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要不要亲一个

    有了铁箭簇,赵西平再挽弓就得心应手多了,箭簇不发飘,他拉箭射箭的速度更快,多练几日,他几乎能连着发箭。

    两支箭先后射出,一只肥兔子被钉在地上,隋玉欢呼一声,她丢下手上的活儿大步跑去捡兔子。

    “厉害,今年我们家不缺肉吃了。”隋玉提着兔子耳朵笑得灿烂,说:“晌午回去了你给收拾收拾,晚上炖兔肉吃。”

    赵西平摸着皮弦,没想到他还挺有射箭的天分,在战场上用弓的时候可是十发九不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弓箭有关。他抽根铁箭拉开皮弦往天上射,箭头擦过鸟翅,野雀子吓得嘎嘎叫。

    这下就是上战场,他心里也有谱多了。

    “入冬的时候我要是在家,我骑骆驼出去打狼,取狼皮给你们姐弟俩做狼皮袄。”赵西平先许诺上了。

    “打狼的事先不提,你继续练箭,多打几只兔子。”隋玉提着兔子离开,说:“地里的活儿不让你弄,你多练准头。”

    赵西平分得清轻重,一是保命二是立功,至于地里的庄稼,就是荒一两年也不影响什么。

    有他天天在地里射箭,在射中五只兔子七只田鼠后,这五亩豆子地没有兔子和田鼠再来光顾。

    十天的时间,隋玉跟隋良,再加上赵西平时不时来忙一阵,五亩豆子地忙利索了,杂草都拔完,豆秧也开花了。

    “赵夫长,你天天背着把弓做什么”有人来打探消息,他压低声音问:“你跟我说说,难不成要打仗了”

    “那倒没有,我就是想打些野味,练练箭法,等入冬了出门射狼。”赵西平不提其他,在挣得军功前,他并不打算说为隋玉脱奴籍的事,免得惹是非。

    “我上个月病了,花了不少钱,手里没钱买肉,只能在野外想出息。”隋玉说。

    隋玉生病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当时见赵西平日里夜里背着她出门看病,不少人都夸赵西平心善,搁在旁人身上,说不准就干脆让她病死,腾出位置再娶一个。

    打听消息的人走了,赵西平跟隋玉也收拾农具往回走,到了河边,隋良牵着猫官起身跑过去,骆驼和猪羊纷纷迈蹄跟上。

    猪崽子和小羊羔都买回来两个月了,猪崽子吃食不丰,长了个头,身上却没肉,瘦条条的。两只小羊倒是长大了不少,性子活泼,走在路上蹦蹦跳跳,喜欢顶架,人一伸手或是抬脚,它们争抢着用头来抵。

    走进巷子发现家门口站了个人,来人小厮打扮,看着脸生。

    “可是赵夫长”小厮问。

    赵西平有所预感,他点头,问:“是曲校尉找我”

    “是,赵夫长随我走一趟。”

    虽然早有准备,隋玉这时还是心慌,她接过赵西平挎的弓箭,没什么精神地看他离开。

    “隋玉,这是出什么事了”巷子里的人问。

    “没什么事。”隋玉扯出个笑,她开门牵骆驼进去。

    隋良走在后面关上大门。

    隋玉将带回来的草倒地上,一群鸡扑过来噆食,她数了数,数目够。

    隋良从兜里掏出虫,他只许下蛋的母鸡吃,母鸡吃完虫,他走到墙根下,从鸡笼里掏出两颗鸡蛋。

    又是两颗蛋,隋良举起给隋玉看。

    “放罐子里吧,我们今晚炖兔肉。”隋玉看眼天,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剩下的就交给天命。

    肉香味从灶房里飘出来时,赵西平回来了,不等隋玉问,他先开口交代:“玉门关西边的戈壁滩有匪寇截道,已经有三波商队遇害,曲校尉安排我明天跟着其他人扮作押镖的跟着商队走,过玉门关去戈壁滩杀匪。”

    “戈壁滩”隋玉上辈子看过视频讲解,那里乱石丛生,且范围极广,人进去分不清方向,就是指南针带进去也会失灵。

    “嗯,你没见过,等你脱奴籍了我带你去看,戈壁滩上的石头形状怪得很,个头还大,人站下面跟个蚂蚁一样。”赵西平往锅里看一眼,说:“今晚多发点面,给我多烙些干饼子,我明天带走。”

    “好。”

    隋玉压下心头的惊慌,她洗手去和面。

    赵西平拿筷子挟坨兔肉喂嘴里,入味了,他拿碗盛一碗,说:“我出去一趟,回来了就吃饭。”

    他端碗兔肉去找老牛叔,跟老牛叔说明他要出门杀匪寇的事,“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我不在家的时候,每个月领粮,你帮我领了送家里去。”

    “这不成问题,不过好端端的你怎么要出任务”老牛叔心急。

    “可能是我天天练箭的事传到曲校尉耳朵里了,他觉得我大有作用。”对着老牛叔,赵西平也不说实话,他又交代说:“你天天不下地,时不时往我家那边转转,免得有不长眼的起坏心。”

    “那不会,这里面住的人顶多嘴巴碎一点……”

    “让你去你就去,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人心隔肚皮,你哪知道别人怎么想。”佟花儿开口,她跟赵西平说:“你放心,我天天在家,我多去转转。”

    赵西平道声谢,不是他没事找事,近些天几乎顿顿沾荤腥,隋玉又天天喝补药,她不仅长胖了,气色也变好了,掩藏的好颜色慢慢凸现出来。他自己是男人,最是知道男人的德行,保不准就有动歪心的人。

    兔肉留下,赵西平拿着空碗离开。

    隋玉已经揉好面了,听见大门响,她揭锅盖铲菜,兔肉盛出来,锅里添上水,水烧开正好煮疙瘩汤。

    “去谁家了”隋玉问。

    “去跟老牛叔交代一声,他是个厚道人,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遇到事就去找他。”赵西平说。

    “好,你别太挂心家里。”隋玉拿筷子给他,说:“吃饭吧,吃完饭早点睡。”

    “嗯。”

    一直等着这一天,赵西平心里还算平静,吃饭的时候挺有胃口,吃了兔肉还扒两碗疙瘩汤。

    “你喂猪还是洗碗”放下碗,赵西平让失魂落魄的女人先选。

    隋玉抬眼看他,说:“喂猪是我,洗碗也是我,你去收拾行李。”

    “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带几身衣裳罢了。”赵西平起身收拾碗筷,说:“我洗碗,你给猪煮猪食。”

    锅里还有没吃完的疙瘩汤,隋玉往灶里添柴,又往锅里舀一瓢水,从地里带回来的杂草也倒进去,一锅乱炖,倒了喂猪。

    赵西平挑桶去打水了,隋玉进灶房洗锅烧洗澡水,她跟隋良洗好了先进屋。

    大门推开又关上,脚步声进来,水倒进缸里,赵西平晾好湿衣裳大步进屋,说:“我不在家,你打水用骆驼背,天黑了栓上门就别出去了。”

    “好。”隋玉把他的衣裳收拾好了,她交代说:“狼皮也给你带上了,狼皮上毛多,你要是迷向了就拔毛塞石头上做记号。”

    “行,挺聪明。”赵西平掌着她的头揉一把,他往床上看,问:“隋良睡着了”

    隋良没睡着,听了这话他就当自己睡着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看样子是睡着了,赵西平掰过隋玉的脸,她一晚上像是丢了魂,心思都写在脸上,他看了一晚上,心里舒坦极了。

    “担心我”他问。

    隋玉诚实点头。

    赵西平笑一声。

    “笑什么戈壁滩不危险啊”隋玉不解。

    “危险,可危险了。”就是没危险,赵西平也咬死说危险。

    “我有点后悔了。”隋玉嘟囔,她抓起男人的手放在胸口旁,说:“我从江南流放到西北,一路走了近一年,那一路我都没今晚这么难受过,心跳太快了。”

    赵西平脸上的笑顿住,手下柔软的触感让他浑身发热,至于她说的话,他过耳没过心。

    “……你一定要回来,我给你守着家,等你回来了我还给你做好吃的。”隋玉望着他,嘴里念念有词。

    “嗯。”赵西平抽开手,说:“睡吧。”

    的确是要早睡,隋玉脱鞋上床,交代说:“鸡叫一声的时候你要是醒了就喊醒我,我怕睡忘了。”

    “嗯。”

    两人躺下,油盏吹灭,隋良见没有动静了,他不再竖着耳朵偷听,不消片刻就睡熟了。

    床尾的男人翻个身,可能是不知归期的出行让他提心吊胆,这个夜晚,胸腔里的躁动让他难以入睡。

    脚踝被挠,隋玉以为是赵西平不小心碰到了,她缩了缩腿,接着另一只脚被攥住。

    “还没睡”赵西平低声问。

    “嗯。”

    “睡过来。”

    隋玉咬唇,她总算发觉他不对劲。

    “过来。”赵西平又拽她一下。

    隋玉起身,她掖好褥子躺过去,娇声说:“干嘛”

    男人呼吸粗重,一只糙手于黑夜中摸上滚烫的脸,又摸过鼻子,指腹摁在嘴角上。

    隋玉攥住他的手腕,瞪着眼望着欺过来的黑影。

    “我想了想,如果这次我死在外面,那就太亏了,娶回来的媳妇碰都没碰一下。”话落,他动作生疏地亲上去,太过慌张,牙齿磕到自己的手指头。

    隋玉笑一声,未落的笑音下一瞬就消失了。

    鼓噪的心跳如夏日蝉鸣,急促的呼吸声压过门外的风声,赵西平翻个身,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女人,这个拥抱比刚刚那个不得章法的亲吻更让他有感觉。

    “你老老实实在家等我回来。”他低声说。

    “嗯。”隋玉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不用陪我去死,你带着隋良继续住这个小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官府不让你住,你找个男人再嫁了。”

    隋玉捶他一拳,“你别惹我哭。”

    “我说真的。”

    “你快呸几声。”隋玉抬头,催促道:“快点。”

    “跟我老娘一样。”赵西平不屑什么呸霉运的话。

    隋玉又捶这犟种一拳。

    这天晚上隋玉没回床头睡觉,鸡叫头一声的时候,她小心翼翼从男人怀里挪出来,拿上衣裳摸黑出去做饭。

    揉面、擀面、烙饼,五十个饼子烙好,天也亮了。

    赵西平已经给骆驼喂饱食饮饱水,包袱和弓箭都挂骆驼背上了。

    锅里的水烧开,隋玉将三十个饺子丢进去,这是用烙饼的面包的饺子,家里没菜,她就用的酸萝卜和半边田鼠肉做馅。

    “出门饺子回门面,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做汤饼。”隋玉说。

    “讲究还挺多。”赵西平端碗,他一口吃两个饺子,说:“等我走了,你再睡半天。”

    “嗯。”

    “骆驼我带走一头,给你留一头。”

    “好。”

    “天黑别出门,夜里有动静你就喊。”

    “知道了。”

    一碗扁食吃完,赵西平也嘱咐完了,他捞起装饼子的包袱,又交代说:“下个月我要是没回来,让老牛叔去帮你领粮食。”

    隋玉点头,她拢起头发送他出门。

    “不用送了,你在家等我回来。”

    隋玉继续点头,在门栓抬起前,她小声问:“要不要亲一个”

    赵西平脸轰的一下涨成猪肝色,大白天的,他敢想不敢做。

    “真不害臊。”他牵着骆驼落荒而逃。

    第62章 隋灵偷情

    赵西平是当着巷子里的人面走的,初时大家只以为是他有事出门,又过了几天,还是不见他的影子,只有隋玉带着隋良天天出去放猪羊,日出开门,日落闭门,这下巷子里的人心里犯起嘀咕。

    这日午后,隋玉挎着筐去菜园,坐在巷子里做针线的妇人拉住她,问:“好长时间没见到赵夫长了,他又回老家了”

    “不是回老家,出门办差了。”

    “办差办什么差”这下在座的七八个人都精神了,“谁下的令我家男人没听人通知啊。”

    “曲校尉叫走的,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隋玉装傻充愣。

    “就叫走了他一个人”衣着较好的妇人问。

    隋玉摇头,“这我不清楚。”

    一问三不知,这些妇人也就不再跟她打听,隋玉站定跟她们聊几嘴庄稼地里的事,就去菜园挖菜。

    二月半撒下的萝卜籽,过了三个多月,根下的萝卜头已经不小了。隋玉将叶丛大的萝卜秧拔起来,拔出的萝卜个个有巴掌大,三十多个萝卜装满一筐,她又去剜一捆苦菜,用茎长的野草搓绳捆好,她一手拎筐一手提菜出菜园。

    一进家门就听见了猪哼哼声。

    “来了来了。”隋玉将萝卜秧从筐里抱下来,捧五个嫩生生的萝卜丢猪圈里。猪越长越大,食量也跟着大增,糊弄肚子的稀汤已经满足不了它,除了一天三顿食,半上午半下午还要再喂。

    隋良赶走来啄菜的鸡,他拖着木盆过来择菜,叶黄的、虫蛀的菜劈下来喂鸡,剩下的都扔盆里。

    “去去去——”隋玉扬手赶鸡,“一个个都饿死鬼投胎,出去找虫吃不行家里有人你们就守屋里。”

    鸡群赶走又围过来,隋玉没法,她进柴房拿砍刀出来,又拿几个萝卜剁碎,萝卜秧也切成碎屑,混着碎萝卜倒鸡食槽里喂鸡。

    两只羊也在叫,隋玉看看筐里不多的萝卜秧,干脆都倒了喂羊。

    “良哥儿,我再去菜园一趟,你在家玩,不想一个人在家就去找腊梅嫂子家的大头二丫。”隋玉交代。

    隋良点头,但他没出门玩,等鸡吃完食,他拿扫帚过去扫残渣,残渣混着鸡粪倒花椒树旁边。

    “有人在家吗”

    隋良拿着扫帚走过去,门外的人他不认识。

    “就你一个人在家你姐呢”男人问。

    隋良摆手,意思是不在家。

    男人没进门,他站在巷子里等着,等隋玉回来,他直接问:“赵夫长出什么公差去了”

    “男人的事,我哪儿知道。”隋玉摇头,“你想知道什么去问老牛叔,他或许比我清楚。”

    这是赵西平那晚上交代她的,一旦有人问,她就装不知道,她一旦露出什么苗头,以后在家不会落清净,个个恨不得刨根问底。

    正好老牛叔过来了,男人过去打听,其他听到声的人也陆续出门,这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戍卒多是如此,怕动荡怕打仗,但又眼馋军功和富贵。若是种地,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要穷一起穷,那就相安无事。一旦有人冒头,哪怕是功名利禄一样不沾,有的人就开始辗转反侧,心躁得难以入睡。

    老牛叔将他知道的一一道明白,笑言道:“还是我这样的日子舒坦,不招人眼,大人看不中我,我天天在家吃饱睡饱。”

    李百户闻声也过来了,他也想不通曲校尉怎么会知道赵西平这个人,唯一说得通的地方就是赵西平练箭被曲校尉看到了。

    “有个安稳的日子不容易,都老实点,别琢磨那有的没的。”李百户出声告诫,说:“没事做了去地里干活,想富贵也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老牛叔脸上的笑垮下来了,他不归李大全管,自然也不怕他,他勾着脖子“咔”一声吐口老痰呸过去。

    李百户被恶心得够呛,跟这老痞子又没道理可讲,他挥手让这些人散了,自己也跟着离开。

    老牛叔背着手往前走,他进赵家晃一圈,看隋玉在切萝卜准备晒萝卜干,他嘱咐一声有事去找他。惦记着家里的那个,他没多待,拿半头生萝卜嚼着走了。

    擦洗干净的篾席摞石头上,隋玉从柴房搬两个树墩子垫篾席下,她跟隋良将切成片的萝卜铺上去,铺了满满一篾席,隋良坐旁边赶鸡,隋玉进灶房烧火烫萝卜秧和苦菜。

    烫变色的萝卜秧和苦菜堆在筐里,待温度不烫了,隋玉一个人搬着盆子抱出去,沥干水分的菜秧挂晾衣绳上,夏天多晒些菜,冬天就不愁没菜吃。

    最后一颗苦菜挂上去,太阳已经西斜了。隋玉叉腰长舒一口气,虽说没下地干活,家里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也累人。

    “走了,良哥儿,你去牵羊放猪,我带骆驼去背水,让猪羊也跟着出去溜达一圈。”隋玉说。

    两个绑一起的水桶搭骆驼背上,隋玉另外又提一个小桶,她拍醒呼呼大睡的猫官,带上它一起锁门出门。

    隋玉离家不足半柱香的功夫,佟花儿从十七屯转到十三屯来,她无视巷子里人的眼光,慢吞吞在巷子里溜达。一来一往走个来回,她拐进隔壁巷子,在路过钱家时,她放慢步子,听院子里的老婆子又在骂隋灵,她翘了翘嘴角。

    日落黄昏起,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炊烟,隋玉跟隋良牵着骆驼和猪羊回来,进门后,隋玉紧跟着关上门。

    佟花儿又路过一趟,走到巷头径直回十七屯。

    夜幕很快降临,夜深人静时,老牛叔被佟花儿催着出门去给隋玉巡逻,他打着哈欠,眯着的眼睛睁开时,他听到前方有脚步跑动声。

    “还真有半夜做贼的”老牛叔暗自嘀咕,他左右看两眼,从墙根下捡一方石头,他放轻脚步跟过去。

    六月初的月亮弯如镰刀,昏暗的月光穿不透黑夜,夜色掩盖了树下的身影,老牛叔看不清人,但听到了喘息声,他暗骂一声,拐进另一条巷子去巡逻。

    他在十三屯第二进巷子里走个来回,琢磨着那对野鸳鸯总该走了,离开时却撞上一个人。

    “谁”隋灵吓得半死,却不敢高声说话。

    老牛叔恍然,但他不想多事,故而粗着嗓子说:“大半夜一个人在外面晃什么快回去。”

    听声音还是个男人,隋灵立马拔脚就跑。

    在她走后,老牛叔嘿笑一声,他回去了跟佟花儿说:“隋玉那个姊妹可不是个安分的,大半夜跑出来会情郎。”

    “谁”佟花儿精神了,“你是说隋灵”

    “不知道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你跟我仔细说说。”佟花儿想仰声大笑,她正愁无法报复隋灵,她自己倒是送上门了。

    ……

    又一个深夜,隋灵等身侧的男人睡熟了,她悄悄下床穿鞋,缓缓推开门,她轻步走向柴房,柴房门半敞,她刚走近就被藏在里面的人捞过去。

    睡前她特意去趟茅厕,回屋前将大门的门栓放了下来,夜深人静时,一个身手矫健的男人推门悄然入内。

    “心肝,你可让我苦等。”

    “钱威睡熟了我就出来了。”

    “他有没有折腾你让我瞧瞧……”

    一阵悉悉索索声,隋灵箍着男人的脖子,她压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去”

    这时院子里恰好响起开门声,钱母摸黑起夜,隋灵听到外面的咳嗽声吓得发僵,她一动不敢动。

    钱母听到柴房里有动静,她以为是有耗子,低骂两声,她过去踹门,想把耗子吓跑。

    隋灵吓得浑身哆嗦,等院子里的动静消停了,她瘫软着身子说:“我受不了这偷鸡摸狗的日子,你带我回去。”

    “这样的日子多刺激,别找事。”男人推开隋灵,他穿好衣裳去开门,低声说:“明晚我有事,后天晚上我还在这儿等你。”

    隋灵拉着人不让他走,她哪是能吃亏的性子,但又不敢惹怒了他,磨磨唧唧送人出门后,她在心里暗自琢磨主意。

    一座柴堆后,佟花儿跟老牛叔在男人离开后走了出来,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泼水声,她讥讽道:“这种人从妓营里跑出来真是可惜了。”

    老牛叔咋舌,高门大族养出来的女儿竟是如此放荡。

    一夜过去,暗藏污秽的巷子在烈日下变得热闹,地里活儿少了,多数人都在家忙杂活儿,妇人们进进出出忙着晒干菜,男人们坐在树下编篾筐。佟花儿走过的时候,在她背后,意味不明的笑声一声连一声,在有人吹口哨后,笑声轰的一下震荡开。

    隋灵黑着脸出来倒泔水,本就不高兴,在看见佟花儿时更觉糟心,她嫌恶地唾一声,“真是晦气。”

    晦气佟花儿垂眼笑了。

    日落星起,月升星移,一夜蹲守没等到人,佟花儿在天色麻麻亮时跟老牛叔回去,两人睡了大半天,天黑后,一个想闹事,一个想看热闹的两人又藏在了草堆后。

    脚步声走来,木门轻响,半盏茶后,佟花儿不顾阻拦靠近大门。她贴在门上听动静,待隋灵出来后,她按捺住激动又等片刻,拽紧门环大声喊:“快来人呐,进贼了,有贼进了钱家。”

    沉睡的人被这一嗓子惊醒,钱威一蹦而起,他从床底下抽出砍刀大步跑出去。

    老牛叔拽住佟花儿大步跑开。

    刚入巷的男人想跑,隋灵趁机欺身过去,脚下一动,她踢走男人的裤子。

    “哪里有贼”钱母赤脚跑出来。

    其他人也跟着出来,钱父去灶房拿菜刀,点燃油盏拿出来,说:“都找找。”

    巷子里的人家也起了,一群人拿刀掂斧过来,大门一推就开了。

    “还真进贼了”钱大哥心惊,晚上睡前是他栓的门。

    “劳大家帮我好好找找。”钱父举着油盏先去骆驼圈,钱威在院子里晃一圈,他举着砍刀踢开柴房门,家里能藏人的地方就这两处。

    第63章 弃妻从妾

    “出去,关上门,我是胡都尉。”柴房里的人说。

    然而已经晚了,钱威踹开了门,跟在他后面的街坊举着火把一马当先冲进来,火光照亮门后藏的两人,白花花的肌肤坦露在人前。

    一声尖锐的女人叫声从柴房传出来,前一瞬还喧闹的院子霎时陷入安静,四处搜查的街坊邻居顿住脚,钱父钱母双双黑了脸。

    “让人出去。”

    柴房里传出雄浑的男人声音,不属于钱威。

    柴房里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不知谁没绷住笑了一声,这场抓贼的戏可真精彩。

    柴房里的人退了出去,钱威也跟着走出来,他站在门外怔神,钱大哥张罗着送街坊邻居出门。

    “柴房里的男人是谁”出门时,其他人问举火把冲进柴房里捉贼的人。

    “胡都尉。”

    “出什么事了”后赶来的人来不及进门,见人都出来了,他们纷纷问:“抓到贼了”

    “抓到了,这个贼可了不得。”不知谁奸笑一声。

    “怎么说”

    从钱家出来的人也没离开,他们走远几步堵在巷子里,有声有色地讲贼偷女人的好戏。

    “谁最先喊的那一嗓子”有人问。

    “深更半夜,哪能看见人,只知道是个女人的声音。”

    钱家院内,胡都尉跟隋灵穿好衣裳开门出来,院子里黑漆漆的,钱家一众人碍于胡都尉的身份,心里憋屈的要死,面上还不能发作。

    钱母喘着粗气,呼气声沉如半死的老牛,隋灵循声望去,她大感痛快,这老婆子有本事还骂啊,气死她个老东西。

    “都尉大人,我愿意跟你走。”隋灵轻快地开口。

    “不知羞耻。”钱母没忍住,她咬牙唾骂:“下三滥的贱东西,偷男人偷到家里来了,有娘养没娘教的小娼妇……”

    胡都尉不耐烦听这些,他清咳一声,跟钱威说:“朱千户手下死了个百户,你顶上去。”

    钱威虽说气得头晕,但在得知奸夫是胡都尉时他就盘算开了。升为百户,在这之前他求之不得,但在今夜,他却嫌弃职位太低。又不是战乱时期,百户名下虽有一百个士卒,但也有名无实,既无号令之权,又无收刮油水之利。

    胡都尉不在乎他怎么想,这种事他已经做惯了,钱威的性子他也看出来了,不是那烈性之人,没什么威胁。他拽过隋灵,说:“她继续养你家里,还是你婆娘,往后表现的好,升你当屯长。”

    “不——”隋灵面如死灰,她拼命摇头,嚷嚷说:“我要跟你走,我不想再留在钱家。”

    “胡都尉,你位高权重,我们奈何不了你,但你也别欺人太甚,这个贱人你愿意带走就带走,不愿意带走就别惦记着,天明我就买一包耗子药毒死她。”钱母说得坚决,她看向小儿子,说:“家里有我没她,你们看着办。你若是铁了心要留她在家,我也奈何不了你,我只能毒杀了她,再拼着一条老命去状告胡都尉玷辱我儿媳。”

    钱母如隋灵憎恨她一样厌恶这个人,又懒又奸,心性还恶毒,谎话张口就来,自从她来这个家,这个家就没消停过一日。她做梦都想把这个儿媳妇赶出家门,奈何儿子舍不得她的好颜色。

    这下可好了,隋灵这个祸害有人接手,钱母心里高兴得打鼓,拼着儿子当绿头王八被人笑话,她也要把这个又蠢又恶的女人赶走。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胡都尉没想到钱威是个孬货,却有个烈性的娘,他琢磨着实在不行只能把隋灵收回后院,她蠢归蠢,却着实长了张好脸。

    钱威急得飙汗,他走到老娘旁边,说:“你要是见不得她,过两天我带她搬出去,你跟我爹带着兄嫂继续住这个小院。”

    “你要当绿头王八我还想要脸,你当你爹的脸是屁股”钱母伸着脸,自己抬手扇一巴掌,说:“我养个窝囊儿子我没脸活,索性跟你爹早点死了,去地下了有脸见祖宗。”

    她是下定决心要赶隋灵走,胡都尉的意思她明白,那种用女人屁股换官位的肮脏事她不肯让钱威去碰,一碰上就脱不开身了。她平日爱占小便宜,也只敢抠抠掐掐省点小钱,那见不到底的大便宜她害怕,也不让她儿子去碰。

    钱威无奈,他不可能不顾爹娘的死活。

    “罢了,我带她走便是。”胡都尉收起之前的打算。

    “百户之位……”钱威又怕他不肯应诺。

    “给你便是。”胡都尉攥着隋灵的下巴摸了摸,说:“我这人一向大方,睡了你婆娘,百户之位就是我的过夜费。”

    钱威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隋灵高兴了,她选择性忘记之前胡都尉的话,能带她脱离这个家她就高兴,终于不用再日日穿粗布吃粗粮,不用再蹲那肮脏滂臭的茅厕,不用再洗碗做饭,不用再追在鸡屁股后面扫粪。

    她长长吁口气,当妾就当妾,穷**不比富人妾。

    事情说定,胡都尉也没离开,他霸占了钱威之前睡的床,还拉着隋灵也睡上去。

    钱家一众人一夜没睡,用隋灵换个百户之位,一家人能换个更大的宅子,钱大哥两口子是最高兴的。钱母也喜笑颜开,想到以后不用再看见隋灵,她觉得夜风都是甜的。

    想到这儿,钱母一改抠抠搜搜的德行,她亲自去鸡笼里抓只老母鸡,喊大儿媳烧水,婆媳俩连夜炖一锅鸡汤。

    天明时分,一锅香浓的鸡汤出锅,胡都尉喝两碗填饱肚子,就带着隋灵大摇大摆走出钱家。

    早起抱柴、打水的人看直了眼,胡大人得一美妾,他自诩风流,对路人的眼光熟视无睹。偏偏隋灵也面带桃花,面对打量不闪不避,抬着下巴一脸傲慢。还没走出这个巷子,她已经看不上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了。

    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胡大人觉得好笑,他故意在众人面前轻佻地拍隋灵屁股,见她一脸娇羞,他嗤笑一声。

    一对不要脸的人走出巷子,巷子里的人哗然一片,纷纷张口唾骂。

    “可怜钱夫长,奸夫跑到屋里了,他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到头来媳妇还跟人跑了。”

    “钱婆子天天骂她儿媳勾搭野男人,这下是真勾搭走了。”跟钱家有矛盾的人看笑话。

    “隋灵的确不是个安分的,我好几次看她从外面回来都不对劲,一脸的……”小阿嫂嫌话羞人,她做个表情让人猜,“估摸着那时候就勾搭上了。”

    “人家也有能耐,我住这儿三四年了都不知道胡都尉长啥样,她来了不到一年,愣是勾搭上了都尉。”有人啧啧其声,话里暗讽隋灵骨子里都是招摇放荡的,臭肉招苍蝇。

    “我听说胡都尉就好这一口,也是个爱勾搭年轻小媳妇的。”男人压低声音。

    “……”

    佟花儿一觉睡醒就听说隋灵被胡都尉带走了,她气得肚子疼,这该死的东西,真是好命,偷情都没被人打死。

    老牛叔看她捂肚子,他走出门强行扶人进来,警告说:“玩归玩闹归闹,你伤着我儿了,你得不了好。”

    佟花儿垂眼温顺地点头,“好,我只是觉得老天不公。”

    “老天的事老天管,你少操他的心。”老牛叔摸摸她的肚子,说:“再有两三个月,我儿就出来了。”

    佟花儿面露复杂,她摸了下肚子,想起了路上冻死的女儿。

    老天真不公,她暗念一句。

    ……

    隋慧是在第三天知道这事的,胡都尉打发管家去迁户籍,隋灵的户籍是胡大人亲自去办的,户籍迁走后就有人跟他通气。他傍晚下值了去隋慧的院子里,落座就说:“你那个妹妹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进了胡都尉的后院。”

    隋慧心生不妙,她诧异道:“隋灵不是在钱家”

    胡大人嗤笑一声,来龙去脉他派人去打听清楚了,他含蓄地说:“她跟胡都尉一见钟情,两人情不自禁的在钱家夜会,被人抓个正着。”

    隋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妹妹,她顿感没脸。

    隔了几日,隋慧收到隋灵送来的信,她看都没看,直接让丫鬟拿去当柴烧。

    至于隋文安,隋灵压根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故而她置席邀请娘家人的那天没有一个人来。

    ……

    隋文安终于养好了身上的伤,六月二十,他换上仅有的一套新衣,提上下套逮的两只野鸡出门。

    “文安,你这是要去哪儿”邻居问。

    “去看我妹子。”隋文安老实交代,他这个月才发现,他的行动是受监视的,每逢出门必有人打听,若是回来晚了,村长会上门发问。

    他离开筑长城的营队后,当天就被胡大人的手下送到田卒所住的村落里,分得一个小院,日日出门跟应募士一起下地干活。

    依村长平日待他的态度,隋文安判定村长不知他的底细,显而易见,下令监视他的人应该就是那位胡大人。

    隋文安这次去找隋慧,他不着痕迹地询问,发现这不是她的意思。他琢磨着,胡大人让村长留意他行踪的原因,大概与新铸的户籍有关,可能怕他跑了,或是怕他闹事他还想不明白。

    “孩子什么时候能生”隋文安问。

    “大概会在腊月。”隋慧摸摸肚子,三个月了,平坦的小腹没一点弧度,若不是大夫摸到喜脉,她甚至怀疑肚里没有孩子。

    “大哥,隋灵离开了钱家,她跟胡都尉勾搭到一起,弃妻从妾了。”隋慧面带漠然,话却带厌恶。

    隋文安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摇头说:“随她,人各有命,你好好养身子。”

    “嗯。”隋慧支吾了一会儿,问:“你见过玉妹妹吗”

    “去过一次,她不愿跟我见面。”隋文安起身,说:“就这样吧,不去打扰她的清净,你好好养身体,我回了。”

    出了胡府,隋文安提走放在门房那里的一只野鸡,他去了集市,用这两三个月来卖野物赚的钱去粮铺买五斗米五斗面,连着罐子一起送到十三屯。

    隋玉牵着骆驼打水回来,就见院子里放的罐子和扑棱的野鸡,她讶然,问:“谁送来的老牛叔”

    隋良摇头,他伸手比划,又蹦又跳的,隋玉看不明白。

    “你做口型,你说是谁,我看你口型。”

    堂兄——

    隋玉模仿他的口型发音:“堂兄”

    隋良惊喜点头,他又张嘴无声说话:我不要,他放下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隋玉,刚刚有个男人来你家,好像还提着野鸡,是谁来了”邻居好奇地问,她大步走进来看看地上的东西,又打量隋玉的脸蛋,这是个比隋灵长得还好看的美人,容貌艳丽大方,像是一朵开得正艳的花,任谁路过都想看一看,闻一闻。

    “我堂兄,不是我奸夫。”

    邻居噎住,解释说:“我不是那意思。”

    “没那意思更好。”隋玉招手,说:“来,搭把手,帮我把罐子抬进去。”

    第64章 牧羊猪

    前有老牛叔送来的一石粮,后有隋文安送来的一石米面,隋玉琢磨着再有两天官府也要发粮,到时候家里的粮缸要塞得满满当当。

    院子里鸡叫一声,隋玉盖上粮缸走出去,猫官正在扑地上的野鸡,她过去提起鸡,鸡腿受伤,翅膀也剪了,她琢磨着给宰了了事,免得再养瘦了。

    “良哥儿,你来帮我烧火,我把鸡杀了,以后每顿跟萝卜炒一块儿,能吃好几天。”隋玉说。

    隋良高兴地点头,他跑进灶房去捂火烧灶。

    隋玉舀盆水进去倒锅里,她掂刀拿碗,拽掉鸡脖子上的毛,刀刃一剌,鸡血落进碗里。

    “喵——”猫官闻到血腥味,它急得粗着嗓子大叫,院子里的石头都要被它拖着走。

    鸡血流尽,隋玉扔掉野鸡,她端碗进灶房,鸡血碗里撒一小撮盐,等墙根下的野鸡彻底咽气,碗里的鸡血也凝固了。

    “喵——”猫官大叫。

    “知道知道,待会儿鸡屁股给你吃。”隋玉念叨,她进屋拿剪刀剪鸡毛,这是只野公鸡,尾羽长,毛色也好看,她打算剪下来洗干净了做个毽子。

    隋良拿棍敲门,告诉隋玉水开了。

    隋玉提起野鸡扔盆里,她进屋舀开水淋鸡身上,有感而发道:“有一技之长的人,哪怕是落难了,也比寻常百姓挣钱的路子广。我再寻摸寻摸,在你姐夫回来之前,如果能得到点什么牛皮羊皮,我再去做个弓,我们姐弟俩也学着拉弓射箭,哪怕不为保命,出去打猎也能省不少钱。”

    隋文安销了奴籍就指望地里的收成吃饭,现在庄稼还没收,他吃的粮食估计还是胡大人给的或是村里人借给他的,哪有余钱再买大米灰面,只能是他在外打猎卖猎物攒的钱。

    想到他能自由买卖,隋玉叹口气,她割下鸡屁股扔给猫官,说:“你姐夫离家近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咋样了。”

    鸡毛拔尽,天色黑透了,隋玉收拾收拾地上的鸡毛,连水带毛一起倒粪桶里。她舀水洗净鸡内脏,鸡肠子、鸡胗、鸡心包、鸡肝和鸡血兑干菜炒一碗,另外再煮两碗疙瘩汤,这就是她跟隋良的晚饭。

    饭后,隋玉将沥尽水分的野鸡抹上盐拿到屋里挂起来,给猫官松了绳子让它在灶房里守粮。忙完这些,她点灯坐在油盏下缝鸡毛毽子,一边轻声跟隋良说:“晚上早点睡,明天早点起,醒了我们在院子里踢毽子。”

    隋良点头,他记得他姐踢毽子很厉害的。

    姐弟俩睡下,油盏吹灭,小院沉入无尽的夜色中。

    隋玉刚睡下不久,猛然惊醒,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大门外有人,有男人在笑。

    猪圈里的猪哼哼叫,羊羔也叫了两声。

    猫官从灶房出来,它悄无声息地走到大门口,突然尖叫一声,吓得门外的人后退一步,紧接着大门被暴力拍响。

    隋玉穿衣坐起来,她摸黑开门出去,站在院子里敞着嗓子骂:“你爹死了大半夜来拍门报丧,滚你娘的犊子。”

    一声叫醒半条巷子,附近几家响起开门声,巷子里的几个小贼吓得落荒而逃。

    右边邻居开了大门,借着月色看巷子里没人,男人拎着棒槌在巷子里走个来回,边走边骂:“他娘的小臊皮,活腻歪了跑到俺们巷子做贼,有胆来你他娘的别跑,我们老少爷们揍死你们个瘪犊子。”

    走到赵家门前,他冲里面喊:“赵家媳妇,再有动静你就喊,你也别怕,我们巷子里都是正经人,容不得小臊皮来偷鸡摸狗。”

    “哎,多谢大哥。”隋玉没害怕,一条巷子密密麻麻住了三四十家人,只要不是特意开门引贼,贼就是有万般本事也不能无声无息地爬上她的床。今晚来敲门的八成是那心痒的骚男人故意来试探的,试探她有没有红杏出墙的心,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硬闯。

    隋玉进屋睡下了,不等天亮自然而然就醒了,她惦记着踢毽子锻炼身体,没有试图再入睡,直接掀开褥子起床开门。

    隋良也跟着一起起床。

    灶里烧着火,锅里添上米,隋玉带着隋良站在院子里一来一往踢毽子,不时跑进灶房往灶洞里塞两把柴。

    天光大亮,锅里的黍米粥煮好了,隋玉开门带隋良去菜园拔菜,打算回来了再炒盘素菜。

    “隋玉,昨晚是咋回事”抱柴的妇人问。

    “几个骚男人管不住裤/裆里的二两臭肉,大半夜的来敲门撩骚。”显而易见的事,隋玉没含糊其辞,她越是大大方方说,背后议论的人越少。她美目一扫,叉着腰趾高气扬地骂:“再有那不知死活的来敲门,我把他祖坟骂得冒黑烟,一个个不要脸的狗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嘴脸,长了一身骚肉就到处卖弄,骚气冲天。”

    抱柴的妇人被逗得咯咯笑,她是看走眼了,之前以为隋玉是个本分人,没想到她是个泼辣的性子。

    “还不是你那个堂姐闹的,她不检点,让我们这附近住的人跟着丢脸,论起来,你最倒霉。”

    隋玉嗤了一声,说:“我跟她不一样,谁敢凑到我面前来,我一巴掌扇他脸上。行了,不说了,我去菜园拔点菜,你家也在做饭了”

    “刚烧着火。”

    “那你忙。”隋玉牵着隋良离开,半条巷子的人都听到她刚刚的一番骂,没人出来再旁敲侧击地打听。

    到了菜园,隋玉让隋良去挖嫩苦菜,她捡老荠菜挖半筐,又去挖半筐萝卜,打算回去煮熟喂猪。

    “害不害怕今晚要是还有人来敲门,你怕不怕”隋玉笑着问隋良。

    隋良摇头,昨晚是怕的,以后就不怕了,他就是想说话,他也想在生气的时候开口骂。

    回去的路上,隋良一蹦一蹦的,他走在前面,看见蝴蝶,他张嘴无声念一句,看见花又张嘴无声念一句。

    吃过饭喂了猪,隋玉牵骆驼拽羊出门,门刚锁上,她看见老牛叔拐进了巷子。

    “我听说昨晚有不要脸的来敲门”老牛叔问。

    “是有,我骂了一顿,巷子里的邻居一有动静他们就吓跑了。”隋玉说。

    “对,就该这样。”老牛叔点头,说:“有动静你就喊,只要不开门,人就进不去。”

    隋玉点头,昨晚的事在她这里已经掀篇了,转口说起明天领粮的事,她嘱咐老牛叔别忘了她家的粮。

    本该月头发的粮,一直拖到月尾才发。

    说罢,隋玉跟隋良牵羊的牵羊,牵猪的牵猪,姐弟俩带猪羊骆驼去吃草。

    骆驼丢了绳子由它随便跑,两只羊羔拴在小树上吃草,黑皮猪是个懒汉,吃饱了就睡,到地方了趴在沙坑里晒太阳睡觉,猫官钻进草丛逮虫子和**加餐。隋玉跟隋良去附近捡柴,被牛羊蹭断的枝丫、虫蛀的树根、河里飘下来的湿木,隋玉看见什么捡什么。

    “丫头,那是不是你家的羊羊跑了。”河对岸,放羊的羊倌喊。

    隋玉回头,她家的两只羊挣断小树,拖着带根的树苗跑了。她忙丢下柴,交代隋良在这边守着,她跑去追羊。

    黑皮猪被惊醒,它抖抖身上的沙站起来,看了一会儿,它咬断绳子,在隋良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两只羊分开跑,隋玉撵上一只,对另一只逃窜的山羊无可奈何,羊羔子长大了,跑起来人追不上。她大声咩咩叫,试图唤回逃窜的羊,下一瞬就看见一只猪追着羊跑,黑皮猪边跑边叫,它后面还挂着隋良,一人一猪隔了不短的距离。

    隋玉拽着手上的这只羊换棵树拴,安顿好这只,她也撸起袖子继续去追,跑了一圈看猪追着羊朝她跑来,隋玉张开手拦。

    前有人,后有猪,逃窜的山羊放缓速度,隋玉趁机跑过去抓住绳子,就在想要去抓猪的时候,黑皮猪停下了,它哼哼几声走到人脚边。

    隋玉打量它几眼,又回顾刚刚的事,这只猪似乎一直是追着羊跑的。

    隋良呼哧呼哧跑来了,他一把抓住猪绳,累得倒在地上大喘气。

    “良哥儿,你还跑不过小猪,以后多练练。”隋玉调侃他。

    她拽着黑头羊去牵另一只羊,黑皮猪也想走,但禁锢脖子的绳子在隋良手上。

    隋玉突然丢开手上牵着的黑头羊,黑头羊跑了,她冲猪挥手:“小黑,去追羊。良哥儿,丢开绳子。”

    猪慢吞吞朝她走过来。

    隋玉大失所望,是她误会了,她赶忙将另一只羊又拴上,又去追羊。她一动,黑皮猪也跟着跑,一人一猪目标都是跑到别人家麦地里的黑头羊。

    黑皮猪越过了人,将将长齐膝盖的小猪倒腾着猪蹄子,哼哧哼哧扑向糟蹋庄稼的羊,驱逐、绕弯、回转,它赶着羊靠近人。

    隋玉放缓了步子,她只见过牧羊犬,还是头一次见牧羊猪。

    “好猪猪,晌午回去了给你加粮。”隋玉笑眯眯地拍拍猪头。

    羊追回来了,骆驼也回来了,也到了做午饭的时辰,隋玉将捡的柴打捆摞驼峰之间,她拽着两只羊往回走。

    识路的骆驼颠颠走在前面,黑皮猪得了主人的青眼,它拖着绳子哼哧哼哧跟在后面,猫官竖着尾巴时不时去挠它一爪子。

    家门打开,骆驼和猪先后进门,又乖顺的各进各圈。隋玉探头打量,缩回头了伸手拍羊,她拽着两只犟羊进屋,说:“人家都通人性会干活了,你们只知道吃吃吃。”

    晌午做饭,隋玉蒸大米饭的时候多舀半碗黍米,人吃白米饭,黍米饭留着喂猪。

    下午的时候,腊梅嫂子来找隋玉做针线,隋玉在家坐了小半天。

    黑夜又降临,老牛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砍刀出门了,他悄悄躲在赵家墙外的半垛苜蓿草后,一直等不来人,他慢慢就睡着了。再醒来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这时天还没亮,听见是隋玉醒了,他就抱着砍刀回家了。

    半上午时,老牛叔挑两石粮送来,听巷子里的人说起隋玉家草垛里有人睡过,他“嗐”一声,说:“是我睡的,我昨夜在外面守了一夜,愣是没等到那几个小臊皮过来。”

    第65章 追骆驼群套骆驼崽儿

    隋玉得知老牛叔在外守了一夜,她取下挂在墙上的腌鸡,用温水泡上,她让隋良在家看门,她去十七屯找老牛叔。

    佟花儿看见隋玉进门,她心里慌了一下,两人平日里遇到过不少次,但没有一次对上眼的。

    隋玉站门口往院子里扫一眼,问:“老牛叔不在家”

    “他去打水了,你、你要不要进来坐坐”佟花儿搓手。

    隋玉摆手,她尝试了一下,心里还是抗拒跟佟花儿接触。

    她转身走了,也改了主意。

    隋玉回家后将腌鸡多洗几遍,洗干净了剁成小块儿倒锅里加水开炖,想到老牛叔没有牙,她去菜园拔三个萝卜回来。

    锅里的鸡肉炖开锅,切成小块儿的萝卜倒进去。

    “真香啊,又在吃肉”过路的人放慢步子,半真半假地玩笑:“赵夫长不在家,你们姐弟俩在家动不动就吃好的。”

    “我堂兄送来的野鸡,腌了几天一直舍不得吃,这不是昨晚老牛叔来守了一夜,我为了答谢他炖的鸡,不然可舍不得。”隋玉解释,她也笑着玩笑:“你可别眼红,多闻几嘴肉香,我不收钱。”

    门外的人撇撇嘴,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大步走了。

    隋玉哼笑,她挽起头发用头巾缠住,说:“良哥儿,你在家烧火,我把铲出来的半筐草灰提菜园里去撒地里。”

    隋良敲了下屁股下的石头,表示听到了。

    隋玉挎起半筐草灰,她咬牙嘿呦一声,斜着半边身子,用胯骨顶起篾筐出门。

    “哪儿去”老牛叔刚走进巷子,看见人他就停脚,站在巷口喊:“我听你婶子说你去找我,有啥事”

    婶子隋玉笑一声。

    “没事,你们晌午别炒菜,我炖了鸡肉,炖好了给你们送去。”隋玉挎筐的动作越发吃力,她喊了一嗓子扭身继续走。

    孙大娘闻声出来,她站门外看一眼,说:“不去帮忙”

    “又不是我婆娘,轮不上我心疼。”老牛叔无所谓,他可不是勤快人,“要不是赵西平离家前去交代过,我可不操这些心。”

    隋玉那张脸本就是个惹是非的东西,他若是又守夜又献殷勤,不出三天,这些碎嘴子八成又要嚼舌说他打隋玉的主意。

    “赵夫长走的快有一个月了吧”孙大娘问。

    老牛叔点头,他也惦记赵西平的行踪,巴不得他今天就回来,他一个老头子顾两个家,累得睡都睡不好。

    被惦记的男人还在戈壁滩上,赵西平坐在一墩巨石下歇气,戈壁滩上没草没树,又干又晒,只有巨石落下的阴影能让人乘凉。

    这是他第二趟进来,之前护送的商队没碰上杀人越货的匪寇,赵西平跟另外十个镖师打扮的戍卒回到玉门关后,又被安排跟着另外一队胡商再次穿行戈壁滩。

    “师傅们,来吃点东西。”胡商端饭送来,说是饭就是泡米,烧一罐开水,冲泡蒸熟晒干又炒焦的大米,米粒涨大后就是一碗饭。

    赵西平接过碗先喝口水,刚吃到一半,右手边蹲在一墩巨石上的黑鸟乍然叫两声,他扭头看过去,目光下移,他看见远处的地面飘起黄沙,飘起的黄沙聚团,不是风刮过的痕迹。

    “大哥。”他喊一声,示意人看过去。

    领头的武卒点了下头,说:“赶紧吃,吃完了我们就走。”

    赵西平大口嚼碎嘴里的米咽下肚,随手将粗陶碗放地上,他作势去牵骆驼,实际上是送骆驼走远点。安顿好自家骆驼,他挎上弓箭,腰上别刀,躲在一墩巨石后面听动静。

    突然,骆驼一声嘶鸣,巨石上的黑鸟展翅高飞,几缕黑羽擦着一支破空的木箭打着转飘落。

    赵西平看清了箭簇射出的方位,他绕过几堵石头看到藏在石头后放箭的匪寇,拉开皮弦,一支箭簇“嗖”的一下飞了出去,一股鲜血飙出,人应声倒地。

    另一边,金戈相触发出铮铮声,兵匪混战,不适合射箭杀敌,赵西平背上弓,他抽出弯刀冲进厮杀圈。

    地上浓烟大冒,黄沙四起,人站在其中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更分不清敌我,赵西平不敢恋战,他赶忙后退。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其他人,单独一个人走散的还不敢吭声,就怕没喊来同伙,反倒招来敌人围杀。

    一时之间,戈壁滩上除了脚步跑动声,再无其他。

    赵西平退出了黄沙圈,来不及揉眼睛先看见两个匪寇朝他杀来,他抬脚就跑,奋力拉开距离,脚上用力蹬,蹬起黄沙阻人视线。

    察觉后面的脚步声减弱,赵西平迅速转身,他举起弓,抽箭拉弦,箭簇射出,一人倒地大叫,另一人躲到巨石后面。

    少了个敌人,赵西平不惧了,他大步走过去,抽刀砍死倒在地上的人,顺手抽走箭簇,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挥刀与之对砍。

    又一人倒下,赵西平喘几口粗气,他循着来时的脚印找回去,看见匪寇就拉弓射箭。每当倒下去一个人,他就多感谢隋玉一分,有个弓,可比他练什么拳有用多了。

    日头西斜时,这片充斥着血腥味的戈壁滩恢复了平静。躲在远处的胡商找了过来,有他们帮忙包扎伤口,赵西平攥着弯刀去清点敌方人数,没死的再补一刀,顺带割下左耳,方便回去了领功。

    “大哥,死的匪寇有二十三人,应该还有逃跑的。”赵西平拖着一串八个人过来,说:“这几个是我杀死的。”

    武卒:……

    “回去了我会如实向校尉禀报,不过我估摸着,以这些小喽啰,还不足以给你媳妇脱奴籍。”他说。

    赵西平心里有数,军功不是那么好攒的,他也没奢望一口吃个大胖子。

    “先攒着,多攒几次就够了。”赵西平说。

    武卒看了看拖来的一串人,箭伤都在上半身,虽不致命,但也让其无法行动。

    “你箭法还挺不错。”他赞一句。

    “多是从背后偷袭的,若是跑动的,我也不行。”赵西平如实说。

    武卒摇头,话不是这样说,不少人扔石头,三步远的距离,石头还能打歪,更别提射箭了。

    胡商过来了,赵西平识趣离开。匪寇解决了,明天就能折返,他想回家了,想吃汤饼,想吃扁食,想吃肉,想睡大觉。

    “天要黑了,我们赶段路,免得血味和死人引来其他东西。”武卒发令。

    十一个戍卒,死了五个,带伤三个,只有三个是完好的。

    赵西平扛起两个凉了身子的同僚,半天前还一起吃饭,这会儿已经是生死两隔。身体里亢奋的情绪消退,赵西平背后泛出一身冷汗,这次他能站着走路,或许下一次躺着的就是他。

    满天繁星时,赶路的人停脚,戈壁滩白天要把人烤干,入了夜又冻得人打哆嗦,胡商生了火堆,活着的人都围坐过去。

    “赵兄弟,下次再有任务我喊你一起。”武卒递来半碗浊酒,说:“夜里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赵西平摆手,他指了下肩上披的狼皮,说:“我不冷。”

    武卒坐下,问:“值得吗下次还出来”

    赵西平沉默了好久,一阵风吹来,他拢了拢狼皮,说:“还出来,有合适的任务劳你通知我一声。”

    “鬼迷心窍。”武卒嗤一声。

    赵西平不作声。

    一夜半睡半醒,天明后,在收了胡商送的银两后,戍卒跟商队分别,一行人向西,一行人向东。

    六个活人带着驮着死尸的骆驼原路返回,昨日留下的脚印早已被黄沙抹平,横亘在戈壁滩上的死尸在虫咬鸟啄后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赵西平路过瞥了一眼,尸体上蒙了厚厚一层黄沙,或许再过几日,在下一支商队路过前,二十三具尸体已经沉入黄沙下。经年后,在白骨之上堆起一墩墩沙土所铸的巨石。

    这么一想,赵西平再看这戈壁滩,心里就有些发怵。

    “这要是我一个人,我走不出戈壁滩。”武卒笑一声,没有尽头的巨石,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样,万一走错方向,饿也饿死了。

    人不识路,但骆驼识途,十一头骆驼都是各家用惯的骆驼,它们记得家的方向。在戈壁滩穿行四天,第五天就出了戈壁滩,玉门关的城墙依稀可见。

    出了戈壁滩,活着的六人第一件事就是挖坑埋人,埋在戈壁滩里面以后就难寻了,埋在外面,以后这些人的家眷可以来迁坟。

    “不给你自己选个好地方”武卒走到赵西平身边调侃。

    “滚,你死了我都不会死。”赵西平踹他一脚,他牵着骆驼往河边走,身上臭得要死,他跳进河里好好洗洗。

    晚上在河边过夜,夜半,赵西平醒来撒尿,他注意到河对岸有喝水的骆驼,骆驼带崽儿,他脑子里浮现之前隋玉说的话,盖客栈、驯养骆驼租给商队……

    待天色麻麻亮,一行六个人醒来准备继续东行时,赵西平往对岸沙漠里多看了两眼,说:“你们先回,我昨晚看到野骆驼群了,我去追一追,看能不能套一两头骆驼幼崽回来。”

    “你不是已经有骆驼了”武卒问。

    “我不嫌多。”赵西平笑两声。

    第66章 奖赏

    跨过位于沙漠中的汩汩细流,北上之前,赵西平将身上的水囊都装满水,包袱里的炒米大约还够吃五天,他给自己定个期限,三天后,不论有没有收获,他必须从沙漠中返回。

    发现了野骆驼群的踪影依稀可见,骆驼群攀越过沙丘高峰,日出的光晕穿透过来,它们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球。

    赵西平跨上骆驼,独自一人去追寻迁徙的骆驼群,他远远缀在骆驼群后方,野骆驼慢悠悠赶路时,他催促胯下的骆驼加快速度,除了骆驼啃草饱腹,其他时候就没停歇过。

    从天明到日落,黄昏时分,赵西平追上了昨夜在河边饮水的骆驼群,二十余头野骆驼,其中有五头幼崽。

    身形壮硕的公骆驼似乎感受到恶意,它们不安地踢动蹄子,嘴里哼哧哼哧地发出尖锐的驱赶声。

    赵西平胯下的骆驼胆怯了,未成年的骆驼在碰上野骆驼时,在驱赶声里,它下意识掉头试图逃跑。

    赵西平拍它一巴掌,他从骆驼背上下来,骆驼留在原地,他挎着弓箭踏着松软的沙地往前。在艰难跋涉后,他手脚并用爬上一座弯月形的沙丘,沙丘下,骆驼群从黄沙下刨出被黄沙掩埋的细叶草。

    最后一抹晚霞即将消失,在大地彻底沉入黑夜前,赵西平拉开皮弦,弦上搭箭。

    嚼草的公骆驼抬头,它回首望了下,一头小骆驼钻出来,低头啃食半截草根。

    一支利箭破风而来,“嗖”的一下穿透小骆驼的大腿,嘶鸣声随着黑夜落下而响起。骆驼群受惊,一阵骚乱后,骆驼群散开,它们不安地弹蹄,顾念稚嫩的哀鸣声,它们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停住,一头母骆驼从骆驼群里走出,原路返回。

    又一支利箭袭来,骆驼群里又一头小骆驼倒下,骆驼群陷入了惊慌,它们选择离开。

    唯有两头母骆驼在原地打转,在无数次尝试后,发现幼崽无法站起来,它们哀鸣一阵,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去追寻不断催促的族群。

    鲜血引来空中的食腐鸟,沙漠里有鼠蚁爬动的沙沙声,赵西平坐在沙丘上,他掏出刀在黄沙中劈来挥去,制造响声吓退那些试图捡漏的野物。

    小骆驼似乎认命了,到了后半夜,它们停止哀鸣,一动不动地匍匐在黄沙中,等待黄沙掩埋躯体。

    繁星隐退,过了最黑暗的时刻,幽深的天幕泛出约隐约现的光亮,静坐一晚的男人收起狼皮,他起身吹响口哨,远处跪伏在沙丘下的骆驼起身,慢吞吞地走过来。

    赵西平坐在狼皮上滑下沙丘,蹲守一夜的食腐鸟警惕地挥动翅膀离开地面,倒地喘息的小骆驼不安地动弹,它试图站起来,结了血痂的伤口裂开,泛出鲜红的血。

    “呱呱呱——”空中的鸟扯着粗哑的嗓子大叫。

    赵西平走过去按住骆驼腿,他攥着箭大力拔出,伴着颤抖的哀鸣声,一股滚烫的鲜血淌到他手上。他将箭收回箭筒,从怀里掏出一个粗陶瓶,出发前每个人都能领两瓶伤药,他没有用上,这下用到骆驼身上了。

    “别动,安分点,老实跟我回家,家里有伴,有草有粮,比你们在沙漠里流浪享福多了。”赵西平自言自语,他用刀划破衣摆,刺啦一声,他拽下一条布缠住骆驼腿上的伤口,再用麻绳捆住两只前蹄,他去处理另外一头骆驼。

    “哼哧哼哧——”

    家养的骆驼打着响鼻过来了。

    赵西平搬起一头骆驼,咬着牙鼓足了劲,他用肩膀扛起骆驼背,使劲往上一顶,小骆驼卡在大骆驼背上。

    然而小骆驼乱扑棱,嘴里还一个劲地叫,扰得大骆驼逐渐烦躁不安,隐隐有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赵西平又拖着小骆驼的腿给拽下来。

    这时,明亮的太阳升起,沙漠上金光闪闪,晃得人眼晕。

    赵西平将骆驼背上的换洗衣裳都掏出来,其中一套还带着尸臭味,他呕了一声,屏着气将两套衣裤打成结连起来,两只半大的小骆驼套进去。

    一声低沉短促的口哨响起,大骆驼曲叠前腿跪伏在地,赵西平抱起另一头小骆驼,不顾它的挣扎,拖拽着绕过驼峰穿过去。

    “呼——”一大早,赵西平就累出了一头汗,他拍拍大骆驼示意它起身,套挂在两侧的小骆驼悬在骆驼肚子上,他给调整了下位置,扯开衣裳兜住它们的肚子,这下它们动不了了。

    空中盘旋的鸟雀不甘离去,一声又一声地尖呖。

    赵西平抓两把黄沙搓手,搓去手上黏的血痂和驼毛,他掏出水囊喝两口水,又倒一碗出来,水里撒撮粗盐搅开,端去喂骆驼。

    两头小骆驼也各分了两口盐水。

    解了渴,赵西平牵着骆驼往南走,饿了就抓把炒米干嚼,他三口,负重的骆驼一口,糊弄着肚子一步一步在沙漠里跋涉。

    来时骑骆驼走了一天,回去时用脚走耗费了两天半,接近沙漠边缘时,赵西平听到了水声,累得僵直的双腿又有劲了,他大步走向河流,整个人扑过去埋进水里。

    不足膝盖高的水流冲刷走衣裳上的黄沙,赵西平翻个身,他坐起来喘口气,又俯身下去大口喝水,喝饱了,他横躺在河里,听着水流动的声音仰面望天。

    天上干净的没有一朵云。

    隋玉,为了你我可遭大罪了,男人以手盖脸,又抬手轻轻给自己一巴掌,自己选的路,自讨苦吃。

    缓过劲,赵西平脱下身上的衣裳拧干再穿上,他看了看小骆驼腿上的伤,牵着大骆驼走上大道往东走。

    本以为他要一路走回玉门关,傍晚时,一行商队从后面赶上他。

    天又黑了,隋玉走出大门,她站在巷子里朝巷口看,打草的小孩抬着草筐路过,牵骡子的男人跟骡背上的女人说笑,孙大娘的儿子大笑着跑出来,一头骆驼拐进来,他扭头跟人说话。

    隋玉收回迈开的腿,不是赵西平回来了,她往巷子口又看两眼,转身时看向巷尾,没有人。

    她进屋关上门,落下门栓。

    夜里,隋玉从梦中惊醒,她掀开褥子坐起来往门的方向瞅,圈里的猪哼了两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隋玉按上鼓噪的胸腔,待身上的冷汗消了,她又躺下去,一直到天明都没敢再睡。

    天色大亮后,隋玉送隋良去腊梅嫂子家,她去找老牛叔,让他带她去官府。

    “官爷,我是赵西平的媳妇儿,跟您打听个事,十三屯的赵西平五月底的时候派出去出任务了,一直到今天还没回来,不知有没有什么消息”

    曲校尉正好出来,他闻声看过来,见到隋玉的脸,他惊讶地叹一声,他理解赵西平肯为她拼命了。

    “赵夫长还没回来,有消息了我派人去通知你。”曲校尉说。

    三天后,两个小卒抬着一坛酒和十斤肉敲响赵家的门,言明是赵夫长此行立功的奖赏。

    “赵夫长去沙漠套骆驼了,晚几天回来。”

    第67章 归家

    得知赵西平平安,隋玉一直悬着的心落下了,她再三谢过送消息的两人,待小卒走后,她又将前来看热闹的人送出门。

    酒坛子放进柴房,十斤猪肉切去肥肉炼油,天太热了,肉不耐放,隋玉将瘦肉切块儿抹上盐腌上,待锅里的猪油炼出来了,她先撇起焦黄的肉片,再把腌出血水的瘦肉滑进油锅里炸得半生不熟,最后混着猪油一起封进坛子里。

    “等你姐夫回来了再动这些肉。”隋玉说。

    隋良点头,他不馋。

    “后天我们去西城门等他。”隋玉笑着又说。

    隋良看着她也跟着笑,这些天姐姐一直不开心,他也不开心。

    傍晚吃饭时,老牛叔过来了,他没进门,站在大门外问:“隋玉,我听说有西平的消息了”

    “跟他一起去的人今天回来了,他中途拐去沙漠套骆驼,说是晚几天回来。”隋玉放下碗出来,说:“老牛叔你吃饭了没吃饭进来吃点,我煮的汤饼,软烂。”

    老牛叔拒绝了,自从家里有了女人,他就没有在外面吃过饭,他家里也有热乎饭。

    “行,你关门吧,我也回了。”老牛叔背着手离开。

    “等西平回来了,我让他去请你来家喝酒。”隋玉大声说。

    “请不请我”右边的邻居大哥笑着问。

    “请,他回来了我就杀鸡炖肉,你们来陪他喝酒。”隋玉爽快道。

    说罢,她脚步轻快地进门。

    一夜过去,天明之后,隋玉跟隋良忙里忙外把家里都擦洗一遍。在骆驼和猪羊出去吃草的时候,隋玉堵着鼻子走进圈里清扫粪便,骆驼粪和猪粪羊粪都铲进筐里,她一趟又一趟挑去菜园倒了。

    “你一个女人,哪是做这种脏活的,你喊一声,我跑一趟就把粪都挑出来了。”住在巷尾的一个男人眯眼打量她,笑嘻嘻地示好。

    “这么好心那就从明天起,整条巷子的粪便和茅坑都由你包了。”隋玉噎他一句,“孙大娘昨天还说她家茅厕该收拾了,我待会儿去说一声,你明天先去她家。”

    男人脸上讪讪,他不应声,转身快步走进家里。

    隋玉返回时,就见他家大门关上了。

    “你男人不是要回来了你等他回来再挑粪啊。”腊梅嫂子看见了,说:“男人力气大又不讲究,就适合干这种脏活。”

    隋玉擦把汗,笑着说:“他出门一两个月,在外也挺不容易的,我能做的就不劳烦他。”

    腊梅嫂子啧啧几声,嘟囔说:“你家那个冷脸汉子你还挺心疼。”

    隋玉哈哈笑两声,回去挑最后半筐猪粪。

    这下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了,隋玉又提桶去找骆驼,回来时骆驼背回两桶水,隋玉烧一锅水,吃过饭了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搓洗干净。

    赵西平过玉门关的那个早上,隋玉带着隋良去西城门等他。

    黄安成打量了许久,一直等到隋玉姐弟俩离开,他都没敢去认人。

    之后隋玉跟隋良又来,这次他俩牵了骆驼来,骆驼在城墙根下漫步啃草,走累了就趴下睡觉,等到主人来牵才动身往回走。

    黄安成听到隋玉喊“良哥儿”,他这才确定走远的女人是赵西平他媳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去年还是灰扑扑的一个瘦弱妇人,过了半年就像是换了个人,哪怕穿着土黄色的麻衣,也盖不住那张艳丽的脸,一棵杂草长成了一朵花

    第三天一早,隋玉跟隋良又去了西城门,两人一直探头往城门外看。

    “弟妹”黄安成走过来打招呼,“等我赵兄弟”

    “黄兄弟,前两天我看见你了,见你在忙就没打招呼。”隋玉解释,受过他的人情,再见面不打招呼显得自己是个白眼狼。她往城门外指,说:“西平这几天要回来,我在家没事,就过来等他。”

    黄安成“噢”了一声,他突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对了黄兄弟,你哪天不当值西平这趟出去立功了,上官赐了酒和肉,等他回来了,让他来请你去家吃顿饭。本该去年就请的,你一直忙就耽搁了,再拖下去我们就忘了。”隋玉想着既然要请老牛叔吃饭,不如一道把黄安成也请过去,都是跟赵西平有交情的,几个人坐一起吃顿饭也有的聊。

    “等我赵兄弟回来再说。”黄安成犹豫了两瞬,他摸了下自己的脸,意有所指道:“弟妹,我赵兄弟不在家,你、你可能在家会清净些,外面人多心杂。”

    隋玉从第一日过来就注意到守城门的人时不时盯着她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没去跟黄安成打招呼。她笑了笑,说:“一张皮罢了,长得好的大有人在。”

    黄安成见她不肯听劝,也就作罢,他回到城门口继续当值。

    又一个过路的人盯着她看,隋玉同样看过去,对方匆匆挪开视线,她跟着收回目光。

    晌午回去做饭时,隋玉俯身对着水缸看,这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艳却不俗,随了原主姨娘的长相。当年隋虎就是一眼看中了她的美貌,四处打点捞人,最后还求上他嫡兄帮忙销奴籍。

    隋良走过来也探头,脚踢上水缸,水缸里泛起水纹,映照的人脸也晃得没法看。

    隋玉扭头看他,隋良也长着一张白净的面皮,眉毛、眼睛、鼻子七成像隋虎,只有嘴巴的形状跟她如出一辙。

    “姐姐美不美”她问。

    隋良抿唇一笑,他用力点头,又有些伤心地说:姨娘和姐姐都美。

    隋玉摸了下他的头,回头再看向水缸,心想世上美人何其多,从西域来的胡姬更是美得惊人,周围的人见惯了也就是那样。

    她舀水进屋,做饭时,她庆幸自己生活在人多的军屯,人多眼睛也多,对她来说是个保护。

    如果这张脸在以后惹了麻烦,限制了她的自由,这个美貌她不要也罢。

    吃过午饭,隋良在家午睡,隋玉约着腊梅嫂子出去打草,傍晚时,她又去西城门一趟。

    连去五日,之前还盯着她打量的守城官似乎也习惯了,她不是站着就是坐着,看多了也没什么看头,除了无聊看来一眼,其他时候就当没她这个人。

    太阳又升到头顶了,隋玉拍拍身上的灰,她打算回去做饭了,离开前往城外看一眼,城外出现的一头骆驼眼熟。

    “赵兄弟,你回来了。”黄安成高声打招呼,同时往城内瞅。

    隋玉听到声,还没看见人她脸上就浮起笑,她拉着隋良小步跑过去,一眼看见牵着骆驼的男人。

    “快进来,你媳妇儿快把城墙盯塌了。”黄安成打趣一声。

    赵西平看见冲他挥手的女人,他盯着人有片刻的失神,几声哄笑唤回了发愣的眼睛,他接过竹简攥手里,下意识掸了下身上的灰。

    “可算回来了,我之前做梦梦到你出事了,吓死我了。”隋玉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心疼道:“你瘦了好多……”

    “还好。”赵西平有些不自在,媳妇长漂亮了,他觉得陌生,声音干巴地说:“回去吧。”

    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似乎家里还住着另一个熟悉的人。

    隋玉这才发现骆驼还驮着两头小骆驼,她走过去摸一把,问:“你一路走回来的”

    “也不是,也搭过商队的骆驼。”

    隋玉有些不相信,他脚上的鞋都走破了,脚趾头都漏出来了。

    赵西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他清了清嗓子,什么都没说。

    隋玉心里很是不好受,她也不再说话。

    一路沉默,进了十三屯,巷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冒着炊烟,在巷子里走动的多是男人,见赵西平回来,一个个过来打听。

    隋玉听到男人肚子里咕噜响,开门进去了,她先洗手去做饭,锅里倒上米,让隋良看着火,她提着菜篮子脚步匆匆去菜园拔萝卜。

    米饭煮沸舀起控汤,隋玉从油罐里捞出一坨炸过的肉切片爆炒,肉炒香倒入萝卜条,萝卜炒软再倒上米饭焖着。

    “良哥儿过来,我来烧火。”隋玉坐下,焖饭要小火,火大了菜就糊了。

    “我们要吃饭了,有事下午再来。”赵西平不耐烦再应付探听消息的人。

    再待下去就不识趣了,巷子里住的男人陆续出门,赵西平一直是这个德行,他们习惯了,被赶出门,他们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情绪。

    看客前脚刚走,赵西平后脚就去关门。

    “洗洗手洗洗脸,这就吃饭了。”隋玉喊。

    “好。”赵西平长舒一口气,下一瞬看见人,他又憋回没吁出的气。

    “做的什么饭”他垂眼问。

    隋玉摸了摸脸,心想她小瞧了美貌的威力。

    “萝卜炒肉焖干饭,我第一次给你做,你应该也是头一顿吃。”隋玉将晾凉的米汤端过去,说:“你先喝碗米汤,路上没好好吃饭吧这顿别吃撑了,免得胃难受。”

    赵西平伸手去接,他下意识抬眼,手上一滑,一碗米汤洒了一半。

    “干嘛被我迷晕了”隋玉美滋滋地问。

    嗯,还是那个人,赵西平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他抖了抖手什么都没说,一口气喝完半碗水。

    “不解渴,再来一碗。”他递碗过去。

    “自己舀,我给你盛饭。”

    是他熟悉的口吻,赵西平心里的那点不自在消失了大半。

    待他吃下第一口饭,最后一丝不自在也消失了,是他日思夜想的味道。

    三个萝卜两碗米一坨肉,焖出来大半锅的米饭,要不是隋玉拦着,赵西平能敞着肚子再干两碗,把锅里剩下的饭都装肚子里。

    “你在院子里转转,过一个时辰,肚里的食消了,你用盆里晒热的水洗澡洗头。”隋玉嘱咐。

    “我晚上再洗,我先把牲畜圈打扫干净。”赵西平走过去,打眼一看,没有堆粪。

    “你弄的”他问,“这次不嫌脏了”

    “还是嫌脏,但更心疼你,想让你歇歇。”

    第68章 表明心意

    七月正午的太阳热辣滚烫,赵西平徒步晒了好几日,按说他已经习惯了,但在隋玉的一句话下,他站在院子里觉得太阳晒得他发晕。心口随之麻了一瞬,像是蚊虫咬了一口,越是注意越觉得痒。

    隋良路过看他一眼,又小跑着去骆驼圈看小骆驼。

    赵西平摁住心口缓了缓,他也大步走过去,原本大口进食的小骆驼在看见他后,立马瑟瑟发抖着缩到墙角。

    隋良扭头,满眼疑惑。

    “它们害怕我,腿上的箭伤是我射的。”赵西平解释。

    隋玉听见了,她在灶房里大声问:“箭伤长好了伤了腿影不影响走路”

    “好了七八成,我刚刚看它们还有点瘸,不知道伤好了还瘸不瘸。不过瘸了也没事,养大了卖给屠夫,我们拿钱再买小骆驼回来。”赵西平早有打算。

    隋玉收拾好灶台,她擦着手出来,问:“咱家的两头大骆驼,我看它们好好的。”

    “家里的骆驼是我用绳套套回来的,这次过去没带绳套,又不想错过那群野骆驼,只能用箭射。”赵西平看她一眼,目光快速在她脸上扫过,有些慌乱地说:“这两头骆驼怕我,以后你负责养,怎么驯随便你,你拿去练手。”

    隋玉点头应好,她走到圈门口往里看,两头大骆驼并肩站着,留在家的那头肚子鼓精神好,跟男主人出远门的那头骆驼瘦垮了身子,驼峰塌下来了,皮下的骨头都凸出来了。

    隋玉去柴房舀两碗豆粕,又抓两把干黄豆,她端去倒食槽里喂骆驼,胖骆驼伸了脖子要来抢,隋玉啪啪两巴掌打走它。

    墙角缩着的两头小骆驼畏惧地望着她,隋玉撇开眼,这时候不搭理它们,给它们几天适应的时间更好。

    “有没有受伤”她走到男人身边望着他。

    赵西平低头,这次他没有目光闪躲,他认真仔细地看着她,脸颊丰盈了,脸上红润有气色,眼睛和嘴都水润润的,每一样都长得恰到好处,他反复扫视,挑不出哪里不好。

    “我不在家,你把自己养得挺好。”他说。

    隋玉露齿一笑。

    男人忍不住伸手摸上眼前的脸蛋,跟他想象的手感一样,又滑又软,显得他的手像是老树皮。

    隋玉微微偏头,她靠着他的手,再次问:“你受伤没有”

    “没有。”

    “可真”

    “你晚上可以检查……”话出口,赵西平就想咬舌,说的什么鬼话,在看见隋玉意味悠长的眼神时,他更是后悔。

    “出去一趟,长了不少胆子嘛。”隋玉眯眼睨他,轻言细语道:“我待会儿帮你搓澡”

    “不行!”赵西平反应极大。

    他迅速缩回捂得发烫的手,说:“我不是那意思,我身上没有伤口,没有受伤。”

    “有那意思也无所谓,我又不是别的男人的媳妇。”隋玉逗他。

    她不坚守身子清白那一套,在跟赵西平回来时,她就做好了跟陌生男人发生关系的心理准备,现在更是不抗拒,这个男人待她太用心了,好到让她愧疚。

    赵西平坚定地摆手,他示意她走远点,让他清净清净。

    “我跟良哥儿带猪羊出去吃草,你在家洗漱一番,然后在屋里睡半天,我看你眼睛下面青黑色的痕迹好重,怕是离家后就没睡好过。”隋玉不再逗他。

    赵西平也有此意,吃饱了他就困了。

    隋玉去开门,隋良走进骆驼圈先抽棍打开羊圈,钻进羊圈,他又去抽开猪圈的栅栏门。

    两只羊出圈,它们熟门熟路冲向灶房,猪慢了几步,一见它们又想去屋里吃菜,它哼哧哼哧冲过去,赶着羊往外走。

    赵西平瞪大眼睛,他下意识跟出去,出了大门,黑皮猪一路哼哧着跟在羊后面,哪只羊走慢了,它“昂”的一声,猪嘴就拱过去了。

    他没看错,他家的猪在放羊。

    “惊不惊讶我有放羊的小帮手了。”隋玉轻抬下巴,得意地说:“你就等着吧,新来的两头骆驼在我手里一定服服帖帖的。”

    “好好好,你厉害。”赵西平推她一把,“快走吧,隋良快走出巷子了。”

    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巷子里的人见了,虽然觉得牙酸,但对隋玉的印象好了,这丫头虽说长了个好脸蛋,但不是那朝三暮四、勾勾搭搭的浪荡性子,不像隋灵,人家就认定了家里的冷脸汉子。

    “隋玉,赵夫长回来了你不在家陪着羊哪有男人重要不是”年长的婶子意味深长地笑。

    “他要在家睡觉……”

    “就是睡觉才要有人陪。”婶子打断她的话,她挤眉弄眼道:“赵夫长那身板子莫非中看不中用”

    其他人大笑出声。

    隋玉反应过来,她装作害羞,一溜烟拔腿跑了。

    有猪守着羊,隋玉跟隋良不怎么操心,姐弟俩找个阴凉地坐着,隋良一遍遍张嘴无声说话,隋玉根据他的口型去猜,猜对了她就得一颗黄豆。

    她也搞不清为什么隋良有说话的意向却发不出声,但她面上不表露,一直鼓励他坚持张嘴说话。

    羊吃饱了肚子,黑皮猪赶着两只羊往回走,它想回去了。

    “走,我们也回。”隋玉拍拍屁股站起来,她跟隋良去撵猪,追上了,她把手里的一把黄豆奖励给猪。

    到家的时候日头还没落,隋玉看大门还关着,她赶着猪羊又去菜园子,萝卜不会再长了,她拧掉老叶子扔出去喂猪,打算过两天把菜地里剩下的萝卜都挖回去切片晒干,菜地上肥搁置一个月,到时候又能种秋萝卜了。

    苦菜抽苔了,荠菜结籽了,隋玉留一半蓄种,其他的都是留着煮猪食的。

    日头落了,赵西平找过来,隋玉跟他回去。

    “晚上给你做汤饼,六日前,曲校尉派人送来十斤肉一坛酒,回去了我给你做……”

    “啥”赵西平停住脚,“你是说曲校尉派人送来十斤肉一坛酒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隋玉脸上的轻松没了,她强笑了下,说:“小卒来说是你这次立功的奖赏,没事,你没事就好。”

    赵西平压了压手,示意她别说了,他急了,原地转了两圈,自言自语说:“不该啊,我跟武卒说明了,我要攒功的,哪还有什么奖赏莫不是他没跟校尉讲你先回去,我过去一趟。”

    隋玉拉住他,说:“我们先回家,你冷静一下。”

    赵西平捶了下手,他跟隋玉回去,走进院子了,他往灶房走,说:“酒跟肉呢我再拿过去……肉、肉腌了还是吃了没事,我明早再去买。”

    “校尉知道你出任务的目的吗”隋玉问。

    “他知道,我早跟他说明了,我说我要挣军功给你们脱奴籍。”

    “你别去找他了,他送肉和酒过来,应该就是告诉你,这次立的功就值这些东西。”

    “不行,我得去问清楚。”赵西平越发急了,他不顾隋玉的阻拦,踩着霞光大步出门。

    隋玉追出去,他犯起犟来说话冲,她担心他惹事,匆匆交代隋良关门在家等着,她跟他一起过去。

    官府里的人已经下值了,赵西平找去曲校尉家,隋玉再三嘱咐后,她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

    曲校尉在得到小厮的禀报后让人领赵西平进来,他正在演武场跟属下对打,挑飞对方手里的长棍后,他跟着扔了手中的长棍,接过小厮递来的汗巾子擦汗。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何三也禀明了你的意思,很遗憾的告诉你,功劳没有积攒的,你这次出去杀的八个贼人,不足以给你媳妇和小舅子脱奴籍。”曲校尉没有兜圈子,他耐着心继续说:“若是立下的功劳能积攒,我也能当上大将军了。都是一事一毕。”

    赵西平沉默,他思考了片刻,问:“多大的军功能让我媳妇脱奴籍”

    曲校尉从演武场上走下来,他是武将,欣赏有情义肯吃苦的将士,通过何三禀报的,他判定赵西平这人差不了,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急功近利对于武将来说是要命的刀,我见过你媳妇,容貌俏丽,难得是还一心挂在你这个糙汉身上,你想想你要是死了那不亏大了我劝你别太急,身处敦煌,玉门关外有三十六小国,乌孙之西还有虎视眈眈的匈奴,想挣军功有何难你只需等待时机,在这期间时不时出去历练一番,等去了战场你得有命回来。”他指点道。

    赵西平听明白了,能抵奴籍的军功要上战场挣,他伏身行个礼,说:“谢校尉指点,多谢校尉肯给我历练的机会。”

    “嗯,回去吧。”

    赵西平跟领路的小厮离开,出了校尉府,他看见隋玉忧心忡忡地跑来。

    “怎么样”隋玉担心地望着他。

    天已经黑了,月亮出来了,天上繁星似灯,照亮了晚归的夜路。

    赵西平牵着隋玉,心平气和地复述曲校尉的话。

    “没事,我不急,就是要让你受苦了。”隋玉重重攥了下交握的手指,她剖白自己的心意,说:“你没回来的时候我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你死了,脸上都是血,倒在地上了眼睛还是睁着,我醒来吓得想哭。当官府的人来送赏赐的时候,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想,一心庆幸你还活着。过后我想,我脱奴籍的时候恐怕都不会有那天那么高兴。”

    赵西平松开交握的手,他走到隋玉面前蹲下,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隋玉趴了上去,她箍上他的脖子,轻轻在他侧脸亲了一下,说:“这下相信我喜欢上你了吧”

    “我对你这么好,喜欢上我不是应该的吗”赵西平朗声大笑。

    “臭德行。”隋玉轻捶他,抱怨说:“也不知道之前谁动不动给我甩脸子。”

    “你最初对我也不真心。”

    算是扯平了。

    “我一定给你脱奴籍。”赵西平才回来就忘了那一路的危险和艰苦,他给隋玉说,也是给自己说,若说前一次的承诺是源于隋玉的病,这一次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到家了已经很晚了,街坊邻居大多睡下了,隋玉不怕麻烦,她点灯熬油揉面擀面扯面条,又切肉丁炒肉臊子,还奢侈地煎三个鸡蛋。

    “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欢迎你平安回家。”隋玉郑重地说,“以后每一次出门都要平安回来。”

    “好。”赵西平应下。

    夜里隋良睡着后,夫妻俩又睡到一头,夏日的晚上本就热,抱在一起的两人浑身潮热得汗湿衣裳,急促的呼吸堪比煮沸的水。

    衣衫解开,隋玉低头看向怀里的男人,她摁着他的头,小声问:“你娘说我没胸没屁股,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男人不吭声,在即将溃堤的时候,他翻身下床,拔腿往外跑。

    隋玉躺在床上缓了片刻,她系好肚兜走出去,出门见男人坐在石头上,她也蹲了过去。

    “离我远点。”

    “就不。”隋玉拉开他的手坐过去,她环住男人的脖子,笑嘻嘻地说:“你今天可傻了,看见我都看傻眼了。”

    赵西平推她一下,推不开只能抱住,指腹一下下摩挲滑腻的脊背。

    “你要是一开始就长这个样,哪还用干活讨好我,我直接供你当祖宗,求着你让你允许我挣军功给你脱籍。”

    他在寒碜她,隋玉捶他,这张脸不是她,但内在性格是她,他喜欢上的不是这张脸。

    “承认吧,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她哼哼。

    “喜欢什么”男人掐着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嗤道:“我不喜欢,又要钱又要命,谁喜欢啊。”

    “你啊。”

    第69章 肤浅

    夜风吹凉身上的汗,隋玉往男人怀里缩了缩,她仰头问:“这趟出去有没有过差点没命的时候”

    “没有。”

    “杀匪寇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你送给我的弓箭起了大作用。”赵西平不打算跟她说路上的艰辛,他伸手绕过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往屋里走。

    “进屋睡吧,再有一会儿鸡该打鸣了。”

    跨过门槛,月色没了,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隋玉挺着腰探身,一手扶上男人的脸,两簇呼吸相对,她吻了上去。

    赵西平的脚步停了,他抱着人站着不动,后仰着头任由她动作,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几乎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给良哥儿打个床吧。”隋玉低声说。

    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低头靠在她身上,脸埋进纤长的脖子里低低喘息,待缓过那一阵,他抬腿继续往床上走。

    “堂屋很少用上,家里也不来客,不如把堂屋改成厢房。”隋玉又说。

    赵西平将人放床上,他跟着也躺下去,两人脸对脸睡着,他哑声说:“我三四岁的时候,家里穷得小半年没尝过一口肉,过年的时候我娘才杀了那只不下蛋的母鸡,除夕那晚用一只鸡腿炖了一锅萝卜,一盆萝卜鸡丝汤端上桌,她说明天炖另一只鸡腿,一直到元宵,天天都能吃肉。那时候肉虽然少,但每天都能沾点荤,我就挺高兴的,每晚睡觉前都盼着天亮。你对我来说就是那让我日思夜想的荤肉,你得让我馋着,我得有个盼头,让我盼着出去打仗,让我在外盼着回来。”说着,他隔着肚兜揉了一把,坦诚道:“我这人贪生怕死,我怕哪天就坚持不下去了,但我确定,我非常馋你。”

    隋玉踢他一下,她斥道:“真粗俗。”

    赵西平笑了声,继续说:“我还担心我没能给你脱奴籍就先死了,万一我让你怀娃了,你的处境更难,我也舍不得我的孩子套着奴籍过低声下气的日子。”

    说罢,不用隋玉提醒,他先扭头呸两声,他才不会死。

    隋玉抬腿,她用脚踩过去,男人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她松开脚,细声细气道:“等你下次回来,我给你弄。”

    赵西平掐住她,咬牙说:“你懂得还不少。”

    “你也不看我跟你回家前在哪里待过。”

    赵西平不说话了,他这时候庆幸隋文安伸手把隋玉从妓营带了出来,甚至生出一丝感激。

    不敢再围绕着之前的话聊,赵西平往床侧挪了挪,问:“你堂兄来找过你吗他现在如何”

    “不知道他的情况,不过他上个月月底来过一次,给我送来米面和一只野鸡。当时良哥儿在家,我出去打水了,他东西放下就走了,我估计是来还我之前送去的饭食。”提起隋文安,隋玉又提几句隋灵的事,“她跟胡都尉走了,之后钱家一家子也搬走了,他们走得利索,除了遭人议论,好像什么都没受影响。倒是我倒霉,因为隋灵的风流韵事,也不知道哪来的痞子半夜三更来敲我的门,我骂了一通,咱家右边的大哥听到声开门出去转了一圈,隔天晚上老牛叔在外守了一夜,大概是怕老牛叔夜里还会蹲守,之后就消停了。”

    赵西平压着火气在心里大骂一通,面上泰然地安慰隋玉,说:“你不用怕,军屯里住的都是杀过人的兵卒,大多数人还是正义的,有贼你喊一声,听到声的都会出来。”

    “我知道,我也没害怕。”隋玉跟他说请客的事,“你明天去问问黄安成哪天不当值,他不当值的时候请人过来吃顿饭,喊上老牛叔和旁边的秦大哥。”

    “行。”赵西平伸手揽抱着人,说:“睡吧。”

    “不怕难受”隋玉坏笑。

    “闭嘴。”

    隋玉咬唇闷笑,过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往另一头挪,再抱下去,他又要下床往门外跑。

    “还是要给良哥儿打张床搬出去住,他不小了,再跟我睡不好。”隋玉更担心的是隋良看见什么,她跟赵西平虽说探索的范围仅限上半身,但不免会发出声音,万一被隋良听去了,再让他看见,对小孩来说还是挺难接受的。

    “行。”赵西平答应了,“秋收前没什么事忙,我歇两天就去山上转转,顺便去看看能不能猎些野物回来。”

    这时屋外响起公鸡打鸣声,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隋玉打个哈欠,沉沉睡过去。

    ……

    黑夜退去,太阳又升空当值,赵西平吃过早饭准备出门,他手上攥着一身带有异臭的衣裤,说:“这身衣裳烂了,我拿出去扔了。”

    “干嘛扔了,不穿了我给拆了,缝缝补补可以做几个布兜,我学会做针线了。”隋玉说。

    赵西平没解释,只说缺布了再去买。他去西城门一趟,出了城门他把沾了尸臭的衣裳扔得远远的,回去的时候问黄安成哪天不当值。

    夫妻两人再三邀请,黄安成不再推拒,说:“后天换班休息,我后天晌午直接过去。”

    赵西平点头,“你忙,我去地里看看庄稼。”

    麦地里麦穗还是青的,轻轻一掐,麦壳里迸出浆水,麦穗还嫩。黄豆荚已然饱满,豆粒还嫩,赵西平走下豆子地拽两捧豆荚用衣摆兜着,这时候的豆子炒着好吃。黍子的穗头微微下垂,再有半月就能收割了。高粱今年收成好,穗头大颗粒多,高粱杆也长得好,青翠青翠的。赵西平选一杆穗小的高粱拔起,高粱杆是甜的,他带回去给隋玉吃。

    这是隋玉在去年过年吃过饴糖之后,再一次尝到甜味,高粱杆跟甘蔗有点像,都是嚼出一口的瓤,甜味不比饴糖,但带有一股清香气。

    隋玉将高粱杆递给赵西平,他摆手不要,“我不喜欢吃。”

    “嫌弃有我的口水”隋玉睨他一眼。

    赵西平盯她一瞬,挪开眼不说话。

    隋玉嘻嘻一笑。

    隋良抱着高粱杆大口啃,嘴里突然一疼,他呸了一口,没嚼烂的高粱瓤里卡了颗牙,上面还带血。他下意识吐口水,满嘴的血,他看得心慌,嘴一瘪就掉眼泪。

    “过来,我看看。”隋玉用高粱杆敲男人一下,“瞧你,你带回来的甜杆杆把我们良哥儿的牙搞掉了,这么小就掉牙,以后会不会跟老牛叔一样啊。”

    隋良哭得更凶了,他捡起牙朝隋玉走过去,嘴一张血流出来了。

    赵西平瞪隋玉一眼,说:“到年纪了,要换牙了,不出几天你就会长新牙。哭什么,你姐吓唬你的。”

    隋良抹眼泪,他吐一口血水,又吐一口,还是有血,他蹲地上哭的可怜。

    隋玉笑了,她去舀一碗水让他漱口,说:“正常掉牙,小孩到了六七岁、七八岁都掉牙,幼齿掉了长新牙,发了新牙能啃大骨头。嘴张开我看看,掉的上牙,上牙扔床底下,过几天牙就长出来了。”

    漱过嘴,吐沫里没再带血,隋良心里不慌了,他用碗里剩下的水洗个脸,又把牙也放进去洗洗,这会儿又觉得新奇。

    “牙掉了别舔,舔多了就长歪了,牙往外呲,跟咱家小黑猪一样,丑的很。”隋玉嘱咐他,她看眼碗里的牙,觉得是说分床的好机会。她琢磨了一瞬,开口说:“换牙了就是大孩子了,我掉第一颗牙的时候,姨娘就跟我分床睡了。你也一样,让你姐夫去打张新床回来,我把堂屋收拾收拾,改成你的卧房,这颗牙你留着,等床回来了,扔你睡的床下。”

    隋良不愿意,他垂着眼把玩着牙不看她。

    “今天晌午给你煮个鸡蛋,你自己睡。”隋玉利诱。

    隋良扭了扭,脸上有些许松动。

    “今天一个,明天一个。”隋玉瞥着他,又说:“你有房间了,以后也能带大头过来玩,你的东西都有地方放了,多自在啊。”

    隋良抬起眼,他皱着脸抱住隋玉。

    “三个人挤一起睡太热了弟弟,等天冷了,你再搬过来我们一起睡。”隋玉抱住他,她晃了晃,说:“这下行了吧”

    隋良笑了,他点点头。

    “哪有这么大的男孩子还黏着姐姐的。”隋玉拍他一巴掌。

    赵西平站一旁看着,眼神温和,他想到了以后,以后有了他跟隋玉的孩子,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我去做饭,赵夫长,你来给我烧火,良哥儿,地上吐的高粱瓤扫一扫,剩下的高粱杆你还吃不吃不吃了拿去喂骆驼或是羊,看它们谁吃。”隋玉起身。

    赵西平跟着她往灶房走。

    隋良瞄着两人的动静,他一溜烟跑进正房,攥在手里的牙被他扔在床底,就要留在这里。

    烧火的时候,赵西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直到饭后要去菜园挖萝卜,他想起来了,没有炖药。

    “之前拿的药喝完了,你没有去医馆看大夫”他问。

    隋玉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她觉得她已经好了,不用再喝那苦汤子了。

    赵西平恨恨地盯着她,见隋玉越来越心虚,他丢开铁锹大步进屋,打开木箱去拿钱。

    “哎,我已经好了。”隋玉跟进来。

    “你别跟我说话。”

    “只剩二十贯钱了,这还不到八月份。”隋玉支吾道,真正的原因是药钱太贵,之前看病抓药五天就花出去十六七贯,若是大夫再给开一个月的药,家里的钱真就见底了。

    赵西平没理她,他用包袱装十五贯钱,包袱打结挎胳膊上,他冷着脸去抓人。

    隋玉下意识拔腿就跑,但她哪里跑得过他,还没出大门就被抓住了。

    “你还跑啊。”男人失笑,他扭头喊,“隋良跟上,晚一点再去放羊。”

    隋玉放弃抵抗,去医馆的路上却是唉声叹气了一路。

    赵西平充耳不闻,他熟门熟路去找大夫,又拿着药方去抓一个月的药,这次花了八贯钱。

    回去了,赵西平从柴房提出一坛酒,官府奖赏的酒差不了,他送去酒肆转手卖了,得了十贯钱,又花两贯沽二斤浊酒,打算用来招待客人。

    傍晚时,赵家又飘出了药苦味,路过的人问:“赵夫长,受伤了”

    赵西平犹豫了一瞬。

    “不是他,是我,之前流放过来冻到了,喝药调理调理。”隋玉不避讳,转过头了,她跟男人说:“这下大家又要可怜你,娶了个没地没产的媳妇身体还不好,你可亏大了。”

    赵西平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停留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说:“可怜我的人有,羡慕我的人也不少。”

    隋玉呸他一口,“肤浅。”

    第70章 变化颇大

    家里银钱渐少,开支又大,赵西平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急的,晚上睡前他琢磨着从哪里能赚钱,琢磨着改善家里的伙食。

    次日,他挎上弓箭骑骆驼上山,山上草木葳蕤,枝叶繁茂,跟冬天相比,视线很受影响,脚蹬树根或是手拨枝叶,很容易惊跑栖息的鸟雀。

    赵西平在沙山上转了一天,下山时手上只多了两窝鸟蛋,一共七个。他琢磨着再出来打猎就循着河流往上游走,或是出城门去荒野地找兔子洞。

    七个鸟蛋当晚下锅,隋良吃三个,隋玉跟赵西平一人吃两个。

    “待会儿你去逮只鸡,那只花母鸡性子凶,吃食的时候经常啄小鸡,明天杀那只。”隋玉交代。

    赵西平听令,隋玉洗碗的时候他去逮鸡,鸡笼里的鸡受惊,咯咯大叫,翅膀拍在鸡笼上梆梆作响。

    猪圈里的猪哼哼几声,骆驼圈里的两头小骆驼不安地走动,大骆驼打两个响鼻,低头在食槽舔舐草茎,在咀嚼声中,小骆驼安静下来。

    “猪喽喽——”隋玉提桶去喂猪,黑皮猪跟夜色浑然一色,她先用棍子在食槽上方挥了挥,猪不在食槽里,她提桶倒食。

    “今天放羊有功,煮食的时候给你加了一把黄豆。”不管猪听不听得懂,隋玉坚持给它讲明。

    鸡抓了,猪喂了,人也该睡了。

    前半夜悉悉索索,到了后半夜,屋里才安静下来。

    天明后,赵西平烧水杀鸡烫鸡毛,鸡肉炖上锅,他坐在灶前盯着火。

    隋玉在揉面切馅准备包饺子,今天请来的客人除了老牛叔都是食量大的,蒸米饭估计要一大锅,她有点舍不得,合计来合计去,还是打算做饺子。正好家里有肉,又恰逢有客,她在馅料上多费些功夫,有肉有鸡蛋有萝卜,端上桌不跌面。

    “对了,又到领粮日了,你抽空去看看,上个月拖到二十一二才发粮,这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准时发。”隋玉说。

    “好,我下午就去看看。”

    鸡肉炖萝卜出锅,隋玉洗锅着手炒馅,先炒鸡蛋后炒肉丁,肉丁爆炒后倒入萝卜丁,最后再倒鸡蛋,搅拌开了撒上盐和细碎的葱叶。

    “赵兄弟”

    “黄安成来了,你快出去招呼。”隋玉说,“不要你烧火了。”

    赵西平出去,他喊隋良进来候着。

    黄安成来了,赵西平又去邻居家喊秦大顺,正要去喊老牛叔,就见他已经过来了。

    “外面挺热的,你们屋里坐,我再炒个菜就能吃饭了。”隋玉出去招呼一声。

    “大热的天,给你添麻烦了。”秦大顺满脸的不好意思,说:“刚刚你嫂子还在骂我,邻里邻居的,你遇到麻烦了我出来吆喝一声,还没脸没皮来吃顿饭。我那天也就是顺嘴一说,没想到你当真了。”

    “大哥,话不是这样说的,那一晚听到动静的人不少,别人没出来,你怎么就出来了还不是你心善。对你来说那是随便一声吆喝,对我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我承你的情。”隋玉话说得落落大方,她看向老牛叔,说:“就跟老牛叔一样,他一听我这边有麻烦,不吭不声在外面守了一夜,天亮后他又一声不吭就走了,你们都是善心人。”

    老牛叔摆摆手,他可受不起这句夸,他也不是什么善心人。

    “进屋坐吧,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忙着炒菜。”隋玉往门外看一眼,说:“老牛叔,婶子没来待会儿我给她送碗扁食送碗菜过去。”

    老牛叔笑看着她,这人真了不得,嘴巴会说,还会做表面功夫,他若是不知道佟花儿跟隋玉之间有仇怨,还真就应下了。

    “不用送,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烧火做饭了。”

    隋玉听了也就作罢。

    堂屋里,四个男人席地而坐,黄安成问:“刚刚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几个小臊皮趁赵夫长不在家大半夜来敲门,隋玉骂了一通,我听到声开门出去转了一圈,隔夜老牛叔又来守了一夜,之后就消停了。”秦大顺看向沉默的男人,说:“赵夫长,弟妹容貌好,你还是少出门为好。”

    赵西平当时没说什么,等酒菜上桌,他斟酒敬秦大顺,说:“秦大哥仗义,小弟脸皮厚,仗着你心肠好再求一件事,往后我若是不在家,我家这边若是有动静,还劳你出个声壮胆。”

    秦大顺愣了一瞬,他端碗喝下这口酒,说:“这倒是小事,不过你往后还打算出门”

    赵西平想了想,说:“曲校尉见我在箭法上有些天分,他建议我有机会多出门练练,万一哪天又乱了,或许能立下一星半点的军功。”

    “又要起战乱”嘴里的肉不香了,秦大顺忧心道:“这才安稳几年”

    “匈奴狼子野心,西域各国又国小兵弱,一旦匈奴缓过气,我觉得西域会乱,到时候八成会是求助我朝。”黄安成出声,“到时候援兵应该是从敦煌四郡抽调,赵兄弟有机会出门历练也好,别真一心扑在种地上了。”

    隋玉送菜进来,听了黄安成这番话,她多看他一眼,这是个有远见的人。

    “老牛叔,这道芋头炖肉我多加了两把火,芋头和肉都软烂了,你多尝尝。”

    “哎,好。”老牛叔回神。

    “先别忙了,你也过来吃。”赵西平说。

    黄安成朝他看过去。

    “不了,我留了菜,跟良哥儿在灶房吃。”隋玉往外走,说:“扁食包够一盖帘了,你们喝完酒想吃饭了就喊一声。”

    赵西平跟出去看一眼,鸡肉炖萝卜、芋头炖肉、干菜炒肉、韭菜煎鸡蛋,桌上有的菜她都留了,他这才又回酒桌。

    “夫妻感情好啊。”黄安成调侃一句,他跟另外两人说:“你们不知道,赵兄弟没回来的时候,他媳妇连着五六天在西城门等着盼着,一等就是一天,让我们好些人心生羡慕。”

    “这事我们知道,隋玉带着隋良进进出出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秦大顺笑,吃了人家的饭菜,他跟着说两句好话:“弟妹是个能干人,家里养着一群鸡、两只羊、一只猪,还有一头骆驼,她一个官家小姐竟然还都给养活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里的活儿也没漏下,不是在菜园子里捉虫拔草松土,就是在地头打转。赵兄弟,娶了这个媳妇,你可是享福了。”

    赵西平点头。

    “来来来,喝酒。”老牛叔打岔,玩笑说:“有话回去夸自己的媳妇,他媳妇好不好他心里有数。”

    碗底剩下的酒水喝完,四人开始吃鸡肉,猫官趴在矮榻下,两只眼瞄四方,一有骨头掉落,它爪子一伸一搂,躲在榻下咔嚓咔嚓啃鸡骨头。

    半盆萝卜炖鸡见底,赵西平出去说一声:“可以烧水煮扁食了。”

    “好嘞。”隋玉就等着在。

    “你俩今天没吃好。”赵西平走过来,说:“明天我做饭,你歇着。”

    隋玉求之不得,一口应下。

    水开下饺子,沸水煮三滚,饺子飘起来了,隋玉进去收酒碗,家里的碗一共就六个,酒碗洗洗涮涮再当饭碗。

    “咦,扁食好吃。”秦大顺惊讶面皮里的馅有肉还有蛋,比他家过年准备的馅料还丰盛,味道也足。

    “觉得好吃就多吃点。”隋玉端碗进来,问:“老牛叔,肉炸过的,硬不硬我留的还有面皮,要不要再给你另煮一碗”

    老牛叔摆手,这碗扁食味道好,他吃慢点就行了,不吃面皮。

    “弟妹,你之前该摆摊卖扁食的,这可比你卖的包子好吃多了。”黄安成说。

    “卖不起,有肉又有蛋,便宜了我亏了,贵了没人买。”屋里有酒味,隋玉不怎么喜欢,她说几句话就出去了。

    饺子煮了两盖帘,屋里的人才停筷,隋玉见他们吃饱了,她去收碗筷和菜盆。

    赵西平总觉得不对劲,他接过菜盆,说:“你歇着,我来收拾,锅碗留着我洗。”

    黄安成闻言又看他一眼,这人变化甚大啊。

    “我回去了,有点吃醉了,我回去睡一会儿。”秦大顺起身,走之前说:“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喊一声,我旁的不求,按今天的菜式再置一桌就行。”

    “哎,行。”隋玉笑着说。

    “扁食还有没有剩的我给你婶子带一碗回去。”老牛叔假装忘了饭前的话。

    “有,还是生的没有煮,我给你装一碗,你回去了生火再煮。”隋玉往灶房走。

    老牛叔端着一碗扁食也出门了。

    黄安成留在最后,隋玉看出来他应该有话说,她接过赵西平手里的抹布,说:“你去送送黄兄弟。”

    赵西平跟着黄安成出门。

    “弟妹比你会察言观色。”黄安成笑了。

    赵西平不否认,他望着眼前的巷子口,止步说:“她说你跟我有话说,有什么话快点说,我还要回去忙。”

    “也没什么事,跟弟妹有关,你别介怀,我没其他意思。”黄安成怕他误会他对隋玉有意思,他先解释一句,继续说:“弟妹容颜太盛,而你只是个十夫长,她在外行走难免会招来不安好心的人,万一入了旁人的眼,我担心你护不住,你若是不喜欢她也就罢了,但我今天一看……”剩下的话他没说,大男人说这些他嫌腻歪恶心。

    “你家也就地里那点活儿,你一个人就能忙完,不如让她少在外行走,在家整治一天三顿饭……”

    赵西平听到这儿已经摆手了,真要是把隋玉关在家里,他就是买一屋的药让她当饭吃也留不下她的命。

    “不行,她是人不是圈养的骆驼,就是圈养的骆驼每天也要出去跑跑。”赵西平觉得以隋玉的容貌,多在外行走反而对她是种保护,大家都知道她这个人,至少不能明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赵西平再次摆手,不愿意为没发生的事提心吊胆。

    “兄弟,多谢啊,你回吧,我也回了。”

    “你不嫌我多事就行。”黄安成有些尴尬。

    “我又不是傻,好意歹意还是分得清的。”赵西平嗤了一声,说:“回吧,不当值了再过来。”

    锅碗瓢盆都留在灶台上等着男人回来洗,赵西平进屋卷起袖子,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收拾好了。”

    “给你留个表现的机会。”隋玉跟进灶房,问:“你兄弟跟你说啥了还要背着我偷偷摸摸说。”

    “怕你看上有钱有权的人,丢下我跟人跑了。”赵西平斜眼看她,“不会跑吧”

    隋玉乐呵着抱臂,骄矜道:“看你表现喽。”

    “不洗了。”男人撂下碗。

    隋玉哈哈大笑,她站在灶前笑得花枝乱颤。

    赵西平也笑了,他捡起碗继续低头洗。

    “过两天把堂屋收拾收拾,改成厢房后也不在家待客了,你像个奴才丫鬟一样忙了半天,我看了不舒服。”

    隋玉脸上的笑落进心里,说:“没事,归根到底是我得了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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