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前尘往事血海深仇
白锦欢躺在地宫里睡得迷迷糊糊, 恍惚间总觉得床边好似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这几日不知是休养伤势还是体内那不知名的生命体的缘故,总是精神不济,一日里要睡上好几个时辰, 才能堪堪有些应对事务的精神。
他昏昏沉沉地转醒,睡眼惺忪间映入眼帘的便是青丘地宫里那高不可及的宫顶。白锦欢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本想翻个身继续入睡,朦胧间却见自己床前确实站了个人, 不知已经这样安静地看了他多久。
白锦欢吓了一跳, 赶忙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将眼前这不速之客看了个彻彻底底。在看清眼前人相貌的那刻, 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的睫毛微微颤着, 瞳孔骤然张大,像是要因为激动兴奋而落下泪来。
眼前这人不是向来喜欢管着他的七哥白澈, 也不是担心他伤势而郁郁寡欢的墨璟。这人一身白衣,长发如瀑, 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面容憔悴苍白, 身形纤瘦, 看起来像是一张风吹就倒的纸片,让人分外忧心。
这个不请自来闯进他修养的地宫的人, 是本来该在留仙洞里好好疗伤恢复的鹤羽。
在拿了白锦欢的腰牌进入留仙洞疗伤恢复后,鹤羽总是不愿见他。即使白锦欢软的硬的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也没能顺顺利利地见上鹤羽一面。这人像是从此与他形同陌路,再深再厚的情谊也因为血淋淋的现实而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白锦欢之前喜欢在留仙洞门口陪鹤羽聊天解闷, 可向来都是他一人在唱独角戏, 鹤羽从来没有回应过他。青玄看不下去,可白锦欢却甘之如饴。他实在太需要一种心理安慰, 让他明白鹤羽还好好活着,没有因为他一念之差酿成大错。
白锦欢本来以为在鹤羽彻底伤好出关之前,他怕是不能同他见上一面,哪怕是交谈一句。可没想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沉默寡言又冷傲孤僻的鹤羽,莫名出现在了他的房间,还这样在床边看了他许久。
白锦欢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缘由,一双眼睛只顾放在鹤羽身上。他上下打量着鹤羽的身体,想仔细看看他的恢复情况,可打眼一见他穿得单薄,不免又皱眉忧心道:“怎么穿得这样少,你伤还没养好,仔细着了风,往后落下病根子。”
鹤羽没有说话,只这样阴沉地望着他。白锦欢见他身上的白袍松松垮垮,便知鹤羽在恢复身体和灵力的过程中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鼻尖一酸,却不想在鹤羽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来,仍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平日里出尽百宝也没能见你一面,现下无心插柳,倒是让你自己出来了。”白锦欢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鹤羽愿意见他,就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你伤还没好,今日怎么来了。”
说完,他环顾四周,见周边那些服侍他的小狐妖都不知所踪,便知道这一切都是鹤羽的手笔。他不知道鹤羽是如何支开了那些小妖,又是如何偷偷潜入他的地宫,只在意着面前人的安危:“你是怎么来的?身子可好些了?”
鹤羽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拳,他掀起眼皮,眼神怨恨,模样看起来像是想顷刻就给白锦欢来上一拳。他咬牙切齿,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听一些青丘的小妖说他们的九公子伤得不轻,特意来看看你会不会死在我前头。”
白锦欢对鹤羽这嘲讽的话语见怪不怪,就算在出现那件血海深仇的事之前,鹤羽说话也是这般的不留情面。住在云端之上的鹤族少年睥睨万物,性子总是高傲又得理不饶人,他早已经在相处之间摸清了他的脾性,对此习以为常。
因此,白锦欢不仅不生气,反倒心头有些隐隐的欣慰之感。虽然这人话总是说的不好听,可到底愿意从洞中出来见自己一面。任何关系的修复都需要时间,白锦欢是个有耐心的人,自然不着急这一时一刻。
“原来你在担心我,鹤羽,我很高兴。”
白锦欢微仰着头,看向在自己身前站着的鹤羽。他知道鹤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与这人相处时,总要他先软下态度来。虽然鹤羽的话说得不中听,可白锦欢同他多年好友,自然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原本以为,我以为——”白锦欢鼻头一酸,心尖泛起一阵委屈。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鹤羽,眼神真切又柔软,带着某种深切的怀念,湿漉漉的目光像是想要将他整个人收入眼底:“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我了。”
鹤羽冷冰冰地道:“见你还是那副故态重萌的可恶模样,想来这点伤也要不了你的命。九公子,你可得好好活着。”
他攥紧手心,修剪圆润的指甲掐进掌心,并不如何疼痛,却能够给他带来一丝清醒。他在心里暗念,此生再也不要相信白锦欢这虚伪无情的狐狸一字一句,可当自己真的见到他时,却又想要他一个解释。
“可是白锦欢,你我之间的情谊早已经在那个血雾密林里散了个干干净净。”鹤羽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又冷静,“我知道在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是你在青丘忙上忙下,是你用身份担保,让我在青丘疗养。”
“这一点我倒是要感谢你。”鹤羽微垂眼皮,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鼻酸道,“若不是你九公子,我怕是早已经成为妖界一缕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了。”
“可我不会原谅你。”鹤羽掀起眼皮,恨恨地看着白锦欢,像是想要透过这副皮囊,看穿他那副水晶心肠。他带着滔天恨意,字里行间像是淬了血:“白锦欢,这是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欠我的。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只要你一句解释。”
他抬起头,眸中好似有泪光闪烁,在地宫那随处可见的夜明珠发出的荧光里,看不太真切:“白锦欢,你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没来?”
白锦欢抬着头,怔愣地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鹤羽。望着鹤羽那双哀怨忧愁又含着恨意的眼睛,白锦欢退缩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当初与他约定,却迟了一时三刻,最后导致他被狼妖伏击,身受重伤,内丹被夺的前因后果。
往事破碎血腥,不忍回忆,白锦欢缩了缩身子,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鹤羽讥讽地轻笑一声。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再也不会因为旁的什么受到伤害,可白锦欢这长久的沉默,还是干净利落地往他的心上扎了一刀。鹤羽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人,忽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白锦欢,你真是个没心肝的人。”
说罢,他伸手一挥,站立的地方出现一声嘹亮的鹤唳。白锦欢慌慌张张抬头去望,鹤羽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他一人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茫然无依。
鹤羽离开后,白锦欢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残忍的现实,没有友谊的隔阂,只有一片悠远又香甜的杜鹃花香。梦里的鹤羽不是现在这阴沉忧郁的模样,鹤族少年高傲又自矜,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却唯独对他另眼相看。
那是一个寻常的清晨,云端之上的鹤族少年给远在青丘的白锦欢传来了一条留影讯息。白锦欢前不久才因为犯了小错禁足了几天,见朋友约自己出去,便兴高采烈地点开了这千里迢迢传递而来的消息,映入眼帘的便是鹤羽那因为激动而微微红着的笑脸。
他说,他想要在妖族密林中和白锦欢相见,想要带白锦欢去看看自己最新发现的一个宝藏地方。据说,那里鲜有妖族踏足,因此能够看到满天繁星和迢迢银河。当夜风吹拂面庞,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香。
鹤羽面上浮现一丝羞赧,眼睛却亮亮的,眸中像是落了星子。他对白锦欢郑重其事地告知,说他一定要来,他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白锦欢说,他们约定好时间,密林中不见不散。
可当那日来临,白锦欢却没能第一时间赴约。他被青丘狐族的一些事情绊住了脚步,只能施法传音,告知鹤羽自己可能会迟上片刻。他本来以为这一时之差不是什么大的罪过,却没想到酿成了大错。
等白锦欢姗姗来迟时,密林中已经没有那个向来洁白出尘的鹤族少年身影。他四处找寻,心头越来越慌,鼻间逐渐闻到空气中传来的一股厚重的血腥味。
这不祥的气味让白锦欢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往那血味最浓的地方跑去,在看清眼前情形后,差点没两眼一翻晕过去。鹤羽身受重伤,躺在血泊之中,妖力外溢,内丹被剖,几乎奄奄一息。
通过周边的打斗痕迹和现场遗留下来的妖族毛发,白锦欢发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向来狡猾阴狠的狼妖。狼妖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和鹤羽之间的约定,一边突发事故绊住了他的脚步,一边又暗中伏击了鹤羽。
白锦欢目眦欲裂地给鹤羽输送妖力护住他的心脉,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落下血泪,几乎调动了全身妖法,想要从阎王爷手中夺回鹤羽一条命来。在他体力不支,马上就要因为妖力耗尽晕倒过去时,白澈却出现在了面前。
第032章 白澈护狐狐事周全
“小九!”
白澈惊呼一声, 像是没能想到白锦欢居然会出现在这偏远妖界的密林中。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秒便瞬移到了白锦欢的身边。
白锦欢来不及多想,见到七哥, 闻到他身上属于青丘狐族地界千里香的味道,他那惶惶不安的心中像是突然有了一个依靠。他一只手按在鹤羽身上给他输送妖力,另一只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攥住了白澈的衣袖。
“七哥, 我求求你。”见到向来疼爱自己的兄长, 白锦欢再也支撑不住强装出来的冷静,又成了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幺。他眨了眨眼, 布满血丝的双眼就这样酸涩地落下泪来, 神情惶恐又忧伤:“七哥,我求求你, 救救鹤羽。”
白澈被白锦欢这涕泗横流的模样吓到了,他没想到不知不觉间, 自己最疼爱的幼弟居然跟这个非亲非故的鹤族小子有了这样深厚的情感联系。他见不得白锦欢难过,赶忙反握住他的手, 连连答应了下来。
鹤羽身受重伤内丹被抢, 白锦欢给他输送灵力妖力枯竭,二人都是一副油尽灯枯的身体状况。所幸白澈妖力雄厚, 不仅帮白锦欢一起护住鹤羽的心脉,还能腾出一部分妖力来,护送他们三人顺顺当当地回到青丘。
大巫本在后山隐居,沽酒种花, 提早过上了世外高人的生活。却见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小七和小九一连发了好几条十万火急的传音讯息, 非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求他出山。特别是小九,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浓厚的悲伤情绪甚至影响到了传音妖法的效果。
等到大巫提着自己的药箱着急忙慌地赶到地宫时,白锦欢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他体内妖力干涸,像是被抽干的湖水,露出贫瘠的地面,却固执地不愿放开床上那人的手。大巫不明所以地上前一看,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床上那鹤族小子他之前是见过的,是白锦欢最好的玩伴。这倒霉小子不知遭了什么厄难,全身经脉寸断,身上被妖力所伤的伤口不计其数,几乎布满了整个身躯。其中一道伤势最为凶险狠辣,若是偏上一寸,便是彻底贯穿心口。
大巫见白锦欢的状况也不好,便劝着让他先去休息,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白锦欢却不愿离开,反倒抓住了他的衣角,声声哀求道:“大巫,我之前从未求过您什么事儿,今日小九求您,求您定要救救鹤羽。”
“乖孩子,我会的。”大巫握住白锦欢攥住自己衣角的手,他的眼角皱眉看起来更深了,轻柔的话语像是带着神奇的效果,让白锦欢的心绪慢慢安定下来,“小九,你先去休息一会儿,莫要熬垮了自己的身子。”
白锦欢不愿离开,他的手紧紧地抓住鹤羽的手,惶恐的模样像是下一秒身前人就会在眼前消失不见。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迟到了片刻,鹤羽便遭受了如此凌辱。白锦欢不敢想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大巫身上。
前几天留影传音时面颊微红的少年神采奕奕,一举一动都自信非凡,仿若天之骄子,如今却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身受重伤,妖力溃散。白锦欢望着他那凄凄惨惨的模样,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固执地不愿落下来。
大巫无法,只能暗地里和白澈对视一眼。白澈了然地点了点头,慢慢走到白锦欢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小九,别担心,有大巫在这里,你这个朋友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白锦欢没说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鹤羽,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变化。他仍旧在源源不断地给鹤羽体内输送妖力,可他短时间内损耗太多,就连自己身上的灵力也所剩无几,却执拗地不愿放手。
见白锦欢冥顽不灵,白澈抿紧了唇,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随即便被他隐藏在眼眸深处。他以手为刀,甚至没给白锦欢一丝的反应时间,便干净利落地劈在了他的颈侧。白锦欢瞳孔骤然睁大,旋即沉沉闭上,彻底昏睡过去。
白澈长臂一揽,伸手接过白锦欢瘫软下来的身躯,将他牢牢抱在怀里。白锦欢忧思过度,为了护住鹤羽心脉,体内妖力耗尽,几乎无以为继。即使此刻被白澈打晕过去,他的眉头仍微微蹙着,看起来仍旧忧思。
白澈看着白锦欢这副哀愁模样,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走到大巫身边,对大巫颔首示意。大巫没有旁的言语,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好似对白澈这暗地里的小动作习以为常,只嘱咐着他好好照顾白锦欢,随即便开始着手处理鹤羽这仿佛四面漏风的破败身躯。
白澈将白锦欢抱进他自己的房间,将他轻柔地放平在床上,同时抖开被子,给他严严实实盖好。做完这一切,白澈站在床边,望着白锦欢眼角泪痕,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似也有一种痛彻心扉的难过。
白澈缓缓伸出手去,在白锦欢面上几寸停留,神情像是有些迟疑。他伸手触碰到白锦欢的面颊,指腹在皮肤上摩挲,替他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
地宫内服侍的小妖个个都被白澈赶了出来,他们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去看七公子和九公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唯有一两个胆大的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屋内的动静,好似听见了七公子一声悠长的叹息。
“大巫,情况怎么样。”
一刻钟后,白澈从白锦欢的房间里出来,转身便来到了安放鹤羽的房间。见大巫还在对他释放治疗妖法,青绿色的治疗妖力仿佛暗藏着无限的生命力,汇在空中,随即争先恐后地往床上那破败身躯里钻。
大巫神情认真,面容严肃,白澈只瞧上一眼,便知道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顺利。
果不其然,大巫收回手来,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额角因为疲累而冒出的热汗。他将用了的帕子随手丢在一旁的桌上,皱着眉头,语气沉重:“这小子不知道和狼妖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狼妖可是往治他于死地下得手。”
闻言,白澈面容也僵了起来。他虽然不在意鹤族小子的死活,可他知道鹤羽是白锦欢的知己好友,若他出事,白锦欢必定会伤心难过。出于爱屋及乌,他还是担忧地问询道:“大巫,小九和他是多年好友,可有救治之法?”
提到白锦欢,大巫面容逐渐松快了些。他施放妖法清理自己手上和衣服上沾染的血污,同时略显欣慰地对白澈夸道:“平日里总觉得小九性子急躁,遇事太过莽撞。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倒是处理得不错。”
“小九用自己的妖力护住了这个小子的心脉,虽然这小子身上妖力溃散,但是心脉上一点灵力却保护得很好。”大巫看向床上躺着的苍白少年,见他那斑驳的身体状况,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免觉得心凉,“倒真是多亏了小九。”
“要不是他竭尽全力,我怕是也回天乏术。”
白澈不懂岐黄之术,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测,去判断大巫话中的程度:“大巫的意思是,这小子虽然身受重伤,可他那心尖上的灵力无碍,只要好生养着,便能痊愈吗?”
“非也。”大巫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悬空,在鹤羽身上拂了一下。青绿色的治疗妖法将他的身体包裹得严丝合缝,远远望去,仿佛一具绿色的人偶:“他的内丹被抢走了,就算之后伤势恢复,也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二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倒是大巫率先出言,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他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对白澈说道:“这小子只要不是个孤家寡人,如今一朝遇难,鹤族不会不管不问的。说到底我们只是旁观者,出手救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白澈叹了口气,模样看起来心事重重。他向来是知道白锦欢的性子的,那是会愿意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如今好友遭此厄难,小九本人又被狼妖使了个绊子。依照他的性格,那是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这人是死是活我都不在意。”白澈掀起眼皮,看向鹤羽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白锦欢不在这里,他也不屑装出一副关怀的好哥哥模样,视线冷冰冰的,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我只在意小九,莫要为了他以身涉险。”
大巫忽然笑了起来,打趣道:“那可不好说,小九那一点就炸的火爆脾气,怕是早想好了要怎么报复回来的。”
白澈抿了抿唇,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就连大巫看了都觉得发怵。他走到鹤羽床边,看向这个单薄苍白的少年。那少年呼吸羸弱,脖颈盈盈一握,只要他愿意出手,甚至都不需要施加一丁点儿的法力,就能让这个缠着小九的鹤族小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可想起白锦欢眼下那未干的泪痕,白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眼眸阴沉退去,依旧是翩翩公子般的温和清明。他一向对白锦欢纵容忍耐,只希望看见他的笑脸,没曾想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为这样一个同青丘狐族不相干的妖类哭泣。
“我会看着小九的。”事关白锦欢,白澈总是特别谨慎。他对大巫作了个揖,缓声道:“还望大巫将这个小子救治好,小九对他的恩情,要让他留着这条命还。”
第033章 机智狐狐擅自行动
鹤羽是在半个月后醒来的, 当他缓缓睁眼,眼前视线模糊朦胧,久未视物的眼睛受不了柔和的夜明珠光泽, 刺激得他落下泪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妖族密林中身消魂陨,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得见天日的时候。
他四肢乏力,身子软绵,几乎用不上一丝力气。鹤羽费力地辨别着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只觉得这高大威严的地宫宫顶如此熟悉, 好像在何处见过。床边好似有人俯身歇息,细密的呼吸声落在他的耳侧, 吹起了他的鬓发。
鹤羽想扭头去看, 脖子却像是被人砍了重接般僵硬无力,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让他四肢百骸跟着疼痛难忍。他受不住这样的疼, 手臂抬起了几寸便不堪重负地垂了下去,同时发现自己的衣袖好似被什么东西压着, 半点使不上力气。
那人好像被自己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弄醒了,他“蹭”得一声站起身来, 又因为猛然的动作有片刻的眩晕。下一秒鹤羽的耳边便响起了一声熟悉的惊呼, 让他控制不住地鼻尖一酸:“鹤羽!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居然是白锦欢,居然是他救了自己的命。
鹤羽哀痛地闭上了眼睛, 眼角流下泪水,顺着脸侧滑落下去。
在密林时一人独面群狼伏击,他赤手空拳寡不敌众,刚开始还能勉强应付, 后来便被彻底压制。在身受重伤内丹被夺时, 望着面前狞笑着的狡猾狼妖,他心里只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念头。
若今日身死魂陨, 做鬼也不会放过这群狼妖。
他当真没死,或许真是祸害遗千年,鹤羽自嘲地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从他醒来的那刻,他便用神志探查了一番自己体内。身体受伤尚有治疗之法,可体内所存妖丹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冰凉。
他的内丹被狼妖抢去,从此往后,再也不能流畅自如地使用妖法。仙鹤一族住在云上,没了妖力,他无法振翅高飞,甚至连家都回不去,只能卑躬屈膝地在青丘地宫寄人篱下,再没有往日潇洒肆意的傲骨。
鹤羽绝望地想到,他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鹤羽醒来的那一刻,白锦欢便动作迅速地给大巫传去了讯息。大巫因为要照顾虚弱的白锦欢和这重伤初愈的鹤族小子,没有再独自一人住在青丘后山,反倒是让小狐妖在地宫里给他收拾了一间偏僻安静的屋子,暂时住了下来。
收到消息后,大巫来得极快。见鹤羽已经转醒,他眼前一亮,就连眼周的皱纹都洋溢着难言的喜悦。身为医者,世间最快乐的事不过是患者在自己的救治下安然无恙,明白一切都在往好的境地发展。
他走到鹤羽床边,一边用治疗灵力护理着鹤羽残破的身子,一边又同人间大夫一般搭腕把脉,细细研究着鹤羽体内的脉象。见他体内断裂的经脉正在连接重生,便知道白锦欢日日夜夜的担忧没有白费,他真的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了鹤羽一条命。
大巫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只要人能够醒过来,之后一切的自我疗愈和药物吸收都能方便高效许多。原先他还担心鹤羽是否会因为重伤,意志昏沉,从而沉睡不醒,如今看来,倒真的是虚惊一场。
大巫欣慰地笑了起来,同时用治疗灵力缓解鹤羽身上因为伤势和久躺带来的酸痛感。他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对着鹤羽说着白锦欢这几天的辛苦奔波:“小子,你可醒了,这些天小九总是守着你,谁劝都不走。”
“大巫,别说了。”白锦欢有心想让大巫闭口不言,可这位医术高超的老人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白锦欢和鹤羽之间这阴差阳错的情形,一门心思想让鹤羽知道白锦欢的付出,没成想却弄巧成拙。
“你得多谢小九啊,他用自己的妖力帮你护住了心尖上的灵力,这才让老夫拼尽全力,从鬼门关上给你捡回一条命来。”
鹤羽沉默地听着大巫的话语,没有任何白锦欢期望的反应。他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或激动或哀伤的神情,仿佛是一口经历过沧海化桑田的无波古井。鹤羽像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眼神空洞,躺在床上任人摆弄。
白锦欢看着他的模样,一时心上只剩下难过。作为相伴多年的知己好友,他甚至比鹤羽以为的要更加了解他。鹤羽向来眼高于顶,矜傲肆意。他的妖法出众,远胜仙鹤一族一众同龄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这样一个人,他要如何接受,如何释怀,自己以后或许会变成一个废人的事实。
大巫事务繁忙,又要去给鹤羽调配恢复身体的灵药,为此没有在地宫多待。他觉得鹤羽醒来,白锦欢定是欢喜,或许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贴心地吩咐房内随侍的小狐妖们出来,给他们两个留下一片私人空间。
“鹤羽,你好生养着身体。”见鹤羽沉默,白锦欢有心想要安慰他,他抽出身上的腰牌,塞进了鹤羽手中,“我这里有青丘留仙洞的腰牌,那里是个上好的疗愈修炼之地,你在那里养伤,我也能放心一些。”
鹤羽还是没有说话,彻底清醒过来后,他的体力恢复了些许,脑海中也有几分清明,让他能够知晓如今的情况。按照刚才疗伤老人的说法,他该是要谢谢白锦欢的,该感谢青丘救了自己一条命。
可如今他是个废人,就算侥幸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鹤羽扭过头去,用一种空洞的眼神望着白锦欢。他的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直戳人心,好似真的有此疑惑:“白锦欢,我要感谢你救了我。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白锦欢被他问得一愣,刚想出言回答,就听鹤羽继续用那种半死不活的语调说着话:“我身负重伤,只能受人恩泽,调养着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痊愈的身体。现在的我,除了给人带来麻烦,还能做什么呢。”
听到鹤羽妄自菲薄的话,白锦欢眉头一蹙,轻轻抿了抿唇:“你别难过,你还年轻,身体总能恢复过来的,到时候——”
这话像是突然戳中了鹤羽心中隐痛,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回应白锦欢的话语,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力。他没有再看向白锦欢,而是将视线收了回来,盯着地宫的穹顶出神。
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好似魂魄离体,只剩下一副空壳:“可是,白锦欢,我是个废人了啊。”
“同为妖族,你该知道妖丹的重要性。没有妖丹的妖,如同折了翅膀的鸟,再也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白锦欢,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悲。明明是死里逃生捡回来了一条命,可如今醒来见到你,竟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只剩下空荡荡的茫然。”
眼睁睁看着从前肆意明媚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缠绵病榻,虚弱苍白的模样,白锦欢再也忍不住心上悲痛,同他一起落下泪来。他一边安抚着鹤羽的情绪,一边对他承诺道:“别怕,别怕,你不会是废人的,我会帮你的。”
“帮我?”鹤羽轻笑一声,他的眼眶通红,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微微侧头望向白锦欢时,总是显得茫然又无助:“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也回不到云上去。青丘九公子,你确定你要帮我?”
“你能帮我什么?帮我杀了那群仗势欺人之辈?还是帮我夺回我的内丹?”
“没有内丹,我就是废人一个。白锦欢,原先我们如此相似,家世,容貌,能力,地位,样样都不分伯仲。妖界有那么多人,我只欣赏你,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同类。”
“可是——”鹤羽的声音哽咽起来,喉底压着点点泪意,“现如今,我望着你,只能感受到一种犹如天裂般的差距。你还是青丘最受宠的小公子,我却成了个废人,多么可笑。”
话已至此,鹤羽也不愿多说。他沉默着,白锦欢也沉默着。明明曾经是那么亲密的朋友,现下却像是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隔阂,横在他和鹤羽心中。
他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狼妖,可面对白锦欢,他还是百感交集,总忍不住去怪他。
或许是方才大巫给他释放的舒缓妖力作用,鹤羽恢复了些精神。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虽是说着话,可语气尽是疲累:“白锦欢,我想休息了,你走吧。”
“谢谢你的搭救,不必再管我了。”
白锦欢知道自己多留无益,非但不能帮鹤羽解开心结,反而让他更加哀伤。他将门外侍奉的小狐妖们叫了进来,仔仔细细嘱咐他们要好好照顾鹤羽,这才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在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鹤羽,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会帮你的,鹤羽,我会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说罢,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
“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伴随着两个男声越来越激烈的争执,屋内传来一阵摔茶杯和拍桌子的声音,吓得房间里服侍的小狐妖们个个都抖了一抖,头埋得很低,神态也更加毕恭毕敬,生怕在七公子和九公子吵架的时候引火烧身。
“为什么?”白锦欢没想到自家七哥反应会这样大,方才他进来时打的是和白澈好生商量的主意,现在被他这反对的怒火一烧,心里也起了一股无名野火,烧得他也开始不理智,“七哥,这明明是好事儿!为什么不同意我去做!”
白澈险些要被自己这个拎不清的弟弟给气得昏了头,他本以为白锦欢是感恩戴德地过来感谢自己这个哥哥在他和鹤羽受伤期间的照顾,没想到寒暄的话语说了几句,这人就图穷匕见,露出自己原本的来意来。
他知道白锦欢向来心软又仗义,那个鹤族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内心肯定过意不去。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爱护,他也不会对鹤羽置之不顾。
然而他们青丘竭尽所能救治这个非亲非故的鹤族族人,不仅请了大巫出山,各种天材地宝也丝毫不吝啬,早已经是仁至义尽,挑不出半分错来。可让白澈万万没想到的是,白锦欢这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想头。
他竟然异想天开,妄图去狼妖地盘把鹤羽的内丹抢回来!
当真是疯了。
白澈不可置信地盯着白锦欢看,见他脸上认真严肃的神情不似作伪,便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心如匪石,不可转也。他本就恼怒于白锦欢对鹤羽的情真意切,现在又见他想要冒这么大个险,更是压不住火气。
他本来还想要好声好气地同弟弟讲道理,试图帮他分析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可白锦欢向来在狐王和他上面八个兄弟姐妹的娇宠下长大,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求了好几遍也不成的事情,一时也有些难过,说话口不择言起来。
一来二去的话语呛声争执,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无法容忍,更何况白澈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包容的人。往常是想要在白锦欢面前装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才显得温润有礼,现在不必装了,口舌也凌厉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莽撞行事的风险有多大!”白澈方才砸了杯子,现下手边没有趁手的物件,不然他若是气上心头,肯定也会往白锦欢身上砸去。自己这个不识好歹的弟弟当真是被惯坏了,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和自己的兄长呛声。
“先不说这一趟行动多么危险——”白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说出口的话语显得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他的胸膛气得上下起伏,面上表情却渐渐平静下来:“小九,我知道你心疼那个小子,可你要清楚。”
“我们是那小子的什么人啊?论亲疏远近,怎么也轮不到我们青丘的人去管他们鹤族的事儿吧。”白澈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白锦欢。白锦欢此时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根被情绪支配的人形棒槌。
“若是父王在这里,或许可以说服他出面主持公道。”白澈觉得自己已经是煞费苦心,各种利弊都跟白锦欢说得清清楚楚,“可父王受邀去龙神渊做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青丘,何不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七哥,可是我等不起了。”
白锦欢垂下脑袋,心头一片茫然。他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白澈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他或许会不服气,会生气于他的独断专裁。可七哥却放缓了声音,细细同自己分析利弊,一副贴心兄长模样。
他知道最妥帖的方案便是等狐王回宫,狐王和龙王合作管理妖族各大事务,从来都是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这样杀妖剖丹,天理难容之事,自然会惹得两位妖王震怒,若是他们宣判案件,便十拿九稳。
从理性上来考虑,白澈的建议无疑是最保险的。可鹤羽遭此厄难,他自己又被狼妖耍了绊子,白锦欢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能够耐心等待。可如今时间成了最值钱的物件,白锦欢等不起,鹤羽也等不起。
他知道鹤羽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若是失了妖丹,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他必定会情绪崩溃,不愿在这世间苟活。他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鹤羽一条命,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黯然神伤。
“鹤族住在云上,不比咱们青丘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他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不远处桌案后的白澈,视线穿过层层阻碍,深深望入他的眼底,“鹤族向来亲缘薄凉,特立独行,即使是父母兄弟,彼此之间也不见得多么热络。”
他弯下眉眼,眼神尽是恳求,眼眸盛着夜明珠皎洁的光芒,眸光闪闪:“七哥,咱们青丘既然救了鹤羽一条命,何不帮人帮到底。父王是妖界掌权人之一,若青丘出手,也算是顺理成章。”
“可是如果就连我们都置身事外,等着鹤族中人替鹤羽出头,那才真是异想天开。”
白澈别无他法,心上火气烧得心口难受,只觉得一颗心堵得慌。他暗自瞥开了自己的视线,不肯同白锦欢对视。小九因为难凉热血一时兴起,他却不能跟他一起昏头,同意他这不可理喻的请求:“小九,我还是那句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像是天边落下的石头,砸进了白锦欢心里:“我不可能帮你这个忙,也绝不会同意你一人行动。”
“那小子既然已经醒了,你也不必为了他再忙上忙下,平白堕了你九公子的志气,咱们青丘也没有收留他的道理。”眼角余光看向一旁错愕的白锦欢,见他脸上神情由惊讶慢慢转成愤怒,白澈喉咙一哽,话语更显冷漠,“过两天就放他离去,全了咱们施救的情谊。”
“七哥,不能这样,你不是这样的。”白锦欢不可思议地盯着白澈,他缓慢又僵硬地摇了摇头,想从他脸上窥探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口是心非的表情来。可白澈目光坚定,表情淡漠,像是块冰冷的石头。
看着白锦欢眼中分毫毕现的受伤神色,白澈心头一痛,仿佛被人狠狠攥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自己从小爱护到大的弟弟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妖族族人,对他露出这般怀疑伤心的神情。
他垂下眼皮,狼狈地躲闪着白锦欢眼中受伤神色。白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再抬眼时便将自己武装成了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他硬下心肠,语气冷漠:“小九,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他态度从容,找不见半点伪装的破绽。白锦欢短短片刻经历了哀伤,震惊,难过的情绪变化,现下已经精疲力尽,提不起半点精神。他失魂落魄地低下头,知道在这件事上,绝无可能得到七哥相助。
“小九为了那个鹤族小子,已经耗费了大半灵力,现在仍在恢复期中。”白澈面上的表情完美的像是戴了一副精巧的面具,将他所有外放的情绪严丝合缝地封印在了那张看起来无悲无喜的脸上,“你回去吧,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的。”
白锦欢瞪大了眼睛,音调骤然拔高,听起来颇为疑惑又尖锐。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白澈瞧:“七哥,你想关着我?”
白澈摇了摇头,塑造了一副关爱幼弟的贴心兄长形象,可面上表情都没有任何波澜,平静的像是无风海面:“小九,是为了照顾你。”
明知道这样做会亲手将白锦欢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白澈不得不当了这个恶人。白锦欢所有失望,茫然,落魄的情绪都像是往他心口上扎的刀子,当他吩咐完时,只觉得心头都在滴血。
“没有什么事的话,便下去吧。”白澈眼眸微动,不忍再看,垂下眼睛专注着手上事务。白锦欢原本还想和白澈再进行一番争取,可见七哥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懊恼地足下蹬地,一甩袖子,带着满心气恼,气势汹汹地走了。
既然七哥不愿意帮自己这个忙,白锦欢便识趣地不再用这件事打扰他。可他是白锦欢,是青丘狐王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儿子,就算一切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为了心中认定的所做之事,他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
他使了一点巧计,躲过了白澈在他宫殿里安排的人手,瞒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做足了准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一人偷袭了狼族那个心黑的狼妖修炼所在地。
狼妖在石板上盘腿打坐,正运功施法,吸收鹤羽妖丹内的能量。白锦欢隐蔽身形,在一旁窥探,在那狼妖最最脆弱的时候找准时机,一招得手,将那内丹抢了过来。
狼妖愤然睁开眼睛,见是白锦欢这个不对付的妖精,自是恼羞成怒。他张牙舞爪地施法攻击,不肯善罢甘休。
白锦欢的妖力虽然恢复了个七八成,却因为之前过度使用灵力,未能沉淀下来,从而显得虚浮无力,与狼妖斗法时渐渐落了下风。他攥紧了手上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内丹,暗道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脱身为好。
可这狼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腌臜物件,竟然偷偷学了一招袖里乾坤。白锦欢躲闪不及,被这黑心狼迎面洒了一脸合欢花粉,腹中顷刻便起了一阵难言的燥热,烧得他整个人面皮泛红,心脏直跳。
他绝对不可能以这样的姿态回青丘,七哥本就不同意他擅自行动,若是这样回去,少不得要惹得地宫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白锦欢咬着唇瓣,一边施法奔袭,一边分出一份心神,用以压制体内越烧越烈的合欢花毒。
等他终于摆脱了狼妖追捕时,身形已是摇摇欲坠。看着不远处一间可以暂时落脚的破败庙宇,白锦欢眼前一亮,打算在此休养生息,压制体内妖毒,却没想到这破庙之中竟然还要另一个人存在,一个凡人。
那个凡人笑容温和,姿态从容,即使被他出手压制,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不仅自报家门,还关心他手上伤势。
他说自己叫墨璟。
第034章 狐狐受伤再遇墨璟
借着墨璟的干净身子解了体内的合欢花毒后, 白锦欢因为和狼妖打斗而损耗的妖力也恢复了些许。他本想着事成之后将这个凡人关于破庙一夜的记忆抽去,让他只当是做了个香甜春梦,临动手时却又犹豫起来。
妖族向来喜欢鲜艳颜色, 越是光彩夺目明亮照人的物件越是受妖类追捧。白锦欢作为青丘狐妖,自然也不例外。
仅春风一度,白锦欢便对墨璟上了心。他从小被父王兄长们宠着长大,见多了各种奇珍异宝, 因此更欣赏有着水晶心肠般玲珑剔透的人。墨璟虽然是个普通凡人, 可一颗纯善之心当真是世间珍宝,白锦欢对此情有独钟。
白锦欢看着墨璟那俊秀又不失凌厉的五官, 只觉得这人当真生了一副清俊面孔, 就算和妖族中以美貌闻名的花妖公子相比,也不遑多让。他渐渐下移的目光像是丹青大家手中的毛笔, 在五官上逡巡探看,慢慢勾勒出一副美人画来。
瞧得久了, 白锦欢心头好似有一个小勾子,勾得他心尖泛起了层层痒意, 不由得也生出一点色心来。他不是凡人话本中推崇的柳下惠, 有这样温润如玉的美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他又怎么能做得那坐怀不乱的圣贤事。
他伸出手来, 在墨璟眉眼处轻抚,动作轻柔又体贴。墨璟到底只是个普通凡人,替他解了合欢花毒,难免会被这腌臜药物影响。他睡得昏昏沉沉, 白锦欢也不怕自己弄醒他, 手上的动作便渐渐大胆了起来。
他像是抚琴的高人雅士,手上动作轻拢慢捻, 细细感受着指腹肌肤的细腻光滑。指尖翻山越岭,抚过挺翘的鼻梁,便来到了唇瓣处。
墨璟这人天生生就一副看起来就薄情寡义的薄唇,不苟言笑时唇瓣紧紧抿着,让人瞧着觉得他像是不高兴,因此一见就心里发虚,唯恐自己得罪了他。笑起来时嘴角弯起,脸侧的酒窝深邃可爱,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白锦欢伸手揉弄那两瓣唇,将其作弄的比之前艳红了些,这才满意地停了手。墨璟虽然被这腌臜的花族药物拖入了沉沉的睡梦中,却仍旧能够感受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搔弄自己,便微蹙起了眉头,睡得不太安稳。
他虽然被药物影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可白锦欢却仍旧停了手。他怀中的鹤族内丹散发着温暖的热度,照着他的心口一片暖意。白锦欢摸进内襟,将那枚妖丹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放在掌心上打量。
那妖丹虽然周身荧光闪闪,可细细瞧着却隐约有黯淡之意,想来那黑心狼妖应该是近来才开始修炼吸收这枚妖丹的能量。白锦欢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禁想到若是听从七哥建议,等狐王裁决,那时才真是悔之晚矣。
鹤羽身上的伤口虽然在大巫的调理下慢慢恢复,可白锦欢清楚得很,他的心头仍旧扎着一根深不见底的刺。一日不见内丹,他心中便会惶恐胜过一日,那刺便扎得更深几分,直至渗透骨血,再无转圜余地。
既然已经将内丹夺回,便要尽快将它还给鹤羽,让鹤羽用内丹妖力好好修炼灵力,争取早日恢复如常。白锦欢心头定下了主意,越想越觉得事不宜迟,还是尽快回青丘献宝才好。
他将内丹仔仔细细地放在心口处收好,感受着妖丹散发出的暖意,白锦欢心上这才觉得踏实了许多。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睡得昏沉的墨璟,不知为何,心头竟然生起了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
他疑心自己是被花族媚药伤了脑袋,赶忙回过神来晃了晃头,将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尽数甩了出去。泥胚佛像低眉顺眼,看起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白锦欢同这间破庙里供奉着的佛像对视片刻,感受到自己繁乱的思绪在这样无声的交流中渐渐沉淀下来,脑海一片澄澈,又平静又充实。
临走前他见墨璟穿得单薄,于是细心地将一旁的铺盖拖了过来,将其用妖法好生地安置在上面。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墨璟,觉得该是最后一次见这个凡人,不过因缘际会,有缘自会相见,这才放心推门离去。
回青丘的路上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昨日里同他斗法的黑心狼也没有在中途横插一杆子,这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他没有不识好歹地去找白澈,反倒是瞒过了所有服侍的小狐妖,静悄悄地钻进了鹤羽的房间里。
鹤羽没有休息,反倒摆出了个修炼打坐的姿势来。他双腿盘坐,如同观音坐莲般闭目养神,调动周身气息,想要凝聚妖力。可腹内空空如也,费了大半心神凝起来的灵气一个不慎便烟消云散,彻底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失败了无数次后,鹤羽终于意识到如果没有妖丹,自己甚至连最低阶的妖法都无法施放。他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方才打坐时如同青松般挺立的脊背顿时垮了下来,微垂着脑袋,光看背影,便能感受到主人的无限颓唐。
白锦欢不忍见他难过,赶忙从后门中现身出来,走路的动静吓了一门心思沉浸在哀伤氛围里的鹤羽一跳。鹤羽抬眼去望,想看看是哪个不懂事的小狐妖这般莽撞。待看清了眼前人后,面上表情闪过一瞬茫然,继而又回到了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他起身振袖,没有分给白锦欢一星半点的眼神,扭头就想要走。白锦欢好不容易瞒着所有人得了这么个见面的机会,又怎会让鹤羽轻而易举的离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捞住了鹤羽的袖子,紧紧攥在手里。
鹤羽抓住衣袖,往外扯了一扯,却见白锦欢身量不大,手上力气倒是充足得很,竟然没能拽动。他内丹被夺,连用妖法割断袖子的能力都没有,现在恼羞成怒,更是觉得白锦欢就是故意来看自己笑话的。
就算心里如何不忿,鹤羽脸上也不想表现出撒泼打滚的泼辣姿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与白锦欢一般计较。他的语气淡薄,好似没有半点情感,别过头去不愿去看:“白锦欢,放手吧。”
白锦欢像是没能听清他说的话,他不仅没有如鹤羽所愿那般乖乖听话放手,反倒变本加厉,手上动作更重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鹤羽,狐狸眼睛总显得多情又温柔,用这样湿润的目光看着人,总是让人硬不下心来。
“鹤羽,你当真要同我生分吗?”
他的话语近乎恳切,配上白锦欢那张艳若桃花的面容,瞧着更是可人。鹤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在感受到体内空空如也的灵力后,再度变得茫然又痛苦,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显得哀怨和不近人情。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眼中一闪而过受伤的情绪:“我这样寄人篱下又一无是处的妖族废人,哪里敢当你青丘九公子的朋友。生分不生分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九公子,你光风霁月的,是妖族中难得的好人,不要再和我搅在一起了。”
这撇清关系的话,让白锦欢原本欢喜的内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他手里紧紧抓着鹤羽的袖子,仿佛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知道鹤羽心情不快,白锦欢却仍旧固执地不愿放手。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想,若是自己放手,便彻底抓不住了。
胸口处的内丹仍在源源不断朝外散发着热量,蓬勃的灵力聚集其中,仿佛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同时也是修复关系的一剂良药。白锦欢感受着心口热度,希望那一点温暖能够融化鹤羽心上坚冰,让他不要再这样阴郁颓唐。
他学着鹤羽的样子,也缓缓摇了摇头。白锦欢觉得自己的语气从来没有这般平静过:“不会的,鹤羽。有我在,你不会成为废人的。”
白锦欢松开了鹤羽的袖子,同时念着他那一点吹毛求疵的洁癖,还暗自动了妖法,将袖上方才攥出来的褶皱消了个干干净净。他摸进了自己的内襟,那枚内丹的热量照得他胸口一片暖意,现在也是时候交给他真正的主人了。
鹤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见他手上动作,心上隐隐约约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锦欢的一举一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可微微颤动的眼睫和闪烁的目光,仍旧暴露出他的激动。
白锦欢握住内丹,朝鹤羽摊开手心。他先是垂下视线,看向掌心躺着的内丹,而后掀起眼皮,一脸真诚地望着鹤羽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说过的,鹤羽,我会帮你的,这次没有食言。”
他将内丹还给鹤羽,鹤羽激动万分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方才交接过程中,他只觉得自己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先前他还觉得自己是废人一个,从此人生无望。现在有了内丹,心头便又燃起了对妖力的渴望。
青丘大巫告诉他,他近日宜静心修养,不要有过大的情绪起伏。因此他此时再怎么高兴,面上表情却仍旧寡淡无波,被他牢牢压制,只有一点外溢的欢喜。他轻咳一声,表明自己的态度,僵硬地对白锦欢道谢。
“多谢九公子。”
白锦欢见他面上表情稍稍缓和,自己这次行动就算是不虚此行。他看着鹤羽笑了一会儿,恍惚间好似没有那么厚重悲惨的血海深仇,有的只是两个同样出众的年轻人,在地宫内相视一笑。
—
白锦欢见鹤羽眉眼之中似有疲意,也不好意思再做打扰。鹤羽的屋子人来人往,除了伺候的小狐妖们要服侍着端茶倒水外,大巫出于医者仁心,也会时常看望。眼瞧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白锦欢也不便久留,留下一句“你好好照顾身体”后,便匆匆告辞。
他不久之前才和白澈吵了一架,现在也不想出现在他面前。白锦欢知道自家七哥一日的时间安排,特意选了与其截然相反的道路行走,为得就是特意避开白澈,省得出现争执,在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小狐妖面前丢人现眼。
可他千算万算,算过了拥有一副九曲心肠的七哥白澈,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了一身莽撞气的青玄身上。青玄许久不见自家公子,心里想念得紧,可七公子又不准他这个贴身妖奴看望,为此很是气恼,一连多日都闷闷不乐。
他神思郁结,不愿一人在地宫里无所事事,便出来望风,希望和煦春风能吹散心头忧虑。不知是不是天上主管实现愿望的神仙现在正好闲暇,居然真的听见了他的心声。下一秒,白锦欢不偏不倚的,恰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青玄喜出望外,赶忙迎上前去服侍白锦欢。他是白锦欢的贴身妖奴,从还没学会化形时便被狐王做主赐给了白锦欢。本来以为自己一条小小巴蛇最后会沦落到成为他人玩物的下场,没想到自家公子宅心仁厚,没有把他当一个玩意儿。
白锦欢不仅将他贴身带在身边,还教他如何运用灵力,如何幻化成人。青玄耳濡目染,妖力日渐精益,不仅甩开了同龄的小狐妖一大截,甚至不久之后就成功积攒经验,开始尝试化形。
青玄在留仙洞里修炼了半个月,可是在成功化形那一天,仍旧是战战兢兢。他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在施法而成的水镜前照了一天,内心万分忐忑,唯恐自己生了一副丑陋面孔,惹得向来喜欢鲜艳颜色的白锦欢不开心。
最后还是白锦欢破门而入,将马上要在房间里面闷着长蘑菇的小妖奴强势地拉了出来。青玄不敢抬头,他原本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慢慢接受了化形的面孔,可是现在看见白锦欢,又顿时怨恨起自己生得不够美,竟没有公子的万分之一。
白锦欢饶有兴趣地用随身携带的折扇勾起青玄的下巴,以一种半强迫似的姿势让他抬起头来。青玄虽然顺从着下巴上的力道,微微抬头,却垂下目光,视线半点不敢看向白锦欢。他心内惶惶不安,害怕被公子厌弃。
他听见了公子在他耳边的一声赞叹,让他紧张的内心稍稍放松了些。青玄大着胆子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白锦欢。他设想了无数种公子可能会有的反应,却没想到自家公子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模样。
白锦欢将他带到了其他八个兄弟姐妹面前,欣喜地对他们宣布自己现在也是有了亲手教导出来的妖奴的人。青玄恭恭敬敬跟在他的身后,面上虽然没有喜出望外的神色,心底却是十分的欢呼雀跃,开了一簇簇茂密的小花。
公子于他,不仅有施救之恩,更有教导之情。青玄暗自发誓,将自己这条命彻彻底底交给公子,不会做任何让公子伤心的事,更不会违逆公子任何要求。
近日不见白锦欢,青玄已是有些郁郁寡欢,连带着对七公子白澈都有了些怨言。如今千思万想的人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难以压住心头激动,跑到白锦欢身边上下打量,生怕自己不在公子身边这段时间,公子受了什么委屈。
白锦欢知道青玄这些小心思,他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自然懂得他的心思和作风。他站立原地,乖乖任由青玄检查,末了才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点在自己这个小妖奴额头上,略带调侃地说道:“怎么,就这么些天瞧不见我,就难过地要哭鼻子啦?”
“公子总是爱说笑。”青玄本来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闻言,硬生生地将那些酝酿出来的泪意压了回去。见白锦欢身上没有什么大碍,这才将悬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忧愁地问道:“七公子为何不让我见公子?”
白锦欢手上被狼妖割出来的伤口涂了一遍墨璟的草药,又有妖力修复,早已经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他光明正大地应付了青玄的检查,见他眉间忧虑,语气愤懑,于是笑着宽慰他道:“七哥也是为了我好。”
青玄不解其意,白锦欢话语听起来像是偏向七公子,可眉眼之间却全无笑意,反倒显得有些忧虑哀伤。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公子脸上神色,谨慎地问道:“公子现在出来了,可还要去向七公子禀报一声?”
“不了。”白锦欢幽幽叹了口气,拒绝了青玄的提议。自从那日和白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他们还没有说上话,甚至也许久没有见着自己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哥。七哥本意是想找人好生看着自己,可自己又怎能事事如他的意。
现在他冒险去狼妖那里斗法夺宝,虽然事情顺利解决,可到底过程凶险。没想到变故横生,有了合欢花毒和墨璟这一件事。白锦欢不禁去想,若是七哥白澈知道了事情原委,还不知道要如何发作。
他一想到七哥愠怒的面孔就觉得一阵头疼,恨不得即刻消失在青丘,出走个一年半载,让彼此好生冷静下来。白锦欢拍了拍青玄的肩膀,将昨日晚上的英勇事迹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顺带略掉了墨璟的存在。
青玄听得目瞪口呆,先前还惦记着关心公子的安危,现下却更怕自家公子会被七公子责骂。七公子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一派从容,私下却是个心肠冷硬的主。白锦欢违背他的命令私自行动,不知日后要吃多少瓜落。
白锦欢见青玄像是在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担忧,不由得心头一暖,觉得这一夜奔波劳累和在鹤羽那里受到的委屈顷刻之间都烟消云散。他伸手捏了捏青玄脸侧软肉,眉眼微微弯起,笑意盈盈地抛出了自己的条件。
“小青玄,你知道的——”白锦欢的尾音拖得蜿蜒婉转,活脱脱就是一只看起来惯会算计人的狐狸。青玄知道自家公子一旦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接下来的事情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却仍旧选择顺从听服。
果不其然,白锦欢说出了让青玄十分不赞同的话来。他眼角含着笑,总让人不忍拒绝:“我这回可算是彻底惹恼了七哥,白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若是还留在青丘,之后的日子可十分不好过,说不定还会连累到鹤羽和你。”
见青玄脸上怔愣神情,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以一种极快的语速说出了口:“我接下来要去人间躲一阵子,妖族的山山水水都看腻了,没什么新鲜的,正好借着这段时间看看凡间的名山大川。”
“鹤羽得了妖丹,之后应该就会去留仙洞里修炼疗养。他要疗伤的时间久,我也不好过多去打扰他。”提起鹤羽,白锦欢一颗心难免沉重了起来,“这些日子可能需要你辛苦辛苦,帮我时时照应着鹤羽,莫要怠慢了他。”
“公子哪里的话!”青玄顿时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答应了下来,还许下了许多瞒着白澈的承诺。白锦欢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顿时无事一身轻,紧绷着的心神松了下来,只觉得浑身疲惫。
狐王不在青丘地宫,狐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过一遍白澈的手。白锦欢不知道自家七哥到底有多大能耐,却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他同青玄在这僻静之地聊了一会儿,嘱咐了他一些琐碎事后,才放心离开。
本以为离去的时候会和回来时一般畅通无阻,可谁也不知道这个黑心狼妖怎么想的,来时不设陷阱伏击,回去的路上却给白锦欢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绊子。白锦欢本来就身心俱疲,现下更是来了火气,同那狼妖闹出了好大一通动静。
白锦欢之前给鹤羽输送法力,昨日与狼妖斗法,又中了合欢花毒。这一系列的事情堆在一起,饶是他的妖力再怎么雄厚,现下也有些支持不住。他一时不察,腿上就不慎被那狼妖的妖法伤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现下身体虚弱又受了伤,若是再这样打下去,吃亏的定然是自己。白锦欢不是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莽夫,自然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眼瞧着已经渐渐落了下风,白锦欢转念一想,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他用了个巧计,聪明地摆脱了那狼妖穷追不舍的攻击,慢慢摸到了妖族边界,隐蔽了自己的气息,轻巧地跃了过去。此时人间已是天光大亮,艳阳缓缓爬上山头,紫霄山上树林茂密,各种动物层出不穷,皆躬直了脊背,警惕地看着面前走过的白锦欢。
白锦欢妖力不支,随着腿上伤口血液的流逝,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他身上属于狐妖的那部分妖气外溢,吓得方圆几里的各种动物战战兢兢,没有任何生物敢在此时走上前来。
白锦欢感受着腿上疼痛,心里暗骂狼妖的阴险狡诈。他闷头行路,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昨日那破庙附近。他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人形,倒在草丛中,化身成为了一只通体雪白,眼下却生着火红毛发的狐狸。
眼前青草被人猝不及防地拨开,白锦欢抬起狐眸,意外瞧见了墨璟那张清俊面孔。面前的凡人心肠极好,话语温和地同他商量,想要带他回家疗伤。
第035章 白澈和狐狐展心扉
明明自鹤羽重伤到如今重回青丘, 不过短短几月,竟然发生了如此多惊心动魄的事情。白锦欢在睡梦中回想起往事,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在这几月光阴里经历了自己之前几百年都未曾有过的哀伤与别离。同鹤羽吵架后, 他心神戚戚,昏昏沉沉,思绪繁乱,多梦迷离。白澈, 青玄, 鹤羽,墨璟的脸在他脑海中层出不穷地浮现消失, 层层叠叠的荒诞梦境让他睡不安稳, 眼角竟然悄然流下一滴眼泪。
这滴突如其来的泪珠将白锦欢从凄迷繁乱的梦境中拉回现实,他泪眼朦胧地睁开双眼, 床头皎洁明亮的夜明珠正在发着莹莹亮光,照在他半边侧脸上, 衬托得泪迹未干的眉眼更加忧愁,像是有着无限心事。
白锦欢一颗心牢牢地坠着, 半点都不轻盈。他半阖眼皮, 幽幽舒了口气,侧过头去睁开眼睛, 却见七哥白澈正坐在不远处的檀木椅上,端起了桌上茶盏。那茶水应是刚上的,还悠悠冒着热气。袅袅热气扑上他的面孔,让他的五官都瞧不真切。
白锦欢心头一跳, 他本就心情低落, 现下更是有些羞恼。他着实被突然出现的白澈吓了一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不知七哥近来什么毛病, 平日里神出鬼没,不知踪迹,现下又脚步轻巧,喜欢偷偷摸摸进人房间。
他擦了眼泪,别过头去,不太想理白澈。既然七哥非要在自己养病的房间里喝茶,他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能不讲道理地将人赶出去。白锦欢心上郁闷,七情六欲都毫无保留地上了脸,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可白澈却独独是那个没眼色的。
白锦欢虽然身体虚弱,可妖族中人五感极佳,他自然能够听到身后那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七哥不知什么时候喝完了茶,正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床边走来。
说来奇怪,狐王不在青丘的这些日子,地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白澈在操办。白锦欢从来不喜这些琐碎事务,在料理政务方面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只会添乱。白澈也不怨他,任劳任怨地跟在白锦欢身后,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嘴皮子向来伶俐,三言两语就能让争执不下的两方化干戈为玉帛。白锦欢知道自家七哥是个有本事的,自己作为小幺,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跟在哥哥身后混吃等死,潇潇洒洒做个纨绔子弟。
可向来在外人面前知情识趣又有容人雅量的白澈,一次次在他面前翻脸无情,与那些人人称道的好品行截然不同。白锦欢越想越觉得委屈,七哥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没想到现下又成了这讨嫌模样。
白澈在床边停下脚步,他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在床上侧躺的白锦欢。白锦欢这人醒来后不知道又在闹什么脾气,非得在他面前使这些小性子,整个人侧过身去,半个眼神都不愿意留给自己。
白澈一颗关爱幼弟的心被白锦欢明晃晃的躲避态度刺痛,既然他不好过,便也私心不想让白锦欢好过。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知道那个一无所有的鹤族小子,还有那个低贱的凡人,是白锦欢的软肋。
“鹤族那小子来过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起来像是个疑问句,却被他说得坚定有力,好似心中早有答案,并不在意白锦欢给他的回答。白锦欢不知为何,一听七哥白澈这淡泊从容的音调,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语气也不好。
“七哥手眼通天,什么都瞒不过你。既然知道,又何苦来问我。”
白锦欢冷哼一声,话里字字带刺,仍旧没有转过身来看白澈一眼。白澈见他那油盐不进的固执模样,只得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上火气,不断在脑中提醒自己白锦欢伤病初愈,自己还是不要跟他过多计较。
父王巡视妖界,青丘狐族各种琐碎事务都压在了自己肩上。白澈被这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忙里偷闲地想起白锦欢。他原本只想来看看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这几日恢复状况如何,却惊讶地发现小九在睡梦中都哀伤地流下泪来。
他心上一软,对白锦欢更加怜爱。白澈放柔眉眼,站在床边喃喃自语,思索着可能会让白锦欢难过的人和事。他伸出手去,想要像之前一样替白锦欢擦去眼泪,没想到刚刚靠近,就在他身边闻到了一股非我族类的气息。
这气息浅淡,余韵不足,好似随风就散,仿佛主人身体虚弱,精力不济。这股莫名气味的主人应当是在白锦欢身边待了有一段时间,即使气味清浅,可积少成多,仍旧渐渐成为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
白澈在闻到这股气息的同时,便心知肚明了其人是谁。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顿,迟疑片刻后收回手来。白澈沉沉地闭上双眼,因为事务繁多而略显憔悴的脸上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只静静地站立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白澈如释重负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波涛汹涌尽数掩去,只剩下无波古井般的平静。他慢慢转过身子,将钉在地上的双腿挪开,脱力般缓缓朝着不远处的檀木椅走去,背影坚毅,又隐隐约约透露着些许无力。
他心里存了些报复的心思,于是特意吩咐了服侍的小狐妖,将白锦欢珍藏的好茶拿出来泡了。这茶白锦欢千辛万苦,求了妖族中专门制茶的妖精才得来的,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几次,现在正好,全便宜了白澈。
鹤羽从留仙洞里出来的事情,早有小狐妖第一时间来地宫禀报了他。白澈知道鹤羽这破天荒的露面十有八九是为了见白锦欢,心中就有了成算,为此也没有过多在意。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容忍程度,在闻到鹤羽气息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积攒怒火。
自己这个从小受宠到大,从来没有受到过挫折磨难的弟弟,有朝一日竟然为了个非亲非故的妖族中人梦中落泪,当真是岂有此理。白澈无法原谅鹤羽对白锦欢造成的影响,这样的事情有一次便够了,断断不能有第二次。
他皮笑肉不笑地忽略了白锦欢话中尖刺,拿捏出了一副关爱幼弟的兄长姿态,对已经回留仙洞里的鹤羽评头论足:“都说了鹤族那群眼高于顶的仙鹤都是群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也不知道那人哪里入了你的眼——”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锦欢猝不及防地打断了。白锦欢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语气冷硬:“七哥怕是忘了,与人相交,向来都是问心无愧就好。鹤羽如何,不过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还不需要七哥费心。”
白锦欢向来不是个记仇的人,可今日不知怎的,又将当日七哥想要把自己关起来这件事翻了出来。虽然理智上知道白澈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愿自己以身涉险,可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他这般行为,仿若不顾兄弟情谊。
“小九。”白澈将自己的音量提高了些,他眉头一蹙,几乎是以一种呵斥的语气,“你要知道,明面上是你和那不知好歹的小子之间的恩怨,可往大了说,确是能够牵扯到整个青丘。”
白澈瞪大眼睛,仿若赌气般朝白澈站立的方向转过身来。他眉尾一扬,仿佛对白澈的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七哥,这就没道理了。首先这一切都是那狼妖的错,他们拦截了我发给鹤羽的信,又设下埋伏伏击了他。”
“父王不在青丘,现在等不到正义,就算我擅自行动去夺回妖丹,也算是替天行道吧。”白澈眼眸中闪着不赞成的光,据理力争地跟白澈阐述自己的观点,“明明是一件正义事,我也成功做到了,何必要上这么大的价值。”
“小九,你还是太年轻。”白澈摇了摇头,连语气都无奈,“狼妖事先埋伏,定是做足了准备。你这一出虎口夺食怕是惹怒了他们。你瞒着青丘擅自行动,多亏你法力高强又不恋战,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不测,又有谁人知道。”
“你总说我喜欢管着你,可是小九,你要知道,父王不在青丘的这些日子,青丘所有事务都压在了我身上。”白澈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坐在了白锦欢的床边,一双幽深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青丘绝不能在我手上出事,绝对不能。”
“下令关你的事,是我欠考虑了。”白澈唇角微抿,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懊恼的情绪。白锦欢想要捕捉,可那情绪稍纵即逝,转眼就消失不见,留给他的只有那一如既往如幽潭般的目光。
“小九,关于这件事,我向你道歉。”白澈微微别过目光,脸色看起来不太自在。白锦欢再次瞪大了眼睛,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七哥竟然还能有给自己道歉的一面,果真稀奇。
自那日吵架不欢而散后,他本就苦于不知道怎么和白澈相处。如今白澈已经率先递了台阶,白锦欢正好乐得顺坡下驴。细细想来,当日之事多有赌气成分,他也不是诚心想和白澈吵架,既然七哥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也不好继续拿乔。
白锦欢轻咳一声清着自己的嗓子,唇角含着一抹羞涩又腼腆的笑。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睡乱了的头发更是惨遭毒手,和农舍里的鸡窝只有分毫之差:“七哥,也是我不好,不该擅自行动。我思虑不周,没有想到你的这些顾虑。”
“下次不会了,下次你说东我不往西,你抓狗我不撵鸡。”
白澈:……
眼瞧着白锦欢正经话说不了几句就开始插科打诨,白澈轻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他垂下眼眸,看着是一副无奈的模样,可眼底却浮过一丝胸有成竹的狡黠。得了白锦欢这话,他微抬下巴,推了一把白锦欢的胳膊。
“又乱说话,我看你是讨打。”白澈唇角勾起一抹容忍的笑,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靠窗的桌案,案上的茶盏还在悠悠冒着热气。白澈忽然起了作弄心思,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道,“方才看你睡得熟,也不忍心叫醒你。”
白澈眉毛一扬,少了几分故作老成的气质,透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张扬来:“嗯,你屋里的茶味道倒是不错,想来我们是兄弟,区区一些茶叶,七哥想要的话,小九不会不给吧。”
听到这话,白锦欢忽然警惕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伸手一抓,抓住白澈的胳膊,手上微微用力:“七哥说的是什么茶?!”
“种茶妖精的蓝天玉叶。”白澈故作认真地垂下了眼,将白锦欢面上的不忍和可惜尽收眼底。见他脸上这般变化的表情,白澈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虽然还是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可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外放的愉悦。
“七哥真会挑啊。”白锦欢没想到白澈一来自己的屋子就开始打劫,打劫的还是他这个正在养伤的病患。他抓紧了白澈的胳膊,想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末了才缓缓松开手来,咬牙切齿道,“蓝天玉叶难得,我找种茶妖精要了好几次才得了那么点,七哥倒是半点都不和我这个做弟弟的客气。”
“兄弟之间,何必计较。”
“是啊,我们是兄弟。”白锦欢没有办法,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白澈瞧,“可我近日在人间也有了不少收获,人间就爱说这样一句话,我来说给七哥听——亲兄弟也得明算账,细细想来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七哥顺走了我那么好的茶,总得有别的东西来补偿补偿吧。”
“这有何难,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随便挑。”白澈大方地一摆手,他沉吟片刻,继而灵光一闪,“我房里那副父王赠与的字画,之前瞧你倒是情有独钟。若是喜欢,我将它赠与你可好?”
“这敢情好啊。”白锦欢眼睛一亮,夜明珠皎洁的光落在他的眸中,像是缀着点点星子。得了心心念念的东西,他心头阴霾渐消,变得快乐起来,打趣白澈道:“也不知道父王看上你什么了,明明向来都是我爱字画,他却偏偏送给了你。”
得了白锦欢这样的评价,白澈也不恼,反倒伸手将他落在额前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就你这泼猴性子,给了你也是暴殄天物。你也就敢在我跟前这般放肆,等父王回来了,可有本事去他面前辩一辩?”
白锦欢嘿嘿笑了一声,全当是活跃气氛。还没等他心里轻松一会儿,就见白澈忽然板起了脸,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白锦欢见他那样,方才愉悦的心渐渐沉下来,心头忽然一跳,直觉白澈接下来的话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鹤族小子的事,早已经木已成舟,无法回头。”白澈轻轻抚摸白锦欢的头发,手上的动作像是在摸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他语气从容,眼神却有着淡淡的玩味,“既然你已经将他的内丹抢了回来,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白锦欢抬起头来,想要辩解些什么,可一对上白澈那幽深晦暗的目光,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打算等白澈后续言语再做应对……
白澈不在乎白锦欢的欲言又止,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不管你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造成了他现在的状况。我只知道,在照顾他这件事上,你已经仁至义尽。就算顷刻将他扔出青丘,旁人也挑不出一丝错来。”
“七哥,不要。”
虽然知道白澈只是在假设一种情况,可白锦欢还是担心白澈一时兴起,当真把鹤羽丢出青丘。虽然鹤羽已经有了内丹,休养身体恢复灵力更加方便,可自他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不过月余,仍是虚弱无力。
若是七哥当真这样做,在这弱肉强食的妖族地界,鹤羽便是寸步难行。云上鹤族向来高傲自持,见自己的族人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定是无法容忍,再冷血冷情一点,说不定要将鹤羽彻底赶出鹤族。
白澈神情不易察觉的一愣,随后被他隐去,不在意地笑了一笑:“小九,我知道你心善,在意那个鹤族小子,当他是好朋友。”
他笑着说完,话音刚落,神情就冷冽起来。白澈收了面上笑容,语气中藏着点淡淡的凶狠意味,像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剑:“可之后他若是再用这一点装腔作势,给你甩脸子的话,可别怪做哥哥的我忍不下他。”
“七哥,鹤羽不是这样的人。”
听出来了白澈真的生了气,白锦欢虽然心里发怵,却还是想要替鹤羽分辩一二。他知道鹤羽的性子,因此不在意他的态度,只当他是心生郁结,需要发泄。可白澈却不知道,见他对白锦欢恶声恶语,自然看不过去。
“他那个性子就是如此,说话毒了一些,可是本心不坏。”白锦欢知道白澈对自己的维护,若是放任自如,早晚有一天七哥会和鹤羽正面交锋。为了杜绝这样的可能性,白锦欢必须缓解二人之间存在的潜在威胁。
鹤羽今日被自己气到了,回了留仙洞修炼,之后或许好长一段时间不会露面见人。他没有办法缓解鹤羽的态度,却能够改变七哥。白锦欢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对白澈说道:“七哥,鹤羽身心俱疲,难免心情激愤,我又怎么好意思在这些小事上同他计较——”
他话音未落,就见白澈乐盈盈地截住了他的话头。白澈目光看向白锦欢,半开玩笑地道:“小九,你这话意思,莫不是在说七哥我是个爱计较的人?”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锦欢招架不住白澈这跳脱的思维,见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怕七哥生了别的心思,兄弟之间有了隔阂,于是赶忙解释着自己的话。他急赤白脸地上下比划,急得满头大汗,白澈这才放过了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小九,我自有我的考量。”他伸手点在白锦欢的额头上,动作轻佻,语气却显得淡淡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强还能容忍他一段时间。但是小九,你得知道,等他好了,我们是留他不得的。”
眼瞧着白澈已经让步,白锦欢也不好得寸进尺。他低下头来,闷闷地应答道:“七哥,我知道了。”
白澈知道白锦欢除了青丘狐族的血缘家人,最在意的就只有两个。一个是鹤羽,一个就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现下搞定了其中一个,白澈心情愉悦,便趁热打铁,打算抛出另外一个来压一压白锦欢浮躁的心思。
“那个凡人,和你肚子里面那个,你打算如何?”白澈知道白锦欢现在精神疲惫,不适合考虑这些复杂的问题,可他却等不下去。白澈从来不是个能容人的人,见白锦欢的心慢慢有了其他人的位置,自然无法容忍。
他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想要白锦欢立即给自己一个答案。
“七哥。”果不其然,提到这件事情,白锦欢神态萎靡,看起来万分疲累。他双手交叠身前,抠弄着被子,“我想要见见墨璟。”
第036章 无奈狐狐被迫妥协
白锦欢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答复, 反而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主动提出了想要和那个低贱凡人见面的条件。白澈虽然心内不喜,可到底还有多年虚与委蛇的经验, 这点不愉快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一丝一毫。
见白锦欢手指攥弄着被角,白澈上前一步,将被子抽了出来,替他仔仔细细掖好。白锦欢因为方才还在和白澈闲聊, 现在又提起墨璟, 难免有些心虚,因此只垂着自己的目光, 半点不敢抬起视线去直视白澈。
“想见他?”白澈像是不经意地提起,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喜怒, 反而显得有些好奇。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悠然一瞥,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床上脸色尴尬的白锦欢:“小九,那个凡人有什么好见的, 值得你这么惦记。”
这话听起来玩味十足, 白锦欢猜不透白澈心中所想,又怕胡乱说话犯了自家七哥忌讳, 因此一字一句都在心中打了无数遍腹稿,确定七哥挑不出一丝错来:“七哥,墨璟到底是我带来的人,留他一人在青丘地宫, 我难免会有些担心。”
听了他的话, 白澈只轻轻点了点头,不置一词。末了他眸光一闪, 嘴角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是让那个小巴蛇去安置那个凡人了吗?青玄可是你的头等心腹,贴身妖奴,你也这般不放心?”
明明可以退后一步给自己行个方便,可白澈却像是和他较上劲一样,半点不肯放松,非要自己给他一个相见的理由。白锦欢垂下眼皮,眼睫轻颤,手上烦躁地□□着被角,思索如何应对白澈咄咄逼人的话语。
白锦欢与白澈称兄道弟,外人看来都是一派兄友弟恭的和谐景象。他们二人在青丘地宫相处了好几百年,白锦欢自然知道自家七哥是个什么小肚鸡肠的性子。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兄弟之间的普通闲聊,可细细深想,只觉得得理不饶人。
他着实被白澈话里话外的试探折腾得有些厌烦疲倦,可七哥还在自己身前没有离去,白锦欢也不好在他面前表露出太明显的厌倦。他仍旧没有抬起头,低垂脑袋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犯错后恭恭敬敬的道歉,倒让白澈心情愉快了些。
“七哥,这不一样。”白锦欢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再不表态,势必会继续被白澈拿捏。与其被七哥玩弄在股掌之中,不如先发制人,求得一线生机。
白锦欢微抬下巴,掀起眼皮,直勾勾地望向白澈。他的眼眸清明,眸中似有细碎的光,在床边夜明珠的照耀下,更显璀璨夺目。白澈见他这般真诚模样,不由得心上一跳,就连呼吸都渐渐放缓了下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快乐的事,白锦欢的眉眼不可自抑地柔和了下来,眼神中似乎有着淡淡的怀念。他抬眸望向白澈,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在人间时,就是住在墨璟家里。他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可心地善良,温柔体贴。”
“如今因为我的原因,他回不去人间,被迫来到了青丘。”白锦欢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我受伤养病的这些日子,困在房间寸步难行,自然得安排个贴心可靠的人帮我好生照应他。”
“他一个普通凡人,就算青玄得了我的吩咐妥帖安排,可在这妖族青丘地界,难免会处处受限。”想到墨璟可能的处境,白锦欢就觉得心头发慌。一日不见墨璟安好,他这心上的惶恐就一日更胜一日:“七哥,就当弟弟求你了,让我见见他吧。”
从小到大,白锦欢求过白澈无数次。因为贪玩求白澈带他去人间看夜市新年,因为闯祸求白澈替他收拾留下来的烂摊子,因为愧疚求白澈施以援手,用妖力护着鹤羽的心脉,让他留有一口气,能够让大巫从鬼门关上救回一条命。
多年相伴,白澈自诩自己比白锦欢认为得还要了解他。在这无数次的请求中,他一边责怪白锦欢的贪玩胡闹不识好歹,一边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撒娇哀求。虽然这次也是同之前一般的恳求,可白澈知道,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那鹤族小子和白锦欢一样同为妖族,白锦欢喜欢和他一起玩,白澈虽然不太情愿,却也能够接受事实。可如今白锦欢心心念念的那个墨璟,不过一个低贱凡人,一无通天的法力,二无长久的寿命,不过蝼蚁之躯,竟然也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白澈越想越觉得有什么东西慢慢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垂下眼睫,漆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白锦欢,像是想要通过他那薄薄的一层皮肉,望进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短暂的沉默过后,白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来,眸底流露着几分白锦欢看不懂的情绪。
“既然你都这样求我了,我又有什么不好答应的呢。”白澈话语中藏着几分调笑,他弯下腰来,凑到白锦欢身前,俯身凝视着他,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随后伸手将白锦欢额边散落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去。
白锦欢僵直了身子,不敢有半点动作。白澈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甚至能感受到白澈动作时的一呼一吸。他当然可以选择躲避,但是想到自己和墨璟都在七哥的掌控下,只能暂时忍受,做讨好模样。
他那不自然的身形和骤然紧绷的身躯自然没有逃过白澈的眼睛,白澈暗自一笑,当没看到般,手上动作不停。他抚上了白锦欢的面颊,感受着指腹那羊脂玉般光滑细腻的皮肤质感,幽幽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
白锦欢神色纠结,不知道白澈又要挖什么坑等着自己跳。虽然同为青丘的狐狸,可七哥比他大一百多岁,论狡诈心术,他自然玩不过这年长一些的老狐狸。
他想得出神,竟然渐渐忽略了白澈在自己脸侧作怪的手。末了他沉沉地呼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眸望向白澈时目光坚定,倒让白澈都觉得有些稀奇:“什么条件,七哥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早做打算。”
见白锦欢让步,白澈笑意盈盈地收回了手。他收手直腰,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风流韵味,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我的条件就是,等你彻底休养痊愈,便将那凡人打发的远远的,再也不准见他一面。”
“为何?”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瞪着白澈,像是没能想到他竟然会提出这般不近人情的要求来。他眸光闪烁,眼底似乎有着淡淡的愤怒和惊讶,却不敢对白澈彻底暴露出来,只拼命压抑,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七哥,这要求实在太过苛刻,不如——”
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面前的白澈打断。白澈见他拒绝,顿时就敛住了面上笑意,眉眼一片冰凉,瞳色瞬间就冷了下去:“没什么不好的,小九,你要知道,七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了他好,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白锦欢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尖叫。白澈做了太多名号是“为了他好”的事情,白锦欢被迫享受着他的关爱,内心不可谓不痛苦。他仍想要争取些什么,就听白澈冷冰冰地说道:
“小九,他只是个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放他回人间娶妻生子,过平凡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看着面前固执倔强的白锦欢,白澈心上也渐渐来了火气。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分析道:“父王向来不喜欢妖族和人族交往过密,你作为他的儿子,难道要率先犯了忌讳,让父王难堪吗?”
“早在大巫做出诊断的那一天,我就该把这个消息发一份给父王的。”白澈的语气倏地柔和下来,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过于明显,倒让白锦欢拿不准主意,只得等着他继续言语,“我自作主张,瞒了下来,现在决定权在你。”
他隔着被子,伸手按在了白锦欢小腹处。白澈微微歪头,好似当真疑惑白锦欢这样一个男妖身体,为何会发生这般奇诡之事:“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凡人到底做了什么,又是什么让你莫名其妙怀了个孩子。”
白澈掀起眼皮,唇角微微弯起,可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情感,皮笑肉不笑地道:“事已至此,不妨好好为了你的将来谋算。这个孩子,是谁的都好,就是不能是一个低贱凡人的。小九,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提到狐王,白锦欢便说不出话来了。当初他回青丘,路上被白澈截道,七哥威胁他时就是提到了父王。如今故技重施,面对这样的威胁,白锦欢依旧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父王虽然爱他,可他毕竟是整个狐族的狐王,又是妖族中有着扛鼎之力的妖族掌权人。若是让父王知道了自己和墨璟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这个做儿子的顶多被责骂几句或者关个紧闭,而墨璟却是实实在在要遭殃。
虽然妖族中人不得在人界伤害人类,却没有提及在妖界的人类的处境。白锦欢不敢深想未来可能发生的后果,白澈这一句话虽然听起来轻飘飘的,落在白锦欢的心上却有如千斤之重,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起来。
“我知道了,七哥。关于孩子,我不会和墨璟说的。”
白锦欢垂下眼皮,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他闭上眼睛,心底一片茫然,痛苦又郁结。他原本想以一己之力护墨璟周全,让他能够开心快乐。可他实在太脆弱了,头顶上一丁点强权施压,便能让他乖乖束手就擒:“等我之后好了,一切就按七哥的意思办吧。”
白锦欢彻底妥协,艰难地将话说出口后,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量,四肢软绵无力,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白澈知道自己在逼白锦欢做出选择,见白锦欢痛苦神情,他虽然心疼,却半点都不后悔:“小九,到时候我们给他荣华富贵,让他回人间衣食无忧,也是一件好事。”
白锦欢闷闷的,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言语。白澈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好再在这里待下去,便迈步离开,打算让白锦欢一人独处,好好捋清自己繁乱的思绪。
临走前他回过身来,对着床上怔愣坐着的白锦欢道:“明日早晨,我带那个凡人来见你。”
第037章 狐狐紧张见心上人
明明距离与白澈约定的时辰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可白锦欢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墨璟,他的心里好像开了一簇又一簇的茂盛小花,同开遍青丘的千里香一般, 郁郁葱葱,占满了他的心口,让他高兴得忘乎所以。
待在地宫养伤的日子长夜漫漫,几乎看不见太阳。白澈怕他乱跑乱撞, 特意吩咐了服侍的小狐妖们牢牢看着白锦欢。那些小狐妖不知道是不是被白澈特意调教出来的, 一个个都板着面孔,脸上瞧不见半点笑意。
白锦欢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先前还存有一些期望, 想着跟那些小狐妖们调笑几句。可是几番互动下来,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接话茬。他们像是把他当一个精美易碎的瓷器, 小心翼翼地奉承侍奉着,却不肯与他有半点交流。
每每这个时候, 他就无比想念青玄。从小带到大的小妖奴同他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甚至不需要开口, 只需一个眼神, 一个目光,便能懂得他在想什么。
这样了几次之后, 饶是白锦欢再如何自来熟,此时也不免有些尴尬郁闷。那些小狐妖年纪比他还小,他也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闹那些莫名其妙的少爷脾气,只得乖乖地吃药治疗, 希望早日身体痊愈, 摆脱这冷冰冰的氛围。
白锦欢不得不承认,这么多人里, 只有白澈是最能拿捏自己命门的人。在这件事上,狐王作为自己的亲生父王,或许都得让白澈三分。白澈和自己从小玩到大,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了这样的本事,白锦欢不由得心惊胆战。
明明还有两个时辰才到约定时间,可白锦欢此时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从床上翻身起来,打算通过打坐练气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神。他刚进入打坐状态没多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与墨璟相处的点点滴滴来。
这些强制在地宫养病的日子里,他实在是太想念墨璟了。墨璟因为自己和那黄鼠狼精的恩怨被迫跟着来到了青丘,明明自己作为青丘的少主人,应当好生尽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自己被大巫诊治出来了肚子里不明的生命体,又因为强行催动法力经脉堵塞妖力逆流,不得不好生休养。虽然已经吩咐了青玄一定要认真招待墨璟,可白锦欢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不放心,生怕有人轻慢了他。
思念那么长,足够充斥白锦欢这个一夜无眠的漫漫长夜。他回想起墨璟那俊俏的眉眼五官,长身玉立的身姿风度,待人接物的言行举止,只觉得如果人间当真有如同玉石一般品行端方的君子,就该是墨璟那般模样。
一想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便是离见到墨璟又近了一些。白锦欢原先只觉得长夜寂寞难熬,现下却发觉原来等待着的时光充满了希望。他的心口充盈着这一股相见的欣喜,一颗心轻飘飘的,像是要长出翅膀,飞到云上去。
见到鹤羽,白锦欢总是忧郁伤感居多,欢呼雀跃居少。
见到白澈,白锦欢便是紧张恭敬为多。
明明小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七哥面前撒娇讨巧,可随着年岁渐长,二人都在岁月流转中换了旧时模样。白锦欢再也做不来这般厚脸皮的事,白澈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好哥哥了。
白锦欢能感受得到,在长大后,白澈心思渐渐变得深了,也开始夜以继日地忙了起来。白锦欢虽然从小到大都立志要当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可却并非是个憨眉愣眼的草包,只是有时不愿承认,仍旧装傻而已。
狐王因为一些事情久不在青丘,这些狐族事务便统统丢给了白澈管理。在接手了这些事务后,白锦欢慢慢发现,自家七哥眼中渐渐有了对权力的渴望,对上位者的推崇。有时候看着白澈眼底深不见底的欲望,白锦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
他害怕七哥有朝一日会在权势的浸染中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心地单纯的青丘狐狸,反而逐渐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玩弄权术的上位者。在其他八个兄弟姐妹中,他与七哥感情最深,自然也担忧终有一日兄弟二人会渐行渐远。
可与墨璟,想到墨璟,白锦欢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来,只觉得打坐时本应该如一池静水的心也偷偷泛起了涟漪,荡得他心口一片暖意。
与墨璟的相处总是轻松又愉快的,像是古书上所说“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恬静适意。
在墨璟身边,白锦欢从来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因为在他身上,仿佛有一种让人放松下来的神奇效力,好似时间都能慢下来。墨璟知礼识趣,总能够在白锦欢心情沮丧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给予安慰,让白锦欢慢慢振作起来。
他的安慰从来不像白澈那般,总喜欢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大操大办,声势浩大地宣称自己要来给予你帮助救赎。墨璟不是个喜欢喧哗的人,他的为人处世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初看时并不显眼,可相处久了,总能体会到他的一片真心。
白锦欢是个一腔热血又容易昏头的人,他所有的情绪都热烈奔放,大开大合,像是一把闪着凌冽寒光的锋利宝剑。而墨璟恰恰同他性情相反,他沉稳端庄,温和细腻,与白锦欢相处时能够处处提点,正像是能够将其收容其中的剑鞘。
有缘千里来相会,想到此处,白锦欢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感谢那狼妖给他下的腌臜东西。若是没有那合欢花毒,他不会形容狼狈地逃出妖界,不会机缘巧合来到破庙,更不会见到恰好也在破庙里留宿一晚的墨璟。
修炼打坐本来是个枯燥乏味的事情,容不得一点三心二意,可白锦欢还是依靠想着墨璟,度过了这漫漫长夜。待到天光大亮,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顿时觉得自己身心轻盈,精力充沛。
眼瞧着墨璟到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白锦欢不由得着急了起来。他这些日子关在地宫养病,不见外人,自然在穿着打扮上没有多么精细。如今心心念念的人要来自己面前,他怎么可以如此不修边幅,白白毁了自己在墨璟心中的清俊形象。
赶忙找来服侍的小狐妖打水洗漱更衣,上上下下折腾了好一番后,白锦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左瞧瞧右看看,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被自己忽视了,思索半天后才灵光一闪,找来人给自己的后颈,手腕处都熏上了香气。
白锦欢满意地凑近手腕一闻,一股清甜淡雅的玉兰花香扑鼻而来。这香味并不如何浓,需得人近身相伴才能嗅见一二。白锦欢被这股香甜的味道取悦,表情欣喜又快乐,就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等青玄将墨璟带到白锦欢养病的这个宫殿时,白锦欢已经将自己彻底捯饬好了。墨璟在来的路上心就一直跳个不停,如今眼瞧着身前大门被人缓缓推开,里面的白锦欢施施然地回头望他,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更是迸发出无数思念的火花。
白锦欢绾好了发,略施粉黛,衣着华丽光鲜,看起来不像个久病初愈的养伤病人,反倒是芝兰玉树的俊俏公子。墨璟一步一步走近,震如擂鼓的心跳声和足下的脚步声渐渐重合,他人也不自觉地越来越紧张。
白锦欢还是那漂亮模样,可自己却逐渐憔悴。墨璟用眼角余光偷偷觑着一旁铜镜里自己的脸,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他总觉得自己眉眼之间仿佛有一种抹不去的憔悴,让他平白无故像是添了几岁年纪,透露出一股沧桑来。
久别重逢,二人相互对望,一时之间倒是谁也说不出话来。还是墨璟率先反应过来,打破了这短短的沉默:“锦欢,你伤可好些了?”
说罢,他垂下眉眼,神情懊恼:“那日医师诊断我没有在场,不知道你具体的身体状况。后来我问了青玄,可他不愿告诉我,只让我不要担心。我怎能不担心,你是为了我,才与那黄鼠狼精斗法,才会受伤的——”
白锦欢笑意盈盈地看着墨璟自责,一字一句都化成了他心口点点滴滴的暖意。待到墨璟说完,他才上前一步,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锦欢摇了摇头,神情认真,眉眼温柔:“墨璟,不怪你。”
他像是陷入一段温馨的回忆,唇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面上表情倒是显得羞赧:“你是我遇到的所有人中最最特别的一个,也是难得的心底良善,心思单纯的好人。前些日子我心思郁结,只有同你相处,才能感到自己真切地在活着。”
“在人间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月余,可是墨璟,我当真是很快乐的。”不知为何,白锦欢略有些紧张,四肢百骸如同过电般带来一种酥麻之感,让他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是我不好,牵扯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把你也带来了青丘,却没能陪你一起欣赏青丘的大好风光。”白锦欢忽而极轻极浅地叹了口气,仿佛有着无尽的遗憾,“我养病的这些日子里,交代了青玄要好生照应你。可我知道,你一人在青丘,难免是孤独的。”
墨璟怔愣看着面前的白锦欢,摇了摇头,想要反驳他的话语。白锦欢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牵起了墨璟垂在身侧的手,缓慢又坚定地分开了他的指缝,将自己的手指慢慢嵌了进去。
他扬起眸子,眸中闪着稀碎又坚定的光,声音悦耳动听,又带着几分狐族天生的魅惑感:“我同七哥说好了,这些日子我来陪着你。妖界虽然比不得人间,却也有他独特的妙处。”
“墨璟,是我对不住你。”白锦欢满目柔情地望着面前的墨璟,视线抚过他的眉眼,越过高挺的鼻梁,来到略显苍白的唇瓣处。虽然在来之前墨璟该是敷了粉的,可还是掩盖不住他眉宇之间那淡淡的忧愁。
白锦欢知道这忧愁从何而来,因此更加心疼墨璟一人在青丘的孤苦无依。他手上力道加重了些,紧紧地握住墨璟的手,仿佛是想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从今往后,我不会放你一人孤单。”白锦欢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许下了沉甸甸的诺言。
第038章 墨璟狐狐推心置腹
二人临窗而坐, 虽然地宫内瞧不见外面春色烂漫,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白锦欢招来服侍的小狐妖,打算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茶拿出来招待墨璟, 可那小狐妖闻言却面色犹豫,踌躇片刻后才悄然靠近了白锦欢耳朵旁。
“九公子,七公子昨日儿来看您的时候,不仅拿走了蓝天玉叶, 还吩咐我们把您珍藏的茶全都泡了。”
“什么?!”
白锦欢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 顿时吸引了坐在对面的墨璟的目光。墨璟见面前主仆二人偷偷咬耳朵,秉持着非礼勿听的道理, 没有去听他们说话, 可心底却还是好奇。他不明所以地抬眸看着白锦欢,神情懵懂。
小狐妖咬着嘴唇, 垂下眼皮,不敢去看白锦欢可能有的反应。白锦欢面上神色变化几番, 最后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朝那小狐妖挥了挥手:“罢了, 你去告诉青玄, 让他去青丘的私库里,找一些口味清甜的茶水送来。”
小狐妖得了命令, 福了福身便去找寻青玄。白锦欢顺势将屋子里随侍的小狐妖们都支了开来,留下一个只有自己和墨璟单独相处的空间。
没有好茶,白锦欢只能拿桌面上普通的茶水招待墨璟。他拿过墨璟桌上的杯子,脸上浮现出歉意的表情, 一边倒茶一边对墨璟歉声道:“青玄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 只能先委屈你喝这寡淡无味的茶水了。”
墨璟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虽然白锦欢说这茶水低廉无味, 可是却比他在紫霄山下小木屋里的茶水好上了千倍百倍。墨璟心底忽而泛起一阵惆怅,眼神黯淡下来,捏着杯子的手指好似都在微微颤动。
“无妨。”他放下杯子,直视着面前的白锦欢,继而清浅地笑了一下,“锦欢,已经很好了。”
墨璟当真觉得这茶水无可指摘,可白锦欢却认为他是在安慰自己,不免更加羞愧。他发觉自己当真不是一个合格的东道主,一门心思只希望青玄赶快带着好茶好水来找回场子,自然没能注意到身前墨璟那逐渐忧郁的表情。
“锦欢。”墨璟像是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在了一边,摆出了一副认真关切的神情,担忧地问道,“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这些日子你我分居两地,消息阻塞,我没能知晓你的情况,心中牵挂得很。”
白锦欢但笑不语,末了才缓缓说道:“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就是白澈大惊小怪,非要我好生静养,这些日子闲得我快要长蘑菇了。”
他将垂落身前的发丝捋到身后,举手投足间传来阵阵浅淡的清香,同时借着动作,不经意地躲避了墨璟望向他时眼中探究的神情。白锦欢不打算将肚子里可能孕有生命体的事情告诉墨璟,因为他知道墨璟一定会难过。
先不说墨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就算告诉了他这件事情,他也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反而多一个人担惊受怕。其次,就连见多识广的大巫都不知道他肚子里孕育的生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又何必告诉墨璟,让他徒增烦恼。
见墨璟似是有些不太相信,白锦欢面带调侃的“哎呀”一声,站起身来。他张开双手,在墨璟身前转了个圈,似喜似嗔地抱怨道:“我当真没有骗你,真的已经好全了。也就是白澈那人稀奇古怪的牛脾气,非要管着我。”
墨璟肉眼凡胎,虽然看不出白锦欢身上到底有什么端倪,可见他精力充沛,身姿挺拔,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大半。他叹了口气,刚想对白锦欢说些什么,话语在唇齿之间滚了几圈,几乎要脱口而出时,大门却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见青玄抱着大罐小罐的茶叶走来,白锦欢面上一喜,招呼着他过来。青玄将手上费力抱着的茶罐放到桌上,这才半真半假地对白锦欢埋怨道:“七公子当真小心,不过是一些茶叶,还得派人检查了才让我送来。”
这话说得二人都愣了一愣,还是白锦欢率先反应过来,戏谑着解围道:“七哥就是那个脾气,明明小时候也不这样,长大了反而左性,不知道跟谁学的。等过了今天,我定要去回禀了他,让他休得再这样管我。”
青玄一听便乐了,朝向墨璟说话,同时手舞足蹈地拆台道:“墨公子可在这儿听见了,公子当真是好本事,等我出去就禀告七公子。”
“找打。”白锦欢板起面孔,作势抬手要打,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笑意。青玄知道自家公子从来都是装腔作势,不会真的下手,非但不躲,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将脸凑到白锦欢身前去。
白锦欢被他作弄的没有半点法子,一颗心却在这样玩闹打趣的氛围中渐渐轻盈了起来。他收回手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青玄的脑袋。青玄被他拍得脖子一缩,仍嫌不够地对着白锦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白锦欢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温柔了,这一个两个非但不怕他,甚至要顺杆爬到他头上去了。他双手环抱胸前,笑着摇了摇头:“小青玄,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也不怕我罚你去藏书阁抄经,正好减轻减轻阁老的负担。”
青玄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不再插科打诨,恭恭敬敬地对白锦欢作了个揖:“看在我这些日子好生照料了墨公子的份上,公子便饶了我吧。”
墨璟原本正饶有兴趣地旁观面前这对情如朋友的主仆之间亲密可爱的互动,猝不及防从青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一下出神便被青玄找着了机会,躲到自己身后,对白锦欢讨饶道:
“墨公子宅心仁厚,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公子责罚吧。”
墨璟微微侧脸,便见青玄朝自己拼命眨眼。身旁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眉心青黑色鳞片隐隐闪着荧光,衬得青玄更加机灵可爱。他忍俊不禁,只得抬手掩住唇边笑意,笑得话语都有些颤声:“锦欢,便饶了他吧。”
白锦欢看了一眼墨璟,又瞪了一眼在他身后躲着的青玄。他其实并不生气,可是青玄和墨璟非要这般玩闹,他也乐得奉陪。他一双笑眼乐盈盈地看着他们,一时间只觉得面前两个人,共同组成了他今日的快乐源泉。
他轻咳一声,拿腔作调道:“看在你墨公子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
青玄还没来得及喜形于色,就见白锦欢话语一转,婉转的语气活像只即将要算计人的狐狸:“你墨公子这么大的功劳,你可得好好孝敬孝敬人家。我瞧你房里那玉砚台就不错,待会儿便包了送给墨公子吧。”
青玄半真半假地哀嚎一声,惹得白锦欢和墨璟双双都笑出了声。他认命地回房包砚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白锦欢将青玄带来的好茶水用妖力泡了,递给了墨璟,眼神希冀:“特意拿来的好茶,尝尝?”
墨璟点了点头,在白锦欢满怀期冀的目光中珍之慎之地啜饮了一口。这茶口感清爽,初入口时好似带着一点淡淡的苦涩,可很快便转为回甘,香气馥郁丰富,口感细腻顺滑,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墨璟抬眸望向白锦欢,由衷地夸赞道:“果真是好茶。”
“那是。”得了墨璟的赞同,白锦欢开心极了,眉宇之间喜气洋洋。明明自己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却比自己亲口尝了还要开心:“要不是七哥把我从种茶妖精那里拿来的茶叶都顺走了,其他的也惨遭毒手,不然我肯定能请你喝更好的。”
墨璟放下茶杯,手指似是有节奏一般地敲着杯壁。他舔了一圈方才被茶水润了的嘴唇,满口香甜气息,心里却在这浓郁芳香的衬托下,泛起了点点滴滴的苦涩。
他想起方才青玄进来时,打断的那未说出口的话语,此时心中想法又蠢蠢欲动起来。墨璟看着面前光鲜亮丽的白锦欢,和他身后那金碧辉煌的地宫宫殿,忽而有一种无法排解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的自卑。
墨璟手指紧紧握着茶杯,被杯壁的热度烫得有些发红,却仍旧固执地没有松开手。他想要用这一点稀薄的痛意让自己头脑清醒过来,微垂着目光,到底还是没能压住心头冲动,不管不顾地说出口来:
“锦欢,其实我很羡慕你。”
白锦欢原本正滔滔不绝地给他描述自己找种草妖精时千辛万苦的情景,闻言错愕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墨璟。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墨璟身上好似有一股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落寞,让他的眉眼都颓唐了下来。
白锦欢放缓自己的声音,微微矮下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觑着墨璟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墨璟,发生什么事儿了嘛?”
墨璟摇了摇头,嘴角虽然还是惯常地挂着一抹笑,可那笑不达眼底,反倒看起来有些发苦。他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嘴唇上下嚅嗫,最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对白锦欢彻彻底底地坦白道:“锦欢,我好羡慕你。”
“在永宁镇时,我没有父母,和养父母又阴阳两隔。旁人说我是天煞孤星,我起初还会难过,难过久了后也就不在意了。”墨璟轻呵一声,垂下眼眸,翘长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我原本以为我一个人能够适应好的,就算一人独行,也能活得自在。”
“直到我遇见了你。”
见墨璟笑着说出这句话,白锦欢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他有些慌乱,刚想出声说些什么,就听墨璟故作无事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你有通天的法力,有爱你的八个兄弟姐妹,有忠心耿耿又像朋友一般存在的青玄。”墨璟心事重重地咽了口口水,最后缓缓闭上眼睛,“你的人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繁花似锦的存在,所有人都敬你爱你关心你,可能对你来说,我是最微小的存在。”
“若不是庙里那一桩荒唐事,可能你这辈子都不知道紫霄山下住着我这样一个人。我们之间有身份之差,有云泥之别。你是众星捧月的月亮,我只是凡间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一个年岁短短百年的凡人。”
墨璟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那笑容让白锦欢心口一痛,茫然不知所以:“来到妖族,我忽然,忽然,不知道存在的意义。”
第039章 墨璟狐狐互诉衷肠
墨璟语气平淡从容, 就连情绪都没有多大起伏,好似方才短暂的落寞自嘲只是二人相对时,随口提起的一句闲聊。可白锦欢知道, 他虽然表现得正常又平和,可语气细细听来,却暗藏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悲痛。
白锦欢在青丘狐族的庇佑下潇洒肆意的活了几百年,虽然平日里性子大大咧咧, 不拘小节, 可面对自己在意的人,心思也能细腻敏感许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忽略了的一个问题, 便是墨璟在地宫的处境。
他虽然安排了青玄处处贴心照应着墨璟的衣食住行, 可青玄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妖,除了遵循他的吩咐外, 同墨璟压根儿没有多少情感上的联系。连一向懂得自己心意的青玄都如此,那些随处可见的服侍小狐妖们更是可见一斑。
养伤的这些日子里, 他一人待在地宫早已经枯燥乏味,而墨璟何尝不是同他一样的处境。他是青丘九公子, 就算困于一室, 也能凭借自己对地宫的熟悉从而自得其乐。可白锦欢知道,墨璟向来规矩, 怕是要孤独。
白锦欢不由得想,一个人在青丘地宫里独处的时候,墨璟可能在想些什么?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到绚烂神奇的妖法, 看见同人间处处不同又有部分相似的妖界时, 他这颗质朴凡心,又会有怎样的慨叹和无奈。
之前瞒着白澈同青玄秘密相会时, 就听青玄偶然提起,墨璟白日里总是喜欢一人独坐窗边,看着窗外景色出神。白锦欢那时虽然担忧,可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没能更近一步关心墨璟的处境。如今听他在自己面前宣泄情绪,他即心疼,又欢喜。
他之前总是遗憾墨璟从小到大读惯了圣贤书,在孔孟之道的熏陶下养出来的是个情绪内敛,不擅表达情感的君子。原先自己还是一只卧在他膝头的小狐狸时,墨璟还会对着自己和天边明月表达心中的惆怅思念。
可自从化为人形陪在他身边后,除了清明祭祖时那特定的氛围渲染,墨璟同自己,几乎再没有这样推心置腹的时刻。
白锦欢知道人若是总将心事憋在心中,迟早要憋出病来。他希望墨璟能够对自己敞开心门,多多对自己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可墨璟来到青丘,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和之前那样沉静温和,反倒处处显露忧愁。
如今总是紧闭心门的蚌壳对自己悄然打开一条缝,试探着伸出手来想要找寻帮助,白锦欢自然是开心。他像是经验不足的渔夫,眼瞧珍珠近在咫尺,虽然没有熟练的技巧,好在还有一颗算不得多值钱的真心。
白锦欢从精美华丽的宽大衣袍中伸出手来,与衣袖相比,他因为养病疗伤而微微削瘦的手掌显得精致又易碎。他的手肘撑在桌上,握住墨璟搭在桌沿边的手,力道不大,像是掌心握着一只新生的雏鸟,珍视又郑重。
他掀起眼皮,一双眼睛认真又温柔地看着墨璟,仿佛大千世界变化万千,心里却只能装得下一个眼前人。白锦欢的眼神坚定又柔和,看久了恍然还有些迷离,带着点儿暧昧的心猿意马,让墨璟心头一动,竟莫名有些紧张。
白锦欢见他紧张,随即垂下眼来羞涩地笑了一下。他仍旧没有放开墨璟的手,反而继续这样的姿势,对他情真意切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墨璟,我知道你心里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孤独和迷茫。”
“我知道多说无益,可能你也听不进去。”看着面前的墨璟,白锦欢不知为何,竟也惴惴不安起来。他咽了口口水,那双眼中仿佛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情感:“可是我想告诉你,在人间能够遇到你,和你相处这些时光,我真的很快乐。”
“你可能不相信,觉得自己于我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不是的,墨璟。”白锦欢轻轻摇了摇头,见墨璟表情动容,似是有些动摇,便变本加厉地对墨璟掏心掏肺,“你对我来说,向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我时常在想,你在青丘住不住得惯,吃不吃得惯。”白锦欢忽而歪头笑了一下,那笑容看来竟然还有几分少年的天真。墨璟看着他含笑的面容,只觉得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心,渐渐被柔情填满。
“我担忧你的处境,即使派了身边最信任最可靠的人去照顾你,却还是觉得不放心。”白锦欢将另外一只手也搭在了墨璟手上,同时手下用了些力气,将他的手紧紧攥住,像是彰显着他在自己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
“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见到你开心,我也发自心底地感到开心。”白锦欢探出一点舌尖来舔舐自己有些干燥的唇瓣,情意正浓,他不想放过这样能够互相敞开心扉的机会,“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可我知道,墨璟,我很在意你。”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墨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的五感好似都被暂时封闭,全身上下的感觉都聚集在他与白锦欢交叠的手上,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只有他们之间的触碰,温暖又真实。
白锦欢的声音低沉又轻柔,对着墨璟轻轻地诉说着内心的想法。这么多年,他几乎从不会同人这样推心置腹,即使是面对白澈和鹤羽,也会有所保留。如今看着面前朝他展示脆弱的墨璟,白锦欢也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闪烁着少见的真诚与深情。白锦欢望着墨璟,透过眼眸倾诉着内心所有的情感。明明在这场表达情绪的交流中,他是主导者,可他心底却有着隐约的不安,忐忑地等待着墨璟的回应。
“墨璟,你会怪我,再次相遇后,没有第一时间对你表明身份吗。”
白锦欢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安。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才会让墨璟卷进这一切是非斗争里。若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自己,墨璟或许还是那个永宁镇上唯一的私塾先生,日子虽然清贫辛苦,却也过得平安顺遂。
墨璟放松了自己的眉眼,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来。随着这一呼一吸,他的心逐渐轻盈,好似有一缕天光,刺破经久不散的乌云。墨璟摇了摇头,在这宁静的独处空间中,心底好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情感在生根发芽。
“我知道。”他抬眸望向白锦欢,将他所有的不安尽收眼底,“锦欢,我从来都知道。”
白锦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墨璟是何时何地知道他的身份的,有些时候话语总是显得苍白无力,若是两心相知,彼此之间只需要交换一个眼神。他的目光与墨璟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一切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宣之于口。
“是我不好,连累了你。”白锦欢歉意地低下头,语气恹恹,脸上满是自责的神情,“我自私地待在你身边,不仅毁了你的生活,还让你暂时回不去人间,只能在青丘暂住。可我又深陷泥沼,不能陪你一起,留你一人在地宫孤孤单单。”
“这从来不是你的错。”墨璟捏了捏白锦欢的手心,像是想凭借这样的方式给他传递力量,“若我内心足够强大,就算是身处异界又有何妨。锦欢,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世事错落都是命中注定,可我真的很高兴能遇见你。”
这话像是彻底击溃了白锦欢的心理防线,他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听着白锦欢时不时传来的几声抽泣,墨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要给白锦欢擦眼泪,可白锦欢低着脑袋,不肯让他看见脸上表情。
墨璟无法,只得温柔地哄着他。他摇了摇头,胸膛轻轻地起伏着,像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紧张而努力保持镇定:“锦欢,不怪你,是我太弱小了。”
“你是妖族的公子,我只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普通凡人。”明明说着这样无力的话,可墨璟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得温和有力,“虽然在这地宫,人人都喊我墨公子,可我心里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沾得你的光。”
“我一人在地宫独处时,时常在想,在这光怪陆离的妖族地界,我这样一个普通凡人,到底算得了什么。”墨璟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来,不是之前那般的自嘲惶恐,反倒透露出几分坚定,“可你今日同我说的这些话,倒是让我知道了在妖族存在的意义。”
“就算来历不明又何妨,我童年成长幸福又快乐,虽然这快乐转瞬即逝,却也真真切切存在过,我已然知足。”墨璟扬眉笑了一下,笑容驱散了些许他眉心的疲惫,“锦欢,我原先不相信缘分一说,只觉得是多情种的托词,如今遇到你,方才觉得是上天注定。”
白锦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墨璟。他的眼角还是红的,面上残留的泪痕显露出主人方才的心神激荡。墨璟看着面前哭得不像狐狸,反倒像一只小花猫的白锦欢,没忍住叹了口气,随后不知从那里摸出了一方帕子,替他擦着脸上的眼泪。
他凑上前来,一呼一吸都打在白锦欢的脸上。白锦欢怔愣地仰着头,感受着墨璟手上轻柔的动作。他看着墨璟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如冠玉的俊秀面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好像悄悄地爬上了一层心动的绯红。
墨璟微微蹙眉,语气听起来不像责怪,反倒透露出几分心疼:“怎么在哭啊。”
白锦欢没有说话,在墨璟面前,他半点不在意身为青丘狐族公子该有的体面与威严,只想当一只吃喝玩乐的小狐狸。他仍旧记挂着墨璟方才未曾说完的话语,于是只扬起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墨璟自然瞧见了他这般激动紧张的表情,却故意吊着他的胃口。他仔仔细细地替白锦欢擦干净了脸,给面前哭花了妆的小狐狸收拾出一张能够见人的面容来。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手帕,轻轻松了口气。
“锦欢,在这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片天空,我只在意你。”墨璟满目深情地望着白锦欢,白锦欢心跳好似停了一拍,随后如擂鼓般震动起来,“我与所有人的缘分不过昙花一现,唯独与你,希望长盛不衰。”
第040章 墨璟一人约见白澈
这如同告白的话语让白锦欢几乎无法思考, 他的大脑停止运转,所言所行都顺从心意,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性思考。他听见自己怔愣着答了一声“好”, 而后墨璟方才还温柔恬静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明媚起来,像是乌云散去后的明亮天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又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方才已经在墨璟面前丢了一次脸, 现下绝对不能丢第二次。白锦欢装作不经意地抬手用手背擦着眼角, 将心口那股甜蜜的酸涩劲儿压了回去,故作开朗地道:
“我和你的缘分, 便是这妖界中的永生花。”白锦欢眼神闪烁, 一动不动地看着墨璟,他的神情有些紧张, 内心却十分欢喜,“即使所有人都觉得永生花随处可见, 不值一提。可你我之间的情谊,犹如此花, 坚定不移。”
墨璟将自己空出来的一只手搭在白锦欢的手背上, 现下他们四手交叠,仿佛真的将命运缠绕在了一起。墨璟抬眸望向白锦欢, 随即轻轻笑了一笑。心头忧愁消散后,那笑容明媚又张扬,正符合他现在的大好年华。
“听青玄偶然提起,妖界生着永生花, 生命力顽强。”墨璟顿了一顿, 眼底闪着细碎又明亮的光,好似吸引了窗外艳阳, “即使水淹火烧,风雨交加,只要有一点在土中扎根,便能给自己搏一条出路来。”
“还有青丘漫山遍野的千里香,香气馥郁,经久不衰。”墨璟眼底流露出几分天真的憧憬,语气艳羡,“锦欢,若不是遇见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世界广大,当真天外有天。如今三生有幸能够来到这里,确实想见上一见。”
白锦欢知道墨璟是在故意转移话题,打破这略显悲伤的氛围。他知情识趣地配合墨璟,骄傲地扬起下巴,眼角眉梢尽是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肆意轻狂:“那有何难!等我彻底摆脱了这恼人的困境,便带你去四处逛逛。”
“我可以和你一起,春日看青丘大片的千里香。”白锦欢看着墨璟,许下了自己真诚的诺言,“夏日带你去龙神渊戏水,秋日随着一行白鹤飞到云上去,冬日则到妖族边界,看北疆几乎要将人淹没的鹅毛大雪。”
虽然不知道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可此时此刻,墨璟和白锦欢只想要专注当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像小孩子之间互相做约定一样朝白锦欢勾起了手指。白锦欢看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手指,浅浅地笑了一下,也伸出手去。
二人手指勾在一起,抬眸时视线在空中交汇,好似不带欲望的亲吻,转眼间便生出柔情的火花。不知是谁先出口许下誓言,另一人唇角勾出清浅笑容,应声答道:
“约定成功,不离不弃。”
原本是个十分和谐温馨的场景,可白锦欢在勾手的那一刻,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白澈说,有朝一日要将墨璟送回人间的事情。他心底忽然涌出了一股名为后悔的情绪,脸上闪过一瞬的懊恼,随即被他尽数掩去。
白锦欢总觉得白澈和墨璟之间的相处氛围有些奇怪,可他也说不出这奇怪之处究竟在哪儿,只能希冀于墨璟的回答。约定结束后,他没有收回手来,反而好奇地攥住墨璟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
墨璟不明所以,抬眸望向白锦欢。只见白锦欢的目光认真又好奇,落在自己身上时好似还带了点莫名的审视,疑惑地问道:“墨璟,你是不是曾经见过白澈。又或者说,你和白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墨璟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心跳紧张地漏跳了一拍。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在桌子下抚上了自己的膝盖。墨璟不知白锦欢问话意图,只能不变应万变,装作面不改色的回问道:“为何这样说?”
白锦欢心头有种莫名的感觉,可若问其缘由,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狡黠的九公子诚实地摇了摇头,对墨璟老实交代着自己的疑虑:“我也不知道,就是单纯地觉得我这个七哥看向你的目光,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白锦欢没有给墨璟说话的机会,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他率先对墨璟抛出疑惑,又自顾自地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解释:“或许是我近来闲着养病,着实是太无聊了,才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墨璟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白澈,甚至比白锦欢以为的时间还要早。早在永宁镇上时,他便已经同白澈打过了照面。可当时那个珠光宝气的公子,远不像现在这般,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他几乎要退避三舍的气息来。
墨璟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却也懂得人与人相处的情感彼此间有着牵挂和羁绊,想必随日月而生的精怪也不例外。他和白锦欢相处不过月余,便已推心置腹,更何况是血缘亲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是万万割舍不了的。
虽然白锦欢对自己说了那么一番真情流露的话语,可墨璟还是忍不住地想去比较。他没法估摸自己在白锦欢心中所占的分量,更没有底气去和他的亲哥白澈相比。墨璟不禁去想,就现在他和白澈剑拔弩张的氛围,说不定有朝一日,白锦欢会在他和白澈之间痛苦地做出选择。
虽然从小读圣贤书,可他不是大爱无疆的圣人,也有属于自己的私心。墨璟既不希望白锦欢痛苦,又不确定自己在他心中和白澈相比孰轻孰重,便自私地将这件事情彻底瞒了下来,打算永远烂在肚子里。
他虽然不知道白澈当日突然叫住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也不知道这个把白锦欢当眼珠子一般在意的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墨璟总觉得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虽然为人处世南辕北辙,却是殊途同归,白澈必定也不会说。
墨璟一句话没说,只轻轻笑了一笑,像是闲谈时聊到了开心快乐的事。他见旁边果盘里有好几个皮薄肉大,色泽又橙黄鲜亮的橘子,便随手将果肉剥了出来,分外自然地递给了白锦欢吃,想要借此分散他的心思。
白锦欢本就是疑惑来了随口一问,见墨璟递到面前的橘子,顿时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困惑丢到了天涯海角。他万分欢喜地接了过来,一瓣一瓣分开丢进自己嘴巴里。他的心思被橘子分去,自然没有继续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等白澈回来,我定要和他说已经大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便带着你玩儿,教你练气吐纳。”白锦欢一边兴致勃勃地嚼着橘子,一边儿眉开眼笑地和墨璟约定明日的行程,“虽然不能练成隔空取物这样的仙人手法,却也能强身健体,愉悦身心。”
墨璟笑着应答,见白锦欢喜欢吃水果,于是顺手将果盘里需要剥皮的水果尽数处理了。二人久别重逢又推心置腹,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与喜欢的人聊天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等墨璟回过神来时,已经过了大半天。
虽然白锦欢邀请他继续在地宫里坐上一会儿,可墨璟知道,白锦欢大病初愈,不适合过多地耗费精神,自然还得多多休息。他再三答应明日定会按时赴约,白锦欢才恋恋不舍地放他离去。墨璟回头望他,发现他眉宇之间尽是眷恋。
离开白锦欢的房间,墨璟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在青丘的住处,反而在距离大门不远处驻足沉思。青玄不知人在何处,墨璟身旁只有一些年岁不大的小狐妖们服侍,一个个低眉顺眼,静立一旁。
墨璟深深地看向白锦欢紧闭的房门,心里下定决心。他询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小狐妖,语气温和体贴:“请问你们七公子办公的地方在哪里?我想要找他。”
小狐妖没想到得白锦欢如此看重的墨璟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顿时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起。他话语带着颤音,哆哆嗦嗦喏了一声,这才用一种不急不缓的步子,领着墨璟朝七公子白澈处理事务的宫殿走去。
墨璟看着面前小狐妖抖如筛糠的模样,心头不免感觉有些郁闷。他从小到大过得都是平凡人的日子,自然不习惯有人随叫随到地在一旁侍奉自己。墨璟自认为已经足够温和亲切,却没想到随口一问,还是吓到了面前的小妖。
这小妖看起来比青玄还小,墨璟看着他恭敬顺从的模样,总觉得除掉脑袋上尚未收回的狐狸耳朵,这些小妖们的外表模样,同人间同龄的十二三岁的小孩别无二致。墨璟看着他们,总想起自己私塾的学生,也不好意思让他们服侍自己。
青丘地宫九曲十八弯,在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后,墨璟才来到了一扇古朴庄严的大门前。门旁有四个小狐妖左右分散侍奉,领路的小狐妖同门旁一个小妖耳语几句后,墨璟注意到,那小妖大着胆子抬眸瞧了自己一眼,这才低垂着脑袋,进去禀报白澈。
不消多时,进去禀报的小妖才一脸歉意地出来告知。墨璟在来的路上早就做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或许会被白澈晾在一旁,因此也没有过多在意。他遣散了身旁的小妖,独自一人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安稳待着,等白澈答应见自己。
一人独处时,繁乱的思绪自然也能慢慢静下来。墨璟虽然只是个普通凡人,可从小到大在书香氛围中耳濡目染,即使学得是君子之道,却也在和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能感受到白澈对自己淡淡的恶意。
原先他以为这恶意只不是是因为白澈作为哥哥,见不得弟弟白锦欢因为自己受伤,所以才流露出来的护短情绪。可今日听锦欢不经意间谈起,墨璟心中才警铃大作,发现这件事情好像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当日在永宁镇上,白澈为何要突然叫住自己,为何见到他面容时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墨璟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这些疑问他不能对白锦欢这个处于漩涡之外的当事人提起只言片语,唯有白澈能够给他解答。
他想得出神,原本该平复下来的心绪反倒越来越急躁。就在墨璟几乎要忍不住心头冲动时,面前那扇古朴庄严的大门悄然打开,像是猛兽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小狐妖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抬手至身前,打算将墨璟引到宫殿里去。
墨璟跟在小妖身后,一步一步踏入宫殿。白澈坐在高台桌案后奋笔疾书,就算听到了声响也没有抬头给他任何一个眼神,只淡淡地道: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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