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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0章 肚中孩子狐狐震惊

    白澈面容阴沉, 昂首阔步,在青丘地宫里大步向前。身旁其他的小狐妖感受到了七公子身上这阴恻恻的情绪氛围,各个瑟缩一旁, 低垂着脑袋,恭敬地唤他名讳,不敢在这个时候在七公子面前点眼。

    墨璟将白锦欢轻柔地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着面前的白澈。他于妖族青丘一无所知, 初来乍到。怀中的白锦欢身受重伤刻不容缓, 墨璟顾不得心中惶恐,更是不敢有一丝好奇的探究心思, 只得牢牢地跟在白澈身后。

    身旁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妖青玄紧贴在他身旁, 一脸焦急地给白锦欢输送妖力,用以维持他身上的体温和安抚体内胡乱冲撞的灵力。可他们几人到底不是妖族大巫, 就算知道治疗妖法,也不能系统地给白锦欢疗伤。

    墨璟跟在白澈身后, 按照他的吩咐将怀中的白锦欢放在了一架藤蔓床上,同时拉过锦被细心地盖上。白锦欢脸上浸出层层冷汗, 打湿了额角的鬓发。他双眉紧蹙, 脸色苍白,唯有唇瓣暂存一些血色, 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体内的疼痛,自己无意识咬出来的。

    墨璟看着白锦欢这强忍痛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心头也有一阵痛彻心扉的难过。他伸手抚上白锦欢的唇瓣,想要替他揉开唇齿, 不让他再这样伤害自己。

    身旁的小妖青玄被白澈打发去找青丘狐族的大巫, 偌大个房间里只剩下墨璟,白锦欢和白澈三人。见墨璟手上动作, 白澈额头青筋跳了一跳,大步走上前去,丝毫不顾风度地将墨璟挤了开,伸手搭上白锦欢脉搏。

    底下脉搏紊乱,隐有火山喷发之感。白澈虽然对医理一知半解,却也能敏锐地觉察出这样的脉搏情况绝对不正常。他虽然恼怒于白锦欢对这低贱凡人的维护态度,却不希望自己这个从小看顾到大的弟弟真的受伤。

    他不愿分一个眼神给身边的墨璟,只要看到墨璟,他便会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若是早知今日,他当时就该在永宁镇上第一次见到墨璟,觉察到他身上携带着属于白锦欢的气息时,将冥顽不灵的白锦欢绑回青丘。

    白澈心中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白锦欢这凄凄惨惨的状况又让他心疼难过。两种情感盘旋交织在他的心口,让他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白澈面带怒容,眼带恨意,双眼里尽是凌厉的欲杀之光,对着远处门口随从的小妖侍喊道:

    “青玄呢!还没有将大巫带过来吗!”

    门口服侍着的小狐妖突然哆嗦一下,像是被白澈这副癫狂的模样吓到了。他跌跌撞撞跑进屋内,在远处地面上“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头俯得极低,几乎要贴近地面,声音颤颤巍巍地回话道:“回七公子——”

    “大巫前几日说要开炉炼丹,吩咐下去谁人都不许打扰。青玄公子若是想要将大巫找来,许是要多花一点时间的。”

    既然如此,白澈也不好将怒火继续撒在这些无辜小妖身上。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挥了挥手,示意那战战兢兢的小妖退下。

    小妖得了命令,不敢再待着这压抑氛围的屋子里面,马不停蹄地倒着身子往外走。

    墨璟站在一旁,全然感受到了白澈发泄而出的怒火。他应当是想责怪自己的,可碍于白锦欢在场,只得将火气宣泄在那无辜的小妖上。意识到这点后,他几乎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跟白澈说明情况。

    可他着实无力,活了二十年的肉体凡胎在妖界青丘不值一提,他也没有任何合理的立场去跟盛怒的白澈解释他和白锦欢之间暧昧缱绻的关系。墨璟上前一步,嘴唇张了又闭,刚想跟白澈表达自己的歉意,就见白锦欢躺在床上,朝自己示意性地眨了眨眼。

    床上的白锦欢没有因为体内经脉阻塞的疼痛彻底昏死过去,或许是青玄和白澈给他轮番输送妖力的缘故,他虽然脑袋仍旧昏昏沉沉,神志却还算得上清醒,甚至能听得见周遭的声音。

    他一颗心分为两半,一半记挂着墨璟在青丘的安危,一半就放在七哥和青玄身上。虽然墨璟现在身处青丘算是安全,可七哥好似并不喜欢他。他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凡人,在妖族地界怕是多有不便,需得好生照应。

    还有七哥,他曾经答应自己瞒过父王,可今日这祸事算是惹大了。虽然白锦欢觉得是因为那黄鼠狼精率先挑衅,可他隐瞒身体不适,私自待在人间久不归家,还胆大包天招惹了个凡人的事情这回是彻底瞒不住了。

    见墨璟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白锦欢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这个向来心善又温良的书生在想些什么。可白澈不喜欢他,墨璟无论说什么都讨不到好。他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决定先借着现在自己这糟糕破碎的身体状况来示弱,让七哥和父王不好意思对自己发火生气,顺带还能给墨璟讨个恩典。

    白锦欢在原本的疼痛感觉上又伪装了三分,做出一副无法扭头对望,只能用手在床铺上摸索的凄凄惨惨的模样,试探着握住白澈的手。

    “七哥——”他的嗓音因为干涩而微微发哑,不再像之前如同溪水那般清冽动听。他费劲地咽了口口水,可怜的模样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和墨璟无关。七哥,你别怪他。”

    白澈只觉得几乎要压不住自己心上怒火,他恨恨地盯着床上的白锦欢,手上动作仍不停歇,任劳任怨地给他输送着自己体内的妖力,嘴上却咬牙切齿地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为这么一个凡人说话。”

    墨璟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他的手抬了又放,像是新装的四肢不知该何处安放,只能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袖口。他知道造成如今的局面自己难辞其咎,只能尽力弥补错处,对着白澈歉意万分说道:“七公子,是我的错。”

    他抬起头,看向床上躺着的白锦欢,又看向身前的白澈:“当初那黄鼠狼精找上我的时候,我就应该第一时间提醒锦欢暂避风头,锦欢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跟那黄鼠狼精斗法,才会受伤的。”

    他的声音隐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苦涩,脸上肌肉抽动几番,像是快要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表情。白锦欢抬眸望见墨璟脸上的神情,听他这样揽责,心里也不太舒服,可白澈却对墨璟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无动于衷。

    他丝毫不受影响,像是个没有心没有情感的假人,就算知道墨璟是白锦欢护着的人,却也没对他有半分好脸色。白澈掀起眼皮,朝墨璟投去了个冷冰冰的眼神,面上像是带着一个虚伪的假面:“墨公子当真伶牙俐齿。”

    “我不管你们之前有怎样的露水情缘,可是墨公子,你得知道,这里是青丘。”白澈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可眉眼间还是有化不去的冷冽,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小九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七哥!”

    白锦欢头脑一热,着实没有办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白澈威胁墨璟,他奋力地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墨璟和白澈两双手齐齐按回了床上。方才还怒目相对的两个人同时为他这不顾死活的行为心惊胆战,异口同声地斥道:

    “你又作什么死,安心躺着!”

    “锦欢,小心!”

    白锦欢在挣扎的过程中不小心同白澈对视了一眼,看清楚了自家七哥眼底那深沉的恨意和一些莫名的情绪。不知为何,他眼底的情绪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白锦欢猝不及防地望进去时,只觉得浑身震颤。

    “大巫来了!”

    门口随侍的小妖遥遥望见了远处赶来的青玄和大巫的身影,便一个传一个地开始朝屋内禀报,最后派出一个小狐妖进来告诉白澈。白澈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才渐渐缓解了些许,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起身准备迎接大巫。

    青玄拉着大巫的手一路跑进地宫,大巫年纪大了,比不上他们这群年轻力壮的小妖,一路奔驰而来早已是气喘吁吁。青玄见他磨蹭的动作,心里焦急万分,一时也顾不上要尊老爱幼:“哎呀大巫!我家公子还等着你呢!”

    “不行呢,我这把老骨头啊,要散架了。”大巫一手扶墙,一手撑住自己的腰,通过一次次的深呼吸来调解自己急促的心跳。青玄本就是个十万火急的性子,白锦欢的伤势又重重地落在他的肩上,自然一刻也马虎不得。

    他定了定神,在大巫惊呼的叫喊声中架住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带他用妖法风驰电掣地朝安置白锦欢的房间疾驰而去,落下一路零碎的惊呼声。等青玄将人带到屋内时,大巫已经头脑发昏,眼冒金星,险些看不清楚身前的状况。

    “你这小子——”

    大巫本想好好斥责几句青玄的莽撞无知,话语刚开了个头就看见了床上白锦欢的凄惨模样。他这一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临到头还是被这副场景吓了一跳,赶忙闭住了嘴走上前去,接过白锦欢的手腕就开始搭腕把脉。

    几人一齐围在白锦欢的床边,等着大巫做出判断开方疗伤。白锦欢费力地对大巫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将青玄唤上前来,吩咐道:“青玄,你先带墨公子下去吧,务必要好生招待,莫要委屈了他。”

    青玄本想争取陪在白锦欢身边的机会,他是公子的贴身妖奴,自然该与公子寸步不离。可见自家公子那苍白的脸色,他也不好违逆他的嘱咐,只能闷声闷气地道了一句“是”,便闷闷不乐地带着墨璟离开了房间。

    临走前墨璟一步三回头,想要留下来照顾白锦欢。可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凡人,留在这里不仅毫无用处,还会让白锦欢担心。他依依不舍地跟在青玄身后,转过头来幽幽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大巫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几乎可以称作是一阵青一阵白,白锦欢视线受限看不清楚,可白澈却瞧了个彻彻底底。他心里提了口气,莫名开始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询道:“大巫,小九身体状况如何?”

    大巫放下白锦欢的手腕,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经脉阻塞,妖力受损,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只需好生调理,假以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白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青丘狐族德高望重的大巫摸着自己的胡子,仔仔细细斟酌着用词。

    他皱着眉头,嘴角紧紧地抿着,像是自己都无法相信接下来的判断,一字一句试探着道:“不过,我好像在小九体内,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体的存在。”

    —

    大巫话音刚落,白澈和白锦欢就同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白锦欢脸上刚刚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因为体内突然发作的疼痛而龇牙咧嘴起来。

    白澈一边施法安抚白锦欢体内躁动的灵力,一边焦急地对着大巫追问。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心跳得极快:“生命体?是何生命体?这生命体是否会对小九的身体状况和灵力造成影响?”

    大巫是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了,就算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不解,面上的表情仍旧是那神秘莫测的云淡风轻。他掀起眼皮睨了一眼身边的白澈,见他茫然无措,急躁地连环发问,便耐心地同他解释起来。

    “这生命体或许能够理解为妇人怀胎,我虽不知这生命体是何来历,却发觉它的成长与孕育该是同普通妇人别无二致。”大巫一手摸着他那花白的胡子,一手摸上了白锦欢的小腹。那小腹平坦,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腹肌,任谁也无法看出里面竟然生长着一个神秘莫测的生命能量。

    白锦欢听着床边白澈和大巫之间的交流,他震惊至极,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白锦欢眼神茫然,好像被人闷头打了一棍,脸上神情堪称懵懂,结结巴巴地对大巫说道:“可,可我,可我是一只男妖啊。”

    不是吧!我一个男妖啊!

    在这般严肃担忧的场景下说出这话,总显得有些幽默。大巫幽幽叹了口气,将放在白锦欢小腹上的手收了回来,满目怜爱地望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小九,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什么腹中会存在这样的一个生命体,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胡子花白的老妖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镌刻得更深了,他轻柔地将白锦欢额头上被冷汗打湿的鬓发拨开,露出他那张清秀又茫然的小脸。大巫声音温柔,如同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小九,你在人间发生了什么?方便对我和你的七哥说吗?”

    白锦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在人间同墨璟的相处不过寻常相伴,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若真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便是在为鹤羽报仇,夺回他被狼妖抢走的内丹时,不慎被那狼妖洒了合欢花毒,同墨璟在破庙里春风一度。

    当时他身中媚药,被狼妖打得胡乱逃窜时都不愿回青丘丢脸,更何况是这样私密的事,让他怎么有脸对面前的兄长和长辈说出口。白锦欢平日里自诩放浪形骸,此刻却羞耻心发作,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轻轻摇了摇头,继而抿紧了唇瓣,装作无知无觉。白锦欢将这一件马失前蹄的事彻底瞒了下来,只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告知了面前二人,随即迫不及待地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与墨璟都是男子,就算有什么关系,也不能如此吧。”

    见白锦欢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大巫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心头有些微微发堵,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服,这才慢慢收拾着东西。他只是青丘狐族里一个普通的医师,只不过得了从前几任青丘狐王那里熬出来的资历,才忝列大巫之名。

    他着实不懂白锦欢体内这突然出现的生命体到底是何状况,只得去青丘的藏书阁里找寻资料,翻看有无相似的案例。大巫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毫无处理办法,只能斟酌用药,斟酌用词,用温和药效帮白锦欢疗伤。

    这生命体现在虚弱细小,不知等它日后成长起来,是否会对白锦欢的身体造成损伤。调养身体和恢复妖力的过程总是漫长又枯燥,所幸白澈总是将白锦欢的安危放在心上,这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他,大巫也放心许多。

    他将白锦欢疗伤和滋补身体所需的天材地宝列了个清单,随后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白澈。白澈接过单子,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所写的药材宝物,确定白锦欢此时的身体状况能够使用后,才贴身收了起来。

    白锦欢身子不方便,只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最后是白澈陪伴身边送走了大巫。他们二人走得远了些,确保白锦欢无法听到他们之间交谈的话语时,大巫才一改方才温和亲切的模样,面容变得严肃忧愁起来。

    “小七,小九这些时日就交给你照顾了。”大巫借着角度,看向藤蔓床上躺着的白锦欢,“小九这孩子,行事儿总是不着调,报喜不报忧的。他在人间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不愿说,我也不好继续逼问。”

    “你和他关系最好,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巫眼神充满怀念,目光温和地看着白澈,仿佛能够透过面前长身玉立的白澈,看到之前他们都是垂髫稚子时的模样,“我得去藏书阁里看看之前是否有这样的先例。如今狐王不在,小九就只有拜托你多看顾了。”

    白澈面容沉重,他短促地叹了口气,随即后退一步,对着大巫深深作揖。他没有抬头,继续这个作揖弯腰的姿势,声音不大不小,听起来却显得有些沉闷:“多谢大巫,还望大巫能够早日找到破解之法。”

    大巫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独自一人往青丘藏书阁去了。

    白澈看着大巫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望得久了,视线都有些模糊。直到大巫彻底消失眼前,白澈才转身回去,打算查看白锦欢的状况。

    方才大巫在场,面对这个慈爱亲切的长辈,白锦欢心里总是有些安慰,没有那么紧张。现在大巫走了,留他和七哥独处一室,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心脏担忧得怦怦直跳,几乎要透过薄薄一层皮肉冲出胸膛。

    遥遥望见七哥回来的身影,白锦欢闭上眼睛,打算装作自己已经睡着的模样。他感受到床边越行越近的脚步声,不敢有半点动作。白澈在他的床边站立,没有说话,只这样目光炯炯地盯着白锦欢装睡的模样。

    二人就这样一个站在床边看着,一个躺在床上装睡,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白锦欢几乎要坚持不住放弃时,白澈率先出了声,丝毫不给白锦欢面子地戳破了他的伪装:“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不想面对的事情就装睡。”

    白澈扯了扯嘴角,话语讥讽,听起来十分刺耳:“这么多年过去了,演技还是没有丝毫进步,一如既往的糟糕。”

    “七哥,你别说了。”白锦欢认命地睁开眼睛,不敢去看身边七哥那阴晴不定的神色。他垂下眼皮,知道自己已经一步错步步错了,却固执地不想在白澈面前落下下风,即使这人早已经知晓了他是什么二等货色。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七哥,请你原谅我——”白锦欢顿了顿声,鼓起自己心中一腔勇气,撇过头来看着床边的白澈。他的视线直勾勾地望进白澈的眼眸,那眼眸平静无波,不似之前那边让人眩晕又心惊胆战。

    “我不想说。”

    白澈不置一词,只这样安安静静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二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白锦欢紧张地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明明身体里的疼痛已经安抚了下去,却让他总疑心是否又在复发。

    从小到大,他最怕的不是父王,而是七哥白澈。父王作为狐王,日理万机,就算对他宠爱万分,却仍旧没能有多少时间陪在他的身边。这些不可或缺的成长时光里,如影随形陪着他的,是这个没大他几岁的七哥。

    白锦欢还是没能修炼出在白澈面前镇定自若的本事,见白澈沉默,他也渐渐茫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如同漏了气的气球,正一点一点松懈下去。明明方才是他态度强势地拒绝了白澈,此刻却又陷入了被动之地。

    他扭过头,不愿和白澈进行视线交锋:“七哥,别这样望着我。”

    白澈像是突然被他的这句话激怒了,他俯下身来,不顾白锦欢的身体状况,攥紧了他的手腕。白澈手上力道极大,像是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白锦欢痛呼一声,他也充耳不闻,咬牙切齿地讽刺道:“白锦欢,你当真好本事。”

    “为了这么个低贱的凡人,你瞒得我好苦,就连你自己的身体都弃之不顾了。”

    白锦欢受不住手上的疼,他心里知晓白澈此刻为什么突然发疯,却不愿低下头来求饶,只声声喊痛,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白澈见他那冥顽不灵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甩开了他的手,同时朝外站远了几步。

    “事已既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白澈像是被气得狠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小九,你要知道,我从来都是为了你好。”

    “从前是,现在也是。可你从来都不愿听我的。”白澈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命令门口随侍的小狐妖进来,吩咐他们好生照料白锦欢。他深吸一口气,不愿再待在这里:“你好生歇息,只有你好,我才会因为顾忌你而不对那个凡人下手。”

    他顿了声,眼皮一掀,嘴角扯出一抹冷厉的笑,阴狠地说道:“若你有个什么差错,我第一个拿他陪葬。”

    —

    白锦欢作为一个病患,青丘地宫里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都细心仔细地照料着他,生怕他这咯嘣脆的身体再出个什么好歹。白澈擅作主张剥夺了白锦欢一切的娱乐活动,命令他现在第一要务就是老老实实养好自己的身子。

    白锦欢从小到大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床上安安分分躺了个几天后,就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闲得要长蘑菇,无聊到只能整天数着头发玩。

    他到底年轻,体内因为经脉阻塞而横冲直撞的灵力,在青丘狐族珍藏多年的天材地宝的帮助下,早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可白澈总忧心他体内那个不知来历的生命体,即使白锦欢再三声明自己已经安然无恙,可白澈仍旧不放心。

    白澈是为了他好,白锦欢心里明白,自然也不好三番五次违逆他的意思。狐王因为要处理虎族和金钱豹族两族之间的恩怨,已经久不在地宫。临走前他看重白澈的稳重,便放了一部分权利给他,让他这个七儿子代为处理青丘大小事宜。

    白澈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地宫的掌权人,所有的小狐妖都听他的。

    为了将白锦欢彻彻底底地安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白澈不仅将他好生养在地宫里,还换了一批他身边照顾的人。那些服侍身旁的小妖看他看得一个比一个严,不仅平日里都没个笑脸,甚至还不允许他见墨璟。

    可白锦欢作为狐王的小儿子,青丘狐族的九公子,就算现在整个狐族都在白澈手下,他仍旧能从其中分到一些权势的羹。白锦欢转念一想,顿时来了个主意,既然明面上不能同墨璟相见,他便瞒着白澈,打算来一趟暗度陈仓。

    虽然身边服侍的人个个都不是熟面孔,可青玄作为他的贴身妖奴,这种危机关头,自然需要他挺身而出。白锦欢在一次服侍换班时,趁着身边的小侍女不注意,偷偷地给青玄密语传音,让他准备好东西来见自己。

    午夜时分,随着同青玄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白锦欢心头逐渐激动起来,目光总不受控制地往大门处瞟。他眼神极好,发现合上的大门被人悄然推开了一道细微的缝,正从那缝中鬼鬼祟祟地往屋内施放着迷烟。

    白锦欢知道这是青玄的动作,他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用以掩住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观察情况。迷烟约莫放了一刻钟,屋内侍奉的小狐妖才尽数倒了下去,青玄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公子!”

    他将手中的迷烟导管随意地丢弃在地毯上,兴高采烈地朝白锦欢床榻方向飞奔过来。青玄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公子是在密会,于是稍稍收敛住自己脸上兴奋的神情,可眼角眉梢的愉悦之感却是骗不了人。

    “公子一切可好?”青玄跪趴在白锦欢床边,他眉毛耷拉下来,清秀的小脸满是怨念,一张嘴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七公子当真谨小慎微,将公子身边服侍的人换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我也不能留在公子身边。”

    “好了,别说了。”

    白锦欢心有余悸地捂住了青玄的嘴,青玄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猝不及防地被公子手动打断,为此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白锦欢环顾四周,见周遭一片寂静,唯有他和青玄,这才将手松了开来。他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巴,掩耳盗铃地对青玄说道:“七哥向来是个有本事的,你这番抱怨的话要是不小心落进了他的耳朵里,可有苦头吃。”

    青玄吓了一跳,赶忙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便齐齐笑了起来。

    “好了,墨璟怎么样?”白锦欢收了面上嬉皮笑脸的笑容,赶忙对青玄问询到墨璟的情况,“七哥不太喜欢他,他又是个普通的凡人,在青丘难免诸多不便。我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自然也顾及不到他。在青丘里,我最相信你,青玄,你答应我,墨璟那儿还需要你多多费心照顾。”

    “公子对那凡人倒真是情真意切。”

    青玄垂下眼眸,不满地小声嘟囔了一句。白锦欢整颗心记挂在墨璟身上,对青玄这细若蚊蝇的话语听不真切,疑惑地问道:“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公子的意思,别担心,墨公子很好。”青玄慌里慌张地抬起头来,尽职尽责地将墨璟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白锦欢,“不过听随侍的小妖们说,墨公子好像不太开心,平日里总是站在窗边发呆出神,我估计是惦念着公子的缘故。”

    青玄作为陪伴白锦欢时间最久的妖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知晓白锦欢的内心想法。他见白锦欢满脸担忧,便适时地宽慰道:“公子放心,待我今日回去,必定将公子的恢复情况也告知墨公子。”

    “如此便好。”白锦欢松了口气,安分地躺回了床上。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宫殿的天花板,好似在凝望出神。突然他眼神一亮,想起了一件自己疏忽已久的事,便赶忙从床上弹起,焦急地对青玄嘱咐着。

    “我受伤的这件事情,万万不要有半点风声传到鹤羽耳朵里。”

    “青玄明白。”

    青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白锦欢对自己的嘱托。可他到底还是不能和解鹤羽对自家公子那般恶劣的态度,为此显得有些不情不愿的。他嘴巴张了又闭,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心中不忿,好奇地问道:

    “公子,咱们对鹤羽公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想起鹤羽那软硬不吃的态度,青玄就气不打一处来。白锦欢对他步步忍让事事顺从,可他却没有半个好脸色,处处让公子吃瘪碰壁:“公子何必如此顾及他。”

    白锦欢幽幽地叹了口气,想起和鹤羽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他就一阵头疼。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青玄噤声,像是带着一种经久的怀念,慢慢悠悠地说道:“我和他之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堆麻烦事。说白了我还理亏,因此无需在意这么多。”

    “这话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在鹤羽面前表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情愿来。”白锦欢知道青玄是个可靠的人,可他到底年纪不大,遇事难免会感情用事,不免需要仔细提醒一番,“云上鹤族那群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各个心思敏感又骄傲。若是让他瞧出来了,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事。

    白锦欢顿住了声,伸手揉了揉青玄的脑袋,同时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自有分寸。”

    青玄闷声闷气地答复了白锦欢,主仆二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后,青玄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迷魂香的药效撑不了多久,若是被白澈发现了他和青玄私底下搞的这些小动作,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风波来。

    直到青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白锦欢才怅然所失地再度躺了回去。他双手交叠身前,互相拉着手指玩,心里却逐渐有了盘算。他闷闷不乐地想,待到自己身子大好,定要去找白澈好好理论一番。

    至少得从他那里,拿回一点自己作为青丘九公子的威严来。

    —

    这日青玄按照惯例,给在留仙洞里修炼疗伤的鹤羽送他所需的天材地宝。鹤羽公子性子孤僻高傲,明明寄人篱下,平日里却总不愿出声不愿见人,就连自家公子想见他一面都难于上青天,为此青玄没少抱怨。

    往日他送东西来时,总是将这些宝物放在留仙洞前的空地上,同时朝洞内告知一声,便算是完成了任务。鹤羽公子虽然不喜欢人,可是对送来的东西却来者不拒,每每都会在人离去后收进洞内,用以调养身体,恢复灵力。

    青玄本以为今日也不例外,他刚朝洞内高声告知,打算转身离去,洞内却破天荒地头一次有了回应。青玄惊讶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疑心莫不是自己心里讨厌鹤羽公子至极,居然出现了幻觉。

    还没等他验证自己的猜想,那修炼的留仙洞里头,就又传来了一声清晰又略显虚浮无力的问询。洞中人像是疲惫极了,无奈问道:“洞口可是还有人在?”

    “在的,在的。”青玄险些左脚绊右脚跌了个跟头,他忙不迭地应答道,同时脸上浮现出狗腿子一般的笑容来。他知道自家公子向来在意鹤羽公子,鹤羽愿意出声同人交谈,可是好事一件:“公子可是想念我们公子了?我立即就去禀告公子。”

    “我家公子要是知道了,该是十分欢喜的——”

    青玄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洞内传来了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听说白锦欢那个家伙,在人间受了伤。”

    明明是个问句,可鹤羽却说得十分笃定。听他这十拿九稳的语气,青玄背上顷刻便沁出冷汗来。他答应了公子,绝对不会将他受伤的事透露半个字给鹤羽,可鹤羽公子不知为何,竟然知晓了这件事。

    “这可是莫须有的事,到底是哪些乱嚼舌根的家伙到处编排。”明知道那人在洞中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可事关白锦欢,青玄还是紧张地舔了圈嘴唇。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洞口,讨巧地问道:“鹤羽公子可是担心我们家公子了?”

    洞口久久没有回音,像是就此陷入了沉默。就在青玄快要等不下去时,洞内才传来一句似恼怒似怨恨的话语:“我在想他到底死了没,好早做准备。他若是因为这样的伤势死了,他的丧礼必定盛大又狼狈,我想我还是需要出席一下的。”

    青玄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妖,听鹤羽这样几近诅咒的话语,一时没能冷静下来,心里头的火气一下便蹿上了嗓子眼,因此也顾不上白锦欢对他的声声嘱托了。他沉下脸色,小脸冷冰冰的,吐出来的字也显得无情:“鹤羽公子慎言。”

    “我家公子对鹤羽公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莫说青丘,就是寻遍整个妖族,怕也是找不出第二个像我家公子这般无怨无悔的好人的。”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青玄更是为白锦欢觉得委屈。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火气,厉声道:“鹤羽公子这般诅咒之语,当真让人难过。若是公子知道了,怕也要伤心。”

    “东西已经尽数带过来了,公子好生休养,青玄不再叨扰,告辞了。”

    言尽于此,青玄不愿多留。转身离开前他再次望了一眼洞口,洞口仙雾缭绕,端得是一派清风朗月的出尘模样,可谁能想到,这里头竟然住了个面冷心冷的黑心人。

    留仙洞前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隐约间仿佛能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洞内休养的鹤族少年像是一时之间急火攻心,捂住心口往面前的石壁上吐出一口血来。他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睫轻颤,眼神黯淡下来,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会伤心?他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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