又快步进屋躺床上睡觉。

    赵西平在院子里坐了许久,月上中天时,乱糟糟的心绪方平静下来,他这才推门进屋。

    此时隋玉已然熟睡。

    鸡叫三声,夜幕被天光撕裂出一道口子,露水在草叶上初有雏形,当水珠凝成时,天光大亮。

    半明半昏的卧房里,男人粗喘如牛,隋玉听着耳侧时急时徐的呼吸,身上酥麻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攥着一手湿腻,静望着门缝里钻进来的晨光。

    赵西平忍了一夜,到底是心痒难耐,早早醒来把隋玉折腾醒。

    隔壁厢房有了动静,隋良惦记着赵西平要出门,他早早就醒来了。

    “起了。”隋玉提醒。

    赵西平含糊地应一声,他匆忙提起衣裳,垂着眼不敢看她。

    离巳时还有一个多时辰,隋玉和坨面,她用酸萝卜和鸡蛋做馅,手脚利落地捏五十个饺子,煮熟三人分食,再一起提着东西出门。

    隋玉跟隋良送赵西平出门,走到官府门前,两人止步,目送男人走过去。

    赵西平挎着个包袱背把弓箭,手里还提个包袱,曲校尉看见他,打趣说:“搬家啊”

    赵西平笑了下,打听说:“校尉,这次出门是为了什么”

    “之前打散的零星几个匈奴聚堆了,前两天传来消息,一行骑兵南下抢粮食,杀了半个村的村民,你们去探探情况。”曲校尉往不远处看,说:“让你媳妇回去,别在这儿扰乱军心。”

    赵西平放下包袱大步跑过去,他跟隋玉交代此行的目的,说:“回家等着吧,我指定平安回来。”

    这时才敢抬眼看她。

    隋玉俏皮地轻眨眼,一个简单的动作打散了男人心底的畏惧,他重新焕发精神,精神奕奕地说:“在家等我。”

    说罢,他转身跑开。

    隋玉带着隋良离开,姐弟俩在外转一圈,打起精神回家牵骆驼赶猪赶羊,趁着日头还不算毒辣,隋玉拿上一个打着补丁的麻布兜子去地里摘黄豆。

    家里少了个人,隋玉跟隋良初时都有些不适应,比如拿筷子下意识拿三双,舀米舀三个人的量,盛饭的时候一个晃神就多盛一碗饭。在地里干活也是,隋玉偶尔会乍然回头说话,话出口了才意识到背后没人。

    过了四五天,隋玉跟隋良才适应赵西平离家后的生活,两人又捡起之前日出开门、日落关门的习惯,晚上早早入睡,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在院子里踢踢毽子、射射箭。等巷子里的人开门走动后,他们赶着牲畜下地干活。

    两头小骆驼连着半个月没看见射杀它们的男人,它们慢慢习惯了吃喝不愁的圈养日子。某一天,两头大骆驼走出圈门时,它们也试探着走了出去。

    隋玉心生惊喜,但面上波澜不惊,她若无其事的拾捡农具,一手推开隋良的脸,不让他盯着两头小骆驼看。

    小骆驼主动走出门,曾经受伤的腿脚已痊愈,走动不瘸不跛,它们跟在大骆驼屁股后面快步往巷外走。

    “这就是你家新得的两头骆驼骨架挺大啊。”孙大娘盯着小骆驼打量。

    “毕竟是野骆驼,能长大的差不了。”隋玉说。

    “你家今年是牲畜兴旺啊,养什么成什么。”孙大娘语含羡慕,她盯着赶羊的猪,说:“公猪还是母猪过年卖不卖我买了。”

    隋玉摇头,说:“猪不卖,我留着下猪崽。”

    “那到时候我买只猪崽子。”

    “行,到时候给你留只健壮的。”

    到了地里,隋玉发现高粱地里站着个人,是老牛叔,他坐在地垄上望着比他还高的高粱和发呆。

    “老牛叔,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儿”隋玉疑惑。

    “来帮你干活,你婶子催好几天了。”老牛叔叹气,“就剩两亩高粱了”

    “不用帮忙,我再忙七八天就弄完了。”隋玉拒绝,她笑着说:“先谢过婶子好意了,不过你自家的地都不种,若是来给我干活,旁人知道了要笑话的。”

    老牛叔摆手,说:“笑话就笑话吧,我给你搭把手,这些高粱杆子你一个人也搬不动。”

    第74章 繁重的劳动

    “之前我还想着剩下的五亩黄豆和高粱能在半个月内收完,到底还是高估了我自己,半个月就收了三亩黄豆。”隋玉拎筐下地,笑着说:“多谢老牛叔来帮忙,我就不假客气了,这些高粱杆子我一个人还真没法打捆,更没法举起来绑骆驼背上。”

    “半个月三亩黄豆又摘又拔又打捆运走,能在半个月内忙完算是不错了。”老牛叔一脚踩断高粱杆子,说:“我都好些年没正经做过活儿了,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也不一定能收完三亩黄豆。”

    说罢,他嘿嘿一笑:“我老牛命好,在战场上死里逃生,活着回来就没受过苦。”

    “农官和屯长没找过你麻烦”隋玉好奇。

    “哪会没有,但手脚长我身上,我就不下地,又是一把年纪了,还少只手,谁能奈我何”老牛叔混不吝的,他以此为荣,得意道:“一年两年三年,时间久了,也就都习惯了。”

    “还是媳妇说话管用。”隋玉打趣一句。

    老牛叔嗤一声,他坦然道:“我可不是谁都帮,也就是你,换个人,她就是嘴说破皮,我不听她也没法子。”

    隋玉垂眼笑了一下,原因她心里明白,一是跟赵西平有关,二是她从中牵线给他找个媳妇带个娃。

    “等高粱收了,我给你捏一盖帘的扁食。”隋玉说。

    老牛叔满意了,问:“家里还有肉啊”

    “还有两坨,我炖一下,炖软烂了再剁成糜做馅。”

    老牛叔愈发满意,干活儿也有劲了,一直在地里忙到大晌午才回去给佟花儿做饭。

    上午取穗踩杆,下午将踩断的高粱杆砍断再打捆,骆驼跪伏在地垄上,隋玉跟老牛叔抬着打成捆的高粱杆绑上骆驼背,左右各两捆。

    隋良则是负责牵着两头骆驼去粮场,那里有卸粮草的百工,看眼骆驼脖子上系的木片就知道是谁家的。

    傍晚收工,老牛叔累得腿打弯,他佝偻着腰,显得他越发矮。

    “老牛,自家地里草长得比粮高,你看都不看一眼,别人家的庄稼,你忙活的紧。”同行的人阴阳怪气。

    “秃子,你家婆娘天天在家跟儿媳妇吵得乌鸡眼,你平日装聋,问都不问一句,这出了门又忙活着管别人的事,你是咋想的”老牛叔笑呵呵的,他看隋玉一眼,扭头问:“你想说什么说我趁着赵西平不在家来跟他媳妇献殷勤”

    “……我可没说。”

    老牛叔失望,他摇头说:“谁觉得我不安好心,谁来帮忙干活,正好我在家歇着。”

    隋玉见他战斗力不俗,她就没搭腔,走到分岔路口,她牵骆驼去河边喝水,之后径直回家。

    两亩高粱地折腾了五天才忙利索,地里的庄稼都收了,隋玉在家歇了三天才缓过气。说是歇也只是没下地,她在家没闲着,打扫房屋、清扫牲畜圈、炖肉剁馅包饺子给老牛叔送去。

    去年的这个时候,地空出来后,赵西平紧跟着借牛犁地。今年他不在家,隋玉不会弄,也没那个力气去犁地,她只能把二十亩地撂那里。官府若是有安排,就让官府安排人犁地,若是没安排,那只能等赵西平回来了再说。

    九月过半了,别人家的菜地里已经种上了冬菜和萝卜,隋玉之前忙着收豆子和高粱,菜园还荒着。现在地里的活儿忙完了,她紧锣密鼓又开始挖菜地,菜地开出来撒上萝卜籽和荠菜籽,杜婶子送她一把冬寒菜的菜苗,她挖两排沟给种上。

    末了又用骆驼运水,撒下菜籽的土壤上浇一遍水。

    一切忙完,日子逼近十月,白天太阳正好,一早一晚却有了寒意。

    隋玉带着隋良骑着骆驼在外转了两天,她在河下游发现了一片芦苇荡,芦花早已被抢尽,只余芦苇草还挺立着。隋玉隔天带上镰刀去割了两捆带回去,拿回去铺院子里晒干,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跟隋良坐在篾席上摸索着编蒲团。

    天冷了再坐在石头或是木墩子上有些冷,编个蒲团,里面再塞上干草,又软又蓬,坐着舒服。

    “哎呀,忘了件重要的事,金花草还没割。”隋玉突然想起。

    隋良点头,家里又多两头骆驼,今年要多备一垛干草。

    “我们明天就去割草。”隋玉说。

    她本来还打算出门打猎来着。

    ……

    隋玉跟隋良带骆驼出门去割草,两人刚走,老牛叔抱着他闺女过来了,他琢磨着隋玉是大官人家的小姐,指定认识些字,想让她帮忙取个好名字。

    腊梅嫂子路过,她探头看了眼襁褓里的孩子,孩子肯定不像老牛叔,也不怎么像佟花儿,应该是随了她那个不知名的爹。

    “丫头长得挺好。”她说。

    老牛叔笑眯眯,他用那只没手的胳膊抱娃,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毫不避讳地说:“长得不像我,丑不了。”

    腊梅嫂子尬笑两声。

    “你家丫头叫什么”老牛叔问。

    “二丫。”

    “就叫二丫”老牛叔嫌弃。

    “贱名好养活,名字贱命不贱就成了。”腊梅嫂子看着白白净净的小丫头,说:“依我看,你家这丫头不如叫阿水,水是干净的。”

    老牛叔若有所思。

    又有人来看孩子,老牛叔大方地让人看,有人不怀好意说孩子不像他,他乐呵呵地笑:“不像我才好,姑娘家,长丑了说婆家的时候遭人嫌。”

    一个没牙的老头怀里抱着个没牙的婴孩大大方方站在巷子里任路人围观指点,不论是话里藏针还是语里带刺,他都装聋作哑当没听明白,衬得心怀恶意的人面目丑陋。到了后来,口出恶言的人少了,毕竟是一个刚满月的小丫头,她跟谁都无仇无怨。

    没有等到隋玉回来,小丫头先饿哭了,老牛叔抱着孩子回去吃奶。

    佟花儿喂奶时,老牛叔坐地上看着,他低声说话:“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藏着躲着避着人,都随你。但你不能压着我闺女也缩在家里,我堂堂正正领回来的,她就能堂堂正正走出去。我都不在乎她长得像哪个男人,你在乎什么”

    佟花儿轻轻“嗯”一声:“我晓得了。”

    “我今儿得了个好名字,阿水,我觉得好听,以后我丫头就叫牛阿水。”老牛叔说。

    佟花儿没意见。

    听了老牛的一番话,佟花儿隔天就抱着阿水走出家门,虽说是出了家门,但她也不跟谁交谈说话,时不时在隋玉住的巷子里晃一趟,或是往远处走。

    隋玉打草的第五天碰到佟花儿,两人在巷子口走个脸对脸,谁都没说话,对看一眼各走各的。

    但不过一日,佟花儿就带着老牛叔找去隋玉打草的地方。老牛叔少只手打草不方便,再加上他也懒得干活,他就在一旁负责抱孩子,佟花儿拿着镰刀下地割草,再摊开晾晒。

    孩子饿了,她就坐在地上奶孩子,孩子吃饱了,她就继续割草。

    两亩种着金花草的沙地,隋玉跟隋良在南边割草,佟花儿一个人在北边割,两方能看见人,但都不说话。

    老牛叔抱着阿水走到隋玉那边,说:“四头骆驼,你今年要准备不少干草。”

    隋玉点头,“这两亩还不够,好在之前我用骆驼运了一亩的豆杆回来,若是再不够,只能等赵西平回来想办法。”

    说罢,她抬头往对面看,说:“老牛叔,你带婶子回去,打草是个轻省活儿,我跟隋良忙的过来,不用她帮忙。”

    “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来干活也好,免得她抱着孩子四处乱晃。”老牛叔怀疑佟花儿是在打听隋灵的消息,他可不想惹麻烦,如今她愿意来打草,他再没有不情愿的。反之帮忙劝隋玉:“你就当没她这个人,你们各忙各的。”

    之前阿水洗三隋玉没去吃饭,佟花儿就明白她的意思,此次她虽然来帮忙,但绝口不跟隋玉说话。

    每天不吭不声过来,赶在隋玉回去前又不吭不响的离开。

    属实是各尽各的心意,不谈过往的恩怨,更不涉及帮忙了就要求谁原谅谁。

    金花草晒干,隋玉搓了四筐草绳来捆干草,用骆驼运回去时,佟花儿就在门外等着,两人一个递一个堆,干草的高度一点点堆过院墙。

    “隋玉,你俩之前认识啊”对门的婆子操着一双三角眼来回打量,她试探着说:“这人平时谁都不搭理,却日日帮你干活,你俩是亲戚”

    隋玉没承认,不必要多添是非,她说是自己雇的。

    干草都运回来后,隋玉这下轻松了,之后的日子她背着弓箭去收割了庄稼的地里寻找田鼠和野兔。

    头一天,隋玉射中了一只田鼠,她拿去十七屯送给老牛叔。

    第二天,隋玉往远处走,她追着一只野兔进洞,在洞外守了半天没守到。

    隔天她不死心又过去了。

    这次遇到了隋文安,他也是来打野物的。

    隋玉皱了下眉头,她衡量着要不要离开。

    隋文安先一步走了,他改去西城门,递交户籍后,他出城寻找猎物。

    傍晚时分,胡大人听小厮说隋文安又给隋慧送来一只野鸡。他派人找来留意隋文安动静的村长,得知隋文安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四处打猎,猎物除了给隋慧送来就是换钱买面,攒了粮就蒸包子往长城根下送,次次去次次挨揍,伤好了还会再去。

    胡大人敲着手指仔细咂摸,良久,他开口说:“不用盯着他了,以他这副优柔寡断的德行干不成什么大事。”

    第75章 带话给隋玉,让她改嫁

    经过半个月的追踪,赵西平一行三十个人在酒泉以北的马鬃山山脚发现了流窜的匈奴行踪。

    刚一碰面,两方就打到了一起。

    流窜的匈奴性子凶恶,身量高壮,驭马技术精湛,在力量方面,疏于训练的汉兵卒不及他们,唯有手上的武器持有赢面。

    赵西平被安排在后方发弓,四箭射中两人,先后两人从马背上栽下,匈奴心生警觉,打斗过程中避开发箭的方向,甚至是扯着汉军做遮挡。

    箭筒里只剩五支箭,赵西平望着烟尘弥漫的搏杀场,他持弓久久找不到射箭的目标,他感到吃力,不得已,只能驱马靠近。

    隐在一墩石头后方的匈奴贼悄无声息冲向马背上的弓箭手,在即将靠近时,赵西平猝然回身,绷着皮弦的手指一抬,锋利的箭簇穿胸而过,穿着兽皮的匈奴贼砰然倒地。

    一柄弯刀砸来,胯下马匹受惊,四蹄前奔,连累马背上的人骤然后倾,险些摔下马背。赵西平连忙拉住缰绳,就在他手无空闲时,后方的匈奴骑兵手持砍刀追了上来,一个探身,弓弦挑断。

    匈奴大笑,盯着赵西平如即将丧命的猎物,满眼的狰狞。

    赵西平顾不得多想,他从马背上抽出长刀,错身时挥刀砍马,贼马吃痛惊蹄,马背上的匈奴人翻身下马。

    赵西平打的就是这个目的,他马术不精,在马背上拼杀,他毫无胜算。

    不远处,敌我双方厮杀到关键时刻,赵西平回看一眼,他手握长刀背负箭筒下马,迎上面目阴沉的匈奴贼。

    两刀互砍,铮的一声,两人足下互踢,肩头互撞。赵西平咬牙大叫一声,他一侧身,抽刀挺出胸膛,拼着胸口挨刀,他举起长刀在砍刀的刀刃划破皮肉时,奋力一斩。

    人头落地,随后砍刀也砸落在地。赵西平喘着粗气以手捂胸,鲜血从指缝争相流出,滴滴啦啦落在扬尘的黄土地上。

    伤势不要命,赵西平忍痛撒上药粉,他唤回黑马,拽着缰绳翻身上马,手持卷刃的长刀返回搏杀的战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鲜血压土,扑起的灰尘落了许多。

    赵西平打马绕圈,帮落在下风的战友砍杀匈奴贼,一旦有人放弃目标朝他追来,他就纵马狂奔,不跟匈奴人正面迎上。

    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正午时,以三个匈奴贼带伤落跑为尾声结束了战斗。

    山脚下血气大盛,马蹄带起的灰尘在秋阳下徐徐升空,砍伤大胯起不来身的健壮马匹卧倒在地声声嘶鸣,空中鸟雀盘旋,山腰上狼嚎阵阵。

    赵西平撕裂外衣靠在石头上处理伤口,兔毛坎肩已被鲜血浸透,挡住刀刃锋芒的木板早已四分五裂不知去处,鼠皮裂痕下的伤口血肉翻滚,鲜红的血正从伤口中滴落。

    “呼——”赵西平长呼一声,他忍着心惊从地上的死人身上翻出伤药敷伤口,药粉撒在伤口上,他疼得额头冒青筋,待痛感褪去,脸上起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样”武卒垂着砍伤的膀子走过来。

    “死不了。”赵西平擦了擦血,他感叹说:“匈奴人力气不小。”伤势比他预想的严重。

    “吃肉的肯定比吃米面的力气大,这次伤亡又不少。”武卒心生后怕,又闻一声狼嚎,他打起精神,说:“影不影响赶路我们收拾收拾该走了,等天晚了,山上的狼要下来。”

    赵西平坐着不动,说:“让我缓缓,不影响赶路。”

    “行。”

    武卒去清点伤亡的人数,赵西平背靠在石头上心有余悸地看着,距他半步远的地方就躺个死人,他记得他的名字,顾世成,是个挺胆小的汉子,这次出门是被他老爹塞进队伍里的,只因他老爹想让他练练胆子,没想到出来一趟就没命了。

    如今儿子没命了,顾老爹估计下半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赵西平想到了自己,他摸了摸砍破的坎肩,若是他死了,隋玉就是活着,下半辈子也不好受。

    “你杀了四个人。”武卒提着一串人耳过来,以对账的口吻掰算:“射死三个,斩落一个人头,其他还有没有”

    赵西平摇头,之后他都是补刀,算不上单独斩获。

    “行,上马吧。”武卒甩了甩人耳上的血珠子,指着旁边的尸体说:“你带上顾世成,往北走个两天,寻个好地方给埋了。”

    赵西平没意见,他扶着石头起身,突然想到什么,他跟武卒说一声,俯着上半身往远处走,捡回掉在地上的藤弓。

    搬运尸体的兵卒捡起一柄完好的弓箭扔给他,说:“这不是有完好的,你拿一柄回去,回去了跟校尉少报一柄就是了。”

    “我习惯了这把弓的重量,回去再续一根皮弦就是了。”赵西平没要,他将藤弓从包袱缝塞过去,继而扬唇一笑,炫耀道:“这把弓是我媳妇送给我的,能在战场上保我的命。”

    其他人闻言同时“嘁”一声。

    凝重的气氛陡然松懈下来。

    来时三十个人,回去时只余十三个活人,十七具尸体绑在马背上,再杀死哀鸣不止的伤马,每人取坨马肉,带上俘虏的贼马和贼人抢来的砍刀、菜刀、粮食、布匹、皮毛打马西去。

    五人带伤,回程的速度慢了许多,天黑露宿时,远处的狼嚎清晰可闻。

    背风坡的空地上堆起个火堆,火光照亮每个人的脸,架在火堆上的马肉有了香味,不知谁的肚子咕噜一声。

    武卒戳着油光发亮的肉坨递给赵西平,一走近就闻到了呛人的血腥味。

    “伤口又裂了”他问。

    “嗯,歇一晚估计会好点。”赵西平虽然饿,但没什么胃口,他抽出刀放火上烤了烤,削一片马肉喂嘴里,说:“我要是不带伤,这会儿能再返回去射杀两头狼。”

    “伤得还不够重,还有心思想出息。”武卒嗤一声,“下次还出来”

    赵西平毫不犹豫地出声:“出来,我回去再好好练练箭法,拳脚也要练练。”

    “鬼迷心窍。”武卒不屑。

    可不就是鬼迷心窍,赵西平没反驳,他轻按了下伤口,伤得这么重,他怕的要死,竟然还不打退堂鼓。

    夜深了,夜风在山间呼呼作响,赵西平抖开狼皮盖身上,他躺在火堆边闭眼睡觉。半夜被冻醒,他感觉四肢无力,头脑发沉,浑身倦怠得让他没精神。

    “我发热了。”他推醒武卒,“有没有什么药”

    武卒转醒,他掏出药又给赵西平重敷伤口,伤口敷好,他拿来一囊烤热的水递过去,又去检查另外三个伤兵。

    睡前精神不错的三人都有些发热。

    “天亮后,先送你们去附近的城镇看大夫。”武卒说。

    赵西平躺在地上看夜幕,他有些担心,伤口引起的发热比狰狞的伤口更要人命。他想起了隋玉,他要是死了,她怎么活

    半夜煎熬,天亮后,一行十三个人上马,翻越山涧循河而上,走出马鬃山,远远能看见酒泉郡的城墙。

    晌午时,赵西平等人走进一座城外小村,村里有个游医,煎几碗药给他们灌下去,又让他们趁早去城里的医馆看大夫。

    武卒决定不再带着尸体上路,他派五个人先带赵西平等人去酒泉郡,他跟另外两人留下来挖坑埋人立碑。

    夜幕降临时,一行十个人抵达城门外,递交手书讲明情况后,城门一侧的小门开了,赵西平等人连夜住进医馆。

    割肉清创、施针、喝药汤,赵西平迷迷糊糊感觉到疼。

    再醒来已是两日后,他睁眼觉得面前站的妇人眼熟,看了好几眼,才试探着喊:“娘”

    赵母冷笑一声。

    赵西平隐隐觉得不妙,他打量下环境,还在医馆里,只不过不见其他人。

    “娘,你怎么在这儿我那些同僚呢”

    “我来看看我的痴情种儿子死没死,阎王殿的老爷夸没夸你”赵母见他醒了,兜手打他一巴掌,“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个憨东西你贱啊为了个女人不要命了。”

    赵西平沉默,他在心里骂武卒一通,指定是武卒漏了口风。

    赵母掐腰大骂一通,见他板着个脸装聋,越骂她越气。

    赵西平等她骂够了,问:“其他人呢”

    “就你伤势最严重,烧得迷迷糊糊的睡了两天,其他人都走了。”赵母端水喂他,气不顺又接着骂:“你个贱骨头,伤成这德行都不回去,要不是你叔来医馆看病看见你,你死了我们还要等人回去报丧。”

    “你说话真难听。”

    “难听你也听着,你都不怕死还怕话难听”赵母又心疼又气。

    赵西平不说话了。

    过了晌,赵西平躺在驴车上由他大哥拉回家,赵母走在车旁一路数落,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地骂。

    进屯了一改臭脸,挂上一张慈母脸,在进家门后,脸又落下来。

    “三哥,你没事吧”赵小米忧心忡忡的。

    “他没事,好的很。”赵母讥笑。

    赵西平长叹一声,他站在檐下,望着满院子跑的鸡,说:“流了挺多的血,小妹,你去炖只鸡给我补补。”

    赵小米觑她娘一眼,见人不作声,她嘿笑一声,挥手一喊,带上侄子侄女满院子撵鸡。

    “娘,你没跟我战友他们说什么吧”赵西平有些不放心。

    “我让人带话给隋玉,说你死了,让她找人改嫁。”

    第76章 隋良说话

    武卒带人捧着奖赏走进十三屯时,隋良正在巷子里跟二丫玩踢毽子,巷子里的小子都看不起隋良的身份,又嫌弃他是个哑巴,都不爱搭理他,只有小丫头们觉得他长得好看,还会踢毽子,平时玩耍时会拉上他。

    “良哥儿,指定是你姐夫又立功了。”二丫大声喊,她踢飞鸡毛毽子快步迎上去,欢快地问:“叔,是不是赵夫长又立功了”

    武卒点头,他看向隋良,问:“你姐呢”

    “良哥儿阿姐出去打猎了,她不在家。”二丫代答。

    隋良点头。

    武卒思考了片刻,他琢磨着谎报死讯得低调,将奖赏留下后说明天再来。

    隋玉傍晚回来听到二丫转达的话,她心里顿感不安,盘点一下奖赏,除了十斤肉一坛酒外,还有十锭银子,一共二十两。

    “二丫,来报信的人是不是笑着的”隋玉打听。

    二丫摇头,“不是,没怎么笑。”

    隋良从她的话里听出不对劲,他面露紧张,不安地搅着衣角。

    隋玉摁了摁心口,她抓一把熟豆子给二丫吃,在二丫走后,她忧虑地暗叹一声。

    隋良抓住她的手,隋玉勉强笑了一下,说:“你姐夫又立功了,我去把肉腌了挂起来,做成腊肉等他回来。我们今晚煮豆子粥,你来帮我烧火。”

    姐弟俩心底都暗藏隐忧,这顿晚饭谁都没吃饱,剩下的豆子粥混着菜叶子炖煮喂猪。

    喂了猪,隋玉烧水烫鸡毛,猫官安静地守在一旁盯着鸡屁股,这是属于它的。

    十斤猪肉和一只野鸡抹盐后挂起来,隋玉抓一把草灰仔仔细细搓洗腥臭的双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安静得吓人。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隋玉牵着隋良站在巷子口等昨天报信的人。

    老牛叔抱着他闺女出来,走过来说话:“你俩站这儿做什么听说你男人又立功了”

    “奖赏已经送来了,只是人还没回来。”隋玉伸着脖子往巷道外望,说:“昨天我没在家,报信的人说今早再来。”

    老牛叔咂摸出不对劲,有什么非要当面才能说的恐怕是有坏消息。

    巷道尽头出现个人,隋良猛地站直,他扭头望着隋玉做口型:就是他。

    隋玉打起精神,心怀忐忑地盯着走过来的人。

    武卒清了下嗓,他压下眉眼,一脸沉重地走近,说:“赵夫长的媳妇是吧我随你回去说。”

    隋玉心里一咯噔,她慌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武卒,愣了一会儿才快步带人回去。

    “我男人怎么了”隋玉进门就问,话落,怕从武卒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她赶忙打岔,说:“大哥你喝不喝水家里没热水,天冷了,我去给你烧碗热水。再不然你喝不喝酒我家里还有酒,我去给你倒。”

    武卒看她又急却又装作无事人一般,他犹豫了片刻,转而想到赵西平被这女人的枕头风吹得迷了心窍,他摁下心底的犹豫,含着试探说:“不用忙了,我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赵兄弟没了,胸腹被砍刀剌开,不等找到医馆先发起高热,还没撑到天黑就咽气了。”

    隋玉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瞬间,人宛如没魂了一样,站在灶门前像个木头人,眼神也黯淡空洞下来。

    “赵兄弟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改嫁,不用为他守着。”武卒又说。

    隋玉脑子嗡嗡响,她什么也听不见,一行眼泪无声滑过脸颊砸落在地上。

    武卒看她两眼,美人落泪,震得人心惊,他突然心生不忍。

    老牛叔不知何时过来了,他怀里没抱孩子,独自一人站在门外,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隋玉抬眼四望,这个院落的角角落落都有男人的身影,好的坏的,生气的笑着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因为她没命了

    腿上一软,隋玉瘫坐在地,她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又放声大笑,她是鸠占鹊巢的斑鸠,害死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占了这个宅子过着安顺的日子。

    隋良吓得过来搂住她,他跟着大哭,他太害怕了,他还没接受姐夫死了的事,隐隐觉得也要失去姐姐。

    佟花儿来了,巷子里的都来了,能进来的进来,进不来的就在门外堵着。

    “他埋在哪儿”大恸之下,隋玉突然没了眼泪,她看向武卒,问:“他埋在哪儿我去接他回来。”

    武卒哑然,他愣了一下,支吾说:“已经埋下好几日了,你要是有迁坟的打算,最好等个两三年去开坟捡骨。”

    隋玉心中心思几转,执着地继续问:“他埋在哪儿我想去陪陪他。”

    武卒没听出不对劲,说:“在酒泉郡最北边的鬃山村,当地坟山的西北边。”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隋玉绝望了,赵西平真的埋在地下了。

    周围人的安慰和惋惜隋玉听在耳里却不入心,她抱着隋良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子里的人来了走,走了又来。

    到了晌午时,只有老牛叔和佟花儿,以及腊梅嫂子还在这儿陪着。

    圈里的猪羊在叫,腊梅嫂子出去扯捆干草扔进圈里喂骆驼和羊,至于猪,这会儿也没心思给它煮猪食,她进灶房舀碗黍米和豆子倒进食槽里。

    “嫂子,别忙了,歇一会儿。”隋玉突然出声,她拉住人,问:“你看我家良哥儿如何他听话还会干活……”

    隋良张嘴大哭,他捶隋玉,他才不要去别人家。

    隋玉也哭了,她摸摸隋良,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是个好孩子,相处久了,没人会不喜欢他。她也舍不得,但她撑不下去了,一次又一次希望破灭,她还害死了人……没有前路,她不想再熬下去。

    前路黑暗,还不如止步于眼前。

    “玉妹子,你可别想不开啊。”腊梅嫂子慌了,“良哥儿是好,你自己养着,我家有孩子,不缺孩子。”

    “你只要肯养着他,家里的猪羊和四头骆驼都是你的。”隋玉说。

    腊梅嫂子沉默了一瞬,她有些心动,但在看向隋玉时,她坚决地摇头,说:“我不要,你好好活着。”

    隋玉不再说话。

    佟花儿进灶房煮一锅粥,粥水从滚烫到变凉,一直没人动。

    天色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腊梅嫂子回去了,老牛叔也回去了,佟花儿还留在院子里陪着隋玉姐弟俩。

    等天色黑透,老牛叔抱着哇哇大哭的阿水过来,天黑了,孩子只要娘。

    “你回去吧,我们也睡了。”隋玉说。

    佟花儿欲言又止。

    隋玉起身送她出去,走远了,她跟老牛叔打听:“我没有户籍,老牛叔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出城门”

    老牛叔摇头,说:“侄媳妇,你别做傻事,我窝窝囊囊也活了这么些年,你还年轻,只要能喘气,再难的日子挺挺也就过去了。”

    “我答应过他,他要是死了,我会去陪他。”大概是心存死志,隋玉心绪平静,她甚至还笑了下,这个鬼朝代,她不过了。

    “你……唉!”老牛叔叹气,年轻人的心思他不懂,什么同生共死,他理解不了。

    隋玉回到家里,隋良站在门外等她,见人回来,他忙跟进去。

    隋玉捂火烧灶,锅里的粥食热了,她盛两碗,一碗递给隋良。

    隋良看她吃了,他也扒几口。

    猪晌午没吃饱,这会儿饿得在圈里刨沙,隋玉虽然觉得累,还是起身去提猪食桶,剩下的半锅粥都喂猪。

    羊和骆驼也饿了渴了,隋玉又熟练地扯草提水,她站在圈外听猪哼哧哼哧捞食的动静,看羊和骆驼在月色下低头啃草。

    如果不是乍然的惊雷,她今晚可能会跟猪唠两句,夸夸山羊叫声好听,再夸夸骆驼食量大……

    “喵——”

    猫官回来了,它叼着耗子翻上院墙,又轻巧地蹦下来,耗子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响。

    “喵——”

    猫官松开嘴叫一声,又迈着八字步,竖着尾巴,大摇大摆朝隋玉走来。

    隋玉蹲下,猫官将耗子放她脚边,抬起头在她手上蹭了蹭。

    两滴眼泪砸在猫身上,猫官轻喵一声,它站起来,前爪搭在人的膝盖上,用头顶轻轻蹭着隋玉的下巴。

    “猫官……”隋玉哽咽一声,她低头埋在胳膊上哭,“赵西平死了。”

    猫官喵喵叫,它往上一蹿蹦到人身上,毛茸茸的身子擦过人脸,它挤进隋玉怀里,猫头从胳膊肘探进去,挤得脸变形了,还伸长舌头一下一下舔湿漉漉的脸。

    “臭死了。”隋玉心情好了些,她盘腿坐地上,一下下梳理猫官的毛,她又有些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这个家里的一切。

    隋良洗完碗走过来,他也盘腿坐下。

    寒露落下,凌乱的发丝披着蒙蒙露珠,在月色下隐隐发白。

    隋良熬不住了,他频频打哈欠。

    “进屋睡吧,我也去睡。”隋玉说。

    两人进屋,猫官叼着死耗子进灶房守着,墙上还挂着肉,它得盯着。

    隋良跟隋玉走进正房,姐弟俩今晚睡一起。

    隋良睡着后,隋玉下床走出门,她坐在门外的石头上望天,想到赵西平曾经坐在这里的情景,她又垂眼掉泪。

    一天过去了,她仍然接受不了他死了的事,他那么惜命,她还告诫过他,他怎么会死呢

    猫官从灶房门缝里挤出来,它走过来在隋玉的脚上蹭了蹭,见她不搭理它,它蹲坐在地上,拖着的长尾巴不时甩一下。

    鸡叫了,床上的人突然惊醒,隋良坐起来,摸着床上没人,想起骗他睡觉躲着吊死的姨娘,他急得大哭:“呜呜呜……姐,姐……”

    隋玉还以为是幻听了,待听到第二声,她起身去推门,猫官一溜烟钻进来,它歪头盯着床上大哭的小主子。

    “姐——”隋良赤脚跑下床,“我以为你死了。”

    “良哥儿,你会说话了。”隋玉欣喜。

    隋良顾不上什么说话不说话,他吓坏了,抱着隋玉的腰哇哇大哭。

    隔壁的秦大顺以为隋玉出事了,他急得来拍门,“隋玉隋玉隋良谁在哭啊”

    附近几家都醒了,大家不约而同开门出来。

    “是良哥儿会说话了,他做噩梦吓到了。”隋玉走过来说。

    听到她的声音,秦大顺大松一口气,他念叨说:“是赵兄弟在地下保佑你们姐弟俩,隋玉啊,我们听腊梅说了,你可别想不开,多想想你兄弟,他还小。你俩以后就住赵兄弟院子里,没人来赶你们,我们去跟屯长说说好话。”

    隋玉没有回应。

    “隋良,有事你喊啊,你喊一声我就来了。”秦大顺又跟隋良说:“守着你姐,别让她做傻事。”

    夜又平静下来。

    天明时,隋玉带着隋良出门,她想去找隋慧,看能不能从她那里求一个担保,让她能拿着凭证出城。

    刚走到巷子口,隋玉看见武卒过来了。

    第77章 不悔对自由的追求

    只隔了一夜,武卒再看隋玉险些不敢认人,昨日那张美得如雨水打落花瓣的脸,现在看来浮肿又憔悴,摄人的眼睛黯淡无光,眼下挂着青黑,嘴角甚至挂着一串水泡,再无明艳的姿态。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武卒挪开视线问。

    “随便走走。”隋玉没有精神说话,但考虑到武卒可能有出城的法子,她直言打探:“赵西平死了,他爹娘还不知道,我作为赵家儿媳妇,想亲自去跟二老说一声。但我是奴籍出不了城,官爷你有没有法子让我出去几天”

    武卒摆手,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们会安排人去报丧。”

    报丧……隋玉心里一窒,她没有力气再说话,缓慢地挪动步子继续走。

    武卒望着她,问:“你可愿意改嫁赵兄弟托我多照看些,你若是……”

    “嫁你娘的头。”隋玉扭头唾一口,她考虑过死,现在什么都不怕,有脾气就发,心里不舒服就骂。她四处看一眼,腿一抬脱下鞋,下一瞬拎着鞋砸过去,手指着武卒骂:“你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一口一个兄弟,赵西平才死了几天就催着他媳妇改嫁你急着找人改嫁,回去宰了你爹,把你娘提脚卖了。”

    隋玉练过箭,准头好,她突然发难,武卒没有反应过来,一双带着温度的鞋子正中目标砸在脸上。

    巷子里有人,看见的人笑出声,武卒挂不住脸,他心里生恼,本来打算试探试探情况就把扯的谎说破,他还真不敢让隋玉改嫁了,毕竟是谎报死讯,闹大了不提赵西平找他算账,就是在校尉那里他也落不了好。现在挨了一鞋底,他改变主意不想说了,反正隋玉也没改嫁的想法,先让她折腾几天。

    隋玉捡回鞋穿上,带着隋良继续走。

    “小兄弟,别跟她计较,她死了男人心里不好受。”孙大娘说,“进屋来洗洗脸,还没吃饭吧”

    武卒跟她进屋洗脸,他一时起意,跟孙大娘打听隋玉的为人。

    “唉,隋玉性子不错,人也好,是个肯吃苦的,就是命不好。你别看她长得好就觉得她不是正经人,以后别提改嫁的事,赵夫长死了,她也想跟着去,哪里会改嫁。”孙大娘也怨这人没眼色,不怪隋玉拿鞋底打他,换成她,她舀瓢粪泼他一脸。

    “你的意思是她想死”武卒心里一惊,后背有些冒汗。

    “可不是嘛,昨天就在找人收留她兄弟,昨夜估计就是在寻死,被她兄弟发现了,孩子吓坏了,哭得半条巷子都听见了。”

    孙大娘还在絮叨,武卒已经站不住脚了,这下事可闹大了,隋玉还真是一心挂在赵西平身上,竟然烈性的要殉情。他心里扑通个不停,是他小瞧了她,万幸人还活着,不然赵西平回来能杀了他。

    “哎不洗脸了”孙大娘见人跑了,她举着水瓢一脸疑惑。

    武卒沿着隋玉走的方向追了出去,没看见人,他站在街上吓得浑身冒汗,心里冒出一百种隋玉寻死的法子。他吊着一只带伤的胳膊往河边跑,然而河流绵长,他跑得喘不过气了也没找到人。

    不得已,武卒只能去找一起回来的兄弟,想让他们帮忙分头找,然而其他人一听他把事闹大了,谁都不肯沾手。一个为了给媳妇脱奴籍甘愿去战场上搏命,一个听说男人死了就要殉情,这夫妻俩疯得让人害怕。但凡两人都死了还好,但赵西平是有命回来的,他回来见媳妇被人害死了,那不得找人赔命这事谁沾手谁倒霉。

    武卒大骂一通,他气得心里窜火,但又不敢多耽误,只得紧锣密鼓去各处继续找人。

    隋玉去胡府没见到隋慧,门房不给她通传,她只能又牵着隋良回去。

    奴籍奴籍,隋玉心里反复默念,她恨死身上套的这个奴籍,奴隶不是人,像只圈养在圈里的羔羊,她再努力也只是比别的羊多吃几嘴草,生死自由皆不由己。

    若说昨天隋玉还十分后悔曾经千方百计让赵西平为她脱奴籍,这时她望着远处固若金汤的城墙,悔不当初的情绪烟消云散。

    她可以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价,绝不悔对自由的追求。

    “良哥儿,我想去陪你姐夫了,这是我跟他约定好的。腊梅嫂子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是个好人,你去了她家听话点……”

    “我不要,你也带上我吧,像姨娘带上你一样。”隋良恳求,“我想跟你一起,我们去找姐夫,去找姨娘和爹。”

    他满眼的渴望。

    隋玉潸然泪下,她蹲下抱住隋良哭,哽咽道:“良哥儿,你还小,活着更好。”

    “那你也活着。”

    “你不懂。”

    过路的人好奇地盯着抱头痛哭的姐弟俩,渐渐的,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个圈。

    隋玉面上稍窘,她擦擦眼泪,牵着隋良往家走。

    “大娘,打听一下,你有没有看见一对姐弟,姐姐这么高,弟弟齐我腰高,两人长相好……”武卒打听。

    “有有有,刚刚还在那边抱着哭呢。”

    武卒大喜,忙问两人朝哪个方向去了,打听清楚,他追了过去。

    “你们去哪儿了”佟花儿在巷子口等着。

    “出去转转。”隋玉不想多说。

    “你的日子已经比很多人好多了,别犯傻寻死。”佟花儿跟在后面走,说:“活着吧,最难的时候已经挺过来了。”

    “隋玉!”武卒看见人了,他气喘吁吁的大喊一声,说:“赵西平没死,他只是受伤了,在酒泉看病的时候被他爹娘接回去了。”

    隋玉僵硬地扭转身子,她看向佟花儿,问:“你听见他的话了”

    “听见了。”佟花儿笑了。

    隋玉也笑了,哭肿的眼睛又冒出眼泪,大颗大颗的,像雨珠滚落。

    “你这杀千刀的,赵夫长没死,你编什么瞎话害人。”孙大娘掂出粪勺子,她撵着人骂:“你个王八犊子,你是痛快了,害得隋玉差点死了,人家丫头眼泪差点没流干。”

    “这种话是能乱说的你闲得没事天天给你爹娘报丧去。”过路的人骂。

    老牛叔也来了,他把孩子往人怀里一塞,从柴垛上扯根高粱杆就追过去打人。

    佟花儿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抄起不知谁家放在门外的铁锹就冲了过去,她们这群罪奴就不是人是吧是人是鬼都想来欺负她们。

    隋玉也跟了过去。

    武卒被巷子里的人围住了,敢动手的人动手,不敢动手的就吐口水。隋玉过去就有人让开位置,她一手攥住他的头发,一手拎鞋照脸扇过去。

    “够了!”武卒大喊一声,他推开隋玉,顶着一脸口水和鞋底印,他恼火地说:“要怪就怪你婆婆,话是她让我跟你说的。”

    “你继续编。”隋玉冷笑,她夺过粪勺子使劲敲过去,“我婆婆让你说的你昨天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她再蠢也不会咒自己儿子死了。”

    “她、她……”武卒没话反驳。

    眼瞅着隋玉又扬起粪勺子,武卒大骂一声泼妇,他拨开人群仓皇逃跑。

    “该死的狗东西,等赵夫长回来了,让赵夫长去找他算账。”孙大娘接过粪勺子,她看着隋玉,打趣道:“赵夫长还活着,你也不用死了。”

    隋玉不觉得羞,一双死寂的眸子又活了,目光闪闪。

    “不死了,我等他回来。”她笑了。

    “你们两人感情倒好。”同一条巷子里住的人不免侧目。

    寻常人多是搭伙一起过日子,吵吵闹闹就是一辈子,丧妻或是丧夫,难过一阵也就过去了。殉情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若是不幸听了一嘴,还要唾一口嫌晦气。

    在众人心里,隋玉换了个形象,这是个傻的。

    隋玉站在巷子里平缓激动的心情,她宛如新生一般,又重焕精神。

    晌午,隋玉炖了一只鸡,她把老牛叔和佟花儿还有腊梅嫂子都喊来吃饭,她想找人庆祝一下。

    赵西平没死,隋良能说话了,这实在是件高兴的事。

    劫后余生不为过。

    圈里的猪羊和骆驼也恢复到正常的日子,下午出去吃草撒欢,夜里有食加餐,还有女主人陪着唠唠叨叨说话。

    之后的每一天,隋玉忙完家里的事,她就跟隋良去东城门等着。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在东城门当值的守城官都认识隋玉了,天天有个大美人作陪,他们好奇她守在这边是在等谁。

    某个晌午,一头骆驼拉着个木板车轱辘轱辘穿过城门,赵西平掏出户籍递过去,见守城官的目光偏斜到城内,他跟着扭头看过去,一眼看见满脸欢喜的女人朝他跑来。

    “赵西平,我终于等到你了。”隋玉激动得满面通红,她隔着木板紧紧抱住形容邋遢的男人。

    美人眼瞎啊,四个守城官齐齐叹口气。

    赵西平的耳朵红了,他推开隋玉,下一瞬她又抱上来,他只得说:“我身上有伤。”

    隋玉“嗖”的一下弹开。

    赵二哥赶忙牵着骆驼离开,一是难为情,二是堵着进出的路了。

    骆驼拉着木板车走了,隋玉脚步轻快地跟上,目光一直在赵西平身上。

    “我以为你要好久才能回来。”她说。

    “有没有人跟你乱说什么”赵西平关心这个事,他一听他娘让人带话说他死了,他就坐不住了,带着伤也要往回赶,生怕隋玉犯傻要陪他赴死。

    “有,报信的人说你死了,埋在鬃山村的坟山西北边,我想去找你,但出不了城。”

    “我姐想死,她想去陪你。”隋良插话。

    赵西平心惊,又满眼震惊地看着隋良:“你会说话了”

    “嗯,被我姐吓得。”隋良不满地斜眼。

    “往哪个方向走”赵二哥问。

    “这里这里。”隋玉赶忙跑去领路,“二哥,这一路辛苦你了。”

    赵二哥挠挠头,实诚地说:“确实辛苦。”

    骆驼进了十三屯,正在抱柴的孙大娘看见人大叫一声:“哎呦!赵夫长回来了!你可回来了,隋玉差点就没命。”

    巷子里的人听到声都出来,有人打趣说:“我看看能让隋美人陪着殉情的男人,一个鼻子两只眼,没比我们多长个什么啊。赵夫长,你挺有本事。”

    赵西平有些无措。

    隋玉走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刚进家门,老牛叔听到消息过来了,他把之前的事通通告诉赵西平,说:“那家伙不安好心,若不是有隋良拖着,等你回来了,隋玉的坟头估计长草了。”

    赵西平后怕,他往外看一眼,说:“我下午就去找校尉讨要说法,不会让他好过。”

    第78章 一个人情

    一顿仓促的午饭稍显简薄,隋玉用棍叉取下墙上的风干鸡泡水里,跟赵二哥说:“晚上我早点做饭,二哥你尝尝我炖鸡的手艺。”

    赵二哥往墙上扫一眼,半面墙都挂着肉,大的小的,有爪的没爪的。

    “这是……”他疑惑。

    “两只野鸡三只野兔还有七只田鼠,剩下的是十斤猪肉,猪肉是西平杀贼的奖赏,野物是我这一个多月用弓箭和做陷阱逮回来的,就等着他回来了吃。”隋玉擦擦手上的水,她走出来关上灶门,笑盈盈地说:“二哥你难得过来一次,这次来了多住几天。”

    赵二哥支吾几声,没应下也没拒绝。

    赵西平出来了,他给他二哥一记眼神,让他别乱说话。

    “我要去找曲校尉,隋玉你陪我一起去。”他说。

    隋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瞥赵二哥一眼,说:“报信的人说谎报死讯是娘的意思……”

    赵西平不做隐瞒,他点头承认,“她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带伤赶回来是我活该,不过武卒是军中士卒,他谎报我的死讯是违反军纪,他合该受罚。”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隋玉迟疑,她有些怕了,怕那人受罚后会对赵西平生恨。

    走出大门,隋玉止住脚步,说:“要不算了吧,反正你我都好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往后跟他还要并肩作战的,万一他对你生恨呢我怕他背后朝你下黑手。”

    赵西平没听她的,他拽着隋玉走,说:“这事肯定不止他一个人知情,我们若是认下这个哑巴亏,以后谁都能捉弄拿捏我们。”

    坐在巷子里晒太阳的人朝他们看来,一双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当隋玉跟赵西平走近时,有人问:“你俩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校尉。”赵西平说。

    “是该去说说,报信的那人不是个好东西,胆子不小,敢拿兵卒的生死开玩笑。”

    “我过去看看。”同是兵卒的男人站起来。

    “我也去看看。”

    “你们别去,有什么结果我们回来跟你们说,一大群人去了,校尉还以为我们是去找麻烦的。”隋玉出声阻拦。

    想去看热闹的人才不在乎这些,就是校尉不高兴,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我们去给你俩壮胆子。”

    “对啊,人多了,事闹大,校尉才会恶惩那个报信的。”

    “我们去看看那个傻蛋是怎么想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隋玉目光一动,松口道:“也行,你们若是不担心惹恼校尉,你们就跟着吧。下次出任务你们都去,多点熟人,也能相互照应。”

    涉及自身安危,这下想去看热闹的人消停了,赵西平站都站不直,回来还是躺回来的,可想而知他受的伤有多严重,他们可不想像他一样出门冒险。

    “算了算了,我不去了,我娘还催我去河边挑水浇菜地。”

    “我家菜地也该浇了,一起一起。”

    隋玉跟赵西平出了巷子,她嘀咕说:“咱家的菜地也该浇水了。”

    赵西平没吱声,他偏头望着隋玉,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胆子变小了。”

    “嗯,怕惹事。”能维持现状就很艰难了,隋玉实在害怕再生变故。

    赵西平没再说话,他走动的步子加快,出了军屯往南走,大概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官府和驿站就在眼前了。

    隋玉拽住男人的手,说:“我们不去官府,官府里人太多了,我们等校尉下值,私底下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赵西平望着官府敞开的大门,他思量一番,选择听从隋玉的话。他跟她一个是小卒,一个是罪奴,而武卒是校尉的亲信,事闹大了,校尉脸上无光。武卒受罚,他也落不了好。

    夫妻俩找块儿平整的石头坐下,背朝偏斜的太阳,头发在风中肆意抽打脸颊。

    “不是跟你说好了,我死了你好好活着,你做什么寻死”赵西平有些不高兴。

    “你死了,我活着也是熬日子,有什么意思”隋玉扯根草缠手上,低声说:“奴籍不除,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死在外面我都没法出去找你。若是只为吃喝活着,跟猪羊无异,我多活一天就多痛苦一天。”

    “多少人活着连吃饱肚子都艰难。”赵西平嗤一声。

    “是啊,很多时候,人还比不上牲畜重要。”

    赵西平突然伸手,兜头打她一下。

    隋玉捂着后脑勺皱眉,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我没死,你丧什么”他非常不习惯她低落消沉的心态,赵西平在她防备的眼神里,伸手搂住她的肩,说:“打起精神,你男人不是来给你找场子了”

    隋玉偏头,她靠在他肩上,低声说:“我是有点累了。”

    “那晚上回去早点睡。”

    “娘她……”隋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两人默契地一致决定瞒着赵西平家里的人,这下捅穿了,刻意不去思考的愧疚浮上隋玉心头。

    “你回来,爹娘是怎么说的”她仰头问。

    “无非是骂我一通,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没有你的时候,我也在战场上跑了四年。”赵西平无所谓,他觉得他娘大惊小怪,谁能保证西北能安稳上百年,他身为军士,一旦西北战乱,他还是要上战场。

    校尉从官府出来了,赵西平眼尖,看到人他拉隋玉起来,两人一同走过去。

    “找我”曲校尉惊讶,他打量赵西平一眼,说:“不是受伤了这才几日就从酒泉赶回来了”

    很显然,武卒回来禀报伤亡后,私底下又自作主张去找隋玉谎报他的死讯。赵西平扯开衣襟露出狰狞的伤口,说:“带伤赶回来的,我娘托武卒回来谎称我死了,让我媳妇改嫁。我昏迷两天后醒来知道了,吓得第二天就急着往回赶。”

    曲校尉觉得荒唐,但看赵西平夫妻俩一副讨要说法的姿态,他心里觉得不妙。

    “武卒还真谎称你死了”他问。

    赵西平点头,“我们巷子里住的人都知道,我媳妇真以为我死了,差点也寻了短见。”

    “荒唐!”曲校尉冷笑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信会做这般荒唐可笑的事,“军纪都不放在眼里你们随我走一趟,我倒要看看这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武卒因为伤了膀子,一直在家休息,校尉府的小厮来喊时,他还躺在床上睡觉。

    “校尉找我何事”武卒心有忐忑。

    小厮不知,他瞥武卒一眼,说:“校尉脸色不好看。”

    “可有别人也在”武卒有所猜测。

    小厮点头,“是一对夫妻。”

    武卒心里一咯噔,他停住脚,跟小厮说:“我自己过去,劳你去找我爹来救我。”

    说罢,他掏出身上零零碎碎的铜子和碎银子塞给小厮,催促说:“跑快点。”

    武卒又急又怕,他清楚校尉的脾气,不敢在路上耽误,他一路快跑,进校尉府时他心里庆幸事情没闹到官府去,否则他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一进正堂,一个茶盏迎面砸来,校尉大喝一声:“混账东西。”

    茶盏砸在胸膛上又滚落在地,摔成一地碎瓷,武卒慌忙跪地,他越过碎瓷爬过去,伏身认错:“卑职知错。”

    见他一句反驳都没有,曲校尉就明白赵西平没冤枉人,他大步走过去,一脚把人踹个仰倒,“罔顾军纪,虚报生死,谁给你的胆子”

    武卒心里生寒,罔顾军纪这句话太重了,严重得能要他的命。他跪地求饶,说:“是赵母托我……”

    一句话没说完,曲校尉又给他一脚,“真他娘蠢得让我心惊,你是赵家的狗还是我的兵军纪在你眼里就是个虚设”

    “不敢。”

    “不敢”曲校尉嗤了一声,他冲外喊:“来人,把何青拉去演武场,请军棍。”

    门外的守卫进来拖着武卒出门,曲校尉整理了下衣摆和头冠,他跟赵西平说:“这事传出去是我没脸,私下我让人打他军棍,这事就罢了,本官承你一个人情。”

    “家母也有错。”赵西平请罪。

    曲校尉摆手,他不信何青那人会听一个无知老妇的话,无非是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思罢了。

    赵西平带着隋玉跟曲校尉去演武场,曲校尉一到,手持军棍的守卫就开始行刑,手腕粗的军棍落在人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五棍下去,武卒身上的衣裳洇出血迹,此时门廊外一个头戴布巾的斯文老者快步入内,进门跪伏在地:“求校尉留我儿一命。”

    “若不是看在你这个老东西的面子上,本官早打死他了。”曲校尉甩手,说:“二十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二十军棍下去,人不死也残了。

    赵西平动了下,他张嘴欲说话。

    又三棍落下,空气中的血腥气越发浓重,隋玉看他这副惨状,心里的气没了。她出声说:“既然事关我二人,不如让赵西平代为行杖。”

    赵西平身上有伤,举起军棍都艰难,若是让他去打军棍,接下来的十二棍就是做个面子功夫。

    曲校尉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隋玉推赵西平一下,叮嘱说:“你小心点,伤口别裂开了。”

    毫无力道的军棍杂乱无章地举起又落下,十二棍了,赵西平累出一头汗。

    “多谢小娘子。”何账房过来冲隋玉道谢,又对着赵西平俯身长躬,随后给曲校尉磕几个头,这才走过去扶起何青。

    “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曲校尉问。

    武卒汗颜,他瞥隋玉一眼,难为情地说:“我以为赵兄弟是被迷住心窍了,为个女人不要命了,想着他媳妇指定是个算计他的狐媚子,我就想让赵兄弟看清她的真面目。”

    何账房兜头甩他一巴掌。

    “蠢货。”曲校尉嫌恶。

    武卒不觉得自己蠢,他是重情义,见不得赵西平被一个罪奴出身的女人玩弄在股掌间,为了个女人出去拼命,那才是蠢。

    第79章 隋文安生离意

    隋玉跟赵西平前脚刚回去,何账房后脚就拖着半身血的何青带礼登门道歉,恰逢做晚饭的时辰,半条巷子的人都听到动静出来围观。

    “他身上的伤是校尉大人打的”有人问。

    “肯定是啊,校尉大人一向公正。”

    “一个糊涂儿子倒是有个明理的老子。”

    “我看看,送的礼不轻,有粮有肉还有布,挺值啊。”

    “也没有闹出多大的事……”

    何账房过来的目的达到了,一是赔罪,二是做给知情人看,三来用儿子身上的伤证明校尉是个公正的人。只要校尉气消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何家父子俩走了,隋玉跟赵西平走出去相送,这时她十分庆幸没有把事闹到官府去。

    送走邻居,隋玉关上大门进灶房做饭,赵西平坐在灶前帮忙烧火。

    赵二哥站院子里看一眼,他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到猪圈外去看猪,这只猪还是他陪老娘一起去买的,个头不小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提腿卖了。

    天色擦黑时,灶房里飘出浓郁的肉香,鸡汤炖成金黄色,泡发的干菜丢进去,热气一熏,迅速变软。

    “晚饭只能在灶房里吃。”隋玉说。

    “又不是外人,就蹲灶房里吃,暖和。”赵西平冲外喊:“二哥,准备吃饭了。”

    “好。”赵二哥应声,他走进灶房,说:“猪养得挺好,明年再买一只养”

    “不买了,我打算留着它不卖,明年卖小猪崽。”隋玉挑了挑灯芯,油盏发出的光明亮了许多,她端着油盏移个位置,说:“二哥你回去问问,娘和嫂子们若是想养猪崽子,明年小黑下崽了,让西平给你们送一只回去。”

    “行,我们再养一只试试。”

    “要给钱。”赵西平说。

    隋玉踢他一脚,说:“二哥别理他,猪是我养的,我做主,不要钱。”

    “拿猪跟娘换儿子”赵二哥玩笑一句。

    “娘要是肯换,连崽带母猪都送给她也行。”隋玉觑男人一眼,说:“赵西平值这个价。”

    “我谢你抬举。”赵西平语带嘲讽。

    隋玉笑一声,锅里又咕噜了,她揭锅盖掂铲子搅一搅,吹开白茫茫的热气,她夹一块儿鸡肉尝了尝,够味了。

    干菜炖鸡肉铲进木盆里,隋玉往锅里添两瓢水,说:“吃吧,先啃鸡肉,菜吃完了再煮疙瘩汤。”

    赵西平兄弟俩在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走了七八天,早在闻到肉香时就口齿生津,两兄弟的牙口好,进嘴的鸡骨头吐出来时都是嚼碎的。

    半盆鸡肉炖干菜,连汤带水四个人分吃干净,后煮的疙瘩汤也没剩什么。

    “明天我再炖只兔子。”隋玉说,“还是想吃包子或是扁食忘煮汤饼了,明早给你补上。”

    赵西平轻吁一口气,还是回来了舒坦啊。

    晚上赵二哥跟隋良睡在隔壁,待那边没动静了,隋玉举着油盏掀开赵西平的衣襟。一路颠簸,胸口上的伤口没能好好休养,一半结了痂,一半还能看见鲜红的血肉。

    隋玉赶忙闭上眼,她看得头皮发麻,伤不在她身上,她胸口也跟着疼。

    “好疼啊。”她喃喃。

    “是挺疼。”赵西平拔开瓶塞往伤口上撒药,说:“差点就回不来了。”

    隋玉抱着膝盖默默看他动作。

    赵西平抬起眼皮看她,有些失望道:“没哭啊”

    “眼泪哭干了。”

    “我不信。”

    隋玉剜他一眼,坦诚道:“跟埋在土下相比,你能回来已经是喜事了,我哭什么还是说你想看我哭”

    男人勾唇一笑。

    “贱样儿。”隋玉盘腿坐下,说:“你等我酝酿酝酿。”

    赵西平接过油盏放木箱上,他袒着胸膛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思及艰辛无望的脱籍路,隋玉的眼泪说来就来,她坐在光亮下,目含忧伤地看向消瘦了许多的男人,眼泪顺着下巴滴落,落在深色的褥子上。

    赵西平脸上的笑慢慢落了下去,他伸出手接住掉落的泪珠,屈伸的手指攥住,掌心温热的湿意变冷,又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是咸的。”他舔一下。

    隋玉看着他的唇舌忘了哭。

    赵西平勾住她的后脑勺,俯身一点点吻去她腮边的眼泪,低声说:“你的眼泪不可信,说来就来,都是假的。”

    “是咸的就是真的。”隋玉偏头亲下他的耳朵,呢喃道:“谢谢你肯活着回来。”

    一句话抵过千万行眼泪,男人满足了。

    隔壁还睡着人,赵西平不敢做什么,再加上身子虚,他有些没精神,两人握着手并肩躺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鸡叫三声时,隋玉起床去做早饭。隋良听到动静也醒了,他穿好衣裳出门,先打开大门放鸡群出去,鸡出门了,他开始洒水扫院子。

    圈里的猪哼哼,两只羊咩咩叫,骆驼也跟着踢踏踢踏来回走动。

    赵二哥站在檐下望着青黑色的天空,突然觉得老三的日子过得挺有滋味的,不需要谁插手干涉。

    面条切好,隋玉提着菜篮子去菜园拔萝卜秧,赵西平要跟她一起去。

    从菜园回来,他不客气地说:“二哥,我家菜地干了,你吃完饭去帮我挑水浇菜地。”

    “行。”

    清汤面条,外加一人一个荷包蛋,吃完饭,隋玉将风干兔子取下来泡水,去菜园里拔一个时辰的草,她又回来准备做午饭。

    连着五天,赵家天天有肉香,赵西平顿顿吃得好,心情又舒畅,胸膛上的伤口在隋玉的好生照料下有了长嫩肉的苗头。

    “那个,我明天打算回去了。”赵二哥说。

    “怎么这么突然二哥你再多住几天,正值冬闲,你回去了也没事做。”隋玉留客。

    赵二哥摆手,说:“天冷了,按照往年,今年快下雪了,我要赶在下雪前回去。而且骆驼也是借的,出来这么久,主家该不高兴了。”

    “那就多留一天,我晚上发面,明天蒸锅包子,你带走路上吃。”隋玉说。

    “也成。”赵二哥迟疑地点头,他还是挺馋隋玉做的饭。

    既然要蒸包子,隋玉索性一次多发点面,多蒸两锅,自家也能吃个几天。

    秋萝卜还小,韭菜倒是长得茂盛,隋玉割一筐韭菜回来,人多手多,一筐韭菜不消半天就择洗干净了。

    切韭菜,炒鸡蛋,生韭菜熟鸡蛋再拌上生肉糜,隋玉手脚麻利地揉面包馅。

    赵西平洗手也过来帮忙,大动作他做起来艰难,包包子还是没问题的。

    赵二哥探头进来觑一眼,在隋玉看过来时,他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出去。

    三锅包子忙了大半天,包子蒸好,四个人当天就吃没了一锅,隋玉心想幸好家里人少,不然做饭都要累死人。

    *

    赵二哥离开时,隋玉跟赵西平出门相送。到了东城门,他止步说:“行了,不用送了,你们回吧。”

    隋玉盯着他,见他踩着蹬绳坐上骆驼双峰之间,她抬头问:“二哥,不跟我说些什么”

    赵二哥看老三一眼,笑着说:“过年跟老三一起回去。”

    “别理他,他不能做主。”赵西平拆台子。

    “做不做主有什么紧要的,谁的话你都不听。”赵二哥摇头,说:“你们好好过日子,我回了。”

    骆驼拖着木板车出城门,隋玉跟赵西平转身往回走,她扭头看一眼,说:“我以为二哥带着爹娘的命令来的。”

    “你想多了,我爹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话说出口,赵西平自己都心虚,他清咳一声掩饰不自在。

    “八成是你说服了二哥。”隋玉心里有数。

    “这会儿挺聪明。”赵西平扯了扯她的辫子,哼道:“假消息怎么分辨不出来”

    “关心则乱,太紧张你了。”

    男人暗爽,面上却不屑。

    客人已走,家里的存肉也不多了,隋玉又重捡打猎的活计,留隋良在家盯着赵西平,她一个人带骆驼出门去田间地头转悠,或是去城池以北的荒原,捕猎兔子和田鼠,她急需在下雪前给自己和隋良做一身皮袄和指套。

    日子趋近十一月,空气越发干冷,寒风一吹,浑身凉个彻底。

    隋玉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在枯黄的草丛里寻找,前方的土墩后面有动静,她放轻动作绕过去,鼻青脸肿的人进入视线,她愣住了。

    隋文安没料到会碰上她,他擦擦鼻子里流下来的血,说:“你走太远了,这边不安全。”

    隋玉点了下头,她又看他一眼,挎着弓箭转身离开。

    隋文安苦笑一声,他朝西北方向看,这种自虐般的日子他过够了,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

    十一月二十七,大雪纷飞天,卧床保胎七个多月的隋慧经过一夜的煎熬,在黎明时分生下一个瘦弱的男胎。

    大夫人早饭后来探望,见孩子的指甲没长全,肚子还没她一个巴掌大,气若游丝,哭声像小猫叫,一看就是个早夭的苗子,她打消了抱走自己抚养的打算。

    隋慧无声地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大夫人来了又走,老夫人来了叹口气也走了,就连大夫来了也是摇头叹气,说是摸不着孩子的脉。

    洗三那日,隋文安来了,他将一个指腹大的小银锁挂孩子脖子上,安慰妹妹说:“我听村里的老人讲,孩子是七活八不活,他看着弱,你好好照料着,能长大的。”

    “我也觉得他能长大。”隋慧目含期盼。

    隋文安看着这个像猫崽子似的小孩,他无比期盼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妹妹有了新的希望,他才能放心地离开。

    第80章 重感情的孩子

    清早,赵西平起来清扫院子里的落雪,雪干如沙,粒粒松散,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隋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扫雪声,沙沙声如虫鸣,她眯着眼又睡了过去。

    屋里屋外的积雪扫干净,粥食也煮好了,赵西平推门进来,喊:“饭好了,穿衣吃饭。”

    隋良一个翻身打挺坐起来,他嘶着气快速穿上层层叠叠的衣裳。

    隋玉拥被坐起来,打着哆嗦说:“真冷啊。”

    赵西平将木箱上放的衣裳扔床边,问:“起不起不起我给你端床上来吃。”

    “在床上越躺越冷,我还是起来吧。”隋玉拎起毛坎肩穿上,外面又套上五身衣裳,裤子也是穿五条,最外面还套个挡风的厚布裙子。

    走出阴暗的房屋,外面明亮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屋顶上白花花一片,风一吹,雪粒飞扬。

    早已停雪,刚清扫干净的院子又刮来薄薄一层白。

    走进暖和的灶房,隋玉吁口气,火的使用真是史上的一个壮举,真不敢想象还没使用火的原始时代,那时候的人是怎么熬过六九寒冬。

    金黄的黍米粥,蛋黄流油的腌鸡蛋,半碗酸萝卜条,这就是一家三口的日常早饭。

    “下雪了,羊也不长膘了,待会儿我跟你去东市上问问羊价。”隋玉说。

    “外面冷,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家等着。”赵西平剜出咸蛋黄给她,他吃蛋白。

    隋玉一口吃掉油润的蛋黄,口感绵沙,不噎也不干巴,她挟一条酸萝卜佐粥又吃一大口,说:“我也去,在家有些闷。”

    “我也去。”隋良说。

    “你们别叫冷就行。”赵西平不勉强。

    吃完饭,隋玉坐在灶前烧火煮猪食,赵西平不怕冷,他用冷水三两下冲洗干净碗筷,转身又出去提桶进来舀猪食。

    猪吃上食,给骆驼和羊各扔一捆干草,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说:“走了,出门。”

    隋玉往灶里塞两根粗木柴,她摸了下趴在灶台上取暖的猫官,交代它别出门乱跑,她关上灶门缩着脖往外走。

    巷子里的积雪清扫后堆在路两侧,雪堆上印着鸡爪印,隋玉走过去印两个脚印,隋良见了也要去踩两下。

    “不冷啊”赵西平站一旁等着。

    隋玉小跑两步过去挽上他,他不情愿,她捶他一下,说:“外面又没有人。”

    “到街上了你就松手。”赵西平妥协。

    隋玉白他一眼,嘀咕说:“谁不知道我俩晚上是睡一个被窝的”

    “那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隋玉意有所指。

    赵西平说不过她,干脆闭上嘴巴。

    出了军屯,站在街上,街上零星只有几个人,雪地上,鸟的爪印比人的脚印还多。

    东市靠近东城门,这里人多热闹一些,入口处支了两口大陶釜,里面烧着热水,白烟弥漫,人一走近就感觉到滚滚热意。

    “拔鸡毛、刮羊皮、代杀猪。”见人路过,摊主吆喝一声。

    “什么价”隋玉伸手烤火。

    “鸡毛给我是两文一只,羊毛给我就不用再给钱,猪是一百文一头。”

    “走了。”赵西平拉走隋玉。

    再往里走,先是骡市,三头骡子栓在栅栏里的柱子上,一头老骡,一头瘦骨嶙峋的矮骡,另一头是唯一一匹康健高壮的壮年骡。

    “买骡子”坐在木板搭建的矮棚里的骡贩问。

    赵西平摆手,继续往里走,紧跟着是马市,马市里只有一匹马卧在雪地里嚼干草。

    隋玉弯腰看马的牙口,牙齿不行了,看样子是匹老马。

    “会有人买吗”她问。

    “大户人家会买,买回去吃马肉,不过马老了,肉也不怎么好吃。”赵西平继续走,羊市的人就多了,还没走近就听见咩咩叫声。

    栅栏里羊多,买家也多,羊贩子扯着嗓子大声喊价,身上穿的羊皮袄脏得发亮,离他两步远都能闻言刺鼻的羊骚味。

    赵西平让隋玉在外面等着,他走进栅栏里,选一头跟自家羊个头差不多的山羊问价:“这个怎么卖”

    “二百钱,个头不小,膘也厚,小兄弟,你买回去不吃亏。”羊贩说。

    活羊不论斤卖,都是按只,一整只叫价。

    “你收羊吗”赵西平问:“收羊的价钱是多少”

    “多大的羊”

    “跟这只差不多。”

    羊贩比个手势,说:“这大冷的天,你得让我赚二三两银子。”

    又有人在问价,羊贩过去了,赵西平走出栅栏,他背着手,说:“一百七,最高能一百八十钱卖了。或者是我们自己卖,放出消息等人去家里问价,两只羊能多卖二三十钱。”

    “不能牵东市来卖”隋玉问。

    赵西平摇头,说:“不能,东市的贩子都是在官府登记过的,防的就是偷羊偷骡偷骆驼的贼来销赃。”

    “那我们先放出消息,有人去家买就卖,没人卖就牵到这里卖给羊贩子。”隋玉有了决定。

    赵西平听从她的意见,羊是她养的,她做主。

    他想去卖骆驼的地方看看,隋玉和隋良跟他一起去,有卖死骆驼肉的,没有活骆驼,冬天买活骆驼的人很少见,积草就是一桩麻烦事。

    “要买骆驼大的还是小的”摊主哈着白气走出来,说:“你说说想要什么样的,开春后我收骆驼的时候帮你留意着。”

    “什么价”隋玉问。

    “价钱没有明确的,长至五年的,下过崽的,价钱贵些,五年以下的,个头越小越便宜。”

    “刚断奶的呢”隋玉又问。

    “一只羊价。”摊主看出来她有意向,他压低声音透露道:“若是不怕麻烦,明年开春了,我收到套回来的野骆驼崽子,你过来买,我给你便宜些。”

    隋玉点头,说:“我回去商量商量,想买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哎,行。买不买骆驼肉昨天才宰的,新鲜。”

    骆驼肉油脂厚,味道还重,赵西平吃过两次,一咬一口油,油还不易散,黏在嘴里糊嗓子,听说也就驼峰的味道好些。

    “你给我挑着肥油割两三斤,我回去炼油抹冻疮。”赵西平指着尾巴骨那里的淡黄色油脂,说:“就要这里的。”

    “好嘞。”

    隋玉跟隋良也走了过来,她弯腰掐一丝肉,见驼肉鲜红,想着红肉补血,她问:“肉是多少钱一斤”

    “八十文一斤。”

    一头骆驼重达上千斤,死骆驼放血剥皮卖肉就能卖六七十两。

    隋玉算了算,她家家底不薄啊。

    “要不要割两斤肉挺便宜的。”她问。

    赵西平想着她还没尝过骆驼肉,就让摊主又割二斤好肉。

    冬天日短,到家也该做晌午饭了,隋玉做饭的时候,赵西平出门一趟,他找几个人将卖羊的消息放出去,回来的时候驼肉已经炖出香味了。

    骆驼油也炼好了,三斤油脂炼出半罐的驼油,驼油已凝固,色白偏黄。

    “家里的那坛酒还卖不卖我琢磨着卖了鸡和羊,手头也宽裕了,那坛好酒就留着,我们自家人喝。”隋玉说。

    赵西平犹豫了,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犹豫了,在去年秋天之前,他待自己一向不薄,吃穿用从没刻薄过自己。

    “不卖了,留着我们自己喝。”赵西平去搬酒坛子,说:“今天晌午就喝点,天冷暖暖身子。”

    “那我往锅里加两勺酒,骆驼肉油太大了。”

    两勺酒倒进汤里,飘出的浓烟就带有酒香,待酒气炖散,骆驼肉也就出锅了。

    赵西平拎出炖药的小炉子,从灶里铲锹炭倒进去,再架上木盆用余温烘着,免得汤凉了起油。

    驼肉不似猪肉软烂,又不如鸡肉味香,唯有在价钱方面让人满意。

    隋玉笑了下。

    “笑什么”赵西平问。

    “刚吃饱肚子就开始挑三拣四了。”

    两斤驼肉勉强吃完,隋玉去挖萝卜煮猪食,碗筷上凝固着油水难洗,她索性将碗筷盆子都放进猪食锅里煮。

    “有人在家吗”

    赵西平去开门,说了几句带人进来看羊。

    隋良站在灶门口一脸不高兴,他舍不得自己养了大半年的羊。

    “我们两家合买一只,只是现在离过年还早,再过十天我们来交钱。”

    赵西平不答应,说:“你可以买回去养着,羊在我家,之后再有人来买,我不卖得罪人,卖了又得罪你。”

    “你说的也是。”对方点头,“那行吧,早买早吃肉,我要那只黑头羊,你给我拖出来,我回去叫人。”

    吃草的山羊被拽着羊角拖出来时拼命挣扎,它咩咩大叫,圈里的另一只羊也吓得不停撞墙。

    黑头羊四蹄绑绳子,买家交钱后用棍子串过绳子挑走,羊长一声短一声惨叫,隋良追出去,见羊离家越来越远,他蹲在地上掉眼泪。

    赵西平看向隋玉,手里的银子烫手啊。

    隋玉也有点心酸,不过她能控制,养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卖钱的。

    “家里还有一只羊。”她干巴巴地说。

    不说还好,一说隋良哭得越发停不下来,他抽噎着说:“那只羊也是要卖的……”

    “明年再养两只”赵西平说。

    隋良疯狂摇头,“反正也是要卖的。”

    赵西平语塞,他冲隋玉摊手,意思是她来哄。

    “明年多买一只,那只是你的,你不发话谁都不能卖。”隋玉半扯半抱着人进屋,说:“外面冷,喝到冷风了要生病,一病就吃药,一吃药就花钱,花钱看病就没钱买羊了。”

    圈里的那只羊还在不安地咩咩叫,隋良抹去眼泪,他从沙坑下刨出两根新鲜的萝卜,洗去泥沙剁成小块拿去喂羊。想到明天或是后天,这只羊也要被人买走,他抱着羊哇哇大哭。

    “要不不卖了”赵西平说。

    隋玉摇头,“在不忍饥受冻的前提下,怜悯心才能维持,对我们家来说,现在比较需要银钱。”

    隔了两天,又来一家人看羊,比东市便宜十钱,当天他们就把羊抬走了。

    隋良又哭一场,一路追出巷子。

    羊叫人哭,好不凄惨。

    听到声的人出来看热闹,指着隋良打趣。

    当天晚上,隋玉去逮只鸡关起来。隔天她烧水烫鸡毛,晌午就给炖了。

    隋玉给隋良挟只大鸡腿,问:“好吃吧肉香吧”

    隋良点头。

    “你姐夫今年过年不回老家,过了小年让他去买只羊腿回来,我们除夕夜炖一锅,羊肉驱寒,吃暖和了我们一起出门跳傩舞。”隋玉不动声色地试探。

    隋良面露抗拒。

    “不是咱家的羊。”赵西平补一句。

    “那、那行吧。”不是自家的羊,他就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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