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好消息

    仓房门打开,小春红等一干女仆已经在里面整理了,地上铺今年新晒的金花草,金花草上再架木板,粗布堆在木板上,上面依次放帛布和绸缎。

    隋玉走进去,检查一圈确定没问题,她使唤人把装野猪牙和干鱼的木箱抬出来。

    “主子,还剩三箱钱,你什么时候回屋?我们把钱箱抬过去。”小春红说。

    “张顺他们下地干活了?”隋玉问。

    “对,他们跟二黑一起下地割麦去了,天不亮就走了。”

    “那就等他们晌午回来,他们回来了让他们搬,钱箱太重,强扛伤身,你们别动。”隋玉说,“蜜罐也放一边,等甘大甘二回来,让他们把三罐蜜抬出来。一罐放在厨院的库房里,一罐抬去茶舍,另一罐分装三四十个小罐,分装的活儿你带人做,你下午取了钱去城里买些罐子,大小不一样也无所谓。”

    “好。”小春红应下,她站在一旁候着,等其他吩咐。

    “取了钱记得给我报账。”隋玉交代。

    “当然,您不嘱咐我也不会忘记。”小春红突然想起来,她往仓房里指,说:“还有一罐桑果干和四罐桑酒呢,您忘了?”

    “没忘没忘,桑酒也搬进厨院的库房,桑果干搬去良哥儿睡的屋,这是给他们舅甥俩带的。”隋玉低头,小崽听到这话果然是喜眯眯的。

    这些都安排好了,隋玉示意小春红继续去忙,她拖着木箱坐在阴凉地,先打开存放野猪牙的木箱。

    小崽蹲在一旁期待地望着,快有他半臂长的猪牙取出来,他激动地“哇”一声。

    野猪牙挖下来时处理过,牙根上的肉经过反复搓洗已经洗掉了,只留一抹淡淡的红痕,其他部位是暗灰色,上面还有疤疤癞癞的豁口。

    “这个疤肯定是野猪跟其他野猪打架留下的。”隋玉说。

    小崽信了,他双手捧过野猪牙,认真地问:“那它赢了还是输了?”

    “赢了。”隋玉肯定地说,“你看这个野猪牙又长又粗又结实,打架肯定厉害。”

    “还是娘最厉害,你把猪打死了。”

    隋玉:……这一瞬间,她心里生起虚荣心,强掩着心虚点头,硬着头皮抹去其他人的功劳。

    小崽捧着野猪牙杵在自己头上,怕砸到自己,他又抱在怀里。

    “娘,我们的猪怎么没有这么长的牙?”

    “家猪不用自己寻食,也不用打架抢地盘,它们用不着这么长的獠牙,所以就进化掉了。”隋玉拿起另一根獠牙,问:“你看看,你要哪一个?你先选,另一根给你舅舅。”

    小崽就要手里那一根,隋玉遂了他的意,又打开另一口箱子。大鲤鱼肉厚,当地的人用当地独有的香料腌制过,晒干后有一丝丝香味和油味,腥味很淡。

    “姐。”隋良进来了,在他之后,赵小米牵着阿宁也走了进来。

    “三嫂,我在城里遇见隋良,听他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这趟入关可还顺利?”赵

    小米见到人迫不及待地问。

    “顺利。”隋玉起身,她打量小姑子一圈,说:“比春天的时候气色好些了。”

    “这半年没怎么下地干活,又养回来了。”赵小米笑,“多亏了你跟我三哥,不然我还在傻不愣登地累死累活。”

    隋玉摆摆手,示意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阿宁,还认不认得三舅娘?”隋玉俯身问。

    阿宁露齿一笑,害羞地躲在他娘腿后。

    小崽不顾她们攀谈,他自食其力拖出一条干鱼,胳膊尽可能地抬高,还是没法提起鱼。

    隋良大步过去搭把手,他提着鱼竖在外甥旁边,说:“这鱼快有小崽高了。”

    小崽指着阿宁,说:“比我弟弟高。”

    赵小米推儿子一下,说:“别黏着我,跟你哥玩去。”

    隋玉偏头看一眼,阿宁年纪小,个子也矮,这条大鲤鱼竖起来还真有他高。

    “竟然有这么大的鱼。”赵小米啧啧称奇,“关内的鱼都这么大?”

    “不是,是洪池岭东边大河里的鱼大。”隋玉踢了下木箱,说:“回去的时候你提几条走。”

    赵小米摆手拒绝,“我不要,你这边人多嘴多,你留着吃。”

    “一条够吃一顿了,哪用得着这么多,尝个味就行了。”

    “吃不完你做成菜卖给客商,我要是想吃,我留你这儿吃。”赵小米坚持不肯要,敦煌鱼少,鱼价也贵,一两斤的鱼就是两三钱,这一条大鱼晒干了估计还有十几斤,太贵重了,她不想提回去便宜婆家人。

    “那你晌午就留我这儿吃饭,待会儿我让人跑一趟,跟妹夫说一声,让他晌午也来。”隋玉说。

    赵小米点头,“我还回去的,我跟他说。三嫂,我不跟你唠了,我出去晃两圈,看有没有客商要买粮草。阿宁,你就在这儿跟你哥玩,有事找你三舅娘。”

    “爹娘也来了。”隋玉说。

    “我听说了,刚刚来的时候没看见人,我再出去找一圈。”

    赵小米走了,隋玉余光瞟见隋良挥着野猪牙在疯着玩,她忙出声阻止:“玩归玩,不能拿野猪牙打闹,东西拿过来,我先收起来。”

    隋良不愿意,他盯外甥一眼,说:“我这么大了,姐你不用管我,你只约束小崽就行了。”

    隋玉不理他,她直接上手夺,隋良揣着野猪牙要逃,然而武力不抵,三两招就被羁押在地。

    隋玉迅速掏走他手里的野猪牙,哼笑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估计连猫官都打不过,我本打算把野猪牙打磨成一个匕首,现在看来放你手里糟蹋了。”

    隋良不服气,他嚷嚷道:“你让猫官来,你看我打不打得过。”

    “出息!”隋玉拽着他的手反扣在背上,借着机会捶他一顿,“这半年又没好好练武?”

    隋良心虚,他放弃了抵抗。

    “明早就跟张顺他们一起早起练武,腿脚功夫和手上的功夫都不能落。”隋玉拧他一下,拧得他嗷嗷叫,她让他闭嘴,说:“明年年底你要是能打赢我,我带你跟着商队进关。”

    “真的?”隋良激动地嚎叫,他利索地爬起来,一把搂住隋玉,嘴甜地说:“好姐姐,你就等着瞧吧,明年年底我指定打败你。”

    “娘娘娘——”小崽殷勤地奉上野猪牙,他挤开隋良,抱着隋玉的大腿哀嚎:“娘,我也想跟你进关。”

    隋玉瞟着隋良,小崽心领神会,他拍着小胸脯说:“我也练武,我让我爹教我。”

    隋玉:……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她原本的意思是让小崽监督他舅舅。

    “娘,行不行啊?”小崽抱着隋玉的大腿晃。

    隋玉点头,“行,不过我不要求你打败我,你跑得快快的,身子长得壮壮的,我就带你走。”

    “好耶!”小崽激动死了,他拽着隋玉的衣摆上窜下跳。激动过后,他又当起孝顺儿子:“我爹也去吗?”

    “对啊,我们都走了,客舍的生意怎么办?”隋良冷静下来。

    “到时候再说,你爹若是能请到长假,他就跟我们一起进关,若是不能,他就一个人在家等我们回来。”隋玉蹲下搂住儿子,问:“你舍不舍得你爹?”

    小崽舍不得,他愁眉苦脸地纠结着。

    “要不你留在家里陪你爹?”隋良说。

    小崽立马摇头,“不行。”

    “到时候再说。”隋玉摸摸小崽的头,说:“我明年出关一趟,把仓房里的布料换成毛毯和皮货,后年带你们进关一趟,回来之后,我就在家不走了。”

    小崽眼睛发亮,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高兴劲,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好消息,他的头是晕乎乎的。

    “娘,你快听。”他踮脚搂过隋玉的头靠在他的胸脯上,“你听我的心跳得快不快?”

    “嘁!”隋良白他一眼,嫌肉麻。

    “跳的快。”隋玉笑着说,“它跟我说你很高兴。”

    小崽嘎嘎大笑,他转着圈离开,拽着阿宁摇头晃脑地往外跑。

    “小崽,你这么高兴啊?”路过的客商问。

    “对呀对呀,我娘后后年就不走了。”小崽大肆宣扬,“我娘还要带我进关呢!”

    话没落,小崽像只鸟似的飘远了,他见人就笑,不等别人问,他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说。

    隋玉提两条干鱼送去灶房,让翠嫂用温水泡着,“这两条鱼留着,我晌午来炒。”

    “掌柜,听小崽说,你后后年不出关了?”殷婆问。

    隋玉点头,“打算在家歇两年,还有旁的打算。”

    “是该歇歇。”殷婆听两个儿子说了,这趟进关买的货多,要赚不少钱,她看着隋玉欲言又止,又觉得时机不对,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南边传来驼铃声,又来商队了,隋玉出去接待。

    隋良牵来他的枣红马,又过半年,马长大许多。

    “姐,后年我骑马跟你一起进关。”隋良说,“我把猪牙打磨成匕首,练就一手好刀法,然后给你当镖师。”

    隋玉听明白了,这是讨野猪牙来了,她静静地瞟着他,隋良腆着脸嘿嘿笑。

    “给你没问题,你不能带着小崽捧着野猪牙乱打,伤着人了,你俩都给我安安分分在家看门。”隋玉警告他。

    “一定一定,我不把野猪牙拿出门。”隋良保证。

    两根野猪牙物归原主,小崽的野猪牙还没捂热就被隋良缴走了,他担心外甥会是坏一锅汤的老鼠屎。

    临近晌午,小春红带人买回三十六个大小不一的陶罐,蜂蜜分装好,隋玉拿一罐给公婆,让二老每天早上醒来喝两碗蜜水。

    “阿水,这两罐是你跟你爹的,喝完了再来找我。”隋玉提两罐蜂蜜给阿水,说:“这是百花蜜,对身体好,但也不能多喝,一天一两碗蜜水就够了。”

    “谢谢嫂嫂。”阿水抿嘴笑,“我跟翠嫂学会做鞋了,我给你做了双布鞋,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拿。”

    布鞋拿到手,隋玉不扫孩子的兴,她当场试了下,很合脚。

    “好孩子。”隋玉搂着阿水的肩,她看了看脚上的鞋,说:“我很喜欢。”

    阿水雀跃地搓了搓手。

    “走,跟我去灶房,我今天下厨,给你们炒辣鱼块,我们尝尝外地的大鲤鱼好不好吃。”隋玉搂着阿水走。

    第262章 好姐姐

    鱼泡开后洗干净,切成小块后再端出去沥干水,等待沥水的时间,隋玉择了大半碗花椒备用,这还是去年收的花椒,她琢磨着下午要回千户所一趟,看今年的花椒收成如何。

    “婶婶,殷婆婆让我出来问,要烧锅吗?”阿羌小步跑出来。

    隋玉检查下鱼块,说:“烧,我这就进去。”

    灶房里在准备晌午饭,所有的锅灶都用上了,米饭已经蒸好,鸡肉炖了两釜,鸡蛋和韭菜炒了两大盆,还有三盆萝卜肉丸子汤,灶上还在卤鸡蛋卤肉,后面三口陶釜上架着蒸笼,酸菜鸡蛋包子即将出锅。

    铁锅烧冒烟,隋玉舀四大勺猪油淋在锅里,油烧热,花椒和蒜瓣一起倒进去,一瞬间,又香又呛人的味道弥漫在整间灶房,又迅雷不及掩耳地窜出去。

    “阿嚏——”老牛叔刚跨进门,闻到味,他迅速转身离开。

    阿水从灶房冲出来,她掩着嘴巴,一个劲打喷嚏。

    路过的客商闻到味,探头进来问:“这是在做什么菜?”

    “炒干鱼。”阿水瓮声瓮气地说,“让让,让我出去,我受不了了。”

    出门看见小崽牵着他爹大步走过来,阿水张开手臂阻拦:“大哥,我嫂嫂在炒干鱼,呛的很,你们晚些进去。”

    “没事,我去看看。”赵西平刚从小崽嘴里得知个好消息,别说是什么味道呛人,就是让他捧着缸灌醋,他也要试一试。

    隋玉正在翻炒干鱼,她也掩着嘴巴扭头打喷嚏,见赵西平牵着小崽进来,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父子俩快滚蛋。

    小崽溜了,赵西平坚持大步靠近,他让阿羌出去,他坐在灶下烧火。

    干鱼煸尽水分,隋玉捏一块尝尝咸淡,末了再揽两碗蒜苗倒进去,继续翻炒几下就盛进盆里。

    两条干鱼炒了满满一大盆,赵西平端盆出去,隋玉放下木铲跟出去。

    “吃饭了,阿水,去喊你爹。小崽,你牵着阿宁去看看你姑姑跟你姑父来没来,还有你爷和你奶。”隋玉看了一圈,说:“还有你舅舅和陈老夫子,到饭点了,人都溜哪儿去了?”

    “来了来了。”隋良大步跑进来,“我们都在外面等着,院子里太呛了。”

    翠嫂端一钵鸡肉和一钵萝卜肉丸子汤出来,接话说:“自家种的花椒味太正了,你姐还炸了大半碗,哪会不呛的。”

    “要的就是这个味。”隋玉说,“翠嫂,你再拿个菜盆过来,鱼倒走一半,待会儿你们吃。对了,地里割麦的人回来了?”

    “回来了。”小春红回话,“娘子,桑酒要不要搬一罐过来?”

    “搬一罐来,今天的菜下酒。”隋玉撸起袖子坐下,见赵西平坐她旁边,她偏头说:“今年不打算带桑酒去关外卖,只买了四罐,给你带的。”

    赵西平嘴角翘起,他手拄在桌上,半侧着身问:“听小崽说,这趟货销出去了,你就不出去了?”

    喊吃饭的人回来了,奴仆们也进来了,院子里一

    下涌进好些人,隋玉不好再说悄悄话,留了句“晚上说”,之后招呼人快坐下吃饭。

    客商探头过来,支着筷子说:“我尝块干鱼?”

    隋玉点下头,“要是觉得好吃,下一年你们帮我捎个话,让往西的商队给我多买几箱干鱼过来,我让人做给你们吃。今年带的货多,骆驼负重太多,只买了一箱干鱼回来尝尝味。”

    她这么说了,其他识趣的客商就不再伸筷子挟鱼。

    四个男仆先后搬来两个罐子,酒罐子放桌边,蜜罐子搬进库房。

    小春红拿来一摞碗,柳芽儿从梦嬷手里接过酒具,她站在酒罐边上沽酒。

    “桑酒不醉人,大伙都喝一碗。”隋玉开口,跟陈老和公婆说:“让她们忙,我们先吃菜吃饭。”

    “娘,我能喝吗?”小崽小声问。

    隋玉摇头,“你不能,你喝萝卜肉丸子汤。”

    小喜路过听见了,立马探身给小主子盛碗汤。

    隋玉挟两块干鱼放小崽的碗里,又跟小米说:“给阿宁挟两块鱼,这鱼大,刺也大,挑鱼腹上的肉给他吃,不会卡嗓子。”

    “三嫂,你顾着自己吃吧,别招呼我们,我们不是外人,不会假客气让自己的嘴巴受苦。”赵小米说。

    “辣!”小崽吸溜舌头,“又辣又麻。”

    “吃不惯给我。”赵西平递碗过去,见他又靠在隋玉身上,他拽过孩子,低声说:“要吃什么跟我说,别赖赖唧唧折腾你娘,让她好好吃饭。”

    小崽指了指殷红的酒液,狡黠地瞄着他。

    赵西平抬头,见隋玉垂眼望着这边的动静,他端碗让小崽抿一口。

    “哕——好辣!”小崽皱巴了脸,他推开碗,说:“不好喝。”

    “安生吃饭。”赵西平舀一勺鸡肉倒他碗里,让他端去一边吃。

    干鱼用猪油爆香,混着花椒和蒜瓣的味道,这东西越吃越有滋味,正如隋玉所说,干鱼极为下酒,一块干鱼就能下一碗酒。

    赵西平下午还要当值,他喝完一碗酒就罢手,专心端碗吃饭。

    隋玉下午没事做,她挟着鱼块细细嚼着鱼丝,不时抿口酒。

    酒碗见底,赵西平主动给她续上。

    “不会喝醉吧?”隋玉嘀咕一句。

    “醉了也没事,醉了倒屋里睡一觉。”赵西平说,“只要别醉狠了,醉狠了就难受。”

    奴仆那一桌的人散了,煸干鱼还没吃完,他们各自分几块,做活儿的路上能边走边吃。

    黄连正也吃饱了,他放下碗筷,说:“三哥,三嫂,地里还有活儿,我先走了。爹,娘,明天你们跟我三哥三嫂一起去我家吃饭。”

    赵母摆手,“你家里忙,别惦记着请吃饭,我跟你爹一住就是几个月,你那顿饭跑不了,等你家里闲了我们再过去。”

    “再忙,自家人也是要吃饭的,就是多添几个菜的事。而且今年家里添了个人,有我弟妹给小米打下手,做饭也不麻烦。”黄连正说。

    “噢?你二弟娶媳妇了?”隋玉问。

    “六月份成亲的。”赵小米说,“老二媳妇叫崔红霞,是个利索人,有她帮忙,我们做饭不耽误事。三嫂,你们明天晌午过去,我今晚就逮老母鸡。”

    “那行。”隋玉答应了,她本来打算让赵小米提两罐蜂蜜走的,见状,她没提这事,打算明天再拎过去。

    赵小米跟黄连正一起走了,赵母帮殷婆她们收捡碗筷,桌上只剩隋玉和赵父还在吃鱼品酒。

    “我也走了。”赵西平伸手搭在隋玉肩上,说:“喝晕了就别喝了,然后回屋睡一觉,我跟小崽交代,不让他去打扰你。”

    “好。”隋玉点头。

    翁媳俩你一块我一块将盆里的鱼块分吃干净,隋玉灌了一肚子的桑酒,喝晕了,还举碗邀公爹碰一杯。

    “你酒量不行。”赵父难得能敞开肚皮喝酒,他心情大快。

    “我酒量不算差了,我喝五碗了。”隋玉头发晕,脑子还是清明的,她喝完最后一口酒,脚步稳当地离席,然而倒在床上就没了意识。

    一觉睡醒,天色已近黄昏,屋里昏昏沉沉的,隋玉手软脚软地躺在床上懒得动,隔着门,她听见外面一群孩子吆喝着去捡鸡蛋。

    “老三媳妇还没睡醒?”赵母进院子提筐,听屋里没动静,她又关门走了。听隋良说,客舍这边散养了四百多只鸡,每天捡蛋能捡三百多个,听着着实喜人,她也打算去凑个热闹。

    隋玉又眯一阵,再醒来,屋里的光线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穿好衣裳下床,开门闻到隔壁飘来的饭香,她伸个懒腰,哎呀,这一觉睡得舒服,像是一下补齐了路上短缺的瞌睡,她觉得她现在精神得能绕着客舍跑几圈。

    小崽再次来探,“娘,你终于睡醒了。”

    “你爹回来了吗?”隋玉脚步轻快地出门。

    “回来了,我爹在跟、在跟陈老夫子说话。”

    隋玉牵过他的手,她甩着孩子的手,小跑着往外走。

    赵西平听到动静,他跟陈老又说几句话,大步走过来,说:“这一觉睡得久,不困了吧?”

    “不困了。”

    “爹,你也牵我。”小崽伸出另一只手,说:“你也甩我,把我的手甩得高高的。”

    “我去跟陈老说几句话。”隋玉说,“小崽,你跟我过去,安静点。”

    陈老看见他们一家三口过来,问:“有事说?”

    “是,您看我客舍里这些孩子如何?您介不介意教小姑娘认字?”隋玉问,“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弟弟和小侄子,再有阿水、阿羌、花妞、大壮,以及宋当家的一对儿女,这就九个人了。之后我再放出风声,让您挑选十来个您喜欢的学生,可行?”

    陈老点头,“老朽主张有教无类,你若是愿意,仆从可以跟主子坐一起认字,这点老朽不介意。不过态度要踏实认真,若是有谁散漫不恭,老朽看不惯,可是要赶出学堂的。”

    “可。”隋玉答应,“您先歇几天,在城里逛逛也可,等秋收忙完了,您再开课?”

    陈老对此满意,他还提要求说:“老朽一天只教授一个时辰,余下时间,可由你兄弟安排,若是有什么不懂,由他来向我请教。”

    隋玉转眼就把这番话传达给隋良,她认真地说:“良哥儿,我不要求你一定要练武参军或是跟我经商赚钱,哪怕十年如一日的像现在一样帮我打理客舍生意也行,只要你过得开心,我就不觉得你是在混日子。在成家立业方面,我对你没要求。但练武和识文断字,我给你提供条件了,你就要认真地学,我不指望你精通,但你要会,往后要是需要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因为不会功夫而陷入危险,或是因为不通文墨而错失机会。”

    隋良觉得样样都学比只精通一方面的要求更高,但他不想让他姐对他失望,思索过后,他点头答应了。

    第263章 狐假虎威

    火苗一窜,被夜色浸透的屋舍有了亮光,赵西平举着燃烧的木柴从老爹老娘的屋里出来,又去隔壁继续引燃油盏。

    隋玉牵着小崽跟公婆招呼两句,母子俩快步回屋。

    “隋良还没回来?”赵西平问。

    “估计还在河里洗澡,你先把他屋里的油盏也引燃。”隋玉说。

    赵西平没动,他看向撅着屁股往床上爬的孩子,开口说:“小崽,你去跟你舅舅睡,我们的床太小了,天又热,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谁都睡不好。”

    “才不要。”小崽一口拒绝,他警惕地拽着床柱,说:“我不嫌热,也不怕挤,我能睡好。”

    赵西平看向隋玉,小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抿着嘴不作声。

    隋玉冲男人眨下眼,这种情况,哪能允许她开口劝走孩子,那不是得罪人嘛。

    “我还好。”她说,“是有些挤,也有些热,不过也还好,下半夜就凉快了。”

    小崽冲他爹哼一声,他走到隋玉旁边挨着她坐下。

    木柴飘出一缕白烟,火苗灭了,赵西平持着木柴放油盏上再引燃,出门去隋良睡的屋引火照亮。待他再进门,仍不死心地说:“你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人睡了,你要是不愿意跟他睡,明年开春了,我找人扒了院墙再砌两间屋。”

    小崽不理,他平躺在篾席上,闭眼装睡。

    “不知道害臊。”赵西平羞他,“这么大的孩子了,还黏黏糊糊地抱着他娘睡觉。”

    小崽直接伸手捂住耳朵,眼睛紧闭,不看也不听。

    隋玉也躺下,她朝男人比个手势,示意他别再说。

    不说就不说,赵西平坐上床,他歪躺下,支着头盯着装睡的孩子,逮到他偷偷睁眼,他作势要继续说。

    小崽忙闭上眼睛,抿紧的嘴角高高翘起。

    父子俩拉锯,一个比一个犟,最后小崽由装睡变成真睡,拉锯战得以落幕。

    赵西平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确认小崽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抱着孩子挪去床尾。

    “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多半时间是跟他舅舅睡的。”赵西平低声解释。

    “这样啊,那以后分床容易。”隋玉同样小声,她挪进男人怀里,枕在他的臂膀上,轻言细语地说:“我才回来,他黏我,这时候不可能去跟他舅舅睡。”

    赵西平轻叹一声。

    “再过两年,他六岁那年我不出去了,到时候我经常在家,他习惯了,不再黏着我了,就把他赶去跟良哥儿睡。”隋玉说,“当初良哥儿跟我们分床睡的时候也是六岁多。”

    “真打算过两年就不再走商了?”赵西平仍觉得难以置信。

    隋玉拉过他的手放她的肚子上,说:“我今年二十六岁了,趁着还年轻,我想再怀个娃。走商的事先停摆两三年,不过也不是不走商就不做生意了,我还想在张掖再开个客舍,在武威开个食肆,这两样够我折腾两三年了。”

    赵西平激动,他低头亲她一下,说:“今年客舍进账四万八千多钱,我让隋良算了算,大概赚了三万钱,根据往年冬天的生意估量一下,到年底,今年应该能赚五万钱。我们家不缺钱了,商队上的事,经营几年歇一两年正正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隋玉点头,“钱是赚不完的,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出去见了世面,也满足了我的猎奇心思,这就行了。而且从一开始组建商队,我就没打算为了赚钱放弃我们的家。”

    赵西平又亲她一下,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清醒又有主见的人,所以他不阻拦她组建商队走商,因为他清楚她还会再回来,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今晚行不行?”他问。

    隋玉点头,他都快把她揉化了,哪有不行的。

    这几年为了避孕,隋玉都是算着日子的,避开排卵期同房,两人一直小心翼翼的,好在一直没中招。

    一夜过后,赵西平神采奕奕地去当值,隋玉在吃过早饭后,她分捡出四罐蜂蜜,鸡蛋也装一篮子,带回来的海带分出一小捆,粗布裁剪十尺,帛布裁剪六尺,她把东西归拢好,等到半晌午的时候,带着公婆、小崽和隋良先去赵小米的婆家。

    “三嫂,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赵小米假意埋怨,“我今天准备的菜还抵不上你拿来的东西,你吃亏了。”

    “不吃亏,这些东西不单单是给你的,同样,我也不是只带了一张嘴过来吃饭。”隋玉把东西递过去,她看向站在一旁面带紧张的年轻妇人,笑着说:“这就是崔妹妹吧?看着好生温柔,指定比我婆家妹子的脾气好。”

    “三嫂。”崔红霞低垂着脸见礼,害羞地说:“脾气好不中用,我就是个面团,比不上嫂嫂能干。”

    “哪会不中用,至少你们妯娌俩不会干仗。”隋玉笑,“我这妹子是个性子急的,不过人不坏,她若是发急说错话了,你别当真,让她一让,她过后反应过来,指定会朝你道歉。”

    崔红霞柔柔一笑,说:“没有,大嫂待我一向和善。三嫂,叔婶,你们进屋坐,外面挺晒的。”

    有隋玉顶在前面寒暄,赵父赵母不用开口了,二老一个牵孙子一个牵外孙,一身轻松地走进门。

    恰逢秋天,正值收割粮草的好时节,黄家的其他人都在地里忙活,家里只留妯娌二人忙活着做饭。隋玉进灶房转一圈,人家妯娌俩配合默契,用不上她插手帮忙,她跟赵小米说一声,进屋提上两罐蜂蜜打算出门。

    “娘,你去哪儿?”小崽这个跟屁虫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隋玉想了想,招手让他跟上,隋良见状也一溜烟追上去。

    “娘,我们去哪儿?”小崽追问。

    “去看一个人。”隋玉看隋良一眼,问:“在我离家之后,你跟隋慧还有来往吗?”

    隋良摇头,“姐,你要去找她?”

    “嗯,竹简我们收了不少,我去回个礼,顺便跟她说一声,免得她日夜惦记着。”

    “她知道你今年是进关不是出关,我三月十五的晌午跟她的丫鬟说了。”隋良说。

    隋玉噢一声,之后不再说话。

    到了监察府的后门,隋玉派小崽去敲门,她跟隋良一左一右站在门柱两侧。

    门敲了又敲,里面始终没人应,小崽望着隋玉,问:“娘,还敲吗?”

    隋玉望了眼头顶的太阳,说:“再敲十下,若是还没人开门,我们就回去,你爹快下值了。”

    木门咚咚响十下,小崽退后两步,他刚准备说没人应,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串急促又轻巧的脚步声。

    木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灰衣的丫鬟探头出来,隋玉认识她,这丫鬟就是隋慧身边的。

    “太太,是您啊!”丫鬟松口气,她笑着说:“我正要去厨房提饭,听到敲门声就猜会不会是您。”

    “你们主子住在后门附近?”隋玉诧异,“挺偏的吧?”

    丫鬟脸上露出些许尴尬,她搓搓手,略过这个话,问:“太太,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可是有我家舅老爷的消息?”

    隋玉递出手上的两罐蜜,说:“这是我从太原郡买来的蜂蜜,给你家主子甜甜嘴。对了,我明年开春才出关,有消息会来找她,你告诉她,今年大年夜别再一个人往城外跑。”

    确定丫鬟把话记下了,隋玉拉着小崽扯着隋良离开。

    出了这条巷子,隋玉就把隋慧的事撂在脑后,三人贴着墙根躲在阴影下小跑,正好跟下值过来的赵西平走个前后脚,一家四口在黄家的门外碰上。

    “去哪儿了?”赵西平问。

    隋玉摇头,“我不告诉你。”

    “我不告诉你!”小崽摇头晃脑地学舌。

    赵西平看向小舅子,隋良挑衅似的耸肩,“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赵西平哽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跟了进去,由着这俩墙头草仗着有了倚仗在他面前狐假虎威。

    黄家的其他人也回来了,黄父黄母坐在屋里陪亲家说话,见赵西平和隋玉带着孩子进来,黄母起身说:“人都到齐了,这就摆桌吃饭。”

    吃过饭,赵西平骑着骆驼去城里巡逻,黄父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壮仆又马不停蹄地下地干活,留黄母在家待客。

    隋玉不欲打扰黄母做事,她领走公婆,带着二老回千户所摘花椒。

    开门就见墙头站着两只炸毛的大猫,隋良惊呼一声:“怎么又有猫在咱家落脚了?”

    “你们先进去。”隋玉转身出去,她去敲开顾千户家的门,得知住在她家的野猫只有三五只,她也就不管了。

    老老少少五个人,耗了半天的功夫将花椒摘完,又把新发的花椒苗挖出来种在旁处,一直忙到天色黑透,才跟找过来的赵西平回家。

    “一棵树结的花椒还不少。”赵母捏颗青花椒喂嘴里嚼,说:“老三媳妇,明年我回去的时候,我抓两把花椒带回去,鼻子不透气的时候我嚼几颗。”

    “行,明年再给你挖一棵花椒树带回去。”只要老太太不找茬,隋玉乐得大方。

    “那可好。”赵母高兴了,说:“晒花椒的事不要你操心,我给你晒。”

    “也好,客舍这边的杂活儿,你跟我爹帮忙照应着,明天我带着小崽和良哥儿下地割麦。”隋玉说。

    第264章 火炕

    麦黄了,黄豆和胡豆也能摘了,高粱和黍米的穗子饱满地垂拉着,春天时种下的种子在深秋时硕果累累。

    “娘,这一整片都是我撒的种子。”小崽骄傲地双手叉腰。

    “真的?”隋玉看向隋良,问:“你外甥真这么能干?”

    隋良点头,“这二亩地他忙了十天,每天早上,我姐夫给他装一兜麦种,他挎着挎兜来地里撒种子,种子撒完了就回家。”

    隋玉面露惊叹,遮掩掉心底冒出来的心疼,她夸赞道:“真是你爹的好儿子,跟他一样能干,娘不如你。”

    小崽有些害羞,他扭着衣摆认真地问:“真的?”

    “真的。”隋玉重重点头,“在种地方面,我跟你舅舅都是半吊子,吃不了苦受不了累,一旦农活多了,我俩就急,想撂挑子不干了。你爹就不是,他种地特别厉害,这方面你随他,你也特别厉害,是个极有耐心的小孩。”

    隋玉的情绪价值拉满,把小崽哄得合不拢嘴,脑瓜子晕乎乎的,他浑身的干劲,感觉比驮麦捆的骆驼还有力气。

    这还不够,隋玉骄傲地说:“哎呀,我真是好命,这么会生,竟然生了个这么棒的宝宝。”

    小崽笑得捂住脸,遮住眼睛却遮不住笑露出来的一口牙,他蹲在地垄上,夹着嗓子拉长调子撒娇:“娘——你别说了。”

    隋良嫌肉麻嫌牙酸,他吸着气提着镰刀绕去另一边割麦,不跟他们娘俩磨叽。

    隋玉趁机大步走过去,她捧着小崽的脸重重么一口,故意凑到他面前说:“宝宝,你真是太棒了。”

    小崽害羞死了,他捂着脸要扭成一条软骨蛇。

    隋玉克制住大笑的冲动,她心情大好地拎着镰刀下地割麦。

    “嘎嘎嘎——”

    两只野鸡从麦地里飞出来,二人一致抬头去看。

    “小崽,快去看看地里有没有野鸡蛋。”隋良喊。

    “来啦。”小崽颠颠跑过去,他故意从隋玉面前绕路,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隋玉大乐,她弯腰割几把麦子,过了片刻,直起腰问:“宝宝,捡了几颗野鸡蛋。”

    小崽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几声。

    “宝宝?”隋玉更大声喊。

    “两个啦——”小崽娇娇地说。

    “呸!”隋良大声唾一口,怪声怪气地喊:“宝宝——”

    “宝宝他娘,你要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地里割麦,你就少恶心我。”隋良愤怒地喊。

    隋玉大笑,她一边割麦一边回应:“宝宝他舅,你是不是吃醋了?我也能喊你……”

    “啊——你闭嘴。”隋良像是被蛇咬了似的蹦起来,他跑上地垄,居高临下地红着脸说:“你不能说,你再说我就走了。”

    隋玉不出声,但无声念出两个字,惹得隋良羞恼,他憋着气,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小崽捧着两颗野鸡蛋在一旁看热闹,看人真走了,他急得大喊。

    “快去追。”隋玉说,“给你舅舅递个台阶。”

    小崽把两个鸡蛋放进筐里,他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了。

    麦地里恢复了安静,隋玉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佝下腰闷头割麦。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隋良顶着几缕打湿的头发回来了,小崽巴巴跟在后面,一个劲劝说:“舅舅,快割麦,打了麦,我们蒸大馒头吃。”

    隋良重重哼一声,“我才不稀罕。”

    隋玉丢下一把麦子,她挑眉看向隋良,戏谑地说:“快去干活,别逼我用杀手锏。”

    隋良瞪她一眼,隋玉立马说:“我要跟你姐夫说。”

    “姐!”隋良立马求饶,“得得得,我去割麦,你陪你的好宝宝说话。”

    隋玉要笑疯了,隋良终日跟一帮小孩混在一起,在家人面前,他说话做事都有些幼稚,她还以为他成熟的晚,不像其他十二四的男孩子一样傲娇,没想到他竟然接受不了她喊他喊宝宝。

    “娘,我来帮你抱麦子。”小崽蹦蹦跳跳地跑来。

    隋玉回神,说:“行,你一次少搂一点。还有,注意脚下的麦茬,小心戳到你的腿。”

    小崽轻快地“哎”一声。

    二个人玩玩闹闹忙了一个半时辰,天热了,二人就拎起筐打道回府,不在地里挨晒。

    小崽一趟又一趟地搂麦子,他热得小脸通红,但因为心情好,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回去的路上他甩着胳膊,看见蝴蝶凑过去嘀咕几句,看见鸟飞过,他驻足抬头看好久。

    隋玉和隋良由着他,他跑的时候,他们步子加快,他停下的时候,他们跟着望天或是望地。

    二亩麦子种下时耗了十天,收回去也耗了十天。

    属于赵西平的二十亩地,地里的庄稼收割后全部交给官府,分到小崽和隋良名下的四十亩地,六成上交官府,剩下的四成,奴仆们用骆驼驮了回来。

    客舍北边是没开垦也无主的荒地,赵西平借职权之便从粮场借个石碾子回来,张顺赶着骆驼压平荒地,碾出两丈长一丈多宽的晒场。

    地面晒干后,甘大甘二等一干奴仆扛着麦捆铺撒在晒场上,麦子在地里已经晒干了,他们直接赶着骆驼拖着石碾子转圈碾压,石碾子碾过,麦粒簌簌从穗子里掉了出来。

    最先碾的麦是隋玉和隋良割回来的二亩麦,小崽盯得极紧,碾麦子的时候,他跟大壮各拎个棍绕着晒场跑,嘴里哇哇叫,驱赶鸡群不能来偷吃他的麦子。

    隋玉调一碗蜜水端出来,她站在门外喊:“小崽,快回来喝水。”

    “小崽,你娘喊你。”正在抖麦秆的阿牛喊,“你也不嫌晒,多热啊,你回去,让大壮在这儿给你赶鸡群。”

    小崽没理,他丢下棍子快步跑回去,嚷嚷道:“娘,我好渴。”

    “渴了来喝水。”隋玉递过碗,“你看看你,脸上又是汗又是灰,喝了水跟我回屋,我给你洗个澡换身衣裳,你躺床上歇一会儿。”

    小崽咕噜咕噜喝完一碗蜜水,嘴巴一抹又要跑,“我不歇,我不累。”

    “哎!”隋玉去抓他,刚撵几步,他跑得越发快,她见状停下脚,高声喊:“我不追你,你慢点跑。”

    “这孩子随了他爹,精力足,能折腾。”客商从厨院出来,他眯眼盯着精力旺盛的娃,说:“不用管他,我们小时候也喜欢疯闹,在麦垛草垛上翻爬,那时候是不知道累的。”

    隋玉拿着碗过来,说:“我就是怕他中暑了。”

    “这倒不会,已经过十月了,太阳虽还毒辣,但风已经凉了。”客商摇头,“哎,对了,快入冬了,关外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能收兵?你家赵千户可有说过?”

    隋玉摇头,“他整天忙着城里城外巡逻,早出晚归的,关外的消息他没注意过,我也没打听过。”

    “该打听的,你明年不是还要出关做生意?”

    “离明年春天还早,不必太着急,安心等着吧。”隋玉说,“战场上的事,你我再着急上火也没用,不如好吃好喝好睡,踏踏实实地等军队回来。”

    客商苦闷地叹气,他向前走两步,靠近隋玉小声说:“我是怕关外乱了,万一匈奴再打来,那时候不仅是顾不上生意,我还得跑啊,要留着命回家。对了,玉掌柜,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趁早在关内置座宅子买二二十亩地,关外要是乱了,你们举家搬走算了。”

    隋玉笑着摇头,肯定地说:“不会乱。”

    客商眉头一挑,激动地问:“玉掌柜,你不老实,我跟你掏心掏肺,你可不能跟我藏心眼子。说说,赵千户跟你说什么了?”

    隋玉还是摇头,“他没跟我说什么,但我能断定,关外乱不了。”

    “保真?”

    “信不信由你。”

    她越是含糊其辞,客商越是相信她的话,不过半天的时间,客舍里住的客商八成都知道了这番对话。

    就连陈老都得知了消息,趁隋玉去牲畜圈看猪的时候,他走过去打听:“听客商说,你言辞凿凿地断定关外不会乱?”

    “对,我相信朝廷。”隋玉转过身,问:“陈老,您觉得关外会不会乱?我记得左都侯曾说过,您在霍府曾负责为大司马誊抄案牍,那些公文上的内容您比谁都清楚,您应该是最有判断力的。”

    陈老审视地盯她一会儿,末了,他垂下松垮的眼皮,说:“秋收快结束了,老朽的学堂也该开课了,该置办的可以着手准备了。”

    “您对学生有没有什么要求?”隋玉遂他的意,转移了话头。

    陈老摇头,“不外乎是官家或是富家子弟,有人找上门你们不用为难,多二个五个无所谓。老朽教得粗浅,且男女同堂,过了那阵新鲜感,待不住的人会自己离开。”

    隋玉道声谢。

    过了两天,趁着刮大风的时候,奴仆们扬了麦子里的灰和碎屑,麦子装袋后,接着继续压黄豆。

    上交给官府的黄豆全是摘下来的豆荚,自家的四成不用费那个精力,直接割了豆杆驮回来,一样用骆驼拉石碾子碾压。

    所有的粮食入了仓房,豆杆、麦秆、高粱杆、黍米杆全部堆成垛后,炎热的深秋迅速过渡到凛冬。

    “西北边的冷风翻过天山,不消几日就吹到敦煌了,所以我们这边的冬天来得又疾又猛,前一天穿单衣,后一天可能就穿上袄了。”隋玉跟陈老解释,“考虑到您年纪大了,又是初次来敦煌,我担心您受不了这里的冬天,我打算给您砌个火炕,只要烧火,屋里温暖如春。”

    “学堂里也砌一个。”陈老说。

    隋玉有些迟疑,犹豫两瞬,她点头答应了。

    陈老看出她的犹豫,问:“有什么问题?”

    “没有。”隋玉摇头,“这几天您搬去隔壁客房睡,或是火炕设在旁处?我还没砌过火炕,可能要多试几次,这期间挺吵的。”

    陈老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你们也没用火炕?”

    “敦煌树少,经不住大肆砍伐,而火炕又费柴,依我这里客舍的规模,每间客房都烧炕,一个冬天估计能烧掉半座山的树。”隋玉摇头,“羊皮、狼皮、狐裘都是极为保暖的,晚上盖上这些皮毛不冷的,白天的时候,茶舍烧的有火,大伙可以进茶舍取暖。”

    “你,老朽是问你们一家也没用火炕?”陈老点明了问,见她摇头,他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该说她傻还是实心眼。

    第265章 私心

    十进客舍,一年到头,大概只有两个月能住满人,其他时候,后三进客舍都处于闲置状态。为了图清净,两方互不打扰,隋玉决定把学堂设在最后一进客舍,把三间客房合为一间,中间的隔断土墙砸断。

    奴仆们忙着砸墙的时候,隋玉则是带着张顺和李武开凿外墙,打算沿着靠北的外墙掏个洞造烟囱。

    土墙厚实,张顺抡着石锤连捶十下,土墙上才出现松动和塌陷。

    “住手,别捶了。”李武忙喊停,“接下来换小斧慢凿,别把墙捶塌了。”

    张顺拍了拍墙,隔着墙问:“主子,位置没砸错吧?”

    “没有。”隋玉在屋里喊,“位置倒是不用担心,反正土炕已经砸了,到时候还要重新砌,高矮可以调整。”

    得了她的话,张顺和李武就大胆动作,敲敲打打一柱香的功夫,墙外的光线泄了进来。

    “娘,你猜我在哪儿。”小崽的声音从洞口传进来。

    隋玉弯腰探头,正好看见贴着洞口的半张脸,她快步走出去,小崽牵着阿宁像两匹小马驹快步迎上去。

    “你慢点,看把弟弟拽的,他跟不上你。”隋玉忙喊。

    小崽回下头,见弟弟跟不上他的脚步,他丢开他,加快脚步冲了过去,结结实实撞在隋玉身上。

    隋玉早有准备,退了一步卸下力,顺带托着他转一圈,小崽乐得咯咯笑,他就喜欢这么玩。

    “你俩不去练鼓,跑这儿来做什么?”隋玉问。

    “库尔班和安勒在教阿羌和大壮,我们就溜出来找你了。”小崽说,“娘,我想吃饼,你做的。”

    隋玉看向阿宁,问:“阿宁想不想吃舅娘烙的饼?”

    阿宁重重点头。

    “吃饼可以,等下雪了,你爹不当值了,让他带我们去阿宁的村里磨豆面,我给你们做样新吃食。”隋玉倾身敲了敲小崽的脑门,说:“过些天上学堂了,你俩可不能再溜出来,要是挨了夫子的训,我可是要揍人的。”

    阿宁下意识看小崽一眼,见哥哥点头,他也点头。

    “去练鼓,没轮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安安分分坐一旁看着。”隋玉说。

    小崽过来就是为了看她一眼,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痛快地牵着阿宁蹦蹦跳跳地走了。

    “哥,你不是说舅娘没打过你吗?”阿宁认真地问。

    “真没打过。”小崽摇头,他回头看一眼,见隋玉还在看他,他挥了挥手,扭头继续走,“我娘才不会打我,她吓唬我的。”

    “真的?”阿宁有些不信,他觉得他舅娘像是会打孩子的样子。

    “我听话,她就不打我。”小崽踮脚搂住弟弟的脖子,小声打听:“姑姑打你了?”

    阿宁点头。

    “她不好,等她再来,哥哥去帮你讨公道。对了,你娘为什么打你?”

    “我尿床了。”阿宁极小声。

    小崽:“……你还尿床啊!”

    “我做梦尿尿,我也不知道我做梦。”阿宁辩解。

    “你俩磨蹭什么?”阿水出来找人,她叉腰嚷嚷:“轮到你俩了,快回来。”

    “来了来了。”小崽忙丢开阿宁的手跑了,丝毫不敢提帮他讨公道的事。

    等俩孩子进第二进客舍了,隋玉才转身进屋,墙已经打通了,张顺和李武正在拌泥沙准备砌烟囱,见这边没什么问题了,她又去隔壁看陈老。

    “玉掌柜,来找陈老啊?”柳氏坐在窗前做针线活,听到开门声走出来。

    柳氏是花岁春的家眷,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女在客舍长住,隋良安排她住在第九进客舍,这进客舍常年没什么人住,她拿着两把钥匙,住在这里清净又安全。隋玉带着陈老回来后,她把陈老也安排在这进客舍,一个住在东侧,一个住在西侧,若非有意搭话,两家互不打扰。

    “是,我来看看陈老,看他这里还缺不缺什么东西。”隋玉说,“对了,花大哥还没回来吗?还是明年再回?”

    “他走的时候说是今年回,大概过些日子就回来了。”提及丈夫,柳氏脸上浮现愁容,如今关外有战事,天气还冷了,她生怕他在关外出什么事。

    “估计是生意太好了,往年也有不少商队是十一月才回来,嫂子别太忧心。”隋玉安慰一句,说:“你忙,我去陈老那里看看。本来想从东侧门过来的,但门从里面栓住了。”

    “没事没事,我在家的时候,西侧门一直敞着,你有事就从这边走。”柳氏跟着隋玉一起走,她有些紧张地攥住手,略带讨好地说:“玉掌柜,我听说你要办学堂,能不能让我家大郎和二郎也去旁听?随便给个位置,把他俩塞在角落也行,没有位置坐,站着也不妨事。”

    隋玉没答应也没拒绝,说:“陈老只能教授二三十个孩子,到时候再看情况好吧,若是最后还有名额,我让大郎和二郎也去同读。”

    “哎,实在没位置,让他们站在门外也行。”

    隋玉摆手,“你才来敦煌你不清楚情况,敦煌的冬天能冻死人,可不能站在外边。”

    柳氏还想再说,就见陈老听到声音出来了,他招手让隋玉过去,她就没再插话。

    “再买十把毛笔过来,这几杆毛笔秃毛了。”陈老说。

    隋玉应好,经他同意后,她拿起桌上摆的竹简,她细读一遍,刨除其中不认识的字,大概明白这是一首征役诗。

    “看得懂吗?”陈老问。

    “大概能懂。”隋玉放下竹简,说:“这对孩子们来说是不是太深奥了?”

    “身在边关,战争和徭役之苦,边关百姓最有体会,老朽不觉得他们接受不了。”陈老摇头。

    “那最开始只让他们跟着读,您别要求他们会背会写。”隋玉试探着商量,“这诗里的字于我而言都难以认齐全,对年纪小的孩子来说,让他们会写会认,不亚于让六岁小儿提刀上战场。”

    陈老皱眉,不高兴她插手他的事。

    “这首抱怨战争之苦的诗,他们情感上能接受,但让他们会背会写,于他们而言难度太大。一开始就难度过大,我觉得不少孩子会恐惧去学堂,一旦产生厌学的情绪,这条识文断字的路就长不了。”隋玉继续说。

    “那正好能选出鱼目和珍珠,不想学就离开,给旁人腾出位置。”陈老认为她的说法太过娇惯孩子。

    “不不不,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请您来为我挑选鱼目和珍珠的,您也不是在为朝廷选拔人才。”隋玉收敛了脸上的客套,正色说:“我出束脩请您过来是为我们教孩子识文断字,若是鱼目能变成珍珠,那再好不过,若是鱼目无法变成珍珠也不妨事,让他成为一颗带有光泽的鱼目也行。”

    陈老紧绷着脸,他有些想甩袖子说不干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隋玉转过身,竟是赵西平回来了。

    “学生找齐了。”赵西平进门,说:“大多是跟我交好的千户家的孩子,还有几个是我麾下小旗的孩子,年龄都在六到十二岁之间。他们跟我说了,不求孩子考什么官,认些字出门不被人骗就好,若是能学些做人的道理已是万幸。”

    闻言,陈老哪还不明白意思,他妥协地叹一声,说:“你跟我说说,你打算让老朽怎么教。”

    隋玉想了想,她上辈子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老师是怎么教的,她一一复述出来,跟陈老商量着要教孩子们正确握毛笔的姿势,以及从最简单的字入手教授,让孩子们背诵诗赋也可以,但他要讲解一下诗赋里包含的情感,不能死读硬背。

    “要着重关注我家孩子的情况。”赵西平在一旁打补,他毫不隐藏自己的私心,坦诚道:“我们请您过来,最主要还是为了我们自家的孩子,至于其他家的孩子是鱼目还是珍珠,这跟我们关系不大。”

    陈老不赞同地看他一眼,不过并没有说什么,毕竟拿人手短。他也看明白了,这夫妻俩待他面上客套,实际却是不能糊弄的主儿,由不得他在这儿搞一言堂。

    第266章 半个儿子

    从陈老那里离开,隋玉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赵西平一笑,说:“托你的福,顾千户和杨千户他们要送孩子来咱们这儿上学堂,借了我们的便利,他们总要给些好处的。往后巡逻的事有他们帮我分担,我当值一天就能休息一天。”

    “那可好,小崽跟我说他想吃我烙的饼,你明天还是后天休息?我们把晒干的胡豆磨成豆面。”

    “明天就能休息,明早我就去磨豆子。”赵西平说,“我记得菜园里还有一垄韭菜,我想吃鸡蛋韭菜盒子了。”

    “这时候的韭菜老了,不如春天的韭菜好吃。”隋玉瞟他一眼,说:“我给你做样新吃食,你保准喜欢。”

    赵西平叹一声,“终究是比不过你儿子啊。”

    隋玉捶他一拳,他笑着躲开。

    “我用豆面烙薄饼,炸两碗猪油渣,炒一钵瘦肉条,切些卤肉,拌些酸萝卜丝,烫些黄豆芽,到时候用薄饼裹着这些东西,吃下去保准比鸡蛋韭菜盒子有滋味。”隋玉跟他说,“吃了干的再来锅汤,我带回来的干海带还没吃,正好能煮一锅海带豆腐汤。”

    只是听着,赵西平就觉得这个吃法差不了,但仍拈酸吃醋地说:“还是待你儿子上心啊,我跟你成亲多少年了,沾孩子的光,才知道还有豆面薄饼一说,要是没小崽,我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吃法吧?”

    隋玉笑瞪他一眼,揣着手不吭声。

    “你不辩解吗?”赵西平急了。

    “辩解什么?话不是都让你说完了?”隋玉问。

    赵西平脸上落下笑。

    “这是我从长安学来的新吃法。”隋玉不逗他了。

    “你别以为我去不了长安就无法求证这个事,我这就去问客商,看看长安城有没有这个吃法。”赵西平抬脚就走。

    “哎!”隋玉跺脚,她追上去拽住他。

    赵西平回身,他掐住她的腮帮子肉,恨恨地说:“编不下去了吧?”

    “我还给你烙过鸡蛋饼,小崽都没吃过呢。”隋玉抱住他的腰,蹭在他胸膛上撒娇,“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可不是专为小崽做的。”

    不远处,五个客商结伴路过,他们戏谑地吹个口哨。

    “快松手。”赵西平拍拍她,“有人过来了。”

    隋玉也没有当众表演的爱好,她掐他一下,利落地松开手。

    她望了望天,说:“看着像是要下雪了。”

    “下雪就下雪,下雪了就宰猪。”赵西平说,“外面风大,你回屋吧,我去看看学堂的事。”

    烟囱已经砌好了,张顺和李武挪进屋正在砌烟道和火灶口,隔壁的土墙也砸完了,奴仆们正在清扫土块。

    赵西平进去转了一圈,顺便叮嘱说:“秋收忙完了,一早一晚的训练得捡起来了,改天我带些人来跟你们切磋一下。”

    此话一出,奴仆们心生紧张,打定主意从今晚开始就加重训练的力度。

    冬天

    天黑的快,当屋里的光线变得暗沉时,奴仆们收工,不用人催,他们自觉绕着客舍跑步。

    小崽看见了,他想起答应他娘的承诺,他喊上两只黑狗,有模有样地扭扭腿和脚,跟着奴仆的队伍慢慢跑动。

    有一就有二,小崽在跑步,大壮和花妞见了也加入进去。

    “老闺女,你也去跑。”老牛叔说,“多跑跑饿的快,吃的多长的快。”

    阿水不愿意动,冬天洗澡太冷,她就不愿意出汗。

    “快去。”老牛叔推她一把,“你不学,往后你嫂嫂让花妞和大壮跟着商队走商赚钱,你一个人留在客舍一直喂鸡啊。”

    阿水这才动。

    “阿羌,花妞和大壮在跟小崽一起跑步,你也出去。”翠嫂把烧火的丫头赶走,在客舍吃喝不愁,又不用勾心斗角,她们这些官奴对待小一辈自觉像个长辈,多多少少都有些慈悲心肠。她小声指点说:“你这丫头机灵点,别围着我们打转,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指望。你们几个小的不一样,玉娘子肯发慈悲让你们跟小主子一起识字,又让你们学鼓,还许你们习武,你们长大了保不准就有什么好造化。你可别犯傻,这时候可不能贪轻松,能学多少学多少。”

    阿羌忙点头,她洗洗手,说:“婶婶,那我这就出去。”

    “快去快去。”翠嫂摆手。

    “去吧,厨房不缺你烧火。”殷婆跟着表明态度。

    阿羌高兴地“哎”一声,她快步跑了出去。

    “阿羌,快来。”恰逢花妞和阿水路过,她开口喊:“快来一起跑。”

    “来了。”

    隋良受她们影响,他长吁一口气,拉直身体舒展一二,也加入进去。

    小崽跑一圈跑累了,他气喘吁吁地朝门口走,隋玉迎过去,她牵着他继续绕圈慢走。

    “你爹明天休息,他明早就带你进城磨豆子。”隋玉说,“我不跟你们去,我在家准备配菜。”

    “好。”小崽尖着嗓子应一声,他捂着脖子,哀嚎道:“娘,我喉咙疼。”

    “不说话,用鼻子呼吸。”隋玉捏下他的嘴巴,说:“接下来我说话,你听着,不用回应。”

    “嗯。”

    两只黑狗听到声,它们半道折转,摇着尾巴陪大小主子慢步走。

    一圈走下来,天色已经黑透,隋玉牵着小崽去厨院喝热水。

    “等学堂里的火炕砌起来了,灶上架个陶釜烧热水,他们不缺热水喝。”隋玉跟赵西平说。

    赵西平点头,他坐在小板凳上握着小崽的腿,担心孩子会跑伤,他捏着小崽的腿从脚踝揉到屁股上。

    隋良满头大汗地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他接过他姐递来的碗喝口热水,继而挤走外甥,一屁股坐在赵西平面前。

    “姐夫,我的腿也疼。”他抬起腿。

    赵西平趔过身,瞅都不瞅他。

    “姐夫,你可不能偏心。”隋良心里酸,“我比小崽还先认识你,我们也是睡过一个被窝的。”

    赵西平咬牙,他低斥一声:“你闭嘴,你看看你多大了,马上都要长胡子了,少说有的没的膈应人。”

    隋良重重吸口气。

    “自己揉,哪疼揉哪儿。”赵西平起身,他拍拍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隋良气得喘粗气,小崽见了,立马殷勤地过来,他抱过舅舅的腿,说:“舅舅,我帮你揉。”

    隋良斜眼看着赵西平,说:“亏我把你当成半个爹,行,我算是记住了,等你老了不能动了,我不给你养老。”

    隋玉开怀大笑,赵西平也忍俊不禁,脸都绷不住了,他背过身说:“得了,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隋良梗着脖子生闷气。

    小崽觑着眼偷看他,他卖力地摁着腿,没话找话地说:“舅舅,你的腿好细。”

    “比不上你们父子俩的腿粗。”隋良阴阳怪气。

    小崽咂巴下嘴,他求救似的看向他娘。

    隋玉憋笑憋得肚子疼,她摆摆手,示意小崽别掺和进这炮火里。

    过了一会儿,小崽累得手酸,他甩了甩手,问:“舅舅,你好了吗?”

    隋良不愿意外甥受罪,粗着嗓子说:“好了。”

    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闷不做声地走过去,动作粗鲁地抬起半个儿子的腿,下了狠力气给他捏紧绷的肌肉。

    “嗷——”隋良疼得嗷嗷叫,他想抽回腿,但动不了,只好求饶道:“好了好了,不用捏了。”

    赵西平可不听这话,他越发使劲,手指累得发酸也不停下。

    老牛叔听到杀猪似的叫声,他探头进来,“呦”了一声说:“你这姐夫当的好,还给小舅子捏腿。”

    “嗯,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赵西平粗着声说。

    隋玉绷不住了,她爆笑出声,小崽不明白她笑什么,但也跟着咧嘴傻笑。

    捏完两条腿,隋良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望着赵西平的眼神里满是惊恐。

    “记住你的话,给我养老。”赵西平重重拍下他的肩膀,带着笑意嘱咐道:“等我老了不能动了,小崽给我洗左脚,你给我洗右脚。”

    “你给小崽可没下死力气捏。”隋良还有意见。

    “少叽叽歪歪。”赵西平懒得理他,“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外面的客商已经吃上饭了,奴仆们忙得在饭堂乱窜,收钱的收钱,端饭的端饭。

    “没等你们啊,我们跟你爹娘先吃上了。”老牛叔开口。

    “嗯,不用等。”赵西平去洗手。

    隋玉和小崽跟在后面,母子俩扶着作怪装瘸的隋良,由着他沾沾自喜。

    隔日。

    隋良又拖着小崽绕圈跑步,舅甥俩累得气喘吁吁的,但还满面亢奋地去找捏腿的人,而赵西平早有预料,饭都没顾上吃,他一早就牵着骆驼驮着胡豆和黄豆进城磨豆粉去了。

    没了指望,隋良只好认命,他蹲下给外甥捏腿,再由着外甥在他腿上捏一遍,力道轻得像蚂蚁咬的。

    “给你爹当半个儿子是我亏了,又给他养儿子,还要给他养老。”隋良气得啧啧叫,“我啊我啊,是我吃亏了,偏偏你爹还装出一副吃亏的嘴脸。”

    “舅舅,我给你讨公道。”小崽大义凛然。

    “噢?你怎么给我讨公道?”

    “你送我去城里找我爹,我替你打他。”

    隋良翻白眼,“你就是想让我送你进城磨豆粉。”

    小崽嘻嘻一笑。

    隋良颇有些不甘心,他蹲在地上托着腮说:“要不你喊我一声哥哥?”

    “啪”的一声,隋玉路过打他一巴掌,她警告地点点他,“你要挨揍。”

    隋良讪笑一下,“我胡说八道的。”

    “带小崽进城找你姐夫去,他就在阿宁住的村里。”隋玉说,“跟小崽的姑姑说一声,让她晌午过来吃饭。”

    “噢。”隋良这下不犟嘴了,他去牵骆驼。

    小崽去找库尔班,他大声说:“小夫子,今天我告假,我要去磨豆面,我娘要给我烙饼吃。”

    “好,你下午再来补上。”库尔班点头,“下午给我带两张饼吃,还有安勒的,别忘了。”

    “好噢。”小崽一溜烟跑了。

    第267章

    赵西平带着两个尾巴磨豆面回来时,隋玉正在炸猪肉块,五花肉下油锅前已经腌制过,酱油中掺着蜂蜜,油淋后,猪肉块呈现酱红色。

    酸萝卜丝已经切好,黄豆芽也择洗干净,肥猪油和瘦肉丝也切好了,只等饼烙好,就可以着手准备炸油渣和炒瘦肉。

    “娘,豆面磨好了。”小崽兴冲冲跑进来汇报,“我爹问我们在哪里烙饼?”

    “还在咱们的院子里,你让你爹生火炉子,让你舅舅进来,面盆和陶釜都往那里搬。”隋玉吩咐,“对了,让你们去喊你姑姑来咱家吃饭,你们喊了吗?”

    “喊了,我姑姑不来,我姑姑要去买骆驼。”

    “噢。”隋玉应一声,“看来你姑姑今年赚钱了。”

    “嗯,阿宁说他娘可有钱了。”小崽扒在门口说。

    “你娘有钱还是他娘有钱?”翠嫂逗他,她端来一盆酸菜,跨进门问:“娘子,今天有多的油渣,我给你们蒸两笼酸菜油渣包子?”

    “行,晚上蒸,我们晌午吃烙饼。”隋玉交代,“我准备的配菜你们先别动,我让人来通知的时候,你们再弄。小崽,去给我抓两把胡豆粉来。”

    小崽颠颠跑了,再进来是跟他舅舅一起,隋良过来提陶釜,库房里存放着十七口陶釜,高的堪比水桶,矮的仅有碗高,不仅高矮不一,还分敞口和紧口。隋良要提走的陶釜就是敞口的矮釜,造型像个碗,椭圆形的底,釜口外扩,两旁配有手柄,这种釜最适合用来烙饼。

    五花肉的外皮炸起酥,隋玉用木签子戳着肉放进卤汤里,卤肉锅放在靠后的灶口上,小火慢炖,炖一个时辰,这样炖出来的肉最有滋味。

    “娘,胡豆粉。”小崽提醒。

    翠嫂端过盛放瘦肉条的陶钵,说:“丢这里面。”

    小崽看隋玉没反对,他照做了。

    “刚刚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吧?是你娘有钱还是你姑姑有钱?”翠嫂又问。

    小崽踢了踢脚,打马虎眼说:“我不晓得。”

    “要我说就是你娘有钱。”翠嫂点他一下。

    隋玉擦着手走过来,她笑看小崽一眼。

    小崽拽着她的衣摆高兴地往外走,出门了,他又扭头说:“我娘没钱。”

    “哎呦,瞧你小气的,生怕我们知道你娘有钱了。”翠嫂嘘他。

    小崽略略略地吐舌,他扮个鬼脸,麻溜地跑了。

    隔壁院子已经烧起火了,面盆和桌子也摆好了,隋玉进门撸起袖子,她拿盆舀五瓢胡豆粉和两瓢黄豆粉,末了再去舀三瓢麦面掺进去,搅匀了兑水揉搓。

    “良哥儿,把面板给我拿来,还有擀面杖。”隋玉说。

    “好。”

    “娘,我拿什么?”小崽急着领差。

    “你去洗洗手,待会儿来给我揪面团。”

    小崽应一声,起身就跑。

    这下院子里只剩夫妻俩,两人一东一西各守一边。

    赵西平往炉子里塞两根柴,他走过去问:“要不我来擀面?”

    “算了,小崽想吃我烙的饼,我总要付出些行动。”

    赵西平忍不住嗤一声。

    隋玉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揉面。

    “姐,面板和擀面杖拿来了。”

    “娘,我手洗干净了。”

    赵西平默默走开,他继续去烧火。

    面团揉好,隋玉坐在隋良搬来的椅子上,她捏撮黄豆粉撒面板上,接着揪坨面团用擀面杖擀开。

    “姐,陶釜是不是能放炉子上了?”隋良问。

    “对。”隋玉点头,“烧小火啊,这次烙的饼薄,勤翻动,两面炕出淡黄色的印子就好了。”

    说着话,一张豆饼就擀好了,小崽立马递来一坨面团,继而接过面饼送过去烙。

    四人分工,擀面的擀面,烧火的烧火,烙饼的烙饼,还有个跑腿送面饼的,四人配合默契,互不耽误,第二张豆饼刚擀好,锅里的豆饼就熟了。

    “来来来,我们先尝尝味。”隋良吸着气,忍着烫把饼分成四半,自己叼着一块,又手忙脚乱地塞两块出去,最后一块拿去喂进隋玉嘴里。

    “不错不错,挺香的。”隋玉点头,“豆粉烙熟了好香啊。”

    赵西平点头,不过仍坚持说:“不如鸡蛋韭菜盒子好吃。”

    “明年我用豆面包鸡蛋韭菜盒子。”隋玉故意说。

    赵西平迅速改口:“豆面饼子就是比白面饼子香。”

    隋玉毫不掩饰地白他一眼,他乐得翘起嘴角。

    第二块豆饼又出锅了,这次四人不再囫囵吞枣地咽进肚,细细一品,豆饼咀嚼着有丝甜味,比纯面饼子的口感丰富些,尤其是表面浮的一层豆粉,烙熟后简直香气扑鼻。

    一连十张饼,出锅就进肚,隋玉不得不喊停:“别吃了,尤其是小崽,现在吃饱了,待会儿菜来了你就吃不下了。”

    小崽遗憾地看了看肚子,他的肚子也不小,为什么只能装一点点食物。

    耗了大半个时辰,一大盆面终于烙完了,烙了近三百张饼。这时,翠嫂把配菜也送来了,卤肉切成碎丁,瘦肉条上裹满酱汁,猪油渣刚起锅,撒上盐,酥脆有滋味,黄豆芽烫熟后沥干水跟酸萝卜丝分码在两个盘里。

    隋玉拿起刚出锅的豆饼,卤肉丁和猪油渣各舀一勺铺在饼上,再裹上瘦肉条和酸萝卜丝,赵西平不爱吃豆芽菜,她就没挟。

    小崽盯着叠起来的豆饼,他喜滋滋地张开嘴等着投喂,却不料豆饼在他眼前飘过,他张着一张嘴傻眼了。

    赵西平愣了一下,喷香的豆饼杵到嘴巴边上了,他才反应过来,一刹那,眉目间浮上喜意,他目光湛湛地盯着戏谑的脸,一口接过鼓囊囊的饼子。

    小崽空嚼两下,他有些讪讪地闭上嘴,自己动手拿过一张饼,舀一大勺卤肉铺在饼上。

    隋良自己动手已经吃上了,他鼓着腮帮子大口嚼,含糊不清地说:“姐,好吃哎。”

    “好吃就多吃点。”隋玉接过小崽手里的饼,说:“你嘴巴小,少包点,这个我吃,你再包一个。”

    “噢——”小崽拖长调子应一声,他又拿过一张饼,目光却是停留在隋玉脸上,见她在吃了,他兴冲冲问:“娘,我包的饼好吃吗?”

    隋玉重重点头,他高兴了,这才忙活着自己吃。

    礼尚往来,赵西平给隋玉包个饼,他又给自己包个拳头大的饼,这才出门寻老爹老娘和老牛叔父女俩来吃饭。

    “都晌午了,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回来吃饭?”隋玉问。

    “你们在院子里没听到?那个叫库尔班的蛮娃子敲的鼓挺好听,他还在教阿羌那丫头跳舞,我们看忘了。”赵母意犹未尽道。

    小崽透过大门看见库尔班给他招手,他想起早上答应的事,跟隋玉说一声,他亲手包四个饼送出去。

    隋玉想起来还有个老夫子,她让隋良盛碗海带豆腐汤,再包十个饼送过去。

    人多嘴多,尤其是赵西平和隋良的胃口都不小,吃到最后,配菜和汤都见底了,近三百张豆饼,吃得只剩五十个。

    “这种饼放在下一顿不好吃了,我多吃一点,吃完了算了。”赵西平说得勉强,伸手拿饼的动作是一点都没犹豫。

    “爹,你给我留三、五个,你给我留五个。”小崽也喜欢吃豆饼,比起裹着菜的,他更喜欢吃纯豆饼,又香又甜。

    隋玉做主把剩下的五十张凉豆饼分给小崽二十张,让他拿去给大壮吃,二十张豆饼分给阿水,让她拿去给花妞和阿羌吃,剩下的十张才是赵西平的。

    “过两天我再烙,这次没吃过瘾下次再吃。”隋玉拍板,“东西收拾收拾,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隋玉说到做到,过了两天,她又烙三百张豆饼,又吃一顿,过了嘴瘾,家里的老老小小才不发馋了。

    学堂的火炕砌好了,晾干后烧火没问题,隋玉就让人把桌子和板凳挪进去。

    在十月二十六这日,学堂开课了。

    早上天亮后,隋良带着小崽和大壮,阿水带着阿羌和花妞,六人在跑步后一起去吃饭。

    阿宁已经被他爹送来了,他挎着个布包,紧张兮兮地在檐下等着。

    “弟弟,你吃过饭吗?”小崽问。

    阿宁摇头又点头,他在家没吃饭,过来了殷婆给他拿个包子,他已经吃完了。

    “他吃了个包子。”殷婆出来说,“你们是喝粥还是喝蜜水?”

    “蜜水!”几乎是异口同声。

    柳芽儿端两盘包子塞给阿羌,继而提壶蜜水出来递给隋良,说:“吃完饭就去学堂。”

    头一天去学堂,除了隋良,各有各的紧张,他们像打仗似的快速填饱肚子,各自挎个布兜出门。

    赵西平今天没去当值,他跟隋玉站在客舍南边的空地上看枣树。

    “今年枣树挂果了吗?”隋玉问。

    “没有,明年可能会结果。你明年早些回来,或许能赶上吃枣子。”

    “关外又不缺枣子。”隋玉故意说。

    一只寒鸟飞过,赵西平背着手望天,被踢一下,他低下头。

    “哑巴了?”隋玉瞪他。

    赵西平没憋住笑,他偏过头说:“关外不缺枣子,但缺陪你打枣吃枣的人。”

    隋玉还想再说,但通向这里的路上出现一群骆驼,是顾千户、杨千户等七个千户和三个小旗送孩子过来了。

    七个千户一共送来十三个孩子,三个小旗送来三个。

    “曲校尉的府里也有学堂是吧?”隋玉问。

    赵西平点头。

    “赵兄弟,弟妹。”顾千户过来了,他勒停骆驼翻身下来,客气地说:“我把两个孩子送来了,他们要是不听话,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只管教训,不用顾及我的面子。”

    赵西平摆了下手,说:“没那么严重,陈老年纪大了,一天只教一个时辰,这么点时间,他们能给我添什么麻烦。不说了,你们快过去,我家的孩子们已经过去了。”

    “我领你们过来。”隋玉开口。

    十六个孩子拎着篮子跟她走了,赵西平邀请同僚和下属随他进屋说话。

    隋玉没去打扰,她把孩子们送进学堂,看他们各自凑桌坐下了,她也寻个空位置落座。

    陈老来了,看见隋玉,他当做没看见,先遂她的意,按照个子高矮把二十三个孩子重新排座,再一人发杆毛笔,教他们如何握笔,落笔又如何用力。

    隋玉掏出自己常用的毛笔也跟着沾水在桌上写字,她握毛笔的姿势是错误的,难怪字写得这么丑,她给自己找个理由。

    “接下来,你们先跟老朽学首诗,这首诗名为《东风》……”

    随着长短不一的跟读声响起,隋玉弯腰溜了出去,出门就遇到柳氏带着她的三个儿女在门口徘徊。

    不等她开口,隋玉就点头说:“屋里还有张空桌子,你给三个孩子各准备一杆毛笔、一支炭笔和一块木板,明天就让他们进去跟着学。”

    柳氏欣喜,她激动地说:“多谢玉掌柜,束脩是多少?我这就给你。”

    隋玉摆手,“以后你就负责烧火炕,陈老睡的屋里,火炕一天到晚都要有火,至于学堂就只用烧半天,可行?”

    “行。”柳氏一口答应。

    事情说定后,隋玉回去找赵西平,来客已经走了,留下一堆的礼物。

    “獐子腿是顾千户送的,牛角是杨千户送的,这个红陶盆是李千户送的……这袋干枣是陈小旗送的,这篮米糕是钱小旗送的。”赵西平一一交代,“我没要他们的束脩钱,他们就送来这些东西,我推不掉,只能收下。”

    “他们表个心意,我们就收下,等下雪了,咱家杀猪的时候,留这些孩子在咱家吃顿饭。”隋玉拿过牛角,坐在赵西平身边说:“请夫子一事,我没打算当生意做,主要是为了教我们自家的孩子,其他的都是顺带,能为你结交人脉那是意外之喜。咦,这个牛角好像不是耕牛的牛角?”

    “杨千户说这是他前两年从一个客商手里买的,应该是羌族人养的牛的牛角。”

    他这一说,隋玉就明白了,这应当是牦牛的角,弧度更圆润,与耕牛的角相比,牦牛的角偏纤长,更有美感。

    “这牛角是不是还是一味药?”隋玉问。

    赵西平不清楚,杨千户没多说。

    “先收起来吧。”隋玉放下牛角,她从箱子里掏出羊皮袄,本想穿身上,又嫌羊毛上的脏污还没洗,她又换一件。

    “要下雪了,今天比前几天都要冷。”隋玉跺脚。

    “我们屋里也砌个火炕。”赵西平说。

    隋玉摇头拒绝了,“床上太暖容易使人懒惰,挨着灶房的仓房就暖和,我冷了坐那屋里就行。等下雪了,茶舍里也烧起火了,到时候我去茶舍烤火。”

    说起茶舍,赵西平说库尔班和安勒夏天的时候缠着老瞎学口技,口技没学会,倒是编出几支舞,阿羌和花妞也跟着学了两支。

    “秦文山把他的个人志拿走了吗?”隋玉问。

    “没见他的商队过来。”赵西平把搁置在木箱里的竹简拿出来。

    过了晌,隋玉拿着竹简去找陈老,她把竹简交给他看,她本是想讨教下如何写赋,却不料他对竹简上的内容感兴趣,主动揽下活儿,要另外再给秦文山写篇赋词。

    隔了两天,隋玉趁机把她编写的故事都拿来,她跟陈老讨论如何编写成适合传唱的赋词。她听过他在学堂里抑扬顿挫地朗诵诗赋,感情那叫一个充沛,这正是她的故事里缺少的。她一个外来者,再如何融入,在古人唱赋一事上,她死活也憋不出那个调调,又如何去教青山等人。

    于是,青山、张顺、小春红和柳芽儿也被隋玉送进学堂,让四人接受陈老的熏陶。

    这个深夜,客舍的人都歇下了,荒野上突然传来驼铃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纷杂的蹄声。

    “感觉还是个大商队,我起来看看,你继续睡,别出门。”赵西平掀开狼皮褥子下床,说:“这都十一月了,还有商队才回来,也不怕遇到大雪天。”

    刚提到雪,一开门,赵西平就看见飞落的雪花,他关上门,大步出去。

    “下雪了。”隋良也跟着开门出来,他站在雪地里仰着头,说:“可算下雪了,今年的雪有点晚,到十一月才下雪。”

    “舅舅——”小崽躺在被窝喊。

    “别喊别喊,早点睡,明早起来打雪仗。”隋良快步往外走。

    小崽觑着眼看着隋玉,他掬着一脸笑,讨好地问:“娘,我明早能跟我舅舅一起打雪仗吗?”

    “你觉得呢?”隋玉问。

    小崽摇头,“我爹又要打我。”

    “你还记得玩雪挨打的事?”隋玉笑着问。

    小崽点头,毕竟他也就只挨过那一顿打。

    “玩雪会生病,去年过年你生病了多难受,你忘了?”隋玉认真地跟他讲,“打雪仗会跑出汗,一旦出汗再吹寒风,人就要生病。”

    “我跑步了,我长壮了,不会再生病了。”

    隋玉听出他是真想玩雪,她想了想,说:“等地上的雪积厚了,我们用雪洗羊皮袄和狼皮褥子。”

    “还要堆雪人。”小崽又提要求。

    隋玉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她敷衍地“嗯”一声,心神跟着脚步声走了。

    “来了三个商队,张顺和李武在负责安置他们,我先回来了,真冷啊。”赵西平甩开羊皮袄,蹬掉羊皮裤,掀开褥子迅速钻进去。

    一大股寒气冒进来,小崽冻得嗷嗷叫,他缩成一团,生怕他爹又要拿冷冰冰的手来捉弄他。

    “没弄你,你爹都没靠近你。”隋玉搂着他笑。

    小崽回头看一眼,赵西平平躺着,压根不搭理他。

    “花岁春回来了吗?”隋玉问,“柳嫂子一天天为他提着心,人都愁瘦了。”

    “回来了,他们商队倒霉,秋天的时候被匈奴人掳走了,但又还算幸运,掳走没几天遇到我们的军队打过去了,人得救了,货没了。”赵西平把刚刚得知的消息告诉她,“军队也回来了,车师的战事平定了。”

    军队能获胜,隋玉不惊奇,毕竟西域还没建立都护府,这时候关外的战事都是小打小闹,只要赵西平不上战场,她就不担心。

    “货没了,骆驼没丢吧?”隋玉问,对于商队来说,代步的骆驼是大宗财产,丢骆驼比丢货更惨重。

    “他们骑的还有骆驼,应该是没丢的。”赵西平身上捂热了,他一把掳走赵小崽,他握着胖乎乎的小脚,问:“你不是躲我?这会儿又踩我的腿做什么?”

    小崽不吭声,他无法辩解,他就是心痒想撩闲。

    “明晚去跟你舅舅睡。”赵西平试探道,见他支吾两声没说话,他顿时觉得有戏,紧跟着说:“下雪了,你舅舅一个人睡挺冷的,你是个小火炉,你去陪他,免得他冻病了。”

    “好吧。”小崽松口了,他扭头说:“娘,我过两天再来陪你。”

    “好。”隋玉笑着应下,“我会想你的。”

    小崽嘿嘿笑,他激动地扑棱腿。

    “睡了。”赵西平按住他的腿,说:“快睡觉,你明早还要去学堂。”

    孩子们坐在暖和的学堂认字,客商们坐进烧着火的茶舍说话,昨夜回来的客商和镖师在茶舍里高谈阔论,他们谈论着关外的惊险,以及关外的战事。

    陈老让隋良代他教孩子写字,他涉雪走进茶舍,坐在一旁听客商交谈。

    风雪里传来几声猪的惨叫声,是甘大领着人在宰猪。

    临近晌午,学堂的课业结束了,隋良带着一窝孩子去看人杀猪。

    隋玉躲在墙角偷偷看着,小崽往雪地里瞅了好几眼,可能碍于她的嘱咐,他始终没伸手抓雪。

    “哥,舅娘在偷看你。”阿宁悄悄说,“我看见她的红鞋了。”

    小崽贼兮兮地嘘一声,“我也看见了,咱们不告诉她。”

    越靠近藏人的墙角,小崽忍得越发难受,等隋玉装模作样走出来,他憋不住了,嘎嘎笑道:“娘,我看见你了,你的红鞋露出来了。”

    阿宁狐疑地瞥他一眼。

    隋玉回头看一眼,墙外果然有半个脚印,她从背后拿出个吹鼓的猪尿泡,说:“我是想给你个惊喜,拿去跟阿宁玩。”

    话落,她又跟其他孩子说:“顾大郎,我让人进城跟你爹说了,你们兄弟俩今天晌午在我家吃杀猪菜。其他人也是,你们都在我家吃饭,吃完晌午饭,我再让人送你们回去。良哥儿,小崽,阿宁,你们三个是东道主,招待好你们的小伙伴。”

    隋良应好。

    小崽立马让出他的猪尿泡,说:“我们去茶舍玩,我敲鼓给你们听。”

    阿宁想了想,他还是选择跟哥哥走,虽然小崽刚刚才糊弄了他。

    第268章 撒谎

    排骨炖汤,猪后臀肉做卤肉,猪头烧毛后和四只猪腿一起炖,猪五花用来红烧,前腿肉用来做馅蒸包子,后腿肉用来爆炒,里脊肉用来做糖醋肉丝,猪心猪肺和猪肠一起和酸菜炖,猪蹄和黄豆炖,一头猪做成八道大菜,其他零零碎碎的再炒一锅,杀猪菜就完成了。

    愿意吃杀猪菜的客商,一人交五十钱就能随意吃随意盛,这是客舍的老规矩,只要不是头一次入住的人都知道。

    杀猪菜出锅时,赵西平就各盛走一份端去茶舍,茶舍里只备一桌席,供隋良和小崽招呼同窗吃饭。

    “要不要喝桑酒?我给你们温一壶桑酒提过来?”赵西平问。

    隋良看向众人,不等他问,小崽先说:“酒不好喝,呛嗓子,我们喝汤吧。这个海带豆腐汤里的海带是大海里的东西,你们知道海吗?我娘说海非常非常大,比河西四郡连起来还大,比关外的沙漠还大,里面的鱼也非常非常大,最大的比骆驼还大,还会吃人……”

    “说汤。”隋良打断他,“海带豆腐汤可以多喝,我姐说多吃海带可以治大脖子病。”

    “对对对。”小崽的思绪拐过弯,“海带可好吃了,它可以治病还不苦。”

    “这个东西我没见过。”顾大郎说。

    “这是海边的东西,我姐也是第一次买回来,不过她听我爹说这东西能治大脖子病,这事肯定是真的。”隋良拍胸脯保证,他舀一碗汤给自己,又给小崽和阿宁各盛一碗,说:“信不信由你们,你们不吃就留给我们吃。”

    “我认识一个得大脖子病的人。”杨千户的小儿子开口,“你们要去看吗?她长得很怪,我见过一次,可吓人了。”

    “哪家的?我要去看,杨三,我待会儿跟你回去。”顾大郎说。

    杨三看向隋良,问:“你去看吗?我们带碗海带豆腐汤过去,看你姐说的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隋良坚信,“你多给那人带两碗过去,不,三碗,我把盆里的海带都捞出来,你带过去。”

    “你不去看吗?那个丫头比你还白。”杨三问。

    隋良摇头,“我又不认识她,过去看什么?她得了怪病已经很可怜了,你们别笑她。顾大郎,你也不准去,你要是去了,我给你多安排课业。你们其他人也是一样,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去看她笑话,我就跟老夫子告状。”

    顾大郎嘘他:“假正经,老古板,不,你是小古板。”

    “你才是假正经。”小崽不干了,他气冲冲说:“你才坏,我舅舅好。”

    顾大郎瞧他一眼,不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我不是假正经,也不是古板,我小的时候不会说话,那时候还住在军屯里,屯子里的小孩都叫我哑巴,喊我傻子,走在外面,见过我的人也对我指指点点,我那时候可难受了。”隋良认真解释,“你们相信我,她得了怪病她最难受,我们要是还去看热闹,会逼死人的。”

    饭桌上一静,大家诧异地看着他,就连小崽和阿宁也傻眼了。

    “真的啊?”顾大郎问。

    隋良点头,他家的底细在座的人应该都清楚,他也不隐瞒,坦诚地说:“我跟我姐是流放过来的嘛,在下大牢之前,我娘在我面前上吊了,我就吓得不能开口说话了。”

    在座的除了小崽和阿宁,最小的也七岁了,最大就属隋良,其他都是七到十二岁之间,这个年纪的小子冲动鲁莽没头脑,但因出身和家教,也没多少坏心眼。他们最不服的事是威胁和强摁着头管教,最无措的事就是面对同伴的坦诚,这时他们无措于没话安慰隋良,只好纷纷点头答应不去看大脖子丫头。

    “吃菜吧,菜要冷了。”隋良端走桌上的海带豆腐汤,说:“吃这些,这盆菜待会儿让杨三带走。”

    杨三再次点头。

    “那这次的事先别让你姐和姐夫知道,我怕我爹娘知道了会揍我。”杨三提要求,他偷偷说:“我是挖狗洞偷跑出去,然后钻进一座废屋发现了那个怪、那个丫头,她爹娘好像不让她跟外人见面,她也不怎么会说话。”

    隋良思索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大概是共同有个瞒着大人的秘密,同窗十九人,除了小崽魂不守舍和阿宁抱着猪蹄可劲地啃,其他人都很是兴奋,没多少心思在吃饭上。

    等隋玉吃饱肚子找过来时,饭桌上的菜还剩大半。

    “饭菜不合胃口吗?怎么还剩这么多?”隋玉问。

    “很好吃的,是我们不饿。”顾大郎含糊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小崽娘,我们喊你喊什么?你是隋良的姐姐,又是小崽的娘,小崽和隋良又都是我们的同窗。”

    隋玉也被难住了,她思考好一会儿,说:“喊我婶婶吧,按照小崽的辈分喊,至于你们跟隋良,我们各论各的,我是婶,他是哥。”

    话落,隋玉的注意力又回到饭桌上,杨三怕她看见放在桌下的海带豆腐汤,脑子快速转动,正要寻借口让她离开,这时小崽突然说:“娘,我想喝蜜水。”

    “行,我去给你弄,也给你的小伙伴们调一壶。”隋玉走了。

    “快快快,快把海带择出来。”杨三看一圈,他飞速拿来自己的挎兜,炭笔、木板、水囊都倒桌上,他蹲下去用筷子把海带捞进兜里。

    他二哥帮忙拿走他的炭笔和木板,还有陈大郎跑出去望风。

    隋玉提着**从厨院出来时,似乎看见茶舍门口有人影闪过,但她走进去时,发现一桌孩子都捧着碗在喝汤。

    小崽最为心虚,心里又忐忑又难受,他觉得他蒙骗了他娘,喝进嘴的蜜水都是苦的。

    “你们还吃吗?不吃了我就喊人来收桌子,趁着这会儿雪停了,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隋玉说。

    “那我们这就回去。”顾大郎起身,他微微躬身,说:“多谢婶婶款待。”

    “哈哈,不必多礼。”小孩说着大人的话,隋玉觉得挺有意思。

    张顺和李武带人牵着骆驼过来,扶着一帮小孩骑上骆驼,他们也各自骑头骆驼跟上,打算把这帮小少爷一一送回家。

    “你身上怎么这么浓的菜味?还是海带味,汤洒了?”阿牛问杨三。

    杨三绷着脸点头。

    目送一帮孩子走了,隋玉一手牵阿宁一手牵小崽离开茶舍,她温声问:“你俩怎么都不高兴?他们嫌你俩小,不跟你们说话吗?”

    阿宁下意识看哥哥,见小崽垂着头,他也闷头走路不吭声。

    隋玉笑一声,看没什么大问题,她也不问了。

    她带两个孩子回去用澡豆洗洗手,然后让他俩待仓房里玩,她回屋把羊皮袄和狼皮褥子都拿出去放在雪地里搓雪,赵西平和隋良也蹲在雪地里帮忙。

    中途,隋玉去厨院的仓房问小崽出不出来玩雪,见他蔫巴巴地拒绝了,她出去跟隋良探听消息:“小崽怎么了?怎么吃顿饭还吃蔫巴了?”

    隋良下意识撇开眼,他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在河边的桑树上,说:“没什么事,待会儿我去劝劝他。”

    “那你这就过去。”隋玉说。

    等隋良走了,她肯定地说:“这三个家伙指定有事瞒着我们。”

    “不能吧?”赵西平不肯相信,“隋良要是有事瞒你还说得过去,小崽我不相信,他待你比咱家的狗还忠诚。”

    隋玉推他一下,她抓雪打他,“你怎么说话呢?他是人,什么忠不忠诚的?”

    “我说的是实话,大黑狗还有背着你藏骨头的时候,你儿子待你那是实心实意,一点不藏私的。”赵西平不肯改口。

    隋玉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眼睛,不过小崽已经四岁了,有什么小秘密也正常,她按下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打听。

    不知道隋良劝了什么,到了晚上,小崽的情绪好多了,但睡觉的时候,他不肯去跟他舅舅睡了,死活要贴着隋玉睡。

    赵西平气得半死。

    偏偏这孩子半夜也不消停,好不容易哄睡了,还没睡到半个时辰,他又做梦惊醒,从床尾爬起来就大哭。

    “做梦了?”赵西平忙起身抱过他,轻声细语地哄道:“不怕不怕,爹爹在,快回神了。”

    隋玉穿上袄坐起来,她接过孩子轻轻拍他的背。

    隋良和赵父赵母听到哭声惊醒,隋良开门出来问怎么了,得知只是做噩梦了,他又抖着身回屋。

    “不哭了。”隋玉给他抹干眼泪,说:“娘抱着你睡,肯定不会做噩梦了。”

    “娘,我梦到你不要我了。”小崽抽泣。

    “那肯定不会,我哪会不要你,你可是我的乖宝宝。”隋玉摸摸他的头,头发都汗湿了,可见真是吓到了,“你说你傻不傻,娘哪会不要你。”

    “可是我不乖,我骗你了。”

    隋玉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在黑暗里看男人一眼,她猜准了吧。

    “没事,骗我了,娘也喜欢你。”隋玉笑着说。

    小崽这下放心了,他自己抹干眼泪。

    “你骗你娘什么了?”赵西平幽幽地问,“跟你舅舅有关?”

    隋玉明显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僵。

    “你觉得瞒我们的事是不是坏事?”她试探着问,“你舅舅是不是在做坏事?”

    “不是,他在做好事。”小崽激动地否认,“我们是在帮人治病,我舅舅说那个得了大脖子病的姐姐很可怜,对了,我舅舅还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会说话了,娘,是不是真的?”

    他一秃噜,隋玉和赵西平猜出来了一半,二人又不动声色地打探,这个小傻子把瞒着他们的事交代了七七八八。

    隋玉想了想,隔天下学后,她找来隋良和小崽,连带阿宁也没落下。

    “你们让杨三带海带给那小姑娘的事我知道了。”隋玉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放大招。

    隋良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崽,他昨天下午白跟他交代了。

    “我没说。”小崽捂嘴,但表情很心虚。

    “是我猜出来的。”隋玉拉过小崽抱怀里,说:“我家小崽是个好宝宝,他使计忽悠我了,心里不得劲,愧疚得晚上做噩梦,然后被我跟他爹诓出来了。”

    她越是夸,小崽越是心虚,他臊眉拉眼地垂着脸,心里后悔死了。

    隋良翻个白眼。

    “你翻什么白眼?”隋玉拿出身后藏的木棍给隋良一下,“就这屁大的一点事,值得你费尽心思瞒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好马都舍得给你,我还舍不得分你一点海带去做好人好事?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恶人?”

    “不是。”隋良忙否认,他解释说:“是我答应杨三不告诉你的,他怕他爹娘知道了挨打。”

    “你能跟小崽商量就不能跟我商量?我不告诉他爹娘不就成了。”隋玉又敲他一下,“不跟我商量,还想用我的海带,怎么着?你还打算偷海带不成?”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偷不偷的。”隋良不肯担上这个罪名。

    隋玉扬起棍子又打他一下,“都是自家人,还瞒什么瞒?骗什么骗?”

    隋良这下不吭声了。

    “海带我给你,你们不用跟杨三说我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去找他爹娘,你们继续做你们的好人好事。”隋玉又给他一下,嫌弃道:“滚蛋,你怎么会这么蠢。”

    说罢又跟小崽和阿宁说:“你俩别跟着这个蠢蛋学,我们多疼你们啊,就是你们做了坏事,只要知道错了,我们也不会责怪你们。更何况是做好事,我知道了只会夸你们心地善良。但你们还小,很多事都考虑不周全,这时要跟大人说,我们会帮你们的。”

    小崽和阿宁齐齐点头。

    “娘,你真好,我再也不骗你了。”小崽反省道。

    隋玉不相信,但面上笑眯眯的。

    这件谎事就此掀篇了,小崽和阿宁又无事一身轻,整天快快乐乐的。但隋玉还关注着那个得病的丫头,她让殷婆每天炒半根海带,再经由隋良的手转交给杨三。

    从冬月进入腊月,杨三钻狗洞钻了整整一个月后,他带来了个好消息:“那丫头的脖子细了点,吃海带好像能治大脖子病。”

    这时,隋玉出面去拜访杨三的娘,她把一帮孩子背地里瞒的事交代了,二人打听到废屋里关的那个丫头的爹娘,隋玉分出去一部分干海带,这对夫妻千恩万谢地接过,之后把关了四年的小姑娘接回去了。

    “玉掌柜,可以跟您说几句话吗?”一个胳膊带伤的客商从茶舍出来,他喊住隋玉。

    隋玉刚从城里买桃符回来,她被这个客商郑重的态度吓了一跳,忙说:“当然可以,我们去茶舍里面聊?”

    “不,在外面就好,我想跟你打听打听海带的生意。你也知道,我们的货被匈奴抢走了,骆驼也折损了一半,再在关外走商于我们而言很难,所以我想换个商道。”

    第269章 无本之利

    这个客商姓花,跟花岁春同族,他们的商队回程的时候冒险走天山南道,途经尉犁前往楼兰的路上遇到一队匈奴兵劫道抢货,押镖的镖师与之对打,死了三个,伤了五个,客商也伤了七八成,商队的当家人当即决定让族中小辈骑骆驼逃跑,剩下的人都被匈奴抓走了。好在逃走的那部分人奔逃进楼兰国时听说汉军打去车师了,他们立马改道前往车师求救,周转了近一个月,才把被匈奴抓走的族人抢了回来。

    人是回来了,货却是没了,骆驼被吃得只剩十二头,这个商队损失惨重。

    隋玉领着花当家进厨院旁边的仓房说话,说及自身悲催的遭遇,他哭得直不起身,伏在桌上呜呜叫。

    隋玉很是无措,这种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辛苦半生攒下的家业没了大半,哪会不肉疼,她无法用空洞的话安慰人。

    她走出去关上门,等屋里的哭声止了,她提壶热水端两个碗走进去。

    “失态了,真是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花当家强笑一下,解释说:“这段日子一直安慰自己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但我日日睡不着啊,心里又焦又燥,像是火燎的,尤其是看见旁的商队腰包鼓鼓的,还有雪地里成群结队的骆驼,我这心里不甘的紧。”

    “理解。”隋玉端碗热水递过去,说:“喝口水。”

    花当家端碗喝一口,随即放下碗看向隋玉,说:“玉掌柜,我不瞒你,这些日子我一直不甘心就此算了,我们都是走商的人,都清楚大商队进关出关一趟有多赚钱,猛地遭此变故,要让我就此收手,带着族人回到老家过节衣缩食的日子,我是真不甘心。前天我无意听见学堂里念书的几个孩子提及海带治病的事,我察觉这其中有利可得,也是我们一族的活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伙做生意。”

    隋玉来了兴趣,她坐直了问:“你说说。”

    “你跟我们说说海带的事,关于治病一说,你让陈老写板竹简,到时候我卖海带的时候,有个东西佐证。”说起生意经,花当家的精神提起来了,他笑眯眯地说:“我听岁春说陈老是大司马府上的属官,拿出他的名号应当是极好用的。当然,我们也不是行骗,这是确有其事,但防治一事上,有没有效果是旁人看不见的,若是有人为我们背书,这条路更好走一些。”

    “看来花当家已经考虑周全了。”隋玉说。

    “不,不算周全,关于海带我是半点不知,长什么样子我都不清楚,更不谈它的生长地了。”花当家看向隋玉,说:“玉掌柜,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分你一成利。”

    隋玉思索一会儿,问:“你们花氏一族的老家是哪里的?”

    “我们就住在长安,长安居,大不易,所以才出来谋生路。”花当家交代,“我叫花向荣,是岁春的隔房堂叔,他爹是主支,我是旁支,我们一族大多住在少陵原。玉掌柜去长安是住在哪里?”

    “咸阳原的陵邑。”

    “离宣平门不远,是个好地方。”花向荣点头,“下次再去长安,玉掌柜要是赏脸,让我招待你一回。”

    “行,我们外地人去长安城不敢乱走,生怕不明白情况冒犯人了,后年我们去长安,还劳花当家安排人带我们看长安城。”隋玉说。

    花向荣当即大松一口气,一连几个月紧绷的神经跟着松懈下来,他激动地说:“还劳玉掌柜跟我说说海带的情况。”

    “先不急,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宋当家那里可以向商队租借骆驼进关。我刚刚问你住在哪里就是这个目的,你们的骆驼虽折损了,但住在长安,我们也不怕你们租走骆驼后跑了。”隋玉笑笑,问:“打不打算租骆驼?我可以帮忙出面说和。”

    花向荣激动地抚掌,牵动胳膊上的伤,他又痛得回过神,说:“近两年恐怕不成,我们的钱都压在货上,货没了,我们伤了,镖师也死的死伤的伤,这些足以掏空我们的家底,租不起骆驼。说来难为情,我是听你家孩子讲了海的故事才生出贩卖海带的心思,海带在海里就是草,应当是不贵的。”

    隋玉点头,“在海边,干海带可能是类似我们的萝卜干,运出海边是能卖出好价,不过就是路途遥远。我今年去太原郡遇到的海边商队,他们走了一年才走到太原郡。我也打听了,主要是太原郡和邯郸郡之间隔了重重大山(太行山),比秦岭山上的地势还复杂,我不清楚这个商队是翻山过来的,还是绕远路来的。”

    花向荣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碗里的热水没了热乎气,他做出决定,说:“我还是打算试一试,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看这一回了。”

    “行。”隋玉笑了,她又透露说:“据我所知,你只要抵达邯郸郡,离海就不远了。”

    花向荣端起碗,一口气喝下凉水,他央着隋玉多讲讲海边的事。

    二人在仓房里商议半天,末了,隋玉写下契书,二人按上手印,隔天赶在官员当值的最后一天去官府过了明路。

    年底了,隋玉把一年所得的税钱用骆驼驮去官府,今年客舍的进账和商队的进账合起来有十六万钱,缗钱就要交七千二百钱。

    年关已至,一晃就进了除夕,奴仆们忙着宰鸡杀猪的时候,隋玉和赵西平带着小崽和隋良,一家四口忙着搂雪堆雪人。

    河边的雪都被赵西平铲来了,隋玉站在雪堆上掌着雪球一个劲地滚,今年雪大,她要堆个比墙还高的雪人。

    一声闷叫在背后响起,隋玉扭头,发现是小崽摔趴在地上,他裹得像个球,趴在雪地上试了几下都站不起来。

    “娘,爹——”他翻个身躺下,无助地喊:“舅舅,快来拉我一把。”

    隋良抱来一盆雪,他阴笑着走过来,说:“你求我。”

    “求你。”小崽痛快答应。

    隋良想了想,问:“你有没有骗过我?”

    小崽坚定地摇头。

    “有没有骂过我?”

    小崽还是摇头。

    隋良怀疑地盯着他,他想了又想,说:“姐,给你个逼问他的机会。”

    舅甥俩日日见面,二人之间秘密不多,他实在没什么想知道的。

    “问他是最喜欢爹还是最喜欢娘。”隋玉笑着出主意。

    “你最喜欢你爹还是最喜欢你娘?说真话,不然我用雪把你埋起来,把你堆成个雪人竖在外面。”隋良威胁。

    小崽支支吾吾地不吭声。

    “快说。”隋良来兴趣了,他奸笑出声,“你最喜欢谁?再加上我,你选一个。”

    小崽选择自己爬起来,隋良哪会如他的意,他在一旁捣乱,小崽就是把泥巴蹬起来也翻坐不起来。

    赵西平挑两筐雪过来,小崽立马向他求救。

    “你说最喜欢我,我就帮你。”赵西平提条件。

    小崽气得仰天大叫。

    “你撒个谎骗你爹。”隋玉逗他。

    “才不要,我不要撒谎。”

    “噢,看来你不是最喜欢你爹。”隋玉挑眉看向赵西平,继续笑问:“那就是最喜欢我了?”

    “也最喜欢我爹。”趁隋良不注意,小崽抱住他的腿挣扎着要起来,隋良反应过来要推他,下一瞬,背后突然来个人按住他的肩膀,夺过手上的雪盆子,视野骤然颠倒,他被放倒在雪堆上。

    赵西平提起小崽,说:“还是喜欢你爹有用。”

    小崽笑眯眯的,他重重哼一声,跑过去跨坐在他舅舅身上,有样学样地逼问:“你最喜欢我吗?”

    “嘁!”隋良大笑,“你还挺不害臊,真敢问啊。”

    “你说话,你是不是最喜欢我?”小崽厚着脸皮问。

    隋良从地上抓把雪撒外甥脸上,见他皱着脸眯着眼,嘟起来的腮帮子越发可爱,他用冷冰冰的手捏一下。

    小崽刚要抓雪还手,就听他舅舅说:“是,我最喜欢你了。”

    小崽高兴得眼睛放光,他迅速爬坐起来,甜滋滋地说:“舅舅,小崽拉你起来。”

    隋玉笑一声,又娇起来了,这会儿声音甜得赛过蜂蜜。

    舅甥俩相互给对方拍拍身上的雪,又手拉手去堆小雪人。

    四个雪人堆了大半天,年夜饭要开始了,赵西平踩着木梯把最大的那个雪人头放了上去,这才算完。

    “这个是谁?”小崽指着最大的雪人问,“是我爹吗?”

    “对,你爹守着我们,所以他是最高大的。”隋玉牵起小崽,悄悄说:“娘不介意你最喜欢你爹。”

    “我也最喜欢你。”小崽踢脚雪,“也最喜欢我舅舅。”

    “行。”隋玉不说了,“走,我们吃饭去。”

    “你们先去,我去撒个尿。”赵西平扛着木梯进屋,等隋玉和隋良牵着小崽走进茶舍了,他出来蹲在地上把散落的雪归拢在一起,速度极快地捏个棒槌长的小雪人放在“隋良”旁边。

    年夜饭过后,隋玉和赵西平带着家里的孩子们举着火把抱着腰鼓进城,如去年一样,先去赵小米家拴骆驼,这次他们一家三口也出来了。

    当跳傩舞的人群往城外跑时,库尔班和安勒领着一群孩子挎着腰鼓一起跑,他们敲响极有节奏的鼓点,与去年欢快的鼓点不同,这次的鼓声激昂又紧张,像两只雄鸟展开尾羽在激烈斗舞。奔跑的人群踩着鼓点跑,响亮的脚步声应和着鼓声,游走的火龙下,一双双眼睛黑得发亮,或苍老,或稚嫩,年轻抑或是横生皱纹的脸上,满是对新一年的向往。

    第270章 好男人

    热闹过后,一群人返回黄家,黄老二和他媳妇还在吃饭,崔红霞有孕,饿得快,每天夜里都要起夜补一顿饭。

    “哥,嫂,亲家二哥和亲家二嫂,你们也玩饿了吧?进来再吃点?”黄老二说,“都是晚上的剩菜,还不少。”

    “不了,我们还要赶回去,今晚茶舍里有烤羊。”赵西平去牵骆驼。

    “爹和娘呢?”黄连正问。

    “他们估计是去二哥的茶舍凑热闹了。”

    “那我们也过去。”赵小米压着声说,“二嫂,你们多坐一会儿,等阿宁睡了,我跟他爹跟你们走。”

    隋玉不想等,她担心回去晚了又没羊肉吃了。

    “拿床褥子把孩子裹着,客舍还有空屋,你们一家二口今晚在我那里过夜。”隋玉说,“小崽过来,把狼皮长袍穿上,回去的时候坐你爹怀里。”

    黄连正见赵小米没意见,他就去牵骆驼,今年他家买了四头骆驼,赚的钱都用在买牲口上了,钱花出去时心疼,好在以后不用事事都去借骆驼。

    骆驼都赶出来了,隋玉抱起小崽递给赵西平,他脱下孩子的鞋子给她,直接解开狼皮袄,握着小崽的脚揣进怀里,免得孩子的腿脚受冻。

    赵小米那里也准备妥当,一群人各自骑上骆驼,隋玉跟黄老二夫妇招呼一声,骑着骆驼离开了。

    路上迎上从客舍过来的人,赵西平问:“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城?”

    “孩子瞌睡了,明年不带他们来玩了。”

    “茶舍里烤的羊肉还没吃完吧?”赵小米蒙着面巾闷声问。

    “我们哪晓得这事,我们坐在门口,看不见前面的事。”

    不止是大年夜,下雪后的寻常日子也有城里人找过去花二十个铜子买个位置寻热闹,一坐就是一天。手头阔绰一点的人会选择在厨院买碗汤饼填肚子,更多的人是自己带饼子过去,晌午时分,客商们去吃饭了,他们凑到火堆边烤饼子,就着不要钱的热水吃一顿。不论是自己带饭还是在客舍花钱买汤饼的,这些人都不是在外吃烤羊肉的主儿。

    在这之后,又碰到十来个要去客舍的人,这些人是跳完傩舞,一起约着徒步过来听口技的。

    坐落在荒野上的客舍沉浸在夜色中,客商大多聚在茶舍里,客院里没有亮光,只有奴仆牵着狗巡逻路过时,才偶见一两点火光。

    而茶舍里却是灯火通明,墙洞里的油盏、饭桌上的油盏都点燃了,围绕着戏台还有一道长长的火沟,火沟上架着烤羊、烤咸蛋、烤韭菜、烤鱼、烤猪肉、烤驼肉,客商们吃着喝着,聚在一起吹牛拼酒。

    库尔班和安勒招呼着大壮和阿羌上台,快到后半夜了,吃肉喝酒的人被酒气和肉香熏得脑子混沌,为了避免有人喝多了闹事,他们上台敲锣又打鼓,给这些人醒醒神。

    “孩子要睡了,我抱他回屋。”赵西平跟隋玉说,“你进去吃点喝点,等小崽睡着了我再过来。”

    隋玉点头,她看见宋娴了,径直走过去说:“稀客啊,你今晚怎么过来了?”

    “你这边热闹嘛。”宋娴扯着嗓子说。

    隋玉向小喜招了下手,等人过来了,她开口说:“给我切几刀羊肉,要烤得脆一点,烤蛋也拿两个来,猪五花来两条,再来碗蜜水和葱姜水。”

    “不喝点酒?”宋娴问。

    隋玉摆手,水送来了,她先喝半碗葱姜水祛寒。

    宋娴骤然靠近,探究地问:“莫非是有喜了?”

    “什么?谁跟你说的?”隋玉诧异又好笑,“没有,若是怀娃了我肯定先跟你说。”

    “我看你家门口堆了五个雪人,最小的那个不及我膝盖高,我还以为你怀了。”宋娴松口气,她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

    隋玉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她明白多出来的小雪人指定是赵西平的杰作。

    “你家赵千户想要老二了?”宋娴看她这副样子也明白了,她哼笑一声,说:“他在点你呢。”

    “不是,我回来就跟他说了,他心里明白最早也是后年、噢,不,现在已经是新年的头一天了,老二最早也是明年冬天才来,他估计是心里盼得紧。”烤羊肉端来了,隋玉接过筷子挟一块喂嘴里,掩着嘴继续说:“他不是暗戳戳搞事的人,就是有那个意思也会私下跟我商量,不会拿到明面上让我为难。”

    宋娴心里的滋味那叫一个复杂,她端起酒碗喝口高粱酒,辣味压下涌上来的酸,她咝咝吸气,伸手夺过隋玉剥的烤咸蛋咬一口。

    隋玉拍了拍手上的蛋壳,拿起另一个烤蛋剥壳,随口问:“今晚你一个人过来的?黄大哥跟两个孩子没过来?”

    “从祖在家陪他爹,绿芽儿跟我来了,她嫌茶舍里味大,在厨院的仓房里玩猫。你们回来了,她听到动静估计要过来的。”

    正说着,隋玉一抬头就看见绿芽儿跟阿水一起进来了,不过二人没过来,自己寻个空位仰着头看台上敲鼓。

    “你跟绿芽儿她爹还没和好?”隋玉有些担忧地问。

    “什么和不和好的,就这样了,我跟他说不到一起去。”一说起家里的事,宋娴就心情不好。

    秋末从关内回来,她兴冲冲跟丈夫商议送俩孩子来念书认字,还跟他倾诉了她的打算,往后花钱给从祖买官,家里的骆驼留给他,商队和奴仆则是留给绿芽儿,让她以后也留在家里招婿。当时话还没说完,黄安成就急了,他指责她要领着绿芽儿走上歪路,说她钻进钱眼就不顾孩子的安危,把一家人弄得聚少离多,家不成家。

    当时宋娴跟黄安成吵得厉害,两人一直争执不下,宋从祖和宋绿芽没心情来上学堂,之后就一直没过来。

    “那现在如何?”隋玉问,“绿芽儿是什么想法?”

    “她像她爹,性子保守,喜欢安稳,不喜离家。”宋娴嫌弃女儿不争气,她拍拍肚子,说:“但凡我有第二个孩子,我就不指望她。我一心为她考虑,她还不识好,言语中还有些不喜我常年在外闯荡,觉得我没陪她。”她越说越来气,愤然道:“阿水从小没娘,我看她又会操持家还能帮你盯着客舍的生意,她比绿芽小二岁,人家又会照顾自己又能照顾老爹,一天天还喂鸡捡蛋赚工钱。唉,我就是对她太娇惯了,让她不愁吃不愁穿不愁钱,一天天闲得没事想七想八。”

    这一通抱怨听下来,隋玉听得头大,她一个外人代入想想都觉得糟心,难怪宋娴会积这么多怨气。

    “玉妹妹啊,我就羡慕你,孩子乖巧又贴心,男人也理解你,最重要是支持你。”说着,宋娴要落泪了,她觉得酒劲上来了,言语含糊地说:“他说我太要强,心太野,不知足……我不要强,他跟两个孩子过个屁的好日子,他的同僚哪个不下地干活,就是赵千户也年年下地忙春播秋收,他跟了我,脚就没再踩过地里的土……我后悔啊,当年觉得他安分……”

    隋玉不说话,她把没喝的蜜水推过去。

    宋娴迷迷瞪瞪地端起蜂蜜水喝,一碗水下肚,她似乎清醒了些,忽略掉刚刚酒气冲头时说的话,她一点一点掰烤蛋吃。

    隋玉吃饱了,但也没心情再玩乐,她想男人跟孩子了。

    “你今晚跟绿芽儿睡我这里,别回去了。”隋玉开口,“第九进客舍还空着,就住了陈老和花岁春一家,今晚小米一家住一间,她公婆住一间,你带着绿芽儿也住下。”

    宋娴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隋玉出去找人安排,走到自家住的院落门外,借着雪光,看见了躲在“隋良”背后的小雪人,她笑着摸摸小雪人的头,推开门进去了。

    在她进门时,赵西平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他先她一步抽开门栓,压着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隋玉快走两步,她进门扑进他怀里,闷声说:“我想你了。”

    “好端端的,怎么想我了?”赵西平有些不信,他一手搂着她,一手关上门。

    “觉得你好,就想回来见你。”隋玉越过他去看床上的小孩,小崽躺在被窝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翘着,一看就是做美梦了。

    “我去给你打水来洗脸洗脚?”赵西平问,“不出去玩了?”

    隋玉点头。

    赵西平开门出去了,隋玉掏出帕子擦擦嘴,她走到床边俯身亲小崽一口,真是个暖心的乖宝宝。

    热水端来,隋玉拿澡豆洗手洗脸,问:“你洗过了?”

    “嗯,跟小崽一起洗的,还给他喝了葱姜水,被窝里也塞了水囊,今晚应该不会着凉。”

    隋玉小声“啊”一声,她丢下擦脸的帕子,扑进男人怀里热情地亲几口,撒娇说:“我太幸运了,你太好了。”

    赵西平含笑搂着她,抱了一会儿,他催着说:“快洗脚,水要冷了。”

    回到床上,隋玉刚躺下,小崽在睡梦中闻到她的味道,下意识贴了过来,她搂着他笑眯眯的,越看越喜欢。

    第271章 争执

    狂欢一宿,正月初一的早上,坐落在荒野上的客舍格外安静,几乎看不见人影,人都还在客舍里沉睡。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雪地里觅食的鸟雀唰的一下飞走了,在晴空下,很快变成一行黑点。

    新年的头一天是个好天气,映着地上的积雪,阳光格外明媚,风卷起雪粒,雪粒在半空湛湛发光。

    隋玉抱臂看着墙外的一排雪人,说:“依着今天的好天气,再晴两天,这五个雪人就化得不能看了。”

    “不要紧,等下雪了我们再堆。”赵西平说。

    小崽疑惑地走到小雪人旁边,说:“爹,娘,这个不是我们堆的。”

    隋玉抿着笑瞥男人一眼。

    赵西平笑笑,说:“是我堆的。”

    “小雪人是谁?阿宁吗?”小崽问。

    赵西平没回答,他牵着小崽去厨院,客商和镖师们虽说不一定会起来吃饭,但厨娘们已经准备好了饭食。

    “姐,钱箱搬来了。”隋良等在门口,“我昨晚串好了,大串铜板是二十钱,小串铜板是十钱。”

    隋玉跟他进去,姐弟二人一人抱着箱子,一人分发钱串,灶房做饭的官奴每人二十钱的赏钱,阿羌、花妞、阿水和大壮每人是十钱的赏钱。

    “新年新气象,你们去年一年受累了,我们一家都看在眼里,这些钱是犒劳你们的。”隋玉说。

    “谢谢嫂嫂。”阿水捧着钱串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枉她今天起早来灶房帮忙。

    “今年的钱比去年的钱多。”大壮直言直语。

    “肯定是娘子在关内赚钱了。”花妞拿过梦嬷的钱串子挎膀子上,颇为机灵地说:“希望今年娘子赚多多的钱,然后明年正月初一我们也能拿二十钱的赏钱。”

    “良哥儿,再给花妞一串铜板。”隋玉开口。

    阿水“哇”一声,她反应过来抢着说:“嫂嫂今年要赚大钱,出关的路上顺顺利利,一路都有贵人相助。”

    这下不用隋玉再开口,隋良立马又献上一串二十钱的赏钱,这本来是给帮工们准备的。

    阿水高兴疯了,接过钱大声说:“谢谢玉掌柜,谢谢二掌柜,玉掌柜和二掌柜必发大财。”

    翠嫂推阿羌一下,阿羌动了两步,对上隋玉笑盈盈的眼睛,她动了动嘴没有开口。

    大壮像看热闹似的跟着傻笑,他不晓得开口,隋良也就没再给他赏钱。

    等主家端着早饭去隔壁仓房了,翠嫂戳着烧火的丫头骂:“不争气的丫头,你没长嘴啊?”

    阿羌抿嘴笑,她小声说:“我觉得不好,这讨口彩的主意又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也不是阿水,若是厚着脸皮有样学样,我觉得像是逼着主家给赏,不讨喜。”

    “主家又不缺那一二十钱。”翠嫂嗤一声。

    “来人了。”殷婆提醒。

    是黄安成和他儿子过来了,赵西平迎出去问:“没吃饭吧?在我家吃一点。”

    “吃过饭来的,我们醒的早,饭也吃的早。”黄安成跺了跺脚上的雪,问:“昨晚上绿芽儿和她娘过来了吗?”

    赵西平不清楚,说:“我帮你问问。”

    隋玉及时挡住他的脚步,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一大早找来了?宋姐姐跟绿芽儿昨晚没回家?”

    “没有,昨晚吃过年夜饭,我娘带绿芽儿出去了。”宋从祖接话,“我跟我爹想着她们会来你们这儿,昨夜就早早睡下了,今早醒来没看见人,我们过来问问。”

    “你们真睡得着,就没派奴仆来接人?也不怕她们大半夜回去路上遇到坏人。”赵西平鄙夷道,“我们昨晚回来的晚,一回来就睡下了,没看见她们的人。除了我们这儿,她们还会去哪儿?你们再去问问。”

    “会不会是去我伯娘家了?”宋从祖有些慌了。

    “不会,你伯娘跟你大伯昨夜歇在客舍,小米一家三口也在我这儿。”隋玉摇头,“你娘那边还有什么亲戚?”

    “还有……”

    “就在你们这儿。”黄安成打断儿子的话,说:“宋娴跟绿芽儿要是不在你们这儿,隋玉你现在哪还坐的住,早张罗着找人去了。”

    隋玉白他一眼,她转身进仓房,说:“你这个丈夫还没我这个半路来的妹子关心她,不怪她心里有怨气。”

    黄安成不说话了,他沉默地站在檐下。

    赵西平几口喝完碗里的粥,他顺手把碗筷递给宋从祖,让他送去灶房。

    “怎么回事?你们两口子吵架了?”赵西平问。

    黄安成不想说,也无心让外人断家事,他婉拒道:“一句两句说不清。”

    闻言,赵西平就不问了,他也不喜欢插手别人的家事。

    黄安成确定宋娴住在客舍,他就打算回去了,出门却又撞见他兄嫂牵着阿宁过来,他过去打个招呼。

    “我听大侄女说你跟她娘吵架了?”黄父问,“才入冬的时候,我就听小米说你们家似乎不和,一直怄气怄到现在?”

    “没有的事。”黄安成否认,“你们忙,我回去了。”

    “我不忙,你也别忙着走。”黄父拽住他,昨晚宋娴悄悄找到他,想让他出面劝劝黄安成,他们一家受了宋娴不少好处,这个央求他不能推辞。

    “你跟我进去,待会儿弟妹也醒了,当着我们的面,你们把话说开。”黄父说,“你一个大男人,别跟个小媳妇样的扭扭捏捏的,自己的媳妇不哄,你等着别的男人来哄?”

    不知道哪一句话说服了他,黄安成跟着又走进厨院。

    赵西平跟他错身而过,他带着小崽进城去给曲校尉和胡都尉拜年,在城里转悠一圈回来,黄安成一大家子还在,宋娴还没起,也没人去喊。

    隋玉正在张罗晌午饭,看这样子,他们一大家子晌午走不了,要在她这儿吃饭。

    小崽揣着一包桂花糯米糕,他蹬蹬跑进屋,先拿一大块喂给他娘。

    “我舅舅呢?”他问。

    “去喂他的枣红马了,你等他回来,别去找他,骆驼把地上的雪踩化了,你过去了要踩湿鞋。”隋玉说,“谁给你的桂花糯米糕?”

    “校尉伯伯。”

    “给我吃一块行不行?”翠嫂逗他,“你给我吃一块,过几天我给你蒸一大锅。”

    小崽怀疑地望着她。

    “梦嬷会做,我让她教我。”翠嫂又补充。

    梦嬷笑着点头。

    小崽立马痛快地分她一块。

    “宋当家过来了。”殷婆端米进来,她忙传递消息。

    隋玉往外瞧一眼,看见赵西平大步进来。

    “我们别掺和,让他们一家自己解决。”赵西平说。

    隋玉点头,“这事外人不好插手。”

    “什么事?”赵西平按捺不住好奇。

    隋玉跟他说了,翠嫂听闻后,说:“宋当家了不起,给儿子寻了出路,还操心扒拉女儿,当她的闺女有福气,多少人家生了女儿跟养条狗一样,喂养大了找个婆家嫁出去,哪管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这时赵小米牵着阿宁进来了,她把孩子送过来,袖子一撸过去帮她婶子吵架。

    “小婶,我叔不识好歹,我妹子也分不清好与孬,过惯了好日子不晓得钱的珍贵,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当女儿,让我妹子去给我翻地种草,以后我给你养老。”赵小米大声说,“我给你当女儿,你现在就抱外孙,我把你外孙留家里,我们娘俩去走商。”

    宋娴点头,“行,我就缺你这样的女儿。要不是你比从祖大了好几岁,我就抢了你给我当儿媳妇,我的生意都交给你。”

    宋从祖兄妹俩都红了脸,宋从祖是羞的,绿芽儿是恼的。

    “这话可不兴说。”黄母赶忙打岔,她跟着劝:“二弟,你当年选择进宋家的门,不就是喜欢弟妹这个性子?她做事利落又会操心,你跟着享了这么些年的福,一个大男人,看着比你媳妇还年轻,你不谢她还埋怨她,多没良心。绿芽儿是她亲生的,她还能害了丫头不成?”

    “我们家底不薄了,没必要让绿芽儿去受风餐露宿的苦,我们就这一个女儿,让她好生生过正常姑娘过的日子不成?”

    “她自己有手有脚为啥不能自己挣?什么叫正常姑娘过的日子?嫁去婆家受男人的气?指望男人给的三瓜两枣过日子?”宋娴问。

    “不是还有你和我?我们能给她钱财傍身。”黄安成看着她,他真心地问:“你不觉得在外的日子难过?你在外面睡觉不提心吊胆的?”

    宋娴哑然,过了片刻,她梗着脖子说:“提心吊胆我也高兴,我自己赚钱自己花,我不受气。”

    “所以我受气。”

    “对,不挣钱的人就要受气。”宋娴点头,“她如果嫁出去,她的日子指定比你受气,以她现在的性子,我给她再多的钱她也守不住。”

    “我又不是傻子。”绿芽儿快气哭了。

    宋娴看她一眼没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赵小米想笑,在她看来,这个堂妹可不就是个傻子,天真又短视,送到手的家财万贯不要,自以为聪明。

    “我带你出关,你去不去?你今天给我表个态。”宋娴问绿芽儿,“你只要点头,我无论如何都能带走你。”

    “我昨晚听客商说关外有匈奴,他们吃人。”绿芽儿讷讷道,“关外还有狼,沙漠的晚上还有鬼火……”

    宋娴失望地闭上眼,她起身出门,说:“行,我不怕匈奴,我去喂狼,你们一家三口在屋里吃好的穿好的。”

    人走了,绿芽捂脸掉眼泪,赵小米翻个白眼,她跟着出去了。

    “玉妹妹,我们今年什么时候出关?”宋娴站在灶房外问,“今年我们要去大宛,不如早点动身?”

    隋玉擦擦手出来,问:“你的意思呢?”

    “二月份就走,反正沙漠里不积雪,干粮和粮草,还有褥子多准备些,路上走慢点,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宋娴迫不及待要离家。

    隋玉有些不情愿,她宁愿在路上赶一些,也要腾出时间在家多陪孩子,不过前三年都是宋娴在迁就她的时间,路上她去草原寻坟或是进山买蜜,宋娴都没抱怨过,这会儿宋娴难得提个要求,隋玉不能拒绝。

    “行。”隋玉点头,“过了初五我就安排奴仆们去采买,二月初二那天,我们西城门外见。”

    宋娴道声谢,她转身走了。

    “哎,晌午在我家吃饭,肉已经炖好了。”隋玉喊。

    宋娴摆了下手,脚步没停,几步路的功夫就消失在大门口。

    “我们也回了,今天打扰你们了。”黄安成领着一对儿女出来。

    “饭已经快做好了,你们晌午在我这儿吃饭。”隋玉又说。

    黄安成摇摇头,他径直走出檐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隋玉又看向赵小米一家,不等她开口,赵小米说:“三嫂,我们留下吃饭。”

    “行,那收拾收拾,这就端菜。”隋玉又拐进灶房,她走到赵西平身边撞一下,说:“把桑酒搬出来,我们喝些酒暖暖身。”

    铁锅里炖着羊排和羊腿肉,小崽和阿宁各端个碗已经吃上了,羊肉锅端上桌的时候,他们表兄弟俩已经吃饱了,恰逢赶上客商起床吃饭的时辰,他们抱着钱匣子在外收饭钱,若是遇到豪爽的客商,他俩还能收到赏钱。

    “这是你外甥留给你的。”隋玉把手帕里最后一块桂花糯米糕递给隋良,又说:“下个月初二我就要走,我把客舍的生意和小崽都交给你了,不过课业上的事也别落下,你若是忙不过来,就让阿水、花妞和阿羌给你帮忙。”

    “怎么走这么早?”隋良垮了脸。

    “因为被气的,我婶子被她那一家子气得要离家。”赵小米接话,“真是傻人有傻福,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娘多好。”

    赵母瞪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噢,我这个娘给你丢脸了。”

    “没有没有。”赵小米忘了亲娘还在桌上,她忙讨好道:“娘,我特别感激你,给我一个好用的脑瓜子。”

    赵母想说黄安成的想法也没错,不过她亲闺女和亲儿媳都是好强的性子,她这会儿开口一下能得罪两个人,她识趣地什么都不说,一心忙着吃肉。

    出行的日子已定,隋玉早早就忙活开了,她用绸缎从去年冬天进关的商队手里换羊皮,所有的奴仆新添置两张羊皮,她再拿出粗布给奴仆们各置办一身轻便暖和的羊毛袄裤,同时,家里的老老少少都置办两身。

    整装行囊的同时,隋玉还约了两个商队,经过一番怂恿,两个商队把出行的日子提前了,打算跟她们一起出关。

    “玉掌柜,你的商队还要不要人?”花岁春找到隋玉,“我的族人们打算东行前往沿海,我不打算跟他们同行,你们的商队还要不要人?去大宛的路我熟悉,我给你们引路。”

    “你是以镖师的身份还是怎么着?”隋玉问,“我的商队多个人肯定是没问题的,钱的方面怎么说?”

    “我给你钱,一年一千钱,我自己带货跟你们走。”花岁春解释。

    噢,隋玉明白,他的意思他独自一个人是个小商队,一千钱是入伙钱,他想加入她的商队,借着她的势出关经商。

    “行。”隋玉痛快答应,“你还有货?”

    “搜空了家底从客舍住的客商手里买了批货,够我跑一趟。”花岁春苦笑,“没办法,一切从头再来。”

    “我还以为你会去沿海,海带价廉利大。”隋玉说。

    “孩子们在你这儿能上学堂,我媳妇住在敦煌比在长安过的舒心,我少赚点就少赚点吧,还是不跟族人走了。”花岁春说。

    “那你就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就走。”

    花岁春点头,他已经准备好了,就是隋玉不答应,他也会再找其他的商队。

    二月初一这天,隋玉从陈老那里拿来关于海带的赋作交给花向荣,之后清点好货物和骆驼,次日一早就出发了。

    “来,击个掌。”隋玉抬手,“你跟你爹和舅舅在家好好的,我这次去大宛,给你牵匹小马驹回来。”

    小崽抬起巴掌印上隋玉的手,他憋着红眼圈说:“娘,麦黄了你就回来。”

    隋玉答应。

    “走吧。”赵西平说,“路上多小心。”

    第272章 被放弃

    天还没亮,宋娴就醒了,在昏惨惨的卧房里,她背靠在床柱上沉思。

    当院子里有人走动时,她做出选择。

    “把少爷叫醒,让他来找我。”宋娴掀开狐裘褥子下床,她冲外面喊:“小玉,去给少爷打点行囊,他的厚袄厚靴都装起来。”

    门外的婢女迟疑一瞬,还是选择听从吩咐。

    黄安成在隔壁偏房听到声走出来,直言问:“你这是又想做什么?”

    宋娴不理他。

    不多一会儿,宋从祖慌慌忙忙过来了,他不安地问:“娘,你让下人收拾我的东西做什么?”

    “带你出关。”话说出来了,宋娴心里舒坦了,她拍拍胸口,轻快地说:“是我庸人自扰,贪的太多,不知足,所以才烦才愁。从祖从祖,我最初的愿望只是希望你继祖辈遗志罢了,什么买官做官的,是我太贪心了。从祖你收拾收拾,你也不用收拾什么,你跟着我的商队走,我教你做生意。”

    “你发什么疯!”黄安成大声吼,“你简直……你想一出是一出。”

    宋娴吓了一跳,她偏头看他,骂道:“戳你心肝了?你发什么疯?我只是选择我一开始的打算罢了。”

    绿芽儿急急忙忙过来,一听院子里又吵起来了,她心慌得要死,硬着头皮走进去,就听他爹大声说不行。

    宋娴懒得听他嚷嚷,她直接跟儿子说:“你这就跟我走,别耽误了时间。”

    “娘,什么事啊?你要带我哥去哪儿?”绿芽儿问。

    “带他出关。”

    “可是可是……不是说要给哥哥买官吗?”绿芽儿小声说。

    宋娴摇头,“我改主意了。是我想当然了,我不为难你们也不为难我了,先踏踏实实做生意吧,以后家业都给你哥,给你准备一份嫁妆,就这样吧。”

    绿芽儿一怔。

    “娘,先坐下来吃饭。”宋从祖白着脸还强扯出笑,他一手拉走妹妹,说:“我们去陪娘吃饭。”

    黄安成绷着脸跟过去。

    饭桌上,宋从祖提议说:“不如妹妹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去看看关外的景色,妹妹胆小,喜欢自己吓自己,出去看看说不定就不怕了……”

    宋娴诧异地看过去,宋从祖默默闭上嘴。

    绿芽儿垂着头看着碗里的饭,用余光瞟了她爹一眼,去年她娘也说过类似的话,之后她爹跟她娘吵一架。

    她等了又等,屋里安安静静的。

    一顿饭吃完,宋娴起身准备离开,黄安成开口说:“你一定要拉个孩子接手你的生意是不是?”

    “对。”宋娴平静地点头,“你吃过没钱的苦,我不跟你说虚的,买个没实权的官,冠个不中用的名,都没手里攥着钱有用,我们有挣钱的手段,至少两代人受益。”

    黄安成承认,他折中说:“你说的是实话,但这件事太赶,不如先搁置,明年你进关的时候带上绿芽儿和从祖,关内安全些,让这

    兄妹俩见识见识,到时候看他们谁选择接手你的生意。”

    宋娴倏忽大笑,她算是明白了,男人都爱儿子,她爹如此,她丈夫也如此。

    宋娴扭头再次问女儿:“绿芽儿,你可看明白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绿芽儿颤抖着嘴唇,惶惶然地望着她,没敢回头看父兄,她起身往门口走。她听明白了,在出关走商一事上,她和她哥哥,她娘必定要带走一个。去年的人选是她,她父兄都不赞同,今年的人选是她哥哥,她父兄同时选择把她推出来。她一时想不明白,跟着商队的利弊哪个大,但她清楚,在家里没人反对她出门经商时,离开家的那个指定是她。

    只能说官和商,她父兄都选择了官。

    “绿芽儿我带走了,以后商队和奴仆是她的。”宋娴口吻坚决。

    *

    绿芽穿着宽大的暗色狐裘,头上还戴着黑色的狼皮帽,帽沿遮住她半张脸,隋玉一时没认出来,她看了好几眼,问:“宋姐姐,这是你家的亲戚?”

    “是我家绿芽儿。”宋娴笑了。

    隋玉惊讶万分,不过这时候不是打听的好时机,她安抚道:“绿芽儿别害怕,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就是遇到狼群也不会有事。”

    “狼群也怕人的,三个商队组一起近四百头骆驼,待会儿把驼铃里塞的骆驼毛掏出来,驼铃声汇在一起震得狼群不敢靠近的。”小春红接话。

    绿芽儿点头,没有说话。

    离城远了,骆驼走进沙漠,奴仆们掏出驼铃里的骆驼毛,骆驼一动,驼铃叮叮当当响,人说话凑到耳边还要扯着嗓子喊。

    晌午没有停下休息,傍晚的时候,商队停下,奴仆们卸货,骆驼去沙漠里寻找枯草饱腹。

    扎帐篷时,宋娴拉着隋玉走远,她把早上发生的事讲给隋玉听。

    “我这时候才看清男人,不过看清还不如看不清,这比我们吵架还让我失望。”宋娴摇头,看得太明白反而让她害怕,她甚至不敢说那些字眼,顶多骂个虚荣、势利。

    “绿芽儿要伤心了。”隋玉说。

    “现在伤心还不晚,她肯跟我出来就说明她不傻。”宋娴往远处望,她隐约看见绿芽儿在帮忙牵骆驼,忙说:“你瞧瞧,那是不是我家孩子?”

    隋玉眯眼细瞧,说:“是绿芽儿。”

    宋娴笑了,“我就知道我不会生个傻孩子,毕竟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跟族兄弟争家产了,她爹也是个识时务的,爹娘都是有心眼子的人,孩子再天真也不会是缺心眼。”

    隋玉笑,“除夕那晚,你还说她爹是安分的。”

    “是安分,有心眼识时务懂取舍,不贪不属于他的东西,心也不大,算是安分了。”宋娴深吸一口寒气,说:“出来了我的心情也好了,现在想想,他那个人也还行,是我见到别人好就眼馋,想要的太多了,怨气就多了。”

    “心情好了就行,经常怄气容易生病。”隋玉说,“现在你计划内的事都有眉

    目了,接班人有了,接下来只需要培养她,再一年又一年地赚钱,以后回去别吵架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人性使然,大伙都有私心,黄大哥有你也有,我有赵西平也有,孩子们也有,这些千万不能刨根究底。”

    “你有什么私心?”宋娴笑问。

    隋玉摇头,“我不告诉你。”

    “那你家赵千户又有什么私心?我觉得他没有私心。”

    隋玉“嘁”一声,“他又不是圣人,你把他看得太完美了。”

    “那你说说他有什么私心?”宋娴追着她问,“你说不出来吧。”

    隋玉不搭腔,等夜色笼罩住整个沙漠,她在风声的遮掩下尿个尿,等宋娴解决完,二人往回走,再换其他人过来。

    这是绿芽儿头一次在野外过夜,沙漠里风大,卷着沙砾拍在人脸上能划出血,她蜷缩着腿坐在帐篷里,闻着风里的饭香,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发呆。

    “小芽,给,饭给你。”宋娴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说:“你婶婶给你多切了两刀卤牛肉,你尝尝。”

    “还有牛肉啊?”

    “应该是牧场里的牛冻死了,你赵叔凭着官职买到几斤。”宋娴弯腰走进帐篷,她挨着女儿坐下,说:“路上有我照顾你,你有什么想法要跟我说,不用怕。”

    绿芽儿闷闷“嗯”一声,她喝口汤,小声说:“娘,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不会,是我把你养得太好了。”宋娴笑,“之前我说的话你忘了吧,你肯跟我出来,我就满意了。”

    绿芽儿点头,她带着气说:“等我赚了钱,我先给你用,其次才是我爹。在他心里,我不如哥哥重要,那在我心里,他也不如你重要。”

    真是纯良,这时候还惦记挣钱给她爹用,宋娴自觉不如女儿,她待她老爹意见就颇多。

    “随你。”她说,“你自己挣的钱,想给谁用就给谁用,这就是挣钱的底气。你瞧瞧你婶婶,她能赚钱了,谁还敢在她面前提及旧事,没人敢说她是罪奴出身就低人一等,她婆家人在她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绿芽儿抿嘴笑,“我婶婶人好。”

    “对,她人也好,为人圆滑,做事周到,柔中带刚,能谈利益就不谈人情,所以跟客商们处的来,你多跟她学,不跟我学都行。”

    “呦呦呦!我可听到了。”隋玉端两碗油茶走来,说:“这可不怪我偷听,是风向变了,把你们的话带进我耳朵里了。宋姐姐,看来你不仅是对我家赵千户评价高,对我的评价也不低嘛。”

    “对,你俩甚配,我挑不出毛病。”宋娴大笑,“你来的正好,跟我家姑娘说几句话。”

    “你娘说的都是真的,关于对我的评价。”

    宋娴拍她,“正经点,别惹我说你坏话。”

    绿芽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发现她娘在外面的样子跟在家大为不同,俏皮多了,也年轻多了。

    “走着看着吧,离家走商的路上,日子很苦,但值得你回味半生。”隋玉正色道,“说得再多也是虚的,这一路你有时间仔细品味。”

    的确很虚,绿芽儿点了点头。

    “快吃,饭快冷了。”隋玉说,“吃完就睡觉,越入夜越冷。”

    “不洗脚吗?”绿芽儿小声问。

    “到玉门关了再洗,沙漠里没水,我们带的水只够喝和做饭。”宋娴接话,“天冷,我们还一天到晚骑在骆驼背上,又没出汗,脚不脏。”

    到了睡觉的时候,九个女仆走进一个帐篷,加上三个主子,一个帐篷睡十二个人,都躺下了,再盖上羊皮或是狼皮褥子,绿芽儿翻个身都难,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冷了。

    听着沙砾拍打骆驼皮的声音,以及呼吸声伴着呼啸的风声,还有偶尔响起的驼铃声,绿芽儿闭着眼酝酿睡意,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一睁眼,帐篷外已经在做早饭了。

    “醒了?”小春红掀开垂下来的帘子探进半个身子,说:“你睡觉还挺沉,驼铃声都没把你吵醒。”

    “睡醒了就穿好狐裘戴上帽子出来,吃完饭我们就要走了。”宋娴喊。

    绿芽儿钻出帐篷,这才发现天还没完全亮,昨晚卸下来的货已经捆上骆驼背了,奴仆们正在喂骆驼吃豆粕。

    早饭是黏糊的黍米黄豆粥,黄豆是前半夜泡的,后半夜煮的,守夜的人负责煮粥,两大釜粥煮得浓稠极了,豆子一抿就爆浆。

    “扯两张饼焖在粥里,这是你婶婶烙的豆饼,她家的小宝贝亲自种亲自晒的豆子,给你尝尝。”宋娴笑着说。

    绿芽儿看隋玉一眼,她喝口粥,又嚼口饼,可能是她饿了,普普通通的粥和饼,她竟然觉得很好吃,米香、面香、豆香混在一起,是一种很踏实的味道。

    填饱肚子,收拾好厨具后,各自骑上骆驼。

    张顺敲下铜锣,后面接连响起两道轻重不一的锣声,商队启程了。

    朝霞越过云海向上攀升,天边逐步放亮,待温暖不刺眼的橘色太阳缓缓上升,淡薄的夜色在沙漠上迅速褪去,天地之间,一瞬间被点亮了。

    第273章 话事人

    在沙漠里行走四天,夕阳西下时,一座城池出现在视野里。

    “这就是玉门关。”宋娴说。

    绿芽儿重重吁口气,她回头望一眼,蜿蜒的商队尽头是无垠的黄沙,沙漠即将被黑夜吞噬,驼队走过的痕迹迅速被风沙覆盖,她所熟悉的城池更是看不见一点影子。

    赶在天黑之前,商队走进城门,隋玉披着臃肿的狼皮长袍翻身下骆驼,落地后,她站在原地缓了十来息,待腿上的僵硬感缓缓褪去,她才掏出“过所”文书和户籍契约跟抬着钱箱的奴仆去核验。

    “商队出关?”守城官问,“这么早就出关?”

    隋玉“哎”一声,“打算去大宛,还想赶在入冬前回来,只好提前动身。”

    “行程挺赶的啊。”守城官递来“过所”文书,又拿着户籍和奴契去清点人数,另一个人则是拿着商货登记文书去核查要带出关的商货。

    宋娴带着绿芽儿走过来,她递出各种文书和奴契,说:“今年出关查得挺严啊。”

    守城官点下头,没有解释。

    待商队的人头、骆驼、商货一一清点清楚,隋玉和宋娴把进城钱和出关钱交割清楚,二人带着商队先进城。

    此时天色已黑透,城内的路上只有零星几人走路,野狗夹着尾巴在街头巷尾寻食,野猫立在墙头一声又一声叫春。

    驼铃声回荡在巷道里,野猫野狗闻声,不等人靠近,它们先跑个干净。

    “掌柜们,过夜住宿啊?多少人?咱家有空房。”端着油盏的老头开门出来。

    “谢了,不过我们有熟悉的落脚地。”隋玉拒绝了,“您老歇着吧。”

    “天晚了,都睡了,你们就住我这儿,免得折腾了。”老头走出来。

    隋玉没再理,走到巷尾拐个弯,就到了她们往年住过的地方。

    主人家慌忙开门出来,一听隋玉的声音就认出了人,“是你们啊,有两年没见了,快进来,屋里都是干净的,年后换了新草垫还没人睡过。”

    绿芽儿跟在后面走进屋,她打量一圈,没觉得这个院子有什么特殊的。

    “水缸里有水,年前下雪堆的雪,雪化了积了两缸水,是干净的。”搓着手的阿婶说,“灶房里也有柴,你们先用着,钱明早再给,夜里太冷了,我回去了。”

    隋玉应好。

    等人走了,绿芽儿问:“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住这儿。”

    “这个妇人带个寡婆婆还照顾个病男人,过得拮据,我们住她家,她能多笔收入。”宋娴解释。

    一座三间房的小院安顿不了驼队,张顺带人先把布匹和粮草都卸下来,布匹堆在院子里用油布盖着,他们赶着骆驼驮着帐篷离开,打算去城南的河边过夜。

    小春红带着人进屋收拾晚上睡觉的地方,隋玉和宋娴接手做饭的事。

    “明天买几只鸡炖两锅,到时候你多吃点。”隋玉跟绿芽说,“感觉怎么样?还能不能坚持住?”

    “坚持不住又如何?”绿芽儿闷闷道。

    “坚持不住就让你娘多买些活鸡带着上路,隔两天给你炖一只补补身子。”隋玉说。

    宋娴点头,说:“走的时候我安排人去买。”

    小春红从屋里出来,说:“主子,屋里收拾好了,我来烧火。”

    “水已经烧开了,你洗洗手,搬一箱干面条丢水里煮。”隋玉不想动,烧火时烤烤火多舒服。

    夜已经深了,晚饭吃得简单,六十三个人分吃两釜汤饼,配菜是宋娴带来的肉酱,肉酱和汤饼拌一拌,一碗面下肚,半边身子暖和了,再抓两把炒面冲一碗油茶,有油茶垫一垫,肚子饱了,身上也暖了,除了守夜和守骆驼的人,其余的人都回屋睡觉。

    绿芽儿没想到进城了还是没床睡,依旧是睡在铺了草垫的地上,除了地方宽敞些,几乎跟在野外睡帐篷没两样,她憋着气叹一声。

    商队要在玉门关停一天,不急着赶路,天明后,隋玉也就不急着起床,喊小春红送来一碗油茶和一个煮蛋,她吃过后又躺下了。

    “你们拿钱去街上割四十斤猪肉回来,要肥瘦相间的,再看看有没有卖韭菜的,要是没韭菜就买萝卜,买回来包扁食和包子,蒸熟了带到路上吃。”隋玉吩咐。

    小春红应好。

    隋玉打个哈欠,她提起褥子盖上脸,蒙头又睡了。

    再醒来,隋玉听到有水声,是宋娴和绿芽儿母女俩关着门在擦洗身上。

    “什么时候了?”她问。

    绿芽儿惊叫一声,她慌乱地提起裤子。

    隋玉笑着又缩进褥子里,说:“我不看,你慢慢洗。”

    “小姑娘脸薄。”宋娴笑着解释,说:“你快洗,你婶婶不看。你也就现在讲究,等从大宛回来,我估计你能跟我们一起站院子里洗澡。”

    绿芽儿撇撇嘴,小声嘀咕说:“才不会。”

    “那就走着瞧。”宋娴搓把帕子帮她擦身上,说:“我最开始出关的时候跟你一个样儿,后来路上太苦了,没条件讲究了,自然而然接受了**着身跟女仆们一起在院子里洗澡搓背。”

    “为什么不在屋里?”绿芽儿皱巴着脸,毫不掩饰她的嫌弃和排斥。

    “屋里的地面打湿了还怎么睡。”

    “宋姐姐,你可别说了,再说几句,绿芽儿要连夜逃回去。”隋玉调侃。

    绿芽儿重重叹一声,她不吭声了。

    待她们母女俩洗完,隋玉掀开狼皮褥子站起来,睡觉时她穿着羊毛和驼毛填充的袄裤,羊毛和驼毛塞得厚实,但猛地掀了褥子还是冷的,她赶忙再套上羊皮袄和羊皮裤。

    外面出太阳了,奴仆们把睡觉盖的褥子都拿出去晒着,隋玉也把狼皮褥子抱出去搭在布匹堆上晾着。

    “玉妹妹。”宋娴喊一声,她点了点手上端的热水。

    隋玉跟着进屋,她仔仔细细洗洗脸擦擦脖子,再脱下裤子洗洗下半身,换下来的裆裤用热水搓洗干净,再冲洗一遍就毫

    不避讳地挂在外面晒着。

    绿芽儿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没把晾在屋里的裆裤拿出来。

    院子里的空地上,甘大甘二正在揉面,小喜和三草轮换着剁肉馅,柳芽儿和另外的女仆在切萝卜丁,隋玉看了一圈,问:“小春红去买母鸡了?”

    “是的。”柳芽儿点头,“早上的时候,隔壁的阿婶过来了,小春红把房钱和水柴钱都结了,账也记上了。”

    小春红和柳芽儿在学堂学了三个月,常用的数字学了七七八八,虽然写的时候缺胳膊断腿,但记账没问题,隋玉能看明白,她就由着她们自己拿钱自己记账。

    正说着,小春红带着宋家的两个家仆回来了,宋家的家仆各挑两个筐,筐里装着活鸡。

    “鸡买了四十只,宋主子,我做主给你们买了三十只,我们只买了十只,离家的时候我们带了一百只风干鸡,够我们吃一两月。”小春红口齿伶俐地报账。

    宋娴看向隋玉,说:“你的小管家是培养出来了,有她在要给你省不少心。”

    隋玉点头,“小春红是能干。”

    “主要是主子教得好。”小春红奉承一句,“我都是跟主子学的。”

    “少贫嘴,杀鸡拔毛去,趁早生火开炖。”隋玉说。

    面揉好,柳芽儿接手擀面的活儿,小喜则忙着炒肉馅炒萝卜。

    宋娴带绿芽儿去看玉门关的景色了,隋玉出去转一圈,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去隔壁找阿婶借个擀面杖,进屋坐下擀面包扁食。

    鸡肉下水炖的时候,蒸笼里放上肉包子架上去一起蒸,留个烧火的人,其他的人都洗手凑过去捏扁食。

    等宋娴带着绿芽回来时,两笼包子已经蒸熟,隋玉让甘大甘二先吃,待会儿由他们二人去看守骆驼群,换昨晚守夜的人回来吃饭。

    两釜鸡肉炖熟已经过晌,甘大甘二各盛一碗连汤带肉吃下肚,再灌一囊热水,立马出门去替换守夜的人回来。

    隋玉舀一碗鸡汤一碗鸡肉坐太阳底下吃,在家的时候顿顿吃肉,出门了,连着四天没沾过新鲜的荤腥,她的确是有些馋。

    绿芽儿好生生吃着,突然抹起眼泪,她哽咽地说:“玉门关的鸡肉太香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肉。”

    没人相信,这哪是香哭了,是苦哭的,这丫头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苦,这次是吃了个大苦头。

    宋娴沉默着,过了片刻,她扭过头不去看,狠着心没让自己心软。

    一顿饭吃完,绿芽儿自己收拾好情绪,她走到人堆里学着包扁食。

    “出了玉门关,再反悔就来不及了。”隋玉低声说。

    宋娴摇头,“不反悔,这次让她回去了,以后她更不情愿出来。”

    见她打定主意,隋玉说:“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玉门关?”

    “嗯。”宋娴点头。

    接下来的半天,小春红带着女奴们蒸出五箱扁食,剩下的馅则是用来蒸包子,晚上煮两釜黍米粥,一人一个包子,一顿晚饭就解决了。

    次日天明,奴仆们赶着吃饱喝足的骆驼回来驮上布匹、粮草以及干粮退租离开。

    到了约定的时辰,三个商队在城门外碰面,迎着萧瑟的寒风走进大漠。

    “玉掌柜,戈壁滩里的情况你熟悉吗?”半路,徐氏商队的当家人追上隋玉,说:“今年我们是出关最早的,戈壁滩里没有什么痕迹,要想走出去,只能凭本事和运气了。”

    “徐大当家不熟悉吗?”隋玉问,“没事,我们这么多人,有镖师还有骆驼,能走出去。说句晦气话,就算是迷向了,我们带的水和粮充足,循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总能走出去。”

    “这话倒也是。”徐大当家没反驳,“我就是想问下情况,你要是辨认方向的能力强,进了戈壁滩,我们就听你的,免得没个主事人,到时候我们三家各有意见,容易起争执,伤和气。”

    隋玉跟宋娴对视一眼,这就是决定谁是领头人谁有话语权的意思,今天她应下了,以后何时停何时歇,出了戈壁滩走哪条商道,都由她说了算。反之,她担不起这个责任,之后的商路上,就是她们的商队听另外两个商队的意见。

    隋玉思索一会儿,她开口说:“行,这事我当领头羊,进了戈壁滩,你们跟着我走,若是我领错了方向,任你们责备。”

    “这话严重了。”徐大当家笑呵呵的,“不过我们相信玉掌柜,你运气不差,适合在戈壁滩领路。”

    “还有这个说法?”隋玉诧异。

    徐大当家点头,“进了那个邪性的地方,崇尚运气更靠谱一些。”

    第274章 春日风暴

    当戈壁滩出现在眼前时,已经是离开玉门关的第三天,还不到二月中旬,沙漠里的河滩枯竭,没水也没冰。

    隋玉查看了下离开玉门关时带的清水,骆驼驮的陶罐里水还是满的,出玉门关时,陶釜和铁锅以及浴桶都装满了水,这三天用的是这些水。

    “幸好是防着这种情况早做准备了。”宋娴庆幸,她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说:“我这会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胡乱做决定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已经发生的事就别再想了,经商的路本就会出现各种情况。”隋玉安慰道,“你去问问后面两个商队,看他们的水有没有问题。”

    徐大当家已经派人过来了,也是操心她们的水有没有备足。

    “出关时该相互商量一下的。”绿芽儿小声嘀咕。

    隋玉冲她笑,问:“那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没相互商量。”

    “忘了?”

    隋玉伸出指头晃了晃,说:“一方面是经常走商的人在水和粮上都是备多不备少,这是常识,出发前就要计划好,这个不需要旁人提醒。再一方面,或许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我们这三个商队,谁要是在这种事上出了纰漏,这是一桩笑谈,在接下来的行程上他无法服人,只能处处听从他人的意见。”

    “你们不是一起约着走商的伙伴吗?太虚伪了,这要是遇到匈奴和狼群,你们要各跑各的吧?”绿芽儿鄙夷道。

    “我们家养了两只狗,它们吃一个食盆里的饭,同吃同睡,关系可好了,但也要分出个老大和老二。”小春红插话,“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觉得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个数多于一,都是要选出个老大的,跟虚伪没关系。”

    “你们在说什么?”宋娴回来了,说:“水和粮都充足,我们这就进去?”

    隋玉点头,她仰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驱着骆驼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蜿蜒的商队像条土黄色的巨蟒,在日头西斜时,巨蟒彻底消失在土石林立的森林里。

    进入戈壁滩行走不过三四里,天色就暗了下来,头顶的天空上晚霞灿烂,但柔和的霞光无法穿透高耸的石林落下来,为了避免昏沉沉的光线让人判断失误,隋玉敲响铜锣,示意商队停下。

    “除了水和粮,骆驼驮上的布匹和粮草不用卸下来。”隋玉吩咐,“张顺,你带人扎帐篷,青山,你用麻绳沿着我们走来的方向缠两道绳索。”

    张顺和青山应是,奴仆们各自忙活起来。

    隋玉往前走几步,她把铜剑南北摆放在空地上,这是防止她昏了头一时辨不出方向。

    绿芽儿头次进戈壁滩,她又害怕又好奇,拽着她娘在附近仰着头盯着巨石瞧,指着巨石上锋利的划痕,说:“娘,你看这个像不像是用刀劈的?还有那两个凹进去的窝,像不像两个眼睛?”

    正说着,一个黑毛鸟头探了出来,活像眼珠子掉了出来,绿芽儿吓得“嗷”的一声,险些憋过气。

    鸟也吓了一跳,它“噶”的一声飞了出去,从商队上空越过,惊得众人疑神疑鬼地抬头。

    “天黑了,别让丫头乱跑乱叫。”徐氏商队的人大声说一句。

    宋娴差点被丫头吓掉魂,她忙应声,拉着绿芽儿回到商队里。

    锅灶已经搭起来了,小春红不放心别人,她亲自端盆去舀水。

    一盆水够这么些人喝了,晚上把剩下的扁食熘吃了,再嚼些炒米也就不饿了。

    火升起来后,夜色缩了三尺地,宋娴拉着绿芽儿坐过去烤火,说:“缓过神了吧?”

    绿芽儿下意识抬头,隋玉路过抬手压下她的头,温声说:“天黑之后不要抬头乱看,黑夜里寻食的鸟多,还有风沙飞卷,影影绰绰的动静会让你心里的恐慌扩大。”

    绿芽儿“噢”一声,她伸手烤了下火,使劲搓了搓,手上的痛感让她有了真实感,她闷声问:“走了半天,我没看见一根草,这里面还有鸟筑巢?它们吃什么?”

    “它们能飞出去啊,吓傻了吧?”小春红接话,“对了,沙下面还有沙蝎和沙虫,这时候天冷还没有蛇出来,等天热了,晚上还有蛇从沙里爬出来寻食,鸟也吃这些。”

    绿芽儿惊得一下子弹坐起来,她要崩溃了。

    隋玉拿根木柴打小春红一下。

    小春红讪讪一笑,又安慰说:“你别害怕,我们在沙漠里往返两趟了,都没遭过虫咬。”

    “虫和沙蝎又不是傻子,我们一脚能碾死它们,它们哪会主动来招惹我们。就像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土墩,它们若是能动,你不躲着它们啊?”宋娴说,“坐下坐下,别一惊一乍的。”

    “水烧开了,扁食也熘热了,都拿碗过来。”柳芽儿张罗道。

    人走动时带起的灰尘大,仆从们拿碗过来,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就被叫停了,小春红带着另外三个女仆负责给他们舀水分饭。

    女人是十个扁食,男人是十五个扁食,吃完了一人分碗滚烫的热水,嚼几口炒米喝口水,待水喝完了,肚子也饱了。

    绿芽儿嚼一口炒米就不吃了,又干又硬还咸,她本来就渴,越吃越渴,还是不吃为好。

    “你不吃,到了半夜你就饿了。”宋娴低声说,“多吃点,在外面不是在家里,到时候你饿了没人给你弄吃的,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还影响旁人。”

    “我这里还有豆饼……”

    “不要。”宋娴打断隋玉的话,“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炒米还是大米炒的,又不是豆渣馒头扎嗓子,没什么咽不下去的。”

    “我不饿。”绿芽儿嘴硬地说。

    “不饿算了。”宋娴不劝了,她自己坐一旁一口接一口地嚼炒米,咯嘣咯蹦响,跟嚼沙似的。

    拴着爪子的母鸡在吃过炒米后安静了下来,人陆陆续续都走进帐篷里睡觉。

    为了避免迷向后柴不够用,进戈壁后夜里就不烧火了,守夜的人靠坐在土墩上,避开风的方向,裹着羊皮褥子睁眼瞪着天。

    人睡骆驼歇,戈壁滩里除了沙砾挪动的沙沙声以及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在土墩里筑巢的鸟雀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它们走在沙砾里啄食掉在沙土里的米粒和碎屑,或是落在骆驼背上啄食血肉。

    “腾”的一下,骆驼扭动脖子,一口咬住狠啄驼峰的黑鸟,鸟惨叫两声没了动静,其他鸟雀簌簌起飞。

    甘大睁眼看着,没有骆驼离开,他就不管。

    半夜,绿芽儿果不其然被饿醒了,睁眼就听到一声鸟的惨叫,接着是粘腻的咀嚼声,其中还掺着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风大了,滚动的沙砾拍打在帐篷上遮掩了外面的动静,绿芽儿竖起耳朵听着,猝不及防,她想起她娘晚上说的话,她思索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土墩万一是活的呢?

    越想越害怕,绿芽儿捂着褥子出了一身的汗。

    到换班的时辰了,甘大和阿牛还有宋家的家仆走向帐篷,喊醒几个人,他们脱了鞋子钻进去,躺进正热乎的被窝里倒头就睡。

    绿芽儿这下安心下来,自己吓自己一通,饿意也没了,这下能踏实睡觉了。

    天亮时,束着爪子的鸡群咯咯叫,沉睡的人闻声而起,早饭已经煮好了。

    早饭是烙饼和热汤饼,一天中只有这一顿有足够的时间做饭,所以每天早饭不将就的。

    肉酱拌汤饼,干硬的烙饼掰碎焖在汤里,又饱腹又有滋味。

    吃饱肚子,绿芽儿觉得她活过来了,见她家的奴仆在赶骆驼起身,她过去帮忙。

    “咦?这头骆驼嘴里怎么有鸟毛?”她惊奇道。

    “吃鸟了。小姐你走远点,骆驼身上的灰大,会脏了你的狐裘。”

    “早晚要脏的。”绿芽儿吁口气,她从兜里抓撮没吃完的炒米喂骆驼,说:“别耍赖,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宋娴留意着她的动静,对此还算满意。

    “昨夜里刮来好多风沙,可别起沙尘暴了。”隋玉从沙土里刨出铜剑,说:“收拾好了就上骆驼,我们继续赶路。”

    一声铜锣响,鸡群吓得咕咕叫,不知道藏在哪处的鸟雀也跟着粗哑地叫,直到商队走远,鸟雀才安静下来。它们飞下土墩,用爪子刨出埋在沙土里的碎羽和骨头,清扫残留的血肉。

    又行五天,早上醒来,隋玉迟迟没等到太阳升起来,天色阴沉沉的,不仅如此,戈壁滩上的风还大了,脚下的沙土如水流动,一波接一波的涟漪。

    “要变天了。”宋娴担忧,“这时候怎么看着还像是要下雨?”

    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一同找过来,他们问隋玉还走不走。

    “不走了,与其辨不清方向乱走,不如原地休息,徐哥,李伯,你们赶快安排人把布匹都卸下来盖好,骆驼也都拴在巨石上,免得风沙大了,骆驼走丢了。”隋玉安排道。

    “行,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稳妥点好。”徐大当家点头。

    其他人闻声而动,还没拆卸的帐篷加固,为布匹准备的帐篷紧锣密鼓地搭起来,布匹拆卸下来都塞进去。

    “雨点子下来了。”绿芽儿大喊。

    “沙漠上的雨下不大,也下不了多久。”宋娴说,“你快进来,估计要刮沙尘暴了。”

    沙尘暴说来就来,一瞬间,天地之间似乎扭曲了,漫天的灰黄色,飞沙走石,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水都搬进帐篷了?”隋玉大喊,“水和粮搬进帐篷了吗?”

    “搬进来了,就在我们的帐篷里。”小春红循着声爬过来,说:“主子快进去,这风太厉害了,要把人吹跑。”

    第275章 十二万营养液加更

    隋玉拽了小春红一把,问:“外面还有人吗?”

    小春红吐掉嘴里的沙,说:“甘大甘二兄弟俩和青山在拴骆驼,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不妨事,他们丢不了。”

    正说着,小喜歪歪扭扭爬去隔壁的帐篷,帐篷里的男仆托着她扶到这边来,隋玉和小春红纷纷伸手拽一把。

    “阿牛,张顺呢?你进去清点一下人数,然后报给我。”隋玉拽着帐篷喊。

    “我也去清点下……”小春红出声。

    “人够了,都回来了。”宋娴开口。

    “娘,我们家的仆从不用清点吗?”绿芽儿问。

    “不用,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人,我俩不出事就是不给他们拖后腿了。”宋娴说。

    宋娴带出来的仆从都是从沙漠里调回来的,常年在沙漠里养骆驼的仆从习惯了沙漠里的生活,尤其是她爹留下来的老人专门为她训练过,应变能力挺不错。

    外面,隋玉等到所有的仆从都进帐篷了,她跟小春红才相互扶持着进门。随后,小喜和二草赶忙拉下帘子,人坐在上面压着。

    这下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

    隋玉呸呸吐几口,她散开头发抖沙,宋娴过去帮她拍身上的沙。

    “这鬼天气。”隋玉骂一句。

    “怪我,晚点动身就没事了。”宋娴自责道。

    隋玉摆手,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沙漠里的天气本就无常,我们前年倒是走的晚,不还是遇见沙尘暴了。这一路遇见什么都正常,我能接受,更不会怪你,你可别提了,免得我一次次安慰你。”

    宋娴笑了,说:“行,我不说了。”

    “都歇歇吧,以这个风沙的强度,不要一柱香的功夫,我就要安排人出去铲沙,免得把我们帐篷压塌了。”隋玉盘腿坐地上。

    呼啸的风声伴着沙砾疯狂拍打帐篷的声音遮掩了一切,外面什么都听不清了,隋玉担心自家的骆驼也没办法,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急。

    顶着帐篷的柱子突然急剧晃动,柳芽儿一个大步扑过去抱住柱子,其他人也纷纷走过去稳住柱子。宋娴摸黑走到帐篷旁边,她蹦起来拍打绷紧的骆驼皮,试图敲落外面蒙的尘沙。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摇摇欲坠时,外面有了动静,有人绕到帐篷西边,顶着风卖力地刨堆在骆驼皮上的黄沙。

    “外面是谁?”小春红大声问。

    “我跟二蛋。”

    “是你家的。”隋玉跟宋娴说。

    宋娴“嗯”一声,“他们比张顺他们更擅长应付这种天气。”

    “经过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以后再遇到这种天气会更从容。”小春红不服输地说。

    “行行行,你说的对。”宋娴笑了,“我夸我家的仆从,你怎么还争起来了?怎么?想来我家?”

    “才不去,我家主子肯给我们分利,你家没有。”小春红压着声说。

    隋玉“啧”一声,小春红立马认错道歉。

    “没事,我不生气,像你家主子这样的,关内关外找不出第二个。”宋娴说。

    隔壁帐篷里的男仆也顶着风沙出来了,有他们忙活,隋玉心里安定多了。

    “什么分利?”绿芽儿问。

    “我家的仆从护我走商,我赚的钱拿二成出来分给他们。”隋玉有闲心解释。

    绿芽儿惊讶,竟是这样的。

    “我家的仆从知道吗?”她疑惑。

    “知道分利,但具体多少不清楚。”隋玉说,“小春红,你们没人说吧?”

    “没有。”

    “那他们有人跟你们打听吗?”绿芽儿又问。

    “有,很多人跟我们打听。”小春红回答。

    宋娴轻叹一声,说:“我琢磨琢磨,以后跟我出门走商的仆从一人发二百钱好了。”

    “你们有多少钱?”绿芽儿跟小春红打听。

    小春红下意识朝隋玉看,哪怕看不见人,但不见人出声,她隐约能明白主子的意思。

    “我们不告诉你。”小春红赶在其他人开口前截断她们的话,她俏皮地说:“这是我家的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绿芽儿“嘁”一声,“等我掌家了,我也给奴仆分利。”

    隋玉抚掌,笑着说:“宋小当家阔气,够豪爽,我喜欢你这样的。”

    “傻丫头……”宋娴无话可说。

    绿芽儿在黑暗里不服气地哼了哼,她可不觉得她傻,她家的奴仆已经觉得不甘心了,若是不效仿隋婶婶,保不准他们会暗地里使坏。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铲沙的仆从走了,风沙似乎也小了点,隋玉隐约听见几声骆驼叫。然而她刚掀开一角帘子,凶残的狂风一股脑钻进来,差点把她掀倒了。

    借此她也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地上堆的黄沙估计已经埋过脚踝。

    坐在帐篷里不知外面是白天黑夜,肚子饿了就嚼几口炒米,这东西每个人的兜里都有,隋玉和宋娴也不担心隔壁几个帐篷的人饿肚子。

    一兜炒米吃空了一半,外面的风声小了,旁边帐篷里的人出来了,隋玉和宋娴她们也抖开压在黄沙里的门帘子出去。

    天还是昏的,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尘沙织成的黄纱帐,巨石和土墩分明没有神态,隋玉却仿佛能看出它们的疲惫。巨石下拴的骆驼更是疲惫不堪,它们倒在地上动不了,嗓子都叫哑了。

    隋玉让甘大甘二从帐篷里搬罐水出来分给人和牲口喝,见张顺带人去查看骆驼的情况,她让小春红带人规整帐篷,以现在这情况,之后的两二天都无法动身。

    宋娴和绿芽儿去查看自家商队的情况,布匹、粮草、干粮一一清点。

    “都没问题,赶在风暴来之前,我带人就把货搬进帐篷了。”宋老冬说。

    “冬叔,劳你操心了。”宋娴感激道。

    “应该的。”

    “嗯,护我们走商,你们有苦劳也有功劳,我想了下,以后跟着商队出来做事的仆役,我给你们每人发二百钱。”宋娴借机把奖赏许出去。

    没人不爱钱,就连忠诚的老仆也不例外,他没有推拒,脸上笑出一把褶子。

    “主子,我们丢了两头骆驼。”张顺满面惊慌地跑过来,他递给隋玉两根绑在一起的绳索,说:“蛋壳和它娘咬断了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隋玉变了脸色,绳索上唾液未干,黏满了尘沙,离断裂口半指远的地方残留着整齐的牙印,确实是它们自己咬断绳索跑的。

    “我带人去附近找找?”张顺不安地说,“都拴得好好的,其他骆驼都在,单单少了它俩。”

    隋玉看向走过来的宋娴,问:“你那边情况如何?”

    “都在,我的骆驼都是驯熟的,咬绳子的骆驼活不到长大。”宋娴说。

    隋玉看向张顺,说:“算了,不找了,别骆驼没找回来,人再丢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两二天,看它们会不会再找回来。”

    “这两头是野骆驼吧?”宋娴问。

    “我家的骆驼都是野的,蛋壳一出娘胎就跟我们回家了,它对野外的族群没什么印象,它娘肯定是有记忆的。”隋玉恨恨地甩了绳子,说:“崽子给它养大了,它招呼不打一个就把崽子拐跑了。”

    “跟你打招呼了,它也跑不了了。”宋娴说,“回去了我送你两头骆驼,别生气了。”

    隋玉不肯要,“沙尘暴又不是你掀起来的,骆驼也不是你剪的绳子,你给我赔个什么劲。”

    “不是赔,是送,你帮我教女儿,我给你的束脩。”宋娴说。

    隋玉摸了摸下巴,她高兴道:“可真?”

    “千真万确。”宋娴点头,“回去了由你选。”

    隋玉立马不心疼损失的牲口了,她一口应下,说:“绿芽儿,你往后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找我。”

    “哎,玉掌柜,你们的情况如何?”徐大当家高声问,“我们的帐篷破了两顶,水坛子也摔了两个,实在是倒霉。”

    “我丢了两头骆驼。”隋玉说。

    “哎呀呀!”徐大当家替她肉疼,“看来是你最倒霉,多等两天,看它们还会不会找回来。”

    风大不易烧火,众人嚼些干粮喝些凉水又进帐篷了,一夜时醒时睡,不时出去铲铲沙,勉强熬到天亮。

    帐篷周围积的黄沙已经漫过腿弯,也多亏了这些黄沙压着帐篷,不然早被狂风掀翻了。

    黄沙在戈壁滩上弥漫了二天,风停沙落后,戈壁滩上格外安静祥和,头顶的天空蔚蓝得不见一丝阴云,晃眼的光芒大剌剌地洒下来,刺得人眼睛疼。

    经过一场风暴,矗立的巨石和土墩又被削薄些许,不知何时吹落下地的鸟死在黄沙下,待臭味传出来,拔开一看,鸟腹早被虫蚁掏空了。

    逃跑的骆驼没再回来,隋玉不再等了,趁着风和日丽,她得继续赶路了。

    早上背着太阳走,下午追着太阳跑,担心沙漠里天气还会变,隋玉决定夜晚追着月亮跑,后面的两个商队都没意见。

    经过了十二个日夜的时走时歇,二个疲倦的商队终于走出戈壁滩,但大部队走偏了,南边的雪山依稀就在眼前,楼兰已在遥远的北方。

    “看来我们要走沙漠南端的商道,从若羌等国穿行。”隋玉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歇气,她扭头看向另外两个商队主事人,打商量道:“从这条商道走如何?回来的时候再走龟兹和楼兰?”

    “行,我没意见,从龟兹国走,我还怕遇到逃跑的匈奴兵。”徐大当家说。

    “我听你们的,一起同行吧。”李大当家说。

    “今晚在这儿歇一夜,明天也歇一天。”隋玉说,“我走不动了。”

    宋娴跟女儿背靠背瘫坐在地上,这会儿顾不上什么干净和脏,只想让僵直的腿歇一歇。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她打发家仆出去找水找柴,还剩七只活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趁着它们还有一口气,干脆都宰了吊一锅汤,给大家补补身子。

    七只鸡拔毛拔到大半夜,守夜的人把鸡剁了丢进锅里,刚准备闭眼眯一阵,一转身,两簇蓝白色的火飘了过来,他吓得“嗷”的一声,晕了过去。

    “我的娘哎!鬼火!”

    陷入沉睡的人惊醒,隋玉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动静,拔开帘子一瞅,一大群蓝幽幽的火正追着人和骆驼跑,她一瞬间明白这是什么东西,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哎,是挺像鬼火的。

    “跟鬼没关系,别跑,你们越跑,火越追着你们跑。”她大喊,没人听她的,她气得捶地,“我这是触了什么霉头?这趟出行就没几天省心的日子,莫不是老天在阻止我发财?呸!贼老天。”

    隋玉穿上鞋,她拖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仆们出来,说:“不是鬼,都给我拿着东西打下来,我今儿让你们长长见识。”

    第276章 背主

    火落在人的身上,皮子朝外的羊皮袄上顿时烙下一个黑疤,奴仆吓得惨叫,软着两条腿踉跄着跑,嘴里一个劲哭着求饶。

    “烧着了,烧你头发了!”青山大喊,“别跑了!趴地上,在沙里打滚!快!”

    吓掉魂的人压根听不见旁人的话,他顶着一头燃烧的头发,鬼哭狼嚎地乱跑,奔散的骆驼躲着他,越来越多的鬼火往他那里飘。

    一朵朵蓝白色的火簇相继在沙漠上绽开,随着风动,火花飘了起来,无柴无油还能越烧越旺,两簇三簇聚在一起,像大鱼吃小鱼一样相互吞噬,火簇越集越大,然后如长了鬼眼一般,追着晃动的人和牲口跑。

    这一幕美得瘆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隋玉都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掉,甚至有人跪地磕头,向鬼神求饶。

    隋玉顶着羊皮袄跑出去,宋娴伸手拽她没拽住,她惊惶大喊:“隋玉,你回来!小春红、张顺,你们主子跑出去了,快去追。”

    悬浮在外的鬼火虎视眈眈盯着躲在帐篷里的人,它们跃跃欲试地靠近,里面的人吓得头皮发麻,不敢踏出一步。

    张顺抹把冷汗,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在帐篷里回响,他大口吞咽一声,犹豫再三,还没迈出脚步,就听见有人掀开帘子出去了。

    “是青山。”阿牛哭着说。

    “让让,让我出去。”甘大哑着声说。

    “哥,我也去。”甘二下了狠力气扇自己两嘴巴壮胆,疼痛唤醒神志,他抖着腿跟了出去。

    张顺也跟着出去,离开前交代:“小心鬼火烧帐篷。”

    “我出去守着帐篷。”李武做出选择。

    听着外面的惨叫声,阿牛跪在地上大哭,哭过两声,他掀开帘子往外爬,边爬边安慰自己:“要不是主子,我早死了,这次要是死了,就当偿恩,我阿牛是个有良心的忠仆。”

    “拼了!”大山喊一声,跟着冲出去。

    帐篷里另外三个男仆也闷头跟出去,这下里面剩下的仆从全是宋家的。

    “九叔,怎么办?”有人低声问。

    宋九走到帐篷外面,这才发觉外面已然成了火海,骆驼烧成火球,惨叫着在地上翻滚,骆驼群已经跑散了,商队的人躲的躲,藏的藏,来不及藏起来的人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宋老冬带着七个人守着两家的商货,他拎着刀满眼警惕,防着有人靠近杀人抢货,听见脚步声,他侧身看过去。

    “四哥,情况如何?”宋九问。

    “你去守着小姐和小小姐。”宋老冬安排。

    “这种火怕沙,身上起火了就倒地打滚。”隋玉大喊,她跟小春红已经靠近烧成火人的奴仆,闻着味道,她心下感觉就不妙,只能把附着磷火的羊皮袄摔地上用沙搓灭,再跟小春红扒沙掀在惨叫的奴仆身上。

    “主子,我来弄。”青山到了,他倒地滚两圈,压灭身上的火,一把拽着丁全往沙里埋。

    隋玉腾出空,她高声喊:“身上着火就

    在地上打滚,或是用羊皮兜着火往沙里按,多搓几下就灭了,这不是鬼也不是神,不用害怕。”

    宋老冬一个晃神的功夫,腿上挨了一脚,他栽倒在地。

    “九叔,你干什么!”守货的家仆喊。

    “老九,你要反?”宋老冬冷静地问。

    “对。”宋九持刀横在宋老冬脖子上,说:“四哥,对不住了,我不想害你的命,你安静些,我跟兄弟们拿些绸缎就走。”

    “你不能这么做,老主子待我们不差。”宋老冬试图劝说。

    “他待我们不差,我们也为他做半辈子了,两清了。”宋九招呼身后的兄弟搬绸缎,说:“你老了,我们还年轻,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总得为自己搏一搏。”

    “小姐前些天跟我说过,以后每年跟她出关走商的人都能拿到三百钱。”宋老冬安抚人心,怕其他人也跟着动摇,“这次祸事之后,我会跟小姐商量,每人再加两百钱。老九,外面的日子不好混,你跟关外的人言语不通,关外的人合伙把你们抢了杀了,随便往沙漠里一丢,没人会为你们做主。收手吧,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搬货的奴仆动作丝毫未停,钱财迷人眼,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之前玉掌柜家的二黑,他……”

    “那是他蠢。”宋九打断他的话,“我有财又有兄弟,还会两手功夫,谁想害我们也得掂量掂量。”

    宋老冬叹气,之前二黑的事到底在其他奴仆心里埋下了背主的种子。

    “九叔,该走了。”前后缠着四匹绸缎的男人小声说,他左右打量几眼,说:“好兄弟们,机会难得,你们不跑?”

    没人应声。

    “去牵骆驼过来。”宋九看了眼火海里的人,男男女女都拎着羊皮袄出来扑火了,再耽误下去,保不准他们就跑不了了。

    “老冬叔,主子让我来问问,商货没出问题吧?”一个宋家的仆从躲着鬼火大声喊。

    宋老冬还没说话,他就感觉脖子上一疼,他闻到了血腥味。

    宋九紧张地冒汗,他威胁说:“敢乱说话我杀了你。”

    宋老冬暗叹一声,他憋了憋气,使劲全身力气大喊:“有贼偷货——”

    “你找死。”宋九勒刀杀人,收刀抱起两捆绸缎就跑。

    宋老冬捂着脖子倒地,他想出声,但话音未出,喉咙里是粗噶的拉风箱声。

    李武奔过来看一眼,他犹豫两瞬,选择留在这边守着货。

    “有贼?”甘二顶着羊皮袄跑来。

    “是宋家出贼了,贼偷了货跑了。”李武说,“宋老冬被害了,你去通知宋当家。”

    宋娴听到消息如晴天霹雳,她懵了两瞬,匆忙安顿好女儿,她捡起一张羊皮顶在头上跑出去。

    “是宋九带着六个人抢货跑了,大渠和隋家的张顺带人去追了。”守货的宋家家仆交代情况,“宋九挟持老冬叔,老冬叔不愿他们抢货逃跑,他喊出声,宋九割了他脖子。”

    宋娴抖着手探宋老冬的鼻息,还有气,她哭着喊:“找安东,去找安东,老冬叔还没死。”

    安东是个给骆驼看病的兽医,骆驼受惊跑散后,他去追骆驼了,找他就耗了大半时辰。

    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隋玉带人扑灭了不少磷火,风也带走了不少,剩下的火簇已经不足为惧,火力已然不足撑到天亮。

    这时隋玉才晓得商队里发生的事,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脸疲惫地走到帐篷外时,张顺和宋家的仆从逮了四个逃奴回来。

    “还有三个骑着骆驼跑了,没追上。”张顺交代情况,他累得瘫坐在地,问:“老冬叔如何了?”

    “还有气,宋九没下死手,至于能不能活不好说。”隋玉摇摇头,“你歇着,我去看看徐李两家的商队。”

    “我陪你去。”张顺扶着膝盖站起来,干哑着嗓子说:“昨夜不知是徐李哪家的商队烧了两顶帐篷,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前后三个商队歇息的地方都有那鬼东西。”

    “这片沙漠里以前应该死了不少人,或是死了不少牲口,尸体埋在沙里,半个月前刮沙尘暴把埋尸的沙土刮走了,也或许是从旁处吹来的。昨夜守夜的人烧火,火苗引燃了沙土下的尸磷,然后有了所谓的鬼火。”隋玉解释,“我以前听我爹说过。”

    张顺听得晕乎乎的,他没听懂,但相信了。

    “出了这事,我们几家的损失都不少,骆驼也跑了,待会儿还要去找骆驼。”张顺叹气,他反省道:“我昨晚该来守着货的。”

    “你昨晚若是在,割断脖子的必定也有你。”隋玉累了,暂时不想听这些。

    第277章 收拾残局

    徐氏商队烧了两顶帐篷,伤了两个人,货没受损。李氏商队的人和货都没受损,但骆驼死了一头,骆驼群也跑了一半。这两个商队走商的经验丰富,鬼火坏事时,他们乱了一阵,但很快冷静了下来,舍弃掉一部分东西,他们连人带牲口快速退回戈壁滩,在里面躲了一夜。

    “玉掌柜,你的商队情况如何?”李大当家满脸疲倦地问,“实在对不住,鬼火邪门,我们保住自身已是艰难,昨夜没法去帮你们。”

    隋玉表示理解,这事她也没有立场去责怪谁,她把先前跟张顺解释的话再复述一遍,告知他们鬼火非鬼神之物,用沙土掩埋可灭火。

    “接下来几天,我们要去寻骆驼,不知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是先行一步还是愿意等我们几天。”隋玉问。

    “我们也要去寻骆驼。”李大当家说。

    “我让我的人帮你们寻骆驼,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玉掌柜你尽管开口。”徐大当家还是有些道义的,若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往后没人愿意跟他的商队同行。

    隋玉道声谢,嘱咐说:“离开这里之前,我们最好别再生火。”

    “不再生火就不会再有鬼火?”徐大当家问。

    隋玉点头,三月的天,关外寒风刺骨,这个温度不可能让磷火自燃。

    两位当家人对视一眼,见隋玉言辞凿凿,他们选择相信她一回。

    在隋玉带着张顺离开后,徐大当家琢磨着是不是也该让后辈认些字,他比隋玉要年长十五六岁,她说的什么鬼火是磷火,他压根听不明白。

    隋玉回到自家帐篷外,小春红给她拿来几张豆饼和半碗水,说:“不能生火,只能吃些凉的喝些冷的,主子你多嚼一会儿再咽下去。”

    隋玉喝口水含在嘴里捂热了才咽下去,她看了一圈,青山和柳芽儿在清点货物,小喜和阿牛在清点粮草,甘大和甘一抬着烧伤的丁全回来,李武在清点骆驼,其他的人都拿着干粮和宋家的家仆一起出去寻骆驼了。

    隋玉咬口豆饼,问:“绿芽儿呢?”

    “她也去寻骆驼了,我安排三草跟她一起,她俩不会走远。”小春红咽下一口豆饼,她进帐篷里装一兜炒米,说:“主子,我也出去寻骆驼了。”

    “你等我一起,待会儿我们一起出去,你别一个人独自行动。”隋玉交代,她指了指隔壁帐篷,说:“去看看情况。”

    宋娴听到她的声音已经出来了,出关两次,进关两次,托隋玉的福,前三年的走商路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昨晚突来的意外和包藏祸心的奴仆,这迎面而来的重击让她茫然无措,以及心生忐忑。

    隋玉望着她,从神色上,她看出宋娴目前的状态非常不好。

    “吃些东西吧。”隋玉说。

    宋娴掐了掐眉心,她接过小春红递来的炒米坐了下来。

    此时日出东方,广袤的沙漠上充斥着柔和的金光,风声里掺杂着长短不一的木哨声,天上鸟雀成群结队飞过,一派祥和,昨夜的惊惶似乎随着黑夜一起消失了。

    宋娴嚼口炒米,她强咽下去,硬生生噎红了眼睛。

    “喝些水。”隋玉递碗过来。

    宋娴摆手,“没事。”

    “老冬叔如何?”隋玉问。

    “能活。”宋娴坚定地说,“昨夜我给他塞了两片参,刚刚又垫了两片,他能活下来。”

    “人没事就行。”隋玉说。

    宋娴擦了下眼角,低声说:“我昨夜就说他傻,就算丢了几头骆驼和一十多匹绸缎又如何,这又不会掏空我的家底,我亏得起,但老冬叔要是出事了,我指望谁去?”

    “估计是咽不下那口气。”隋玉说。

    “算了,不说了。”宋娴摆了摆手,她把炒米兜子还给小春红,跟隋玉说:“你要忙什么就去忙吧,这儿有我守着。”

    隋玉有些不放心宋家的家仆了,一直以来,宋家的家仆在她眼里一向是忠厚能干的形象,他们对她的商队有些冷淡,但对自家的商队看的紧,不管是货物还是骆驼,他们都安置得好好的,不需要宋娴操心,所以隋玉放心他们守着货。昨夜发生那种事,她想过自家的奴仆会趁乱拿货逃跑,也没想过宋家的家仆会坏事,哪能料到这些人为了求财连亲人都舍弃了。

    “逮回来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理?”隋玉问。

    “杀了。”宋娴毫不犹豫道,“你可别劝我。”

    “我劝你做什么,我又不是是非不分,他们也不是我的奴仆。”隋玉吃下最后一口饼,说:“我留青山和柳芽儿在这儿,有事你让人去找我。”

    宋娴点头。

    在隋玉带着小春红离开后,宋娴又坐了一会儿,财物损失她都亏的起,这些不算什么,如此一想,心里平静许多,最让她介怀和不安的是家仆的背主。

    “把那四个背主的贱奴带过来。”宋娴下了决心,她忍不了这腔窝囊气,她宁愿亏钱把人杀了,也不打算再给他们活路,她倒要看看,往后谁还敢提着脑袋做背主的事。

    “把人砍了,尸体丢沙漠里喂虫喂鸟喂狼。”她果决地吩咐,光是这样还不够,她走到吓到尿失禁还不住磕头求饶的贱奴面前,面上带着笑说:“是不是以为我会像玉掌柜一样给你们留条活路?我告诉你们,赌错了,我不仅要你们的命,你们留在关内的妻儿老母一个都跑不掉,嫌日子好过了,那就去做劳工给我赚钱。”

    说罢,宋娴不再听他们求饶的话,环着手说:“就在这里杀,让我听听响声。”

    张顺走过来,他没靠近,但不影响他看清宋娴眼底的冷漠,提刀的人念着经年的情谊不敢动手杀人,她却眼不眨地盯着,眼里的冷漠和厌恶不断加重,逼着家奴提刀砍人。

    人头未落,血洒满地,确定四个贼奴断气了,宋娴蹭了蹭鞋底踩的血,吩咐人把尸体抛远些,她转身进了帐篷。

    张顺不敢多看,宋家的家仆也不敢多看,众人神色恍惚地避开视线,各自忙活着手头上的事。

    “宋当家……”柳芽儿吓得白了脸,她讷讷道:“宋当家平日看着好说话,没想到翻起脸来还挺吓人的。”

    “是我们的好日子过久了,忘了私奴就像能转手买卖的牲口,噢,还比不过牲口值钱,牲口死了还能吃肉。”张顺也有些恍惚,他望了望天,说:“都怨主子,她拿我们当人看,这让其他当牲口的人也想当人了。”

    柳芽儿白他一眼,“发什么癫,快去喂骆驼。”

    昨夜烧伤了十头骆驼,其中两头是隋玉自家的,三头是她从宋娴手里租来的,另外五头是宋家商队里的。除了一头母骆驼烧到驼峰伤势重一些,其他的骆驼只伤了皮毛,牲口懂的少怕的少,疼了知道倒地打滚,不像人,头发烧没了还坚持向鬼神磕头求饶。

    半天的功夫,出去寻骆驼的人陆陆续续赶了九十九头骆驼回来,有了骆驼,大伙儿骑骆驼出去,脚程快了许多,到了晚上,又找回七十三头骆驼,其中包含徐李两家商队送来的十九头骆驼。

    隋玉看望伤者出来,她又去看受伤的骆驼,她亲手养大的老三看见她,呲着嘴皮子“卟卟”叫。

    “它的伤如何?”隋玉问,天黑了又不能点火,她什么也看不清。

    “毛烧秃了一大片,好在皮厚,没伤到肉。”柳芽儿交代。

    牲畜的恢复能力强,尤其是这种能在野外生存的牲畜,这点伤对它们来说就是毛毛雨。隋玉从兜里抓把没吃完的炒米喂骆驼,问清骆驼群的情况,她离开了。

    绿芽儿正狼吞虎咽地吃豆饼卷肉酱,见隋玉过来,她起身说:“婶婶,是不是还有一十一头骆驼没找回来?”

    “对。”隋玉用没沾过骆驼口水的手接过宋娴递来的卷饼,说:“今晚歇一歇,明早我们再去找,我们的骆驼都是驯熟的,它们习惯了由人饲养的日子,跑不远的。”

    坐下了,隋玉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她嗅了嗅鼻子,刚想开口问,她想起宋娴早上说的话,人应该是已经杀了。嚼饼的动作顿了顿,隋玉又站了起来,她走进帐篷,正好听见小春红在跟其他女奴嘀嘀咕咕宋娴砍杀贼奴的事。

    隋玉清了下嗓,里面的说话声停了。

    “昨夜没休息,今天又在外奔忙一天,早点吃饱肚子早点歇下。”隋玉说。

    “主子,今晚不会又起鬼火吧?”小春红问。

    “不会。”隋玉给她喂个定心丸,“能烧起来的昨夜都烧了,今晚就安心睡觉。”

    人和牲口都累了,哪怕都是提心吊胆的,但一旦躺下,两眼一闭,思绪立马混沌了。

    一夜好眠,天亮时,隋玉又放心地把营地交给宋娴守着,在杀鸡儆猴方面,宋娴比她厉害,人命的确比人心好拿捏。

    骆驼带着驼铃,它们只要不是死了,只要肯走动,驼铃声就绝不了,在无树木遮挡的沙漠上,循着驼铃声寻找骆驼不算困难。

    驼铃悠悠,受了惊吓逃跑的骆驼听到声主动寻过来,隋玉骑在骆驼上打个呼哨,她从驼背的包袱里掏出一把干草丢地上,风卷着干草扑向犹疑的骆驼,待它捡食完地上的干草,隋玉再吹响木哨,这是日常喂食的哨声。

    相隔不远的骆驼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主子,它立马大踏步跑过来。

    又耗了一天半,剩下的一十一头骆驼都找回来了。

    “老冬叔缓过劲了,除了吃喝困难,命是救回来了。”宋娴终于露出笑,说:“我们再留两天吧,待他的伤长好一些了,我们再动身。”

    “他还要跟我们一起去大宛吗?”隋玉问。

    “不,我打算把他留在若羌养伤,给他留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我再接上他。”宋娴说。

    “这倒也行,他的身体的确不能再行远路。”隋玉捏了捏眉心,打商量道:“不如留个帐篷留些吃食,再留两个照顾的人,待老冬叔伤好一些了,他们自行去若羌,或是跟往东的商队回关也行。如果单是我跟你,我无所谓早两天或是晚两天动身,但还有徐李两家的商队,他们恐怕不肯多留。”

    宋娴沉默了一瞬,不为别的,她现在处于隋玉前年的状态,除了老冬叔,她对所有的家仆都持有怀疑。但隋玉说的在理,商队出关是为卖货买货,卖货买货都想抢占先机,的确不能多耽误。

    “行,我选两个人留下。”宋娴做出决定,“这下我的商队要少十个人了。”

    “把事分到每个人头上,人手够用。”隋玉说,经过这次,她长记性了,她要给奴仆们划分每个人负责的事务,管柴管粮的,管水做饭的,卸货扎营的,拴骆驼喂骆驼守骆驼的,这样出事了也方便追责。

    不过话不能说得太直白,隋玉在午后把所有的仆从召集起来,开口就说:“之前那夜发生动乱时,我还以为我的人里会出现卷钱私逃的,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大家待我的情义,我记下了。这次除了丁全烧伤了头皮,我们其他人完好无损,为了庆祝,也为了鸣谢大伙尽心尽力,我给你们每个人发一百钱的赏钱,分利的时候一起给你们。”

    小春红带头欢呼,所有人的脸上溢满了笑。

    “现在我们属于是过命之交,大伙忠于我,我也该信任你们,从明天起,我把商队的事划分成几个部分,你们各自掌管一些事,大伙自己选自己擅长的事。商队是我的,也是你们的,我们团结一心,把商队经营得越发好,哪怕以后再遇到突发情况,类似于打破陶釜、无人看货、粮草着火的事别再发生。”隋玉用饱含鼓励的眼神跟一十一个奴仆对视,问:“没问题吧?”

    “没问题。”甘大率先说,“我负责看守货物好了,卸货上货都由我盯着。”

    “我也没问题。”张顺开口,“我负责看守粮草,以后采买粮草也由我负责。”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各自领活儿。

    “行,以后哪部分事出岔子,我找负责的人。”隋玉摇了摇手指,笑着说:“可别让我找你们的茬。”

    绿芽儿立在不远处听得认真,待奴仆们散了,她绞着手走过来,叹气说:“婶婶,好难啊,行路辛苦,但我觉得调理下人更难。”

    “慢慢学呗,我也是慢慢学,这是我组建商队第四年,就在今天,我觉得我的商队才算有雏形,人心聚在一起了。”隋玉心情颇好地踢了踢沙,说:“我觉得收拢人心要么是以德服人,要么是立威,我跟你娘各站一条道。她爹以前肯定是以德服人,在家仆心里有威信,这方面她越不过她爹,就选择以威吓的力量震慑人。那你就不必再走她的路,她唱黑脸,你就唱红脸。”

    第278章 悬赏

    奴仆们聚在一起商量过后,又各自分开去照料各自负责的事,隋玉等他们分开后,她进帐篷看望丁全。

    丁全昏昏沉沉歪躺在地上,头上松松垮垮地裹着白布,神色痛苦又挣扎,隋玉看出他应该是陷入噩梦中,走近喊两声。

    “啊?”丁全迷迷瞪瞪醒来,他看了隋玉一眼,又恍惚好一会儿才认出人。

    “主子,我又梦到那晚的鬼火了。”他语带后怕。

    隋玉:“……那不是鬼火,你别神神叨叨的,自己吓自己。你感觉如何?没再起高热了吧?”

    丁全的头发被烧得没多少了,好在因为带了帽子,起火后他反应过来甩了皮帽,又有隋玉和小春红及时追过去灭火,只是后颈皮和侧脸烧伤两块疤,以及头皮烧出大片大片的水泡。隋玉安排人耗了一罐子凉水给他反复冲洗,之后连惊带吓外加受凉受伤,高热两天才有所好转。

    “头疼,我一动就疼。”丁全说。

    “那我就不带你走了,你跟宋老冬留这儿养伤,宋当家会安排两个下人照顾你们。”隋玉交代,“我给你留一个月的口粮,伤势好转后,你们可以自行去若羌寻个活儿赚口粮,等我们回程路过再捎上你们。也可以跟着回关的商队先一步回去,正好赶上家里春种,你跟二黑以后就留家里种地算了。”

    提及二黑,丁全下意识问:“主子,你不怕我逃跑?”

    隋玉轻笑一声,说:“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回去了你还有碗饭吃,在关外,你就是运气好死不了,也会再遇一个像胡都尉一样的主子。行了,不跟你叭叭了,你继续睡。”

    出了帐篷,隋玉看见宋娴也从另一顶帐篷里出来了,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去找徐氏和李氏的商队。

    徐氏商队两个烧伤的客商伤势不重,一个伤在手上,一个伤在耳朵上,不影响赶路,所以隋玉通知隔日就启程的事,两个商队的主事人齐齐答应了。

    “提两条骆驼腿过来。”李大当家吆喝一声,他转身说:“玉掌柜,你跟宋当家各提只骆驼腿回去,那晚烧死的骆驼个头不小,我们打算做成风干肉,忙了几天,还剩不少,带在路上不好带,你们各提走一些回去。”

    隋玉道声谢,问:“你们的骆驼都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这沙漠里除了我们没旁人,没人使坏,骆驼丢不了。”李大当家如实说。

    隋玉往戈壁滩上看一眼,在戈壁滩里失踪的两头骆驼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回来。

    事情说定,李氏客商抬着两只骆驼腿送来了,隋玉和宋娴再次道谢,劳人家多走几步,帮她们送去商队交给仆从。

    徐大当家看了宋娴两眼,他听说了宋家家仆叛逃的事,更是目睹了砍杀贼奴再抛尸的场景。

    等隋玉和宋娴走远,徐大当家带着些看热闹的意味说:“李兄,你猜猜,接下来一路,这两位女尖儿的商队还会不会出乱子。”

    隋玉和宋娴在客商中略有名声,独有的两位女商,俱是精明强干的性子,削尖了头一门心思钻营,所以有“女尖儿”的称号。

    李大当家略有思索,说:“应当不会,敢跑的人已经跑了,剩下的不管是忠心还是胆小,看付诸行动的贼奴被砍杀了,有小心思的也会摁下心思。”

    徐大当家笑一下,说:“两个女尖儿有些手段,这是她们走商第几年了?今年才出现奴仆叛逃的情况。”

    李大当家没再接话。

    一夜过后,商队启程,戈壁滩外的沙漠上只留下一顶帐篷,宋老冬亲自选了两个信任的奴仆,带着丁全留在原地养伤。

    *

    一声莺啼叫醒了关外的春天,雪山上冰雪融化,山涧蜿蜒的溪流出现水色,半山腰的向阳坡,雪水滋润春土,青绿之色在晃晃几日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山麓间。

    干涸的溪流有了水,困苦了整个冬日的牲畜纷纷聚在河边,为了争抢好位置,河边经常出现牛羊打斗的画面。

    过着游牧生活的牧民骑着马驱赶羊群迁往春牧场,路上听到响亮的驼铃声,他们纷纷停下,用冬天攒下的皮毛跟商队换结实的布料。

    冒着紫色花苞的青草地上铺开一匹浅紫色的粗布,确定布匹没有残缺和污渍,穿着袍子的妇人满意点头。

    花岁春用不算熟练的羌语替隋玉传达意思:“这一匹布要用六张羊皮换。”

    妇人没意见,她也没法讨价还价,他们要迁往山上的春牧场,等不到第二个汉人商队过来。

    生意做成,商队继续走。

    隋玉和宋娴的货主要是为了带去大宛交易,路上遇到羌人会行个方便做些零散的生意,但不会大量出手。

    牧民们忙着迁徙,商队跟他们擦肩而过,羊叫声、牛叫声跟驼铃声渐行渐远。

    天黑后,商队在若羌国的边缘停歇,四个商队各买了一只羊,当晚就宰杀了,一整夜,沙漠和绿洲接壤的地方肉香弥漫。

    远离匈奴的牧民生活得安定又祥和,牧民们过着游牧的生活,一年四季都在迁徙,他们没有固定的居所,布料和香料以及粮食全靠过路的商队捎带,故而这里的人对过路的客商很是友好。隋玉和宋娴打头带领着商队从若羌国穿行,行路半个月,完全没遇到地痞无赖或是劫道抢货的人,还收获了当地牧民赠送的肉干和酥油。

    宋娴没在若羌国看见逃走的三个贼奴,她托会羌语的花岁春跟牧民们打听了,他们纷纷摇头,表示没看见她口中的汉人。

    宋九一共带了六个奴仆叛逃,抓回了四个,逃走的三人牵着骆驼跑了,追赶的人没撵上,他们偷走的绸缎也没夺回来。

    “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打听打听。”隋玉说。

    宋娴点头,“我以后出关的机会多,他们最好祈祷别再遇上我,但凡让我看见,他们就是卖身了我也要再买回来,耗财也要斩断他们的生路。”

    张顺看了眼走在旁边的人,宋家的家仆听到这话抖了一下,垂着的头恨不得埋进裤裆里,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

    出了若羌国,商队又走进沙漠,行走到此地,隋玉才遇到一队从西边过来的商队,是由胡商和汉商组成的大商队。

    “呀!这不是玉掌柜和宋当家吗?你们出关这么早?这是刚进二月就动身了?”相识的镖师问。

    “二月初二离开敦煌的,你们这是从哪儿过来?”隋玉问。

    “从疏勒国动身的。”镖师回答,他往北瞅了瞅,问:“北边还乱不乱?听去年秋天去大宛的商队说匈奴跟车师打起来了?”

    “战事已经平定了。”隋玉解开骆驼背上挎的包袱,问:“你们是直接回关吗?帮我给家里的孩子捎个包袱行不行?”

    “战事平定了?你具体说说。”相隔不远的客商驱着骆驼过来,他接过包袱,说:“给你儿子带回去的?交给我。”

    隋玉道声谢,又仔细地交代一下车师那边的情况,以及戈壁滩外出现鬼火的事。

    “就是人尸和兽尸腐烂形成的污浊气,遇到火或是温度太高了就燃了,那附近不知道还有没有残留的浊气,你们靠近时注意点,能不烧火就不烧火。”隋玉嘱咐。

    “我们安排了人在那个地方守着,你们过去了就能看见人,不必发愁不知道位置。”宋娴打补。

    闻言的人纷纷道谢。

    有两个商队听说北边的匈奴已经赶走了,他们打算折去楼兰,先做笔生意再回关。

    宋娴把逃奴的事跟他们提了下,详细地描述了三个贼奴的相貌,说:“我出一头骆驼买他们的命,你们若是遇见,只要能把这三个人带回敦煌送到长归客舍,我就赠送一头骆驼,或是从我这里租骆驼,我免你们五头骆驼的租子。”

    第279章 光头僧人

    日落黄昏时,风中少了日照的热乎气,初春的傍晚还有些寒。

    小崽打个喷嚏,赵西平听到声,立马催他去穿上小袄。

    小崽蹦蹦跳跳往地垄上走,他拍拍手上的土,自己穿上小袄,又抱起他爹的大袄送过去。

    “袄拖地上了。”赵西平提醒。

    小崽往上拖了拖,但没走几步,抬起的胳膊不自觉落了下来,大袄又拖在地上,他还一脚踩了上去,差点摔个跟头。

    站稳了,他讪讪地抬眼,赵西平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冷,袄就放那儿,别给我送来了。”赵西平累了,不想为了拿袄走去地头。

    小崽“噢”一声,他站着不动,等赵西平弯下腰继续丢种子的时候,他又扛起大袄继续走。

    “爹,给,你的袄。”

    赵西平回头,他放下筐接过袄穿上,拍了拍上面的灰脚印,说:“你去地头站一会儿,筐底剩的麦种丢完了,我们就回去。”

    “噢。”小崽望了望天,说:“你快点,我还要回去喂蚕。”

    “不是有你舅舅。”

    “我舅舅忙,他要招待客商。爹,你猜我娘走哪儿了?”

    “于阗国吧。”赵西平头也不抬地说,“听说于阗国盛产玉石,估计再有一个月,从关外回来的商队要给你捎回几颗玉石。”

    小崽咧嘴一笑,他盘腿坐地里,手抓细土扬起来,眯着眼缩着脖等着土粒啪啪打脑壳。

    最后几捧麦种撒完,赵西平拿起木耙扒土,走到小崽旁边,他踢了踢他,骂道:“滚蛋,头发脏了今晚别跟我睡。”

    “我跟我舅舅睡。”小崽一骨碌爬起来。

    赵西平懒得理他,他动作不停地扒土,浮土盖上麦种,他扛起木耙往地垄上走。

    “这边的活儿做完了,木耙和筐都放地垄上了,晚上回去的时候,二黑你记得带回去。”赵西平高声吆喝。

    为了忙春种,赵西平雇来十个帮工,由二黑领着在不远处种地,这边的二亩地是他跟小崽亲自赶牛犁地,又亲自扒土撒种,父子俩断断续续过来,忙了五天才忙完二亩地的农活。

    回去的路上,赵西平背起儿子,小崽快活地趴在他背上,嘴巴里喋喋不休地絮叨着。

    种麦的地离客舍不远,顺着河流往北走,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离得老远,小崽就听到了小鸡唧唧的声音,走近了,他看见花妞和阿水带着两只大黑狗合力赶着鸡苗进圈,趴在柿子树上的猫官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懒散地盯着聒噪的鸡群。

    大小主子回来,猫官伸个懒腰站起来,它在树干上狂抓几爪子,一个纵身跳下树。

    “舅舅,我跟我爹回来了,今天有没有进关的商队?”小崽进门的头一句是先打听有没有商队带回他的礼物。

    “没有,你的木耳树长菇子了。”隋良兴奋地喊,“你快来看,我今晚给树浇水的时候发现埋在土里的树根长小木耳了。”

    小崽立马从他爹身上溜下来,一股脑冲了过去。

    “才摘下来的木耳不能吃,要闹肚子的,晒干了再泡开才能吃。”从饭堂出来的客商出声提醒。

    赵西平道声谢,说:“他娘交代了。”

    “听说玉掌柜二月份初就动身了?”客商闲聊一句,“她还挺莽,二三月,关外的沙漠经常刮大风,漫天的黄沙像蝗虫一样,一刮就是好几天。”

    赵西平没说话。

    客商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回过头打补说:“不过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关外回春,沙尘天不多。我们商队明天就走,到时候遇上进关的商队问一声,看他们有没有遇见玉掌柜的商队。”

    话刚落,风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不多一会儿又消失了,恍若是人的错觉。

    赵西平走出去站着河边等了又等,始终没再听见驼铃声。

    但隔天一早,他早起去当值,还没进城先迎上一队胡商和一队汉商朝北而来。

    黄连正带家奴赶着骆驼过来送粮草,看见前面的商队,他驱着骆驼加快速度,然而还是比不过一早就守在城门口的小贩,这两个商队的粮草生意已经被人抢走了。

    “昨夜歇在城外?”赵西平驱着骆驼靠近,说:“昨晚听见几声驼铃声,转瞬又没影了,我猜就是有商队歇在城外。”

    “回来晚了,城门关了,只得在城外歇一夜。”客商接话。

    “赵千户,你去当值啊?”镖师搭话,“我们还捎了四个奴仆回来,据说是你们家的,还在城门外,他们没户籍进不来,你要去领一下。”

    赵西平心里一紧,下意识问:“你们可见到玉掌柜了?她如何?没受伤吧?”

    “没有,精神的很,她们商队是遇上鬼火了,伤了两个人,具体情况你去问他们,人就在城门外。”镖师说。

    赵西平道声谢,急匆匆赶往西城门。

    黄安成先他一步去城门口当值,赵西平到的时候,他已经把四个奴仆领进来了。

    宋老冬保住一条命,嗓子却是坏了,他像是打鸣的病鸡,一开口就呼噜噜的,多说两句话就接不上气。

    宋娴留下伺候的两个奴仆你一句我一句地跟男主子讲明情况,丁全听了两句就看见赵西平过来了,他忙跑过去交代情况。

    “一出关就损失近一万钱的货?还丢了三头骆驼?”黄安成目光复杂,说:“她干脆跟你们一道回来算了,这还怎么赚钱?”

    赵西平盯他一眼,问:“宋当家没事吧?”

    “她没事。”黄安成忧虑地叹气,说:“也只是当前没事,谁知道之后的商路会不会再出现叛主的奴仆,这次受害的是宋老冬,下次万一是她或是绿芽儿呢?我一开始就不赞成她出关走商,她要带绿芽儿出去我更不赞成,非要在家里跟我闹,死活要把孩子带出去,这下好了,遇到危险了,我想救都救不了。”

    “有隋玉在,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赵西平信心十足,他带着丁全离开,走前说一

    句:“别一个劲抱怨,她们在外不容易,你就是再怨怪她们不安分,说到底,享福的人是我们,这道理我爹娘都懂,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得了便宜还卖乖。”

    黄安成脸上有些挂不住,等赵西平走了,他打发三个奴仆自行回去,他去城门口当值。

    “什么情况?”同僚打听?

    要是搁在以往,黄安成又是一通抱怨,但才遭赵西平的奚落,他心里有些惴惴,担心同僚们私下也会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是这么一假设,他面上就发烫。

    “商队出了戈壁滩遇见鬼火了,有几个贼奴趁乱逃了,偷了绸缎还偷走了骆驼。”黄安成说。

    守城官大惊,纷纷问人有没有事。

    “伤了两个奴仆,其他人没事。”黄安成观察其他人的脸色。

    “没事就好,女人走商到底是比不上男人有威信。不过你家的当家人跟赵千户的媳妇都是胆大的,出了这事还敢整合商队继续西行,是干大事的人。”一个蓄着长须的守城官拍了拍黄安成的膀子,说:“以后哥哥们跟着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黄安成听出了意思,这些人对宋娴和隋玉组商队出关是有微词的,但也不乏敬佩,想到此,他面上露出不自在,往日在同僚面前他没少抱怨,想到这些人会在背后讥笑他,他彻底沉默了。

    另一边,赵西平带着丁全去校场,一路问清楚情况才打发他去医馆看伤。

    “账记在我头上,赶明儿我进城带钱去结账。”赵西平想了想,说:“你回去了当着小崽和隋良的面再讲讲那晚的情况,主要是你主子如何冒险救你,又是如何的英勇。”

    丁全笑着应是。

    等赵西平下值回去,就见赵小崽挺着胸脯满脸骄傲地宣扬她娘冒火救仆的事。

    “……我娘说了,鬼火不是鬼下的法术,是人尸和兽尸腐烂后聚在一起的浊气,火一燎就着了,等气烧空了,火就灭了。当然啦,我娘还说了,这种火用水浇不灭,要用沙土埋。”小崽把木板上的话背得滚瓜烂熟,他大声跟清点粮草的客商说话,还不忘嘱咐说:“伯伯,你要是遇见鬼火可别害怕,那不是鬼。”

    “好好好,我不害怕。”客商点头,他纠正说:“不过你要说些好话,我可不想遇见鬼火。”

    小崽踢了踢脚,他凑近一笑,提条件说:“你要是帮我给我娘捎东西……”

    客商大笑,他说这孩子怎么巴巴地凑在他身边一直叨叨,原来是有事相求。

    “行,我们明早就走,你要带什么?”

    是小崽亲手写的字,他跟老夫子学会写字了,一板歪歪扭扭的大字,除了娘还是娘。

    “你娘给你捎了什么东西回来?”赵西平推着儿子进屋,问:“有没有我的?”

    小崽翻出一根肉干递过去,说:“我娘跟我讲了她遇见沙尘暴和鬼火的事,舅舅给我念了。”

    “木板呢?拿来我看看。”赵西平问。

    “老夫子拿走了。”

    当晚,陈老找到赵西平,他想埋堆鸡骨和猪骨,再寻些无人认领的人尸埋在荒野上,打算按隋玉的说法试着做一遍,看能不能造出鬼火,解开鬼火之谜。

    赵西平也有些兴趣,他思索一会儿,说:“长城根下埋了不少死人,等天热了,我带你去北边看看。”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忙完春种,送走进关出关的商队,等客舍的生意冷清了,赵西平带着隋良和小崽,又由二黑护着陈老,五个人在夏日的傍晚骑着骆驼去长城根下。

    跟监察兵打听到掩埋死尸的地方,还没靠近,月光下,赵西平已经看见了堆成山的人骨,甚至还有肿大的死尸。

    “好臭。”小崽捏紧鼻子,他没见过死人,还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

    “姐夫,你说我姐要是知道你带我们来这个地方,你会不会挨骂?”隋良瓮声瓮气地问。

    “嘘!你们看。”赵西平喊。

    远处,两簇蓝白色的火苗半浮在人骨上,像是听见了人声,两簇火苗陡然飘起,飘飘然地在半空滚动。

    二黑吓得“嗷”的一声,“鬼啊!”

    陈老也吓出一身冷汗,他催着二黑牵骆驼快走。

    赵西平直直地望着,还是隋良耐不住了,他抽骆驼一鞭,说:“别发愣了,快走啊!”

    “嘁,一个个胆小的要死,还比不上我媳妇。”赵西平鄙夷一声。

    “爹,你心跳好快。”小崽揭穿他,“你也害怕吧?你让我看一眼,我不怕。”

    “看个屁,跑啊!”赵西平催骆驼,“它们追上来了。”

    一群叶公好龙的人在黑夜中狂奔,远在千里之遥的葱岭,隋玉一行人正在山谷中行夜路。

    “穿过这个山谷,再翻过一座高山,就是大宛了。”花岁春说。

    而在群山万壑的另一端,五个光头僧人涉水而行,目的地也是大宛。

    第280章 抵达大宛

    当黑夜消退,黎明来临时,红彤彤的太阳从山顶升起,明晃晃的光晕笼罩着崇山峻岭,打瞌睡的人转醒,一睁眼,硕大的太阳悬浮在人的头顶。

    “主子,快醒醒,快起来看日出。”甘大眼不眨地大喊。

    隋玉打着哈欠钻出帐篷,随即又喊:“快,快出来,好大的太阳。”

    这是隋玉见过的最大的太阳,站的高离天近,她觉得伸手就能抓住太阳,心中更是有一股冲动:往高处跑,追着缓缓升起的太阳攀上山峦的最高峰。

    大多数人听到惊呼都出来了,他们震惊又沉默地望着太阳在云海攀爬,晨雾寒霜如烟,在绚烂的光晕下一缕缕消散。

    待日头高升,隋玉回神,她这才发现骆驼群也乖顺极了,一个个安静地望着天。

    “真好看。”小春红赞叹,又惋惜说:“可惜陈老没看见,他要是看见了,准能写出三五篇诗赋,不像我,思来想去,只能夸好看一字。”

    “我看你也有诗人的才情,看见好看的东西就想吟诗作赋。”隋玉调侃她,“陈老没看见你看见了啊,回去了你好好跟他学习,过个三五年,你就能写诗作赋了。”

    小春红掩嘴笑,她钻进帐篷去穿衣裳,山上冷的很,再往上一里地的山头是冰雪覆盖,六七月了,山上的寒气逼得人还要穿袄披袍。

    土坑里的火早就灭了,扒开浮灰还能看见火星,小喜扯把干草捂上面大口吹气,待火苗飙起,将冷透的早饭热一热,众人吃个肚饱,牵着骆驼继续爬山。

    山体陡峭,高处寸草不生,凹凸不平的石块在风雪的侵蚀下打磨得光滑,寒霜落在上面结冰,稍不注意,人和骆驼都滑蹄。

    “都慢点,看仔细了再下脚,这要是摔下去,不是摔断腿,就是磕破头。”隋玉念叨。

    张顺闻言充当她的喉舌,再高声重复。

    一路有惊无险,行走半天,在晌午时分方才走下寸草不生的山壁。

    又耗半天绕过北向的山坡,山路蜿蜒向下,在天黑时,隐约能听见山下的人声。

    “玉妹妹,现在已是六月中旬,我们在大宛卖货再买货,如果不能在半个月内完成,恐怕不能赶在入冬前回敦煌。”宋娴说。

    隋玉心里有数,从敦煌离开时,她还预估着能赶在入冬前回去,但路上接一连三遇见事,几经耽误,日子明显紧巴了。

    “还有这座雪山,九月份估计就要下大雪,到时候大雪封山,更不好走路。”宋娴歉意地笑笑,解释说:“我是被我的一时冲动弄得后悔极了,也怕了。关于回程的时点,我觉得我们不能逞强,跟其他的商队一样,今年来明年走,你觉得如何?”

    “到时候看情况,如果时间早,我们尽早离开大宛,翻过葱岭去疏勒国过冬,明年三月启程回关。”隋玉思量道。

    宋娴没意见,颇为赞同。

    休息一夜,天明后,甘大指使其他人把帐篷和冬衣都折叠整齐束在骆驼背上,昨天还捂着袄过寒冬,下了山,天就热了,穿着单衣还嫌热。

    山下是草木葳蕤的草原,牧草长势喜人,根茎茁壮,叶片厚实,汁水充盈,骆驼群走下去,它们贪婪地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如狼进了羊群,吃得抬不起头。

    “远道而来的客人,诸位好啊。”一个深目长须的中年男人大步过来。

    花岁春走到隋玉旁边,介绍说:“这应该是安卟鲁家族的人,他们常年行走在大宛的各个城邑,给大汉的商队翻译大宛语,以此赚取钱财度日。”

    隋玉了然,她感慨道:“他们还挺有经商头脑。”

    “对,只出人不出物就能赚取钱财,头脑聪明。”宋娴接话,“这种人能用吧?他们赚的就是商队的钱,应该不会从中忽悠我们吧?”

    花岁春点头,“这个家族的人在大宛名声不错,我来过大宛几次,反正没听其他商队说他们的坏话。对了,你们还能跟他们买消息,比如今年的布价和马价,以及药材的价钱和香料的价钱,或是哪个地方的药材药性好,只要你们出的起价,他们就能给你们好好办事。”

    正说着,深目长须的大宛人过来了,他跟徐氏李氏的商队已经谈好了生意。

    “一位夫人好。”他一眼看出这个商队的主事人是谁,他走到隋玉面前,侧对着宋娴,说:“我有个汉人名字,叫赵秦,你们可以这么称呼我。一位夫人初来大宛,人生地不熟,言语又不通,做生意容易被蒙骗,不如一位夫人雇我同行?”

    “你一个人分身乏术吧?接几单生意了?”隋玉往徐李两家商队站的方向看一眼。

    “我会另外给他们安排人。”赵秦说。

    “那行吧,雇你要给多少钱?”隋玉问。

    “一家一匹绸缎,为期一个月。”赵秦看宋娴一眼,说:“一位也别糊弄我,你们还没下山我就注意到你们,两拨人虽是走在一起,但精神和神色大为不同,明显不是一家的。”

    宋娴欲出口的话咽下了,她看两眼自己的仆从,一个个低眉顺眼的,跟甘大甘一一行人的确不像一家的。

    隋玉看花岁春一眼,见他点头,她答应了。

    “诸位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回去叫人。”赵秦说。

    待人走了,隋玉和宋娴发话让其他人原地歇歇,她们一人去找徐李两家的当事人。

    绿芽儿看了看手上掐的一捧花,她把艳丽的花束交给小春红,一溜烟也跟了上去。

    隋玉先是责怪徐李两家的当家人不厚道,她们初次来大宛,什么都不清楚,他们也不提醒一一,这个安什么鲁家族的人,她们丝毫没听说过。

    “误会,完全是误会,我们这不是看你的商队里还有花家的小子,以为他会跟你们说。”徐大当家解释,“而且这个事知不知道都不影响我们做生意,只要有汉人的商队过来,他们就会主动找上门。”

    “理是这个理,就是我们不知道这个事,人找上门了我们还不清楚人家的身份,在他们眼里,我们估计挺好骗。”宋娴说,“我们四个商队一起历经磨难,走了四个月才走到大宛,着实是不容易,接下来的路程不妨还一起同行?我们一起过来,再一起回去。”

    徐李两家商队的主事人没有意见,一口答应了,毕竟这一路走来,隋玉和宋娴带的商队没拖后腿,相处还算愉快。

    隋玉把她跟宋娴商量的回程事宜告知他们,他们也没有意见,全交给隋玉操心。

    “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里??”隋玉问,“你们来过大宛,接下来我们就指望你们领路了。”

    “好说。”徐大当家应下,“待会儿我的商队走在前面,李大当家带人殿后,你们跟在中间,免得掉队了。”

    隋玉道声谢。

    事情商定,赵秦带上行囊跟他的三个堂兄弟一起过来了,四人分别跟着一个商队,关于大宛的情况,有问就有答。

    “你们是今年第五个来大宛的商队,其中前三个是从乌孙过来的胡人商队,前三天过来的一个商队是安息帝国的。”赵秦跟隋玉说,“这个消息我不收钱,免费送给女掌柜,你们是头一个来大宛的汉人商队,只要是商货要价别太离谱,出货很快的。”

    “能在半个月之内把货卖光吗?”隋玉问。

    “可以,你给我抽成,我给你介绍生意。”赵秦狡黠一笑。

    隋玉:“……说说看。”

    “我给你介绍的生意做成了,我抽一成利。”

    隋玉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有这个钱,我们不如在大宛住一冬。”

    赵秦笑笑,并不勉强。

    走进第一个城邑,徐大当家领着商队熟门熟路找去歇脚地,商定租子钱,四个商队一同住下。

    商货卸下,青山带人赶着骆驼群出城去吃草,张顺和小春红带着赵秦出门采买粮食,甘大甘一和李武阿牛在住处守货,隋玉带走柳芽儿,约着宋娴母女俩出门逛逛。

    “大宛的土壤真是肥沃,这一路走来,草场上牧草长得好,地里的庄稼也长得旺盛。”宋娴说。

    “果树也多。”绿芽儿兴奋接话,“路上好多野果树,我看见核桃树了,还有桃子树,结了好多的果子,野葡萄藤上也挂了好多葡萄串。娘,婶婶,你们看见了吗?”

    隋玉点头,她这趟出来就是想去摘野桃子。

    “买不买酒?你们汉人都喜欢我们的葡萄酒。”一个穿着粉色薄纱的小阿妹探头出来,用有些拗口地汉话问。

    隋玉和宋娴齐齐摆手,就是想买葡萄酒也是离开时再买,这时候买了全是负担。

    “什么价?”绿芽儿问一句。

    “去年是一尺帛布换五斤酒。”

    “今年呢?”隋玉又问。

    “今年可以卖你们六斤。”

    “那我们离开时找你买。”宋娴说。

    “现在不买,晚了就没了。”小阿妹喊,见这帮人不搭理她,她关上门,步履匆匆跟了过去。

    “……这片桃树有主吗?”隋玉问。

    小阿妹点头又摇头,“人死了,给羊吃的。”

    “那我们就随便摘了。”隋玉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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