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墨璟狐狐自我和解

    撂下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 白澈便不再过多言语。他又一次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肩膀,随即负手离去。他和墨璟身量相仿,走过墨璟身侧时, 还轻轻觑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半是玩味半是戏谑,眼底还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阴冷,让墨璟看得分外不舒服。

    墨璟回头看向白澈渐行渐远的身影, 一双眼睛不知疲倦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越看越觉得他那一身洁净白衣好似被怒火燃红,半点没有飘然出尘的君子模样。墨璟知道, 白澈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

    而他,自诩霁月光风, 细究内底,却也不相上下。

    他心事重重地回过头来, 将视线投在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白锦欢身上。随着白澈的离去,那些随侍的小狐妖们也各自离开, 偌大个宫殿门前, 顷刻之间便只剩下了墨璟,白锦欢和青玄三人, 互相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说话。

    青玄仍旧记挂着方才白澈的话语,便第一个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小妖奴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略显无措地搓了搓手心, 同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墨璟和白锦欢身上打转,语气犹豫, 显得没有多少气势。

    “那个,公子和墨公子许是有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话音刚落,青玄就打算拔腿开溜。他看得明白,两位公子面色哀伤又沉重,其中不知有多少他不了解的恩恩怨怨。青玄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当白锦欢和墨璟之间的电灯泡,便盘算着适时离去,给两位公子留下一个单独的谈话空间。

    可事不遂人愿,他刚迈出一步,就被白锦欢叫停了脚步。青玄听着身后出声的命令,身形先是一愣,脑中不解其意,身体却很诚实地顿住了脚步,乖乖停了下来。他回过身,微垂脑袋盯着脚尖,面色却是疑惑。

    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上酸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从容:“青玄,不必离开,就在这里吧。”

    白锦欢心里明白,若是青玄还在这里,他尚且能够保持一丝理智,撑住属于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倘若只留他和墨璟单独谈话,无论谈话内容是什么,只要墨璟望向他的目光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忧伤,他就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他吸了吸鼻子,将满腹泪意暂且收住,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语气,他话语说的轻松愉快,可面容表情却尽显疲惫无力,听起来十分没有可信程度:“墨璟,你想不想回人间去?我可还记得你在永宁镇上的私塾事业呢。”

    “虽然我没有在那些学生面前露面,可暗地里倒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其中不少学生都勤勉好学,若是得了你悉心教导,未来必定能成为栋梁之才。”白锦欢说得滔滔不绝,好似当真是为了墨璟和那些学生们考虑,可墨璟看得清楚,他嘴角痉挛般抽动几番,明显是心不甘情不愿。

    “不过还有几个学生在你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注意力不知被窗外的什么给吸引去了。”仿佛是怕墨璟不信,白锦欢还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番,将那学生神游天外的神态举动模仿了个七八成,“你这次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管教他们,切勿让他们在课堂上虚度光阴。”

    “还有啊——”

    白锦欢话还未说话,就被墨璟突兀地打断了。墨璟原本正微垂着眼眸认认真真地听白锦欢说话,可这话他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抬起眼皮,看向白锦欢的目光认真又温柔,只是眼眶通红,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锦欢,是你的本心吗?”

    他语气温和,不带任何一点责怪意味,仿佛只是想让白锦欢认清自己的心。墨璟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白锦欢之间的距离。身后皎洁明亮的夜明珠照在他的身上,打出一道宽大的阴影,随着这简单一步,将面前强撑着坚强无事的小狐狸笼罩在宽大的身形里。

    白锦欢的面容隐在这身影里,好似漂泊浮萍突然有了依靠。他微微仰头,眼眸微动,看着墨璟脸上的表情。那张清风朗月的清俊面孔上没有半点愤怒不甘,甚至望不见埋怨责怪,有的只是对自己无尽的心疼怜悯。

    耳边语气温和,眼前面孔温柔,身边除了青玄,再没有无关紧要的人。在这两个他信任的人面前,白锦欢再也撑不住自己伪装出来的无事发生。他眨了眨眼,鼻尖骤然酸涩,如同决堤洪水,突然落下连绵如雨珠般的泪来。

    他双手揪住墨迹衣领,同时上前一步,微垂脑袋,将眼泪尽数留在了墨璟衣襟上。青玄早在白锦欢落泪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家公子会哭得这么凶。从小到大白锦欢都是天之骄子,事事如意,何曾有这样哀伤狼狈的时候。

    青玄站在一旁,见墨璟将白锦欢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是在给他依靠。他在心疼白锦欢的同时,心底却不合时宜地产生了几分埋怨的情绪。望着面前场景,他不由得想,为何公子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也会因为旁人落泪呢?

    如果这世上从头到尾都没有鹤羽公子的出现,没有墨公子的出现,事情是不是不会发展成这样。公子还是青丘肆意自由的小公子,他不懂情之一字,不会为情伤心,不会为情难过,不会多出这莫名其妙的情绪。

    妖的情谊,当真这般断人心肠吗?难道大王是对的,人和妖之间,就不该有这些牵扯和羁绊吗?

    可这时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青玄回过神来,摸遍了自己浑身上下,却没能找到半个手帕布巾什么的给白锦欢擦泪。他眼睛在眼眸里转动一圈,忽然有了主意,马不停蹄地去最近的居室中找帕子。

    二人都没有注意到青玄离开,白锦欢沉浸在自己汹涌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哭得几乎要上气不接下气。见白锦欢难过,墨璟心里也不好受。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酸涩又脆弱,想要给白锦欢安慰,可自己也自身难保。

    他一只手按在白锦欢背上,顺着脊骨一寸一寸地往下轻柔抚摸,到底后又重头开始,这样来回往复,好似是在哄弄伤心的孩子。白锦欢本就身形清瘦,这样微微弯腰躬身的姿势,更是显得单薄无依,让人心生怜悯。

    墨璟空着的一只手捏住白锦欢的下巴,想要将他的脑袋从自己的胸膛处挖出来。可白锦欢不知为何犯了倔劲儿,非但不肯乖乖配合,还将头埋得更深了。他的眼泪落在墨璟心口处,温热的泪珠仿佛在他心上烫了一个洞。

    墨璟只觉得自己的心原本空荡荡的,现如今几乎要被白锦欢的眼泪填满。他压住心口酸涩,语气温和轻柔,想让白锦欢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难过发泄出来:“锦欢,不要难过,也不值得难过。你是青丘九公子,是最潇洒肆意的人。”

    白锦欢原本已经慢慢止住了自己汹涌的泪意,可是听墨璟安慰自己的话,顷刻间便又破了防。他的哭声由小渐大,话语断断续续,墨璟只能聚精会神去听,才能从他只言片语的字句中拼凑出他的伤心:“九公子又如何,又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人。”

    “墨璟,我留不住你。”

    “我是个胆小鬼。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我无法违逆七哥的命令,更是不敢在父王面前为自己争取。”白锦欢一边发泄情绪,一边无声地抽噎着,他微仰头,视线直直地望着身前的墨璟,“墨璟,我是个无用之人,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

    见白锦欢终于肯同自己交流,墨璟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他轻轻叹了口气,面色柔和下来,眼眸中是那化不开的柔情,几乎要将白锦欢溺毙其中。他的语气温和,像是经历沧桑的智者:“锦欢,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是青丘备受宠爱的九公子,有关爱手足的兄弟,有慈爱威严的父亲,也有对你纵容关爱的大巫和树精老人。”墨璟语气缓缓,没有过多过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平铺直叙,将事情摊开摆在白锦欢面前,循循善诱道,“你有太多太多的牵挂,不该为了我一个人舍去。”

    “锦欢,我不会怪你,反倒我心里很是欣慰。”墨璟用指腹揩去白锦欢脸上未干的泪痕,那泪迹被地宫里不知何处吹来的风一吹,带来浅淡的凉意,“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你有自己的思想和处事方式,不会为了他人妥协。”

    白锦欢好想尖叫着告诉墨璟,不是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对白澈和父王妥协了,将墨璟牺牲掉了。可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口,于是只能仰着脑袋看着墨璟无声地流泪,同时固执地摇着头。

    墨璟看着白锦欢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忽然极浅极轻地叹了口气。他将手按在白锦欢后脑勺上,轻柔地摸着他的脑袋,以手为梳,细细地打理着他的头发:“锦欢,不要难过,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墨璟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犹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可是看着墨璟这样的笑,白锦欢心中就更加痛苦:“你身份尊贵,身边有太多太多来自他人的爱,同样也会有太多太多的牵挂,不能学我一样无牵无挂地游走世间。”

    “锦欢,我只是有一点小小的难过,可远不至于伤心。因为我知道即使相隔千里万里,只要我心依旧,仍可以无惧风雨。”墨璟伸出手来,将白锦欢垂落眼前的额发拨到耳后去,露出一张哭的伤心的姣好面孔。

    他的手指按在白锦欢脸上,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面部细腻的肌肤,想要将白锦欢脸上泪痕擦去。可他越是这样做,白锦欢就哭得越是凶,擦拭的动作赶不上流泪的次数。反倒让墨璟觉得,自己的指尖好似也被那眼泪烫伤。

    “别哭啊。”

    墨璟无奈地勾起唇角,唇边漾起一个温和的笑。按在白锦欢后脑上的那只手掌骤然发力,将其按向自己。墨璟比白锦欢身量高些,借着这样的动作,顺势在白锦欢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就在此时,青玄带着擦泪的丝帕匆匆忙忙赶到。他愣在原地,将这个吻半点不漏地看在了眼里。

    第052章 狐狐对青玄答疑惑

    白锦欢率先发现了青玄的存在, 在与青玄四目相对时,他的脸上顿时起了一层羞赧的绯红,将因为哭泣而略显苍白的脸颊衬得红润了些。他看到青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嘴巴也顺势张大,仿佛能生吞下一个鸡蛋。

    白锦欢慌慌张张地将双手撑在墨璟胸膛上,将人推离开自己。在他心目中,他一直执着地认为青玄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这个做长辈的, 本该成为他的表率, 又怎么好意思让孩子看到自己和旁人如此亲密的时刻。

    墨璟猝不及防地被白锦欢推开了身子,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疑惑地垂眸看着白锦欢, 随即心有灵犀地回头去望, 在不远处的拐角看到了手上捏着丝帕,脸上表情堪称茫然的青玄, 正站在道路尽头,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看。

    白锦欢不说话, 只垂着脑袋,便要墨璟去打破这样窘迫的僵局。墨璟本来也不是个厚脸皮的人, 被小辈撞破与爱人的亲昵时刻, 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为了缓解尴尬,轻咳一声,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青玄,你方才去哪里了?”

    这一句堪称无趣的问话让三个人身子一僵,面上表情各自精彩。白锦欢有些羞涩,墨璟更多的是懊恼, 只有青玄收了脸上茫然, 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过去。青玄收起面上惊诧,脸上神情无悲无喜, 让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走近后,青玄才在白锦欢面前扬了扬手上拿来的几个丝帕。他身子对着白锦欢,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墨璟,仿佛是在探究墨璟眼底情绪:“公子难过,我去最近的宫室里拿来了一些丝帕手巾,以备公子不时之需。”

    白锦欢眼珠在眼眶里乱转,正在思考应对之法。被白澈撞破感情时,他尚且能够撑住面上从容。可是被青玄知道,当真是一张老脸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垂下脑袋沉吟片刻,这才扬起头来,用假笑来缓解尴尬:“小青玄当真是细心,谢谢你。”

    白锦欢伸手接过青玄手上丝帕,擦了擦眼底泪痕,这才做足了心理建设,抬起头直视他。他本以为以青玄那火炮似的一点就炸的性子,或许会对他和墨璟之间的关系说些什么。白锦欢等着他问,可等啊等啊,青玄却一言不发。

    既然青玄不问,他也不好意思对他主动提起。三人各自心怀鬼胎,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仿佛将其当成了一个共同的秘密。最后还是墨璟率先出言,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锦欢,不要沉溺在悲伤里。”

    “剩下的时间,与其各自悲痛,不如共同营造些属于我们两的独特回忆。”墨璟伸手拨弄着白锦欢的额发,而后手指下滑,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来到了下巴。墨璟轻轻捏住白锦欢的下巴,迫使他扬起头来看向自己。

    “虽然无法同你一起在妖界度过一年四季,可这短短几日的相遇相识,足够我铭记一生,永世不忘。”墨璟牵起白锦欢的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他能感受到手下跳动的脉搏,同他的心一起慢慢同频。

    白锦欢的泪早已哭干,听到墨璟这含情脉脉的话,他一颗心酸涩柔软,只剩下无尽的感动。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想要以此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墨璟的支持和肯定:“墨璟,对不起。遇到你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墨璟脸上的笑容彻底笑开了,他的眉眼弯起,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眷恋和依依不舍,让白锦欢看得颇觉心酸,“锦欢,在青丘的这些日子,我见到了我之前毕生不会知道的各种神迹。遇到你之后发生的种种事,都让我欢喜。”

    “既然离别在即,何不快马加鞭,去看外面春色繁华。”墨璟的手指缠绕着白锦欢的手指,同时分开了他的指腹,不容决绝地将自己的手指嵌了进去,成了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将白锦欢带到了最近的一扇窗前,伸手推开窗,同时微微侧开身子,将外面的景色展示给白锦欢看。

    正值黄昏,落日鎏金,天边橙红夺目耀眼。窗外千里香芳香馥郁,草长莺飞,垂柳依依,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之像。明明是这样普通寻常之景,可白锦欢心神震荡,伴随着墨璟在耳边轻柔话语,竟不知不觉地看痴了。

    风吹花动,吹下窗外千里香的花瓣。这片花瓣御风而行,由展开的木窗落进屋内,落到白锦欢方才拿起茶杯的位置。夜色已经深了,白锦欢微仰着头,透过窗棂去看天边点点星子。星子闪烁跳动,仿佛和他一样,有着无限心事。

    他心里难过悲伤,明明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茶水,喝入口中也只剩下满嘴苦涩,品不到半点回甘。白锦欢疲惫地摇了摇头,将茶杯放回原位,同时捻起那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将其随手一扔,扔回了窗外。

    随着他的动作,不远处大门忽然发出了轻微一声响。白锦欢抬头去望,大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来人动作和脚步极轻,仿佛是不想打扰到他,片刻之后才完全展露出自己的身形面孔。白锦欢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抛去了心头惆怅。

    定睛一看,是青玄来了。

    见是青玄,白锦欢也没必要强装体面去强撑着自己的精神。他紧绷着的背脊放松下来,整个人肩膀都垮了几分。白锦欢掀起眼皮,视线随着青玄移动的步调移动,片刻后才启唇,缓缓开口道:“你来了,坐吧。”

    青玄快步走到白锦欢身边,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他皱着眉,看向杯中那几乎没有动过的茶水,又抬头看向旁边开得极大的窗户,眉心抽动几番,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公子,深夜饮茶,许会睡不着。”

    青玄顿住了声音,忍不住再次开口道:“青丘夜里风凉,公子仔细身子,切勿着凉受冻。”

    白锦欢听着青玄这仿佛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的话语,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声笑消散了他心中淤积已久的忧愁,让他的心口清明了几分,竟也生了几分同青玄调笑的心思:“小孩子家家的,管得倒是宽,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嘴里虽是这样抱怨,可白锦欢手上动作倒是诚实。他将杯中茶水泼到窗外,上好茶叶泡出来的茶水未曾入口,顷刻间就便宜了屋外草木。泼完茶后,白锦欢站起身来,放下支起窗户的木轴,将窗户展开幅度关上了一些。

    “这样好了吧。”白锦欢重新坐下,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板着面孔装成熟的青玄,伸手在他们之间的桌板上敲了一下,语气揶揄打趣,“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倒是一副老大人的模样,青玄,你说说,你是不是和白澈学的坏习惯。”

    白锦欢本是无心一提,现下反应过来,自己倒是先愣住了。他摇了摇头,收回自己发散的心绪,将话头重新放在青玄身上:“我倒是有些脑子不清醒,可是青玄,你可千万别学我七哥那冷面阎王的样,让人瞧着就心里发慌。”

    青玄没有说话,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白锦欢,仿佛审视般的目光倒是将厚脸皮的白锦欢看得有几分不自在。白锦欢移开目光,尴尬一笑,伸手拿起杯子就想要喝茶,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方才的窘迫和不知所措。

    可他忘了自己已经将茶水泼了,杯中空荡荡的。洁净的杯底与他眼眸相对,映照出了白锦欢眼中的手足无措。

    他自暴自弃地放下杯子,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青玄。青玄没有说话,只这样认真严肃地盯着他。白锦欢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将视线投向窗外,一边逃避一边认命地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你问吧,我不会骗你的。”

    得了这样的承诺,青玄立即深吸一口气。他沉吟片刻,细细捋着自己心中困惑,这才下定决定抬眸望向白锦欢,缓缓开口道:“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墨公子的?七公子对此又是什么看法?”

    白锦欢苦笑一声,继而回过头来,微垂眼眸看着自己身前桌板,同时手指玩弄着空茶杯,不时拿起又放下。他的唇边漾起一抹怀念的笑,让青玄眼睛一痛:“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或许在青丘,或许在人间,又或许是在初遇的时候。”

    “至于七哥——”白锦欢拖长尾音,似在考虑如何表达,语气迟疑道,“你也瞧见了白澈的态度,七哥不喜我和墨璟交往过密,父王也不喜欢人妖相恋。我和他之间,虽然心意相通,可到底是有缘无分,只能无奈放手。”

    “公子喜欢谁都不打紧。”青玄眼眸微动,眼中尽是不忍,语气着急失望道,“可为何非要是他呢?若是妖族中人,不管是七公子还是狐王,想必都不会反对。可墨公子只是个普通凡人,你们天差地别,几乎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白锦欢摇了摇头,似在反驳青玄的天真:“青玄,你没有爱过人,自然不解其中滋味。情之一字,不是你想,便能轻易割舍的。”

    “若你有朝一日当真爱上一个人,不管他是何种身份,你只想要和他在一起。”白锦欢想起墨璟,唇角勾出浅淡的笑来,“青玄,我喜欢他,因此不在意他只是个凡人。也正因为我喜欢他,所以现在我才会这么难过。”

    看着白锦欢薄唇张合,吐出眷恋话语,青玄的心忽然毫无理由地开始肿胀跳动,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想要问一问自家公子,爱人的情感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为何墨公子和公子两情相悦,到头来却各自哀伤,劳燕分飞。

    夜明珠皎洁温润的光落在白锦欢的脸上,让他的侧脸如玉般细腻光滑。看着白锦欢淡淡的带笑面容,青玄突然无师自通地想清了一些他之前从未在意过的事情,也明白了心底的诸多困惑。

    公子说他没有爱过人,青玄看着白锦欢,眼底神情倏地柔和下来。他心想,公子错了。他是公子的贴身妖奴,他的所有情感,都寄于公子一身。他对公子不是情爱那般肤浅,却是这世上最珍贵,真璀璨的感情。

    第053章 狐狐墨璟树屋亲吻

    既然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 那么从现在开始,每分每秒相处的时光都显得分外珍贵。白锦欢在对青玄哀伤了一个晚上后,忽然振作起来, 不让自己再沉浸在分别的伤感中,脸上重新扬起熟悉又温暖的笑容,想要带墨璟走遍妖界。

    青丘狐族只是妖界偏安一隅的一小块地方,妖界中还有许多神奇瑰丽所在。不管是上古龙族所居的龙神渊, 还是云上鹤族所在的朵朵白云, 都各有精彩之处。白锦欢想,剩下的时光若是只在青丘消磨, 不免有些可惜。

    距离狐王回宫还有一段时间, 白锦欢便理直气壮地拿了腰牌,带着墨璟早出晚归, 想要用自己的脚步踏遍妖界。他们在龙神渊偏僻安静的一处水域潜水,看深渊中无数叫不出名字来的妖类生物, 紧接着飞到白云上去俯瞰妖界,感慨妖族领域地大物博。

    他们去找栖息在妖族最大的梧桐树上的凤凰一族, 第一次去梧桐林时不懂规矩, 差点儿被凤凰族人当做心怀不轨的坏人,赶鸭子似的被驱赶了好几里路。最后还是白锦欢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青丘公子腰牌, 这才让怒目而视的凤凰族人缓了脸色。

    白锦欢牵着墨璟的手,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走遍了妖族大大小小的地方。每到一处都留下了青丘狐族小公子和一个普通凡人游览妖界,举止亲密的趣闻轶事。白锦欢一边用自己的力量阻止这些传闻流出,一边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觉得自己的名字和墨璟的名字共同提起, 还真是相配。

    他人不在青丘,自然没有闲心逸致去想白澈知道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会如何跳脚。虽然知晓如此处理会是最好的安排, 可一想到白澈的发难威胁,白锦欢还是心有怨怼。他几乎是赌气一般带着墨璟游历名山大川,既是为了不负时光,又存了几分报复白澈的心思。

    离别前夜,他们披星赶月,从龙潭虎穴离开,千里迢迢回到青丘。白锦欢不想在此时回地宫去,他知道在外面的这一段时间里,自己和墨璟每到一处都有专人报给白澈。如今回来,自有好事者去禀报七哥,又何须他费劲告知。

    他带着墨璟来到树精老人面前,老人这个时间该是在睡觉,白锦欢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三番五次打扰他,轻手轻脚上了他当初在树冠上建造的树屋。在这段不短的旅程中,墨璟见多了稀奇古怪事物,已从当时的局促不安变得沉着稳重。

    他牵住白锦欢的手,紧密地跟在他身后。这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树枝粗壮,树冠遮天蔽日,里面自是别有洞天。白锦欢当年突发奇想,在这枝干相连处建造房间,有树精老人妖力庇佑,自是避免了风吹日晒的损耗。

    树屋不大,里面倒是堆砌了许多孩童用的小物件,想是白锦欢当初亲手为自己打造的秘密基地。墨璟左看右看,随手拿起一个形状像人间玩具样的拨浪鼓,好奇地摇了一下,想要探究这不起眼的玩意儿到底有何种妙用。

    白锦欢进入树屋四处环顾,本在到处感慨儿时年华,见拨浪鼓声响,便回头去望。只瞧见墨璟神情好奇,眼神探究,不由得嗤笑一声,笑意盈盈地朝他走过去,接过手上拨浪鼓。

    白锦欢空着的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着淡紫色的妖力,随即施法点在了拨浪鼓鼓面上。鼓身骤然发出莹莹亮光,同时在掌心自动旋转起来。垂着的两根鼓穗在鼓面上敲打出悦耳音乐,让人听着就渐渐平静下来。

    白锦欢的五官在鼓面发出的皎洁光泽下更显温润,他眉目如画,望向手中拨浪鼓的眼神温柔又怀念。他的声音清雅低沉,同拨浪鼓的鼓声一起,落在了墨璟心上:“这是妖族常见的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只需要一点法力,就可以运转很久。”

    “听父王说,我小时候总是闹着不肯睡觉,一天天皮得独一无二,浑得很有水平。若是没个人监督看顾,怕是要在地宫里上房揭瓦。”白锦欢拨弄着拨浪鼓鼓穗,唇角含笑,同墨璟一起回忆自己的儿时时光,“玩累了后,只有这东西能哄我休息。”

    说完,白锦欢仰起头来,鼓面光芒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眸看起来极亮,仿佛缀了点点星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拨浪鼓上的妖力停了,随即将其放回原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不过,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长大后见多了更精美的物件,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也就抛之脑后了。”

    见白锦欢兴致缺缺,墨璟也不好让他一人难过。他走上前去同白锦欢并肩,在高耸入云的树屋上远眺天边圆月。虽然一道法力屏障分割了妖界和人间,可两地仍旧共享一个月亮。今日是十五,自是月圆人团圆的好时候。

    可即将分别的两个人,谁都没有那般闲情逸致去欣赏。

    墨璟牵住白锦欢的手,竟被他手中冰凉吓了一跳,恍惚间竟感觉自己好似在握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他一边帮白锦欢暖手,一边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对白锦欢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锦欢,我倒是同你不同。”

    “襁褓婴儿被人遗弃,虽然安安稳稳长到了上学的年纪,可小孩子心思浅,不经意的恶意总伤人。”提到这事,墨璟唇边弯起一抹轻笑,他眨了眨眼,对白锦欢缓缓说道,“上学时总有人当面喊我野孩子。”

    一听这话,白锦欢顿时坐不住了。他没想到墨璟小时候还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怒上心头。可墨璟语气缓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当时心中难过,总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连带着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后来养父母知道后,同我说了好长一段话。”

    “那话我现在也记不清了,想来真是遗憾。我本以为等我功成名就,就可以接他们享福。可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日不过寻常离别,从此后就阴阳两隔。”墨璟脸上表情堪称平淡,好似岁月打磨后的温润暖玉,再没有先前棱角。

    “我只记得他们说,人贵自重。无论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当面或者背地里如何诋毁你,这些都不要紧,一个人最重要的便是内心强大。只有内心强大起来了,面对以后的风风雨雨,才会不忧不惧。”墨璟眨了眨眼,将眼中伤心掩去。如今他可以从容自若地提起当年往事,可有些时候,仍旧会哀伤。

    “你的养父母是很好的人。”白锦欢手腕一转,反客为主地将墨璟的手拢进自己掌心。他摸索着分开墨璟手指,同时将自己的手指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形成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他们将你养得很好,你温和知礼,或许普天之下,我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的人。”

    听到白锦欢这话,墨璟忽然笑了起来。他脸上笑容真诚自然,仿佛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看着墨璟那俊秀的笑模样儿,白锦欢忽然觉得,自己心头聚集着的离别阴云,也因为这如同暖阳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些许。

    “我是父王最小的一个孩子,从我母亲怀孕开始,就是所有人备受期待的存在。”明明说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白锦欢的语气却并不快乐,反倒透露出隐隐约约的低落来,“我年纪小,与上面许多哥哥姐姐差的岁数大。他们大多不愿意陪我玩,只要七哥白澈。”

    “小时候很多事儿我都记不太清,可是因为这份陪伴,让白澈成了我这么多兄弟姐妹中关系最好的一个。”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惆怅驱散,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那时候我年纪小,白澈年纪也不大。他还是个少年模样,可举手投足间却渐渐能窥见日后的沉稳。”

    墨璟听得认真,他着实对白锦欢的童年好奇,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样的儿时时光,才能水到渠成地养出他这么个娇蛮活泼的性子。虽然他不喜欢白澈,可单从白锦欢口中言语,白澈的存在对他来说,应当是意义非凡的。

    “小时候七哥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很多时候不愿同我胡闹,甚至会斥责我不懂规矩,可我却并不在意。”白锦欢摸着树屋栏杆,用手感受着上面凹凸不齐的痕迹。小时候的他在栏杆上面歪七扭八地刻着许多字样,如今倒是一个都分辨不清了。

    “那时的七哥虽然不苟言笑,可到底心底单纯,心里藏不住事儿。他的严肃模样都是色厉内荏地装出来的,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许是想起小时候同白澈玩闹的趣事,白锦欢没忍住,忽然短促地笑出声来。

    他将小时候自己和白澈之间的故事对墨璟娓娓道来,语速不急不缓,是个很好的说书人的料子,墨璟不知不觉间就听得入了迷。在白锦欢的讲述里,他好似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兄弟,在青丘地宫相伴成长的少年时光。

    可是说着说着,白锦欢的语气便逐渐低沉起来,好似晴朗白日突然乌云盖顶,让人忍不住想要深究其中缘由。白锦欢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又或许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单纯出神。墨璟没有出言打扰,想让他自己想明白。

    白锦欢闭上眼睛,缓之又缓地叹了口气,呼吸绵长细腻,连带着心上好似都多有负累。他掀起眼皮,视线看向墨璟,想要在他的身上寻找安慰:“自从父王将青丘权利放了一部分给白澈后,他就变了许多,再不是小时候那个一眼就能望得到底的人了。”

    “现在,我渐渐看不清他了。”

    白锦欢上前一步,将自己的下巴垫在墨璟肩上,顺势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白锦欢双手环抱墨璟,力道大到好似要将身前人揉入自己骨血。墨璟什么也没说,垂下头来用鼻尖蹭着白锦欢的额发,同时也将他拥入自己怀中。

    白锦欢闭上眼睛,呼吸间尽是墨璟身上那浅淡好闻的清香,让他浑身疲累一扫而空,就连原本空荡荡的心也充盈了起来。他语气哀伤,却尽量撑着从容:“只有你,墨璟,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我终究是要放手的。”

    说完,他松开墨璟,踮起了脚,朝着那柔软的唇,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第054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别离那日是个不折不扣的阴天, 或许因为这样伤感的气氛,就连天公都不作美。灰沉沉的云低低地缀在天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雨来。微凉的晨风吹拂过脸颊, 落在眉眼边,让白锦欢的眼睛久违的酸痛起来,好似有些发红。

    青丘狐族地宫宫殿门口站满了人,白锦欢和墨璟, 青玄和白澈, 还有身边服侍的小狐妖们几乎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墨璟一人背对大门,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狐族众人, 最后将缱绻依恋的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

    他和白锦欢心意相通, 只这样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就让白锦欢涌起了一腔泪意。可是白锦欢不想哭, 至少不想当着墨璟的面哭。他借着撩额发的小动作隐秘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将眼尾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尽数揩去。

    白锦欢上前一步, 伸手握住墨璟的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 空着的手则朝身后示意性地挥了一下。墨璟不明所以, 抬头望向他们身后,只见青玄得了命令, 接过身旁小狐妖手上托盘,而后微垂脑袋,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

    白锦欢将托盘中做工精美的檀木盒子打开,墨璟被他动作吸引, 跟着也去瞧那盒子里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随着盒子打开, 墨璟瞳孔因为惊讶而张大,他定睛一看, 在那丝绸绒布上躺着的,是一枚雕刻精致的青玉簪子。

    簪子通体碧绿,簪身上雕刻着翱翔云间的玉龙,簪头则是一朵盘卧休憩的狐狸。龙身和狐狸雕琢精致,栩栩如生,让人不敢轻易上手触摸,端得是一副飘然出尘的高贵模样。

    随着白锦欢将簪子拿出来的动作,墨璟听到了簪上缀着的圆珠吊坠随风吹动时发出的声响。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玉簪雪亮剔透,玉色浓郁,簪体隐隐约约透着几丝乳白色的光泽,让整根簪子更显温润透亮。

    白锦欢一手拿着簪子,一手则搭在了墨璟肩膀上。墨璟知他心中所想,垂眸望了白锦欢片刻,眼神中盛着几乎要满溢的温柔。他忽而清浅地笑了一下,随后乖顺地弯腰俯身,同时朝一旁微微侧了侧脑袋,露出脑后束发用的木簪和发带。

    因着这样方便的动作,白锦欢扶在墨璟肩上的手顺势下滑,顺利地摸到了他身后的发丝。或许是三千如瀑青丝如情丝,感受到掌心下柔如绸缎般的触感,白锦欢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些不可言喻的紧张,好似这柔顺发丝悄然将他的心缠住了。

    他眨了眨眼,将心头绮念尽数摒弃,而后取下墨璟原本束发的木簪,将这枚精巧的玉簪簪了上去。白澈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将这亲昵的举动尽收眼底,眸中情绪晦暗不明,身上却渐渐散发出了一种旁人不敢招惹的低气压。

    他看的清楚,白锦欢送给墨璟的这支玉簪所用的玉料,是父王在他三百岁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块玉料价值昂贵,就连妖界都寥寥无几,因此意义非凡。白锦欢从来爱不释手,吝啬用来做饰品,没想到今日却出手大方地雕了个簪子送给了这个凡人。

    这个低贱的凡人,他怎么配。

    白澈越想越觉得心里窝火,看向墨璟的眼神也更加冰冷,可依依惜别的两个有情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阴暗心思。白锦欢将墨璟的头发簪好,这支簪子簪在墨璟发上,青绿与墨黑交相辉映,彼此更添几分光彩。

    看着墨璟眉目如画,面如冠玉的模样,白锦欢眼眸微动,心中更是不舍。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将心底酸涩压了下去,尽量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夸道:“你来青丘这么些天,我也没有送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个玉簪,就当是一种纪念。”

    “这个狐狸是我,怎么样,雕得可爱吧。”白锦欢摸着簪头上雕刻的小狐狸,忽而轻轻笑了笑,他的语气温柔眷恋,满腔柔情几乎要化成一滩水,“墨璟,往后时光,我希望你飞龙在天,能够过上一生无忧的好日子。”

    墨璟闭上眼睛,唇角漾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他能感受到白澈望向他时不加掩饰的怨恨目光,可事到如今,他半点都不想因为闲人浪费他和锦欢相处的时间。今日一别,或许余生不能再见,而此时此刻,便是最后一面。

    他睁开眼睛,将眸中不舍掩去,同时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解了下来,塞进白锦欢的手心。墨璟的手拢住白锦欢的手掌,让他合拢掌心,握好玉佩,语气郑重道:“我身无长物,浑身上下找不出二两银子,而这些金银之物,你也不会在意。”

    他垂眸看向他们二人相合的掌心,眼睫轻颤,眼中尽是怀念:“这枚玉佩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上面的‘墨’字刻样,便是我名姓来由。”

    “如今我将这玉佩送给你,希望无论未来多远多长,我都能够在你心上拥有一席之地。你落在这玉佩上的目光,也会毫无保留地落我身上。”墨璟微侧脑袋,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没有离别的伤感,反倒显得有些可爱。

    可白锦欢再没能撑住自己强装出来的冷静模样,早在墨璟开始说话时,他的眼眶就逐渐泛红,如今更是仿佛要落下血来。他眨了眨眼,一滴晶莹的眼泪不堪重负地从眼眶滑落,好似飞鸟划过天空,明明寂静无声,却震耳欲聋。

    “别哭,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的。”墨璟嗓音温柔,轻柔地用指腹擦去了白锦欢脸上的泪痕,“锦欢,你是青丘饱受宠爱的小公子,你未来的人生一定会花团锦簇,热爱非凡。相伴一路已是幸运,不要为了我哭。”

    白锦欢没能将墨璟的话听进耳朵里,不知是肚子里那个所谓孩子的影响,还是离别的伤感,他近日总是多愁善感,一人闲坐时总会莫名其妙落下泪来。在这分别时刻,他的眼泪落得越来越凶,好似暴雨时打落满地的梨花,徒留一地惆怅。

    他的眼泪落在墨璟心中,带来满腹心疼,可落在白澈眼里,却分外刺眼。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白澈再也看不下去白锦欢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上前一步,轻咳一声,唤回面前旁若无人的两人的注意力,同时面皮上扬起一抹不耐的笑来。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面上虽然笑着,眼底却毫无情感,仿佛一尊做工精美的人偶:“今日天色不好,想是风雨欲来。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小九,别再耽搁墨公子的行程了。”

    话语最后,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仍在默默流泪的白锦欢,眼中蕴含警告神色。白锦欢知道白澈不喜自己和墨璟牵绊过深,同时也明白自己不该再拖延他的脚步,于是只能放手,后退一步回到青玄身边,哭得泣不成声。

    青玄没想到白锦欢的情绪波动会如此大,一颗心始终牢牢地吊在上空,没有片刻安稳。他扶住白锦欢软绵绵的身子,尽职尽责地当人形支架,同时将视线投向一直都针锋相对的七公子和墨璟公子身上,目光担忧。

    白澈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而墨璟离了白锦欢,面上少了那抹柔情,反倒透出些许无法言说的冷硬来。白澈伸手抬向大门,语气轻浮,姿态却恭敬,一肚子坏水的模样让青玄看着都不寒而栗:“墨公子,时辰不早了,请吧。”

    墨璟没有答话,反倒轻飘飘地觑了一眼身旁笑容虚假的白澈。他没有让那些小狐妖带路,反倒从容镇定地大步向前。白锦欢见墨璟转身离开,赶忙强撑着精神想要再送他最后一程。可他还没迈出脚步,就见白澈如鬼魅般飘到了身前。

    面前的白澈笑容温和,眼神却冰冷无情,一字一句阻断了白锦欢最后的希望。他没有看向白锦欢,反倒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的青玄身上:“你家主人今日忧思过度,伤心不已,先扶他回去休息,再请大巫来诊断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是。”面前白澈时,青玄总是紧张担忧,半点没有在白锦欢面前的放松肆意。他忙不迭地应答着白澈的话,而白锦欢却不想再忍气吞声。他拂开了青玄想要搀扶他的手,站直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一双泪眼就这样看着白澈。

    “七哥——”他泪眼婆娑地盯着白澈瞧,用这副可怜姿态和熟悉的称呼去赌一丝一毫白澈心软的可能。可他失败了,白澈仿若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他所有的柔情攻势只换来了白澈淡淡瞥开的视线,还有一句对青玄冷冰冰的话语。

    “青玄,送你家主人回去。”

    白锦欢还欲说些什么,只见白澈伸手一挥,他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青玄没想到七公子的突然发难,一时惊恐不已,手忙脚乱地接住白锦欢即将瘫软在地的身子。他略显狼狈地抬眸看向白澈,只见白澈语气事不关己,仍旧是那副无情姿态:“青玄,小九伤心过度,沉睡不醒。这几天,你好好看好你家主人,莫要出了什么差池。”

    青玄敢怒不敢言,掩下眼底怨恨情绪,毕恭毕敬道:“是。”

    地宫里一场离别闹剧就此落下帷幕,随着青玄带白锦欢离开,其他的小狐妖也各自按部就班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白澈不知道去哪儿了,而一门心思记挂着白锦欢的青玄也没能分出哪怕一丝心神去想他可能的去处。

    而有一个人却不同。

    鹤羽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修炼的留仙洞里头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隐蔽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将这场离别大戏尽收眼底。他没想到短短几日,向来娇蛮矜贵的白锦欢竟然会对一个凡人情根深种,到了如今这要死要活的地步,当真是稀奇。

    他在地宫修炼的这些日子,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风言风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却没有真正见过墨璟这个人。鹤羽着实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让白锦欢这个好颜色的人对其死心塌地。他按捺不住心底好奇,于是在分别这日,悄悄出来凑个热闹。

    他不敢走近去看,生怕白澈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同墨璟一样,他也不喜白澈,因此不想要徒生是非。如今墨璟离开青丘,他正好能够跟随一路,仔细瞧瞧这人到底是个何方神圣,能够让青丘狐族两个身份高贵的公子为了他心生隔阂。

    在墨璟的送别队伍出了青丘地宫后,鹤羽掐了个决,身形再次隐秘在空气中。他在墨璟队伍后不近不远处跟着,一直从青丘跟到了即将靠近妖族人族的结界处。跟了这一路,他也没瞧出这个凡人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以外,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

    鹤羽嗤笑一声,垂下眸子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嘲讽白锦欢眼光糟糕。堂堂青丘狐族的小公子,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妖族中人不爱,竟然不管不顾地喜欢上了一个凡人。他唇角笑容渐渐淡去,可不知为何,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鹤羽抬头望着风雨欲来的天色,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刚想打道回府,就听队伍前头传来一片骚乱。他赶忙躲藏一边,隐秘自己的气息和身形,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到了一声熟悉极了又厌恶极了的声音,那是属于白澈的声音。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第055章 墨璟身死魂归龙族

    护送墨璟出妖界的这条队伍走的不是妖族大路, 反倒一反常态的抄近路走的小路。这条小路因着夹道而生的高大妖树遮天蔽日,平日里不见天日,在这晦暗不明的阴天, 更是显得阴风萧瑟,漆黑一片。这条小路妖迹罕至,没有多少妖精会往这边来。

    鹤羽先前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这条队伍走小路的缘由,可还没等他往里深究, 就嘲弄似地将这个念头抛出了脑海。可笑, 墨璟是白锦欢那小子在意的人,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替白锦欢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方才突如其来的念头此时遁入脑海, 鹤羽心中警铃大作, 紧张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发散而出的神识,探查着墨璟那边的情况。白澈妖力高深莫测, 他又大病初愈,如同万丈高空走钢丝, 神识一旦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夹道妖树树形高大繁茂, 正好能够完全遮挡住鹤羽的身形。鹤羽躲在妖树之后, 不敢有一举一动,就连呼吸都渐渐放缓。因为紧张忧虑, 他的额头和手心都慢慢渗出了冷汗,因为疗伤而穿的轻薄纱衣沾在了身上,带来阵阵瘙痒。

    与这边的小心谨慎不同,那边半路突然出现的白澈几乎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淡泊模样。鹤羽向来看不惯白澈这副伪装出来的正人君子的气度, 之前和白锦欢交好时, 没少同他私下里抱怨。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变了当初模样, 这个喜恶仍旧没变。

    白澈假模假样地在身前摇着一把折扇,他用扇子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笑眼来,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墨璟。那些护送墨璟的小狐妖们早在七公子白澈出现时就各自退了下去,不知踪迹,羊肠小道上只留白澈和墨璟两人。

    墨璟面容严肃,一双眉头紧紧蹙着,压抑着愤怒的心情,坦然地同白澈对视。墨璟鬓如刀裁,长眉如鬓,五官深邃又立体。平日里总是一副笑模样,又因着教书育人这份工作,身上总带着几分亲切随和,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因此总忽略了他面容上自带的侵略性。

    如今收了面上笑意,他的眉毛压了下来,眉尾更是上挑,显露出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感,倒不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白澈见他这副气质转换,眉毛微不可查地往上挑了一下,像是有些小小的惊讶,随即又将这点情绪掩盖了下去。

    “白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璟微垂脑袋,身子轻轻躬着,眼睛却是往上看,姿态活像是一头准备捕猎的狼。他用眼角余光观察周边情况,那些随侍小妖个个不见踪迹,就连前头带路的妖精也不知所踪。如今白澈出现,想是一切都在他的计略谋划中。

    白澈许是早就暗地里安排了这队伍上的所有人,从出发那刻开始,便引着自己走上这条不归路。他瞒过了所有人,瞒过了青玄,瞒过了白锦欢,甚至瞒过了自己。

    白澈收起折扇,用扇头抵住自己的下巴,就这样看着墨璟但笑不语。墨璟心中本就焦急烦躁,如今见他唇角这副装神弄鬼的笑样,心中焦虑更胜一筹,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往这张虚情假意的笑面上狠狠砸上一拳的冲动。

    在墨璟的忍耐程度即将达到极致时,白澈终于收回折扇,轻轻地往自己的掌心敲了一下。他的语气仍旧是如同唱诗般悠扬,声音动听悦耳,好似突然出现不是在半路截道,更像是离别前的依依送别:“公子难道就想这样走了?”

    白澈这人就是典型的笑面虎,面上花团锦簇一片和善,背地里不知道要冒多少坏水。墨璟警惕地盯着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白澈,随时准备迎接他的突然发难,如今冷不丁地得了这么一句话,心情更是糟糕,就连那点虚假的礼仪都不愿维护。

    “怎么了,不是白公子一直在让锦欢远离我?”墨璟冷哼一声,难得用这样怪声怪调的语气去说话,他少见地开始挤眉弄眼,眼角眉梢尽是掩盖不住的对白澈的鄙夷讽刺,“如今我离开青丘妖界,难道不是如白公子所愿吗?”

    “那是。”白澈开始神神叨叨地应答,可他话语说到最后,竟然透露出掩藏不住的阴狠来,“若是在以前,我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地放你离去,从此你和小九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可如今,本公子倒是改变主意了。”

    “你人虽然走了,可你在这之前对小九造成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却是久久消散不去的。”白澈微眯眼睛,眼底泛出了一种危险和嗜血的光,让人瞧上一眼便不寒而栗。他的语气平和舒缓,说出的话显得有些吊儿郎当,末尾几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凶狠。

    “我实在太讨厌小九身上因你而改变的东西,既然不愿让他伤心,便需要你来付出代价了。”白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手背青筋分明,是一双极其富有力量的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够传进墨璟耳朵里,同时也一字不漏地让鹤羽听了进去。鹤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神识不小心与白澈那双狭长秀美的黑眸对上,一瞬间被他眸中覆着的寒冷冰霜冻了个激灵,骤然起了波澜。

    鹤羽吓了一跳,比之前还小心百倍地收敛住自己的气息。在同白澈对视的那一瞬,他几乎要以为白澈发现了自己。可万幸的是,白澈只是透过他的神识望向墨璟,半点没有注意到在场上还有另外一个神秘的窥视人。

    鹤羽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指甲因为牢牢攥拳的缘故掐进了掌心,带来些许浅薄的疼痛,同时也让他的神志更加清明。从白澈那番话来说,他算是听出了他对墨璟的浓浓杀意,着实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墨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凡人,竟然惹得白澈对他大动干戈,让白锦欢对其死心塌地。或许是因为闭关疗伤日久,其中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鹤羽想不通其中缘故。可云上鹤族情感淡薄,心绪寡淡,自然没有多少心情去分析其中因果。

    他一不是什么见人有难拔刀相助的好心人,没那么多热心肠去见义勇为。二是因为自身妖力还在恢复期,没有半点余力去管墨璟和白澈的闲事。若是要将关系分条捋顺,他和墨璟之间的联系不过就是白锦欢一人而已。

    如今因为修炼疗伤,他和白锦欢也甚少来往,不过是一个在青丘暂居的病者,更是没有闲心去操心他意中人的死活。他悄悄收了自己的神识,不愿见证墨璟死在白澈手下,更不愿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成为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白澈和墨璟之间的聊天或许还在继续,可鹤羽收了自己的法力,不再是那个耳聪目明的人,自然听不清其中细节。他能感受到白澈手中渐渐凝聚的妖力,这妖力越来越强,竟然悄悄吸引了天上阴云,瞬间狂风大作,隐隐有雷暴之感。

    妖力冲击的那一刻,鹤羽闭上了眼睛,耳边骤然起了巨大声响,仿佛将周边事物摧毁了个一干二净。声响渐消,被妖力吸引而来的阴云散去,重新归于寂静,再没有白澈和墨璟之间针锋相对的谈话声,结果显而易见。

    鹤羽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泪,那泪顺着脸颊弧度落在他的掌心,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久久地凝视着那滴泪,心底竟然有些不着边际的彷徨和无措。此时此刻,他仿佛回到了那日自己在妖族密林被狼妖群截杀时的情景。

    相似的参天大树,相似的敌我力量悬殊,那时的鹤羽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几乎以为自己一世英名就要丧命于此。可他很幸运,成功拖到了白锦欢的姗姗来迟,在他的妖力治疗下侥幸偷生地捡回了一条命来,妖丹还完璧归赵。

    可墨璟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他只是个普通凡人,肉体凡胎在无边妖力面前几乎脆弱的像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就算白锦欢在他身上投入了再多的物质资源和情感联系,只要出了青丘地宫,出了白锦欢的保护范围,他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羊。

    天上好像下雨了,鹤羽一时分不清脸上的水痕到底是落下来的雨,还是自己已经感受不到的眼泪。他能感受到白澈气息的离去,这狡猾阴毒的狐狸杀了人后不知还要在白锦欢面前表现出如何无辜的模样,想到这儿,鹤羽就控制不住地干呕。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只手扶在树干上撑住自己的身体,干呕了个昏天黑地,几乎要将体内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鹤羽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紧绷的神志让他本就虚荣的身体更加疲惫,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他从树后慢慢走出来,步子迈得谨慎又小心,就用这样迟疑的小碎步渐渐挪到了墨璟面前。墨璟躺在地上,身上找不见一星半点的血迹,面容沉稳又干净,看不出任何惊恐和害怕的情绪,仿佛不是与世长辞,而是在地上无知无觉地睡了一觉。

    鹤羽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墨璟。雨下得更大了,将墨璟那张清俊秀美的脸冲刷了个干干净净,倒是显露出些许天然去雕饰的美感。如果地上躺着的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鹤羽或许还能由衷地称赞一句他的好相貌。

    看着那仿佛睡着了的遗容,鹤羽心中逐渐滋生出来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为数不多的好心此时显露出来。他伸手一挥,手中浅白色的妖力寡淡浅薄,好似下一秒就要随风散去。

    鹤羽在墨璟身前蹲下,手指凝聚妖力,点在他的眉心。一时荧光大盛,却并不刺眼,反倒显得温暖。从指腹接触处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在墨璟身边形成一个保护罩,隔绝了外界的风风雨雨。做完这一切,鹤羽站起身来,眼前却一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几乎稳不住身形。

    看着墨璟还没有完全褪去血色的面容,鹤羽心中竟也生起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满目悲哀地盯着墨璟那恬静的脸色,牙齿咬着颊边软肉,几乎要吮出血来。他在心底暗暗地想:白锦欢,对不起,不是我的错。

    鹤羽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几句话,重复的频率仿佛是想让自己相信。意识到这点后,他猛得后退几步,让自己渐渐远离这个不祥之地。在最后时刻,他朝躺在地上的墨璟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甩着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个乳白色荧光的保护罩仍在尽职尽责地发挥作用,墨璟躺在其中,仿若返璞归真的婴孩,好似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要重新活蹦乱跳的醒来。雨还在下,妖树上飞起一只不知名的鸟,呕哑嘲哳的叫声好似人间的报丧号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龙神渊龙宫里,一直小心翼翼供奉着的长明灯忽然熄了。守护一旁的龙族长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胡子都被震惊到轻轻颤了起来,围着长明灯神神叨叨地转了好几个圈,确定灯再无复燃的可能性后,这才大呼小叫地跑出了宫殿,去通知其他龙族的长老。

    不管是青丘地宫还是龙神渊龙宫,对于里面的人来说,注定都是个无法安眠的夜晚。

    第056章 狐狐噩梦梦见墨璟

    白锦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好似被困在了一个神秘角落,周围寂静无声,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妖类影子, 目光所在之地皆是一片黑沉沉的迷雾。那迷雾好似有着生命,翻涌卷舒之间仿若一呼一吸,好似带着沉重的威压,正不怀好意地朝他的方向倾斜而来。

    白锦欢微垂脑袋, 眼神却分外锐利地盯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黑雾, 眼眸骤然变成尖细的狐眸,亮金色的眸子在这沉沉的昏暗中仿佛永不下落的太阳。他伸手打了个响指, 指尖凝聚起淡紫色的妖法火焰, 随时准备迎接挑战。

    可这神秘之地好似一个出不去的房间,白锦欢在这房间里没能看到任何对自己产生威胁的生物, 也没找到任何出去的线索。意识到这点后,白锦欢不免有些慌神。他心中始终吊着一口气, 不上不下地堵在心口,让他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他催动着身上妖力, 将手心妖火调得更亮堂了些。有着妖火照耀, 他也能将所困之地瞧得更清楚些。白锦欢将妖火往前身,想要仔细照一照黑雾。可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后续举动, 就见面前黑雾翻滚,好似热油锅里倒水,顷刻间变得猛烈危险起来。

    白锦欢大感不妙,连忙撤回手来, 身体比脑子动得快, 敏捷地后退几步。几乎在同一瞬间,那黑雾凝成了一个看不清样貌的, 半人半鬼的鬼脸,正张着它那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往方才白锦欢站立之处猛得吞了下去。

    若不是刚才他反应快,此刻怕是已经成为了那诡谲黑雾的腹中之物。

    白锦欢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麻烦里,那陷害他的人不知是何道行,竟然能躲过青丘的护灵法阵,躲过了白澈和青玄的眼睛,甚至躲过了自己,将自己拖入了这无边黑暗的深渊里。思及此处,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背上不自觉地浸出冷汗来。

    肚中的孩子好似也感受到了如此危险紧张的氛围,竟然不安分地在他肚中动了一下。白锦欢不可思议地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伸手抚上方才感受到的部位,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竟然真的怀了孩子”的实感。

    这实在不怪他,青丘狐族脉传百代,头一回弄出了男妖有孕的事情。这匪夷所思的病例让大巫摸不着头脑,他遗憾自己才疏学浅,没能帮助白锦欢,于是把自己关在藏经阁里闭门不出,誓要在汗牛充栋的古籍中找出蛛丝马迹的苗头来。

    白锦欢还记得上次青玄无意提起的一句话,说大巫进入藏经阁前特意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分日夜地翻书找书。青玄偶然透过窗柩往里瞧了一眼,只见大巫状似走火入魔,孜孜不倦的模样让人心惊,甚至还熬白了几根本就不多的头发。

    肚中的孩子之前从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甚至因为月份还小,白锦欢人又偏瘦,宽大的衣服穿上身,几乎和往常模样没什么两样。近来他小腹微微隆起,白锦欢也毫不在意,只当自己吃胖了些,半点没有关心身体状况。

    可在这诡谲阴险的迷雾里,这孩子竟头一次有了动静。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却足够让他心惊。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白锦欢尚且觉得生死有命,可肚中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他不想让这个不知性别不知来由的小东西陪自己一起丧命于此。

    不论是人是妖,只要有了情感寄托,便像是有了责任。白锦欢手上妖火更盛,火焰在掌心翻腾,好似有雷鸣之感。他眸中金光更盛,面颊两处冒出若隐若现的狐狸毛,头顶上浮现而出的狐狸耳朵更是几乎要凝成实体。

    白锦欢微微躬身,摆成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他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不管黑雾中走出的是人是妖是仙是鬼,为了自己的命和肚子孩子的命,他都不会退让半分。

    面前黑雾似是感受到了他手中狐族妖法的威慑气息,竟然隐有退缩之感。白锦欢一动不动地盯着黑雾,眨眼速度极快,不肯放过这神秘之物一丝一毫的变化,时刻准备着迎接它出其不意的袭击。可那黑雾却像是转了性子,翻腾速度慢了下来,竟渐渐趋向平静。

    黑雾缓缓流动,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门的形状。门洞内黑漆漆的,雾气在门内蠕动,仿佛能吞噬一切。因着前车之鉴,白锦欢不敢贸然上前探视,而是与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保持着一定距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它。

    那门洞内的黑雾翻腾几下,半点没有方才袭击他的耀武扬威之感,反而瑟缩一起,露出了可供观察的一片天地。那门内好似有人从中走了出来,白锦欢心如擂鼓,不肯有一丝放松,目光炯炯地死盯着面前黑雾,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人迈出了一脚,带着熟悉的衣摆和扑面而来的清香。白锦欢不可置信地盯着衣角那熟悉的花纹和料子,脑海中竟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还没等他正式确认猜想,那人便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露了相貌,没有半点遮遮掩掩。

    “锦欢,好久不见。”

    看着面前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白锦欢愣了神,大脑之中一片空白。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墨璟唇边那熟悉的笑容上,好似要陶醉其中。他不知道为什么墨璟会出现在这里,反应过来后连忙收了自己的妖法。

    方才驱动妖力准备迎敌,他几乎露出了半妖状态。墨璟从未见过他半人半妖的模样,莫要吓到了他。

    白锦欢将凝聚妖力的那只手背过身去,快走几步赶到墨璟身边,空着的另一只手则上下抚摸着墨璟的身体,想要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感受到手下温热又富有生命力的身躯,白锦欢一直紧绷着的心神才松了一些,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墨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七哥不是安排人送你回人间了吗?”

    白锦欢牵住墨璟的手,手下用力,想要将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此地诡谲凶险,稍小心怕是一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尚且还有应对之力。可这奸诈之人却将墨璟也送了进来,心思不可谓不歹毒阴险。

    墨璟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一无法力二无武力,若他不多加小心,怕是头一个就要遭殃。

    如今墨璟一条命算是搭在了自己肩上,顾及着他,白锦欢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他一手牵着墨璟,一手重新凝聚掌心妖力,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着周边情况,时刻准备着应付突发情况和突如其来的袭击,却没注意到身边墨璟那不寻常的沉默。

    墨璟的手越来越凉,白锦欢几乎要怀疑自己握得是一块不会融化的寒冰。他想许是墨璟太过紧张,便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于是偏头看向他。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身边人那不寻常的状况,口头上似嗔似怨的话就已脱口而出:“墨璟,你手太凉了。”

    待他定睛一看,顿时骇了一跳,赶忙跳出几步远。墨璟七窍流血,眼神发昏,面上还沾了许多脏兮兮的灰尘。蜿蜒而下的血痕混着泥灰,在他向来白净的面皮上染出了浓墨重彩的效果,甚至让白锦欢都吓走了几分魂魄。

    这不对劲!这绝对不是墨璟!

    白锦欢后退几步,却发现自己好似已经走到了这神秘之地的边缘,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墨璟”唇边还是挂着那一抹他惯用的微笑,好似感受不到任何身体的异常,配上面上流血的七窍,呈现出分外瘆人的效果。

    “锦欢,别怕啊。”

    “他”的语气怪声怪调,像是经过了一些特殊的处理,尾音显得刻薄又尖锐,可细细听来,却还是能够听出一星半点独属于墨璟的原音。看着面前这不人不鬼的东西用着墨璟的面皮来捉弄自己,白锦欢顿时压不住心头火气,手上妖火猛然绽放,朝那怪物烧去。

    可他的妖力还未接触到那怪物一星半点,就好似烈火碰上了洪水,顷刻之间便被消灭得一干二净。白锦欢目眦欲裂地看着丝毫不见成效的妖法攻击,一颗心顿时凉了一半,剩下一半则是产生了一种不知如何宣之于口的悲哀。

    “锦欢,我不会伤害你。”

    “墨璟”离他越来越近,白锦欢终于能看清“他”的面容。墨璟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恬静温和的模样,何曾有过这般凄惨可怕的尊容。白锦欢无法忍受这怪物用墨璟的脸来戏弄他,一时又气又恼,耳尖红了大半,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开始疼了起来。

    “滚出去!”

    白锦欢第一次有了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所有的妖力法术都对面前的怪物起不了作用,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可事到如今,他仍旧不想坐以待毙,色厉内荏地警告道:“谁让你用他的脸的!你把墨璟怎么了!”

    “锦欢,我就是墨璟啊。”

    “墨璟”抬手抚过白锦欢的脸颊,感受着面颊上冰冷的触感,白锦欢不受控制地开始轻轻发起了抖。像是对他紧张无错的举动不解其意,面前的“墨璟”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整个人堪称懵懂。若不是面容实在凄惨,倒和平常神情没什么两样。

    “我就是墨璟啊,我来这里是因为你啊,锦欢。”

    那使用了墨璟面皮的怪物收回手来,忽而轻轻笑了一下。随着他笑容弧度不断加深,七窍中流出的血也越来越多,甚至有几滴都落在了白锦欢的衣服上。那怪物半点不在意这样不值一提的小插曲,伸手下滑,牵起了他的手。

    白锦欢眼睁睁地看着“墨璟”弯下腰来,做了个墨璟可能永远都不会做的举动。“他”竟然在他的手背上烙下了一个吻。

    “锦欢,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我吗?”

    白锦欢没有说话,他仿佛被人封住了哑穴,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哑巴那嘲哳的嘶吼都做不到。白锦欢眼睛瞪得极大,翘长纤细的睫毛轻轻颤着,后背上的冷汗将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不仅半点都不舒服,甚至还带来阴冷之感。

    “因为——”“墨璟”尾音拖得极长,他的语气像一条冰冷黏腻的蛇,几乎要化为实质地缠在白锦欢身上。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那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掐死在这不明之地。

    “我早已经死了啊——”

    白锦欢几乎要被那双手掐得背过气去,闻言心中一颤,至亲之人受到伤害的愤怒让他短暂地冲破了压制他的不知名的妖力。白锦欢撑着空闲之力,手上凝聚妖力,没用半点花拳绣腿,直接一拳往那盗用墨璟面皮的妖怪砸了过去。

    那妖怪结结实实受了他一拳,随即在他面前骤然炸开。突如其来的黑雾蒙了白锦欢的眼,让他看不清状况。与此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墨璟的惨叫声,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如此凄厉又真实的惨叫声。

    “不要,不要!”

    白锦欢眼睛被那黑雾作弄得发红,眼前一片阴翳。他茫然无措地举目四顾,想要找到这声响的来源,可下一秒就与七窍流血的墨璟对上了眼神。

    “不要!”

    白锦欢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神秘空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几乎要刺破黑雾,响彻了整个房间,同时也吓醒了守在一旁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的青玄。

    第05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公子——公子!你快醒醒啊!公子!”

    耳边焦急叫喊的声音由远及近, 由轻变重。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好似化成了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正随着滚滚波涛不断漂泊起伏,又好似无根浮萍般任人摆布。他皱紧了眉头, 无法逃离这深邃梦魇,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泪来。

    青玄见白锦欢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顿时更加焦急。他暗道一声得罪后,便在指尖凝聚了妖力, 悬空一指点在了白锦欢的太阳穴上。黑青色的妖力化作一股细流, 汇入白锦欢的脑海,替他细腻地安抚着波动的心绪。

    白锦欢的神识仍旧困在那神秘的黑雾里, 透不进一点光亮。他被墨璟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和时时刻刻响彻脑海的凄厉叫声逼迫得不成样子, 明明是个长身玉立的逍遥公子哥,此时却仿若无依无靠的孩童, 抱着自己的膝弯缩在角落里。

    青玄用自己的法力进入了白锦欢的梦里,刚一进去就被这仿若无边无际的黑暗环境吓得胆战心惊。待他适应这昏暗之地后, 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家公子蜷缩一旁, 好似中了神秘幻术般, 嘴里念念有词,神情惶恐又哀伤。

    青玄从未见过白锦欢这般失态的模样, 在他面前的公子,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又运筹帷幄,偶然还有些尚未褪去的孩子气,喜欢同他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而如今的白锦欢却脆弱迷茫, 再也没了那翩翩佳公子的风韵气度。

    青玄不知道白锦欢到底梦到了什么, 可很快便能联想到十有八九是和那墨公子有关。他咬住自己的一半口腔软肉,力道大到好似咬吮出血来。感受到口腔中那股浓烈的铁腥味, 青玄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朝角落里的白锦欢大步走去。

    他学着白锦欢的样子蹲下身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将白锦欢掰向自己的方向,另一只手则扶住他的脑袋,想要他抬头看向自己。青玄的声音轻柔又焦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怨怼:“公子,我是青玄,别怕!”

    似是青玄声声焦急的呼喊将白锦欢神游天外的神志拉了一丝回来,白锦欢眼眸中那遮眼的迷雾散去,好似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般怔愣地抬起头来看着青玄。片刻之后,他的眸子才艰难地聚了焦,大脑重新运转开来分析情况。

    突然出现在此地的人好似是青玄,可是因为方才“墨璟”的情况,白锦欢仍旧不敢对着青玄放松警惕。他微微后仰着身子,想要拉开自己同他之间的距离。一双狐狸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伪装的破绽。

    “青玄——?”

    他的语气迟疑,好似半信半疑。青玄对上白锦欢那饱含警惕的眼神,没来由的心上一痛,又害怕自己动作大了会吓到他,仍旧保持着舒缓温和的声调,缓缓应答道:“公子,我是青玄,你被梦魇困住了,我带你出去。”

    话到最后,青玄抿了一下自己的唇,随即牵住了白锦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别害怕。”

    青玄拉着白锦欢的手,将他从地上带起来。白锦欢方才用那样抱膝的动作蹲得久了,起身的时候腿不可避免地有些细碎的酥麻,趔趔趄趄地有些站不稳身子。青玄知道自家公子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身心俱疲的苦难,一时又气又恼。

    他一手摸至白锦欢身后,任劳任怨地给他当一个人形立柱,另一只手则催动全身妖法,想要破除白锦欢的梦魇。所幸公子方才耗费了过多心神,梦境的维护也摇摇欲坠,青玄虽然法力不高,却也能破了这诡异梦境。

    重新接触到白锦欢地宫房间那温暖柔和的夜明珠光亮后,青玄才知道自己已经将公子带出了危险境地。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盯着夜明珠看了一会儿,确定再无任何疏漏的隐患后,这才缓缓回头,看向躺在藤床之上的白锦欢。

    白锦欢仍旧睡着,可这一回却再没有方才紧锁眉头的紧张和不安,反倒透露出几分近日少有的恬静来。

    青玄盯着他睡着的面容瞧上了好一会儿,面色越瞧越显得古怪。白锦欢地宫内殿里只有青玄一个人,其他身份低微的小狐妖都被打发去了外殿休息,因此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注意到备受公子宠爱的小妖奴青玄脸上那晦暗不明的神情。

    看得久了,青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他重新将白锦欢的被子盖好,确定不会透风着凉后才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在床边俯视着他。末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好似心底有着无限惆怅苦闷,却不知道应当同谁提起。

    白锦欢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梦中疲惫,自然醒得也晚了一些,没有按照往常该有的时辰去向白澈请早。白锦欢坐在床上醒神,一半的想法是现在收拾收拾过去,另一半则是颓唐无力的,任由白澈在自己面前抖威风。

    算了,青丘日日有那么多人去七哥面前挤破头地献殷勤,现在也不差我一个。白锦欢心宽体胖地摆烂想着,又重新躺了回去,将被子一扯,遮过自己的脑袋。

    梦中的场景他已记不太清楚,可不知为何,一颗心总是慌慌张张。白锦欢本想再睡一个回笼觉缓解疲惫,可锦被遮过头顶,眼前一片昏暗,倒是契合了梦中那昏暗不明的环境,将他重新拖回了当时茫然无措的情绪中。

    白锦欢受不了这长久又黑暗的沉默,没忍住将被子一把掀开,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坐了起来。价值不菲的锦被随着他的动作拖曳在地,白锦欢没有半分心疼,光脚从床上下来,想要找一找茶水,压一下心口这莫名的慌张。

    青玄恰到好处地端着早饭走了进来,他刚把手上托盘放在桌案上,就见白锦欢连鞋也不穿,就这样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小巴蛇顿时就炸了毛,眉毛一竖,面上神情分外不赞同,开口责怪道:“公子,地上凉。”

    白锦欢知道青玄向来是个年少老成的性子,只是不知为何,近来这品性倒是越发严重了。可是面对从小陪自己长大的贴身妖奴,白锦欢再不乐意也要顾念着他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乖乖穿上鞋子去洗漱,这才收拾整齐地坐回了桌案旁吃早饭。

    他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包子,粥只喝上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对青玄问道:“青玄,你知道墨璟怎么样了吗?七哥说好要送他回人间的,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青玄不明所以,挠着脑袋回话道:“七公子派了一队人马去护送墨公子回人界,而墨公子的住处又离边界线不远,想来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像是怕白锦欢不放心一样,青玄改变自己的站位,悄悄站在他的身旁,同时眼疾手快的将白锦欢不断用勺子搅弄的粥推得更近一步,语重心长地道:“公子若是不放心的话,等闲暇时间,我去人间远远瞧上一眼便是。”

    “也好,我现在禁足青丘,这些事情也就你能帮我了。”

    话已至此,白锦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不再作弄粥了,反而端起碗来又喝了一口,边喝边皱起了眉头,嘟嘟囔囔地对青玄抱怨道:“这粥着实寡淡,下次放些糖来。”

    青玄笑盈盈地应了,将这个嘱咐放在了心上。他还有其他要事要做,不能在白锦欢的地宫里偷懒。刚打算转身离去,就听公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七哥那边怎么了?我今早没去向他请安,可别又惹他生气,平白无故让他挑咱们的错处。”

    青玄停住脚步,回过神来在脑海里搜刮着今早见到白澈时的情形,斟酌句词道:“七公子还是惯常的笑模样,今早我见到七公子时,倒是觉得他比平日里笑得还要灿烂了。”

    “不过,倒是留仙洞里的鹤羽公子——”青玄话语说得艰难,一边说一边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锦欢的脸色。白锦欢对鹤羽的重视是青丘人尽皆知的事情,鹤羽公子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公子牵肠挂肚,说是亲兄弟也不遑多让了。

    不出青玄所料,听到鹤羽名字时,白锦欢的声音都颤了一颤。他赶忙放下餐碗,急急忙忙地抬头望向青玄,想要从他贴身妖奴的脸上窥见端倪,语气紧张不安:“鹤羽怎么了?他不是在留仙洞里修炼疗伤吗?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青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态度模糊不清。白锦欢受不了这样模棱两可的遮掩,刚想施法瞬移去到留仙洞门口探望,就听青玄语气平静地道:“鹤羽公子昨日不知是修炼得走火入魔还是怎么了,夜晚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迷糊。”

    “什么!”听到这样不祥的消息,白锦欢尾音都抖了起来,他顺势拍桌而起,粥粒从碗中溅出,落在桌案上,还有一些落在他的手背上。白锦欢全然不顾,焦急问询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大巫呢?大巫可曾去看过?”

    青玄怕白锦欢伤到自己,赶忙安抚他的情绪,针对白锦欢的问题一一解答道:“公子不要着急,事情发生的急,我也是今个儿早上才刚刚知晓。大巫昨日晚上就已经从藏经阁内出关去诊断了,以大巫的医术,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得去看看。”虽然他对大巫的医术有信心,可事关自己在意的人,白锦欢也不能置身事外。他顺手捞起自己的外袍,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大步往门外走去:“从醒来开始我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儿,不去看一眼我不放心。”

    白锦欢身高腿长,又因为事态紧迫,步子迈得飞快。青玄招呼着外殿服侍的小狐妖们将餐盘收了下去,同时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白锦欢的步子,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当个小尾巴:“公子别急,鹤羽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出事儿的。”

    虽然将青玄宽慰的话语听进了耳朵里,可白锦欢仍旧心慌意乱。他没有说话,唇瓣紧紧抿着,一双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眉眼之间满是忧虑。昨日儿送走了墨璟已是遗憾,今日鹤羽绝对不能在自己身边出事,绝对不能!

    这样想着,他出了宫殿,掐诀施法,转眼之间便带着青玄,来到了留仙洞门口的空地上。

    第058章 狐狐晕倒狐王回宫

    因着鹤羽是修炼疗伤, 白锦欢特意在留仙洞旁安排了几个自己放得下心的人时时照看他的情况,同时对外放了消息,不允许闲杂人等打扰。鹤羽本就重伤初愈, 如今又莫名其妙起了高热,白锦欢一颗心可谓是七上八下的。

    他一边懊恼于自己消息迟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现在才知晓,一边又心急如焚鹤羽的情况。可他心里知道, 鹤羽不愿见人, 大巫又在里面替他诊治,若是自己贸然进洞, 不仅帮不上什么忙, 可能还会给大巫添乱。

    种种缘由,让这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亏的堂堂青丘九公子, 在留仙洞空地前焦急地打转。青玄站在一旁看白锦欢在自己眼前来回踱步,只觉得眼花缭乱, 赶忙出言平复他的心绪道:“公子莫急,大巫就在里面, 鹤羽公子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白锦欢紧抿唇瓣, 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几乎要拧成一个“川”字。这一路上青玄说了不少安慰自己的话, 可事发突然,谁又能保持镇定。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鹤羽又回到了那生死一线的危险境地,白锦欢就紧张到仿佛不能呼吸。

    他莫名其妙有些委屈, 细数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 一时只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他心里难过,心态焦急, 说话时不注意分寸,难免带上了几分怨怼的语气:“我怎么能不着急,他高烧一夜,我竟然丝毫不知。”

    听白锦欢这样说,青玄也不好继续开口。他乖乖地闭上了嘴,同时微垂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配上那张十六七岁极具少年气的面孔,抬眼望去倒显出几分可怜。白锦欢忙着踱步,不经意瞧见了青玄的模样,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迁怒,又心软起来。

    白锦欢和青玄的关系明面上说是公子与妖奴,实际上却比这要亲密许多。青玄是狐王在他一百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那时他刚刚学会化形,偌大个青丘狐族除了七哥白澈,再没有同他年纪相仿的人愿意陪他玩闹。而青玄,算是狐王为自己缺席的陪伴做出的一份补偿。

    那时青玄还是个小小巴蛇的模样,虽然开了神志,可是还没学会化形。白锦欢对这条会说话的小蛇喜爱非常,不仅日日将他带在身边,还手把手教他法力,甚至搜刮了大半个地宫的天材地宝,就是为了让小蛇早日修成个人模样来。

    长久的陪伴让白锦欢和青玄的联系越来越深,他不单单是自己的贴身妖奴,更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是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家人。见青玄好似有些难过,白锦欢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虽是好面子,可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却是肯主动下台阶的。

    “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火的。”

    说着,白锦欢抬手想要抚摸一下青玄的脑袋,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好似想起些什么,又略显尴尬地回落下来,到底没落在他头上。白锦欢无奈地舔了一下唇瓣,无限惆怅地想,青玄到底已经大了,自己再不能同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了。

    青玄没有注意到自家公子眼中怅然若失的情绪,他被白锦欢这突如其来的主动道歉惊了一下,赶忙抬起头来表示自己没有生气。仿佛是怕白锦欢不信,他连连摆手,一双黑亮的眼睛微仰着盯着他:“公子哪里的话,青玄从不会对公子生气。”

    白锦欢释然地松了口气,他眼角向下,朝青玄露出个温和的笑来。那笑容清俊风雅,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是要醉在这三分月色里。可青玄陪白锦欢那么久,自然看得明白,那惯常的微笑中,分明藏了几缕不为人知的疲惫。

    他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任何安抚的语言在结果没有出来前都是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只要大巫有一刻还在里面诊断救治,白锦欢的心就一刻不会放松。青玄忽然后悔起自己之前对鹤羽说的坏话了,此时此刻,同公子一样,真诚地希望他能够平安。

    白锦欢在洞口焦急地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到了从洞中缓缓走出的那个极具安全感的身影。大巫前几日在藏经阁内闭关不出找寻方法,昨夜儿又被人喊过去折腾了一晚上,饶是千年老妖,眉眼之间还是有着遮不住的倦意。

    这个老人已经为青丘做了太多太多的事儿,自己不能再对他多做要求。白锦欢定了定神,强压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绪,尽可能让话语显得简洁:“大巫,鹤羽怎么样了?为什么会半夜突发高热?这高热可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大巫疲倦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夜在留仙洞中,竟从夜半时分待到了日上三竿,乍见阳光,倒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他晃了晃头,抬眸便瞧见了小九那焦急紧张的眼神,慈爱之心又溢了出来:“别担心,人已经睡了,应当是没事儿了。”

    见白锦欢眉眼忧虑渐退,大巫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发高热,等我赶到时,倒像是被梦魇给餍住了。他本就身子弱,恢复得也慢,这一遭折腾下去,不知前面修炼的还能剩下几成。”

    听完大巫的话,白锦欢方才还堪堪放下的心顿时又吊了起来。他嘴唇嚅嗫几番,想要问问大巫怎样才能救他,可见大巫逐渐衰老的身形,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白锦欢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招呼着人送大巫回去,同时将视线重新投向留仙洞里。

    自从将鹤羽送入留仙洞中修炼后,他不曾踏入洞中一步。如今洞中人情况凶险,他仍无法进去看望。

    白锦欢摇摇晃晃,他个子高挑,此刻却稳不住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在地。一旁的青玄早已经将公子和大巫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锦欢身边,双手时刻准备着接住公子,语气哀伤。

    “公子——”

    白锦欢听了青玄这饱含关切的呼喊,这才将将回过神来。他轻轻扭头,看向身旁的青玄,见青玄一双漂亮的眼睛好似含着泪光,这才艰难地朝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来:“青玄,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还得等鹤羽修炼好了,给他送礼物的。”白锦欢抬手摸了摸青玄毛绒绒的脑袋,本想让这感性的小巴蛇不再担心自己,可是却事与愿违。随着他的动作,青玄眼中的泪光越积越多,好似眨一眨眼,就要落下泪来。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哭啊。”白锦欢向来受不住眼泪攻势,更何况在自己面前泫然若泣的是从小陪自己长大的青玄,他一边抽出随身带着的帕子给青玄擦眼泪,一边忍不住抱怨道,“我不过就去人间短短数月,也不知道谁给你养成这副样子的。”

    “等我知道了,可饶不了他们。”白锦欢嘟囔着抱怨,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洞中情况。青玄心知肚明,在白锦欢心里,鹤羽占据着相当大一块位置,是谁都不能动摇的。他见不得公子难过,心底竟起了些隐秘阴险的想法。

    若是早知道鹤羽这人会让公子如此牵肠挂肚,当初就不该有这一场清风朗月又悔恨万分的相识。

    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他只能时时刻刻关照着公子的情况。青玄收了心中那不可对人说的怨怼,重新燃起一腔赤子之心来。他一只手护在白锦欢腰后,另一只手则伸在他身前,以一种半环抱似的姿势,时刻准备着突发情况。

    白锦欢没有注意到青玄这一系列的小动作,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好似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压力排山倒海般压在他的身上,眼中竟闪过一张张或喜悦,或严肃,或温柔的面孔,如死前幻象的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上映。

    他在这虚妄的幻象中看见了青丘芸芸众生,看见了大巫,看见了自己或亲或疏的兄弟姐妹,看见了白澈,青玄,鹤羽,最后一个视角则落在了墨璟身上。温柔细腻的私塾先生读书执卷自有一股高雅出尘的风度,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

    见到墨璟,白锦欢鼻尖没来由的一酸,险些非常没骨气地落下泪来。明明分别只有一日,却好似过了漫长的妖生。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墨璟说,想将自己和鹤羽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告诉他听,想让这个从来冷静自持的人给自己想个办法,出个主意。

    可他知道,墨璟已经不在这里了。

    墨璟已经随着护卫出了妖界,从今往后,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白锦欢眼皮越来越沉,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像生出了无数条锁链,将他的心牢牢拴了起来。鹤羽和墨璟的人像在他眼前来回打转,他挣扎地想要伸手往前捞住一个,却发现自己是水中捞月镜中观花,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他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眼皮沉沉地闭上,头一歪,身子便瘫软下去。他这突如其来的昏倒将青玄吓了一跳,得亏小巴蛇全副身心都放在他的身上,这才眼疾手快地将白锦欢的身子捞了起来,没倒在地上。

    大巫虽然医术高超,可也不好三番四次地麻烦他去诊断。青玄咬了咬牙,吩咐人去找其余的青丘医师,同时又传信给了七公子白澈。虽然公子和七公子近来总有矛盾,可手足之情血溶于水,七公子不会眼睁睁放任公子不管的。

    所幸他常年跟在公子身边刷脸,青丘小狐妖们个个都知道他备受九公子重视,也不敢将他的话置之不理。青玄调理清晰地将事情吩咐下去,面面俱到地照顾到七公子和鹤羽公子的状况,这才半拖半抱着,施法将白锦欢送了回去。

    可困难总是接二连三地前来落井下石,青玄好不容易将白锦欢送回宫殿藤床上安放好,就听身后传来一迭声的禀报。他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这样的声音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面沉如水地叫停了最后一个进来传话的小狐妖,语气不善。

    “发生什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别吵着公子休息。”

    小狐妖福了福身,对青玄行了个礼,这才扬起一双懵懂紧张的眼睛,看着青玄道:“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

    狐王回宫了,青玄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事实,险些晕过去。

    第059章 狐王探查狐狐身体

    青玄还没来得及准备之后要在狐王面前禀报详情的腹稿, 就听白锦欢宫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心下一动,想是狐王前来探望公子,于是赶忙整理了自己的着装, 带着宫殿内侍奉的小狐妖们快步上前,正好迎见了赶来的一大群人。

    领头的男人便是青丘狐族的狐王,狐王巡视妖界,已经离宫数月, 没想到今个儿就回来了。男人身后一步站着的是七公子白澈, 青玄估摸着自己传信时该是七公子和狐王相会之时,信件一发, 便让狐王也知晓了公子境况。

    狐王仍旧是那副内敛深沉的模样, 多年来的大权在握让他整个人如同一柄收鞘的利剑,气质沉稳又不失威压。抬眸看到狐王, 青玄心跳几乎是漏跳了一拍,随即便反应过来, 微垂脑袋,对着这个掌管青丘命脉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参见大王。”

    狐王不耐烦听青玄和小狐妖们说那些有的没的的官话, 一颗心只记挂在白锦欢身上。天知道他刚回青丘, 刚跟七儿子聊了一会儿地宫状况,就听到了自己小儿子哀伤过度昏倒的消息。狐王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便马不停蹄地带着白澈转道来到白锦欢这边。

    “起来吧,你家公子呢?”狐王摆了摆手,示意青玄起身回话,眼神却透过身前众人, 往白锦欢宫殿里瞟。可惜白锦欢人在内殿躺着, 饶是狐王眼神再好,此刻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瞧不见半个人影。

    青玄紧张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面对这个青丘狐族的最高统治者,他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做错:“禀告大王,公子突发不适,现在仍处于昏迷之中,我已经找了医师前来——”

    青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狐王打断,狐王皱了皱眉,收回自己望寻的视线,将目光放在面前这个异常紧张的小妖身上。他的语气不耐,重复了一边青玄的话,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突发不适?大巫呢?大巫可曾来看过?”

    这话问在了点上,青玄正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嘴唇嚅嗫几番,刚想一鼓作气,就听耳旁传来了七公子白澈那恰到好处的解围声音:“昨个夜里那鹤族小子突发高热,大巫忙活了一夜才治好,想是小九不忍大巫奔波,才没让人喊的吧。”

    虽然因着公子的喜怒,青玄对白澈的情感也分外复杂,可这并不妨碍他此时真情实感地感激白澈的出言相助。白澈这短短一句话,成功让狐王转移了问询的人物。他瞪了一眼自己的七儿子,眼角眉梢尽是不赞同:“这怎么行?不叫大巫来一趟,我不放心。”

    说罢,他伸手一指,对青玄下了命令:“你亲自去大巫那里请,务必要让他老人家走这一趟。”

    青玄忙不迭地得了命令,应声后马不停蹄地走出宫殿往大巫那里赶。在彻底走出狐王他们的视线范围后,青玄忽然福至心灵地回头望了一下,只见狐王和白澈甩下了乌泱泱的人群,一前一后地走入了公子的宫殿里。

    青玄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墨公子那张脸来,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着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

    狐王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离开地宫数月,自家不省心的小儿子又给自己折腾出这么多的幺蛾子来。他知道白锦欢向来对那鹤族小子分外上心,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不过一个高热而已,没把那小子熬倒,倒把自己儿子给熬倒了。

    思及此处,狐王脸色难免不太好看。白澈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自然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自家父王身上那越来越沉重的威压。他小心翼翼地抬眸觑着狐王脸上神色,一边担忧着白锦欢的身体,一边又在思索对策,如何能够在盛怒的父王下保白锦欢一命。

    小九向来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就连昏倒的时机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早不晕晚不晕,非得在父王刚刚回宫的时候传来这个不幸运的消息。得亏他已经料理了那不知轻重的凡人,不然若是正面撞上,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风波来。

    可是白锦欢的肚子里那个孽障该怎么办?白澈罕见地犯了难,随后又抬眸觑着狐王,想从他父王脸上找出熟悉的慈爱来。可狐王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知晓白锦欢昏迷不醒,更是压着满腔怒火,正等着时候发作呢。

    狐王步子大,没走几步就来到了白锦欢的内殿。他一打眼就瞧见了躺在藤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儿子,怒火还没发作就被白锦欢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给泄了个干净。他面色一动,眉头紧紧锁着,眼神却显得有些难过,快步赶到床边。

    狐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白锦欢,儿子还是那副让他引以为傲的好相貌,可脸却比之前还要尖,面色也苍白了许多,整个人躺在床上仿佛一张薄薄的纸片,好似风吹一下就散。狐王虽然是狐王,可归根结底还是一位父亲,见自家儿子如此,心中难免心疼。

    他坐在白锦欢床边,伸手将他散落面上的头发拨了下去,随即摸到被中寻着了小儿子的手腕。白锦欢人瘦了许多,此时此刻就连腕骨都显得伶仃,突出来的骨头硌着狐王掌心,显得脆弱非常。

    狐王之所以能在青丘狐族当上狐王,能在整个妖界当选其中一位掌权人,除了自身劳苦功高德高望重外,便是他那涉猎极广的知识面。他和龙神渊龙王一样,都各自点了其他的天赋点,只不过龙王点在了文学,他点在了医药上。

    狐王早年间痴迷医术,自学成才地看了许多医书,甚至走火入魔到用自己试药。所幸他妖力强悍,妖界这些不知名的毒草毒不死他,还让他因祸得福地排查出了青丘许多不能吃的毒草,让自己的子民不至于糊里糊涂地丢命。

    后来狐王成了狐王,再没有之前那么多闲心逸致去尝百草。当选了妖界掌权人后,肩上的担子更是一日比一日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年轻时那些想要悬壶济世的愿景,也随着封存在藏经阁的医书,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书是放了起来,可早年间学过的知识却没有丢。狐王虽然比不得大巫医术高超,可到底还是有两把刷子。他伸手搭腕,把着白锦欢的脉象,本想按照自己的知识经验做一些简单的判断,可把着把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白澈站在一旁,一颗心十有八九放在狐王身上,见他脸色不善,心底暗道一声糟糕。他先前就早有预感,知道小九肚子里面的孩子瞒不了父王多久,可没想到这才刚见面,就要把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给捅漏出来。

    狐王的呼吸都变得重了,他头一回如此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手指在空中迟疑地悬了起来。他凝神盯着白锦欢那毫无血色的脸瞧了好一会儿,随即手指再度落了下去,打算再把一次脉。可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指腹下的脉象。那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分明是妇人有孕时才有的喜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狐王仍旧闭着眼睛,可呼吸却越来越重,好似要在这一呼一吸间喷出火来。他心里头一片忙乱,第一次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先不说自家小儿子一个正经八百的男性妖狐怎么可能会有妇人才有的喜脉,再就是,这个喜脉到底从何而来?

    狐王知道白锦欢面孔艳若桃花,性格也爽朗不羁。虽是青丘狐族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可行事作风却并不乖张跋扈,反倒平易近人。他出手大方,待人真诚,愿意同那些修为不高的小妖们一起玩,因此青丘内外,都有个好名声。

    谁都愿意看到自家孩子被别人喜欢,狐王也不例外。有时狐王会将白锦欢带去其他妖类地界,相聚寒暄时总会收到几声他们发自内心的赞美。狐王虽然面上谦虚,实际上心底却是分外高兴的。

    他知道自家儿子人缘好,几乎谁都喜欢他,可却实在不知道到底谁那么有本事能够让自己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小儿子芳心暗许。白锦欢虽然待人热络,可这热络到底是出于待客之礼,其中不可避免地藏着几分客套的疏离。

    谁能让白锦欢喜欢上?喜欢到愿意和他暗通款曲,共赴巫山?谁又那么不怕死,在自己这个父王还在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揣了个孩子?

    狐王越想越觉得头大,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间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白锦欢从床上摇醒,一五一十地问个清楚。可他刚睁开眼睛,就不可避免地瞧见了床上小儿子那苍白的脸色,一时又心疼不已。

    白锦欢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算自己对他生气发火,也是对牛弹琴。狐王深呼吸几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繁乱的心绪,尝试压住心头怒火。他视线没有着落地到处乱瞟,想要找个由头宣泄,抬眸就瞧见了在自己身边装棒槌的七儿子。

    兄长如父,自己巡视妖界不在的这几个月里,可是把大部分权利放给了白澈,让白澈代自己好好管理青丘,照顾弟弟,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要出什么差池。可白澈这个兄长到底是怎么当的?自己的亲弟弟这么个身体情况,他难道浑然不知?

    狐王气沉丹田,瞪向一旁的白澈,眉毛一掀,浑身威压朝自己这个辜负期望的七儿子袭去。他心里急,自然没能压住音量,怒声斥道:“白澈!你这个哥哥到底是怎么当的!”

    白澈在见狐王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后便将自己的位置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善了,可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当了狐王的出气筒。本想着应当没有他什么事儿,可骤然被父王喊话,饶是白澈再镇定,此时也不免有些紧张。

    他赶忙上前一步,利落地在床边,在狐王身前跪了下来。原本一直挺直的腰塌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叩首,说着一番兄友弟恭的道歉话语:“父王息怒,是孩儿的错。孩儿没能及时照顾小九的身体,惹得父王忧心了。”

    狐王额上青筋活跃地跳了几下,他没想到白澈的道歉如此干净利落,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想继续找寻白澈错漏,就听宫殿门口传来青玄那焦急的少年音色,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独属于大巫的那疲惫衰老的声音。

    “大王,莫要着急。”

    第060章 狐王生气迁怒青玄

    大巫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再见到白锦欢, 明明分别时这人只是眉眼之间瞧起来有一些疲惫,没成想现下身子竟然弱到说倒就倒。他这倒的可真不是时候,谁能想到狐王竟然现在就回了青丘, 比预期的要早上好几个时辰。

    大巫随着青玄一路赶来,只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在路上颠散架了。他一边抹着额头上浸出来的汗,一边抬头将视线望向狐王所在的方向,结果一进来就目睹了这出老子训儿子的好戏, 让他一个头顶了两个大。

    大巫顶着狐王忧虑又愤怒的目光走上前去, 旁若无人地从他手里接过了白锦欢的手腕,细细地把着脉。这脉象和他第一次给白锦欢把脉时的脉象相差无几, 只有稍许细微的变化。那时是经脉堵塞妖力逆行, 现在则是伤心惊惧血气不调。

    狐王自大巫进入宫殿那一刻开始便将视线牢牢地黏在他身上,他心中有太多疑惑, 因此迫切地需要博闻强识的大巫给自己一个说法。可是见大巫在帮小九把脉判断,他也不好贸然出声打扰, 只得强忍着焦急,默默在一旁等待。

    大巫将白锦欢的手放回到锦被中, 又替他细心地掖好了被角, 这才掐诀施法开始治疗。淡青色的治疗妖力从他指尖涌出,顷刻间便形成了个保护罩, 将白锦欢笼罩其中,隔绝外界声响,用以细细调养他的身子。

    做完这一切,大巫才回过头来, 对上狐王疑虑重重的眼神。他没有急着解释, 反倒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看向跪在一边的白澈, 慈爱地对狐王说道:“孩子到底是无辜的,白澈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做的不周全也是常理,莫要怪他了。”

    早在白澈下跪请罪时,狐王就已经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将一个儿子的错迁怒到另一个儿子身上,可见白锦欢如此的身体状况,他到底没能忍住自己的脾性。本来正愁不知该如何和解,如今大巫出言,正乐得顺坡下驴。

    狐王人五人六地握拳抵住自己的下巴,轻轻咳嗽一声清了嗓子,这才微垂着一双眼,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七儿子。对上白澈眼神的那一瞬,他的目光骤然柔和下来,语气缓和道:“你先下去吧,小九的事儿,我之后找时间再问你。”

    白澈得了命,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他仍旧保持着鞠躬作揖的姿势,头深深垂着,视线却不安分地往上瞟,想要看清躺在床上的白锦欢的状况。可狐王结结实实地挡在床前,将他窥探的目光遮了个一干二净。

    他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短短一段路愣是走出了一步三回头的架势。在彻底出门前,借着门扉遮挡,白澈忽然整个回过身来看向白锦欢的方向。他的手紧紧捏住门框,手上青筋毕现,又随着一个呼吸慢慢放松下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的笑,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转身离开了屋子,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内殿中只剩下狐王和大巫两个清醒的人,他们一左一右围在白锦欢身边,与他形成了一个防御性的大三角。大巫垂眸看向床上躺着的白锦欢,狐王的视线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大巫身上,迫切地想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锦欢昏迷不醒,好似梦中仍不安稳。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眉间好似有着化不开的忧愁。狐王一见他这般消瘦忧虑的模样,一时心中既心疼又愤怒,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拉扯着他的理智,让他头脑一片昏沉。

    “大巫,小九他——”

    狐王的话刚开了个头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该怎么说?自家的儿子明明是个男妖,可为什么会和寻常妇人一样珠胎暗结?虽然狐王现在更担心白锦欢的身体情况,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确实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大巫轻轻叹了口气,没有选择对狐王未说出口的问题避重就轻。狐王的医术是他当年手把手教出来的,虽不至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可到底还是有些头脑手段。这点寻常病症,是绝对不可能瞒过他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和盘托出。

    “大王,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大巫闭上眼睛,随即掀起眼皮看向身边正襟危坐的狐王,“你判断的没错,小九体内,确实是有个孩子存在。”

    得到大巫的准确答复,狐王的呼吸倏地重了。原先他还存在一丝自己误判的希望,如今自己的老师一锤定音,倒是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他深呼吸几下,尝试平复自己翻涌的心绪,说出口的话却显得哑涩:“大巫,小九肚子里的那个,能否打去?”

    大巫缓缓摇了摇头,看向白锦欢的目光慈爱又怜悯:“大王,在我第一次给小九做诊断时,便已经考虑了打去这个孩子的可能性。可我后来在青丘翻遍经书,却没能找到一星半点的解决之法,小九身子弱,若是强行用妖力打去,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次诊断?大巫,你之前便知道了是不是?”狐王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可到最后仍旧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失望。他的儿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的老师明明知道,却无一人愿意同自己这个父亲提起哪怕只言片语。

    大巫感受着狐王的低气压,便知今日他是伤了心了。他走近一步,用自己的舒缓妖力给狐王放松心情。他的声音同他的妖法一般,好似带着某种治愈人心的能力,在这样妖力的影响下,狐王不再失控,渐渐冷静下来。

    “大王,小九不愿让你着急,于是特意求了我来瞒着你。”大巫回想起当日白锦欢苦苦哀求的眼神,那双眼惊慌无助,让他一直记到了今天,“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做大人的,也不好去干涉。”

    “可这不一样!”狐王没忍住对大巫吼了出来,他连珠炮似的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对着老师宣泄出来,眼眶却在这样的控诉中悄悄红了,“老师,你知道我向来最信你的。小九瞒我,可你怎么也能同他一起瞒我!”

    “我是狐王,可我也是小九的父亲!”狐王眼睛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他的妖力不稳,整个人身上隐隐泛着妖光,让殿内物品都无风自动起来,“我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却现在才知道,老师,你和小九一起,让我这个父亲的身份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青玄送大巫进来后便一直缩在角落里尝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狐王赶白澈出去时便缩得更小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生怕落得个跟七公子一样的下场。青玄不知狐王有没有注意到他,可他太担心白锦欢了,宁愿冒着触怒狐王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他在角落里将大巫和狐王之间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些心中的疑惑不解如天光乍破消失无踪,好似穿针引线,终于有了个答案。原来白锦欢的反复无常都有迹可循,竟是这样的原因,才让自家公子身心俱疲,短短几日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青玄瞳孔微闪,眸子不受控制地变成尖利的蛇瞳,额间鳞片散发出青黑色妖异的光。他满嘴苦涩,鼻尖微酸,一时说不出自己心上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公子喜欢他。青玄见过白锦欢和墨璟相处时那又羞赧又雀跃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独属于爱人的眼神。青玄知道白锦欢喜欢他,也知道白锦欢和墨璟相处时的快乐,他不能违背公子的意志。

    可作为公子的贴身妖奴,他应当是要去怨恨墨璟的。若不是墨璟这人的出现,让白锦欢昏了头似的喜欢他,也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麻烦事。如今公子消瘦虚弱,现下还昏迷不醒,他实在没有那般宽宏大量,能够做到不恨不怨。

    伤心与怨恨充斥着这小小少年的心,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妖力外溢,最后竟让守在白锦欢床前的狐王觉察到。狐王没有看清角落里到底是什么状况,常年练就的反应能力让他察觉异样后便一个顺手将妖力甩了出去,正巧打中了藏在一旁的青玄。

    “谁在哪里!”

    青玄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就连反应速度也被这情绪拖累,没能及时闪避,竟不偏不倚地受了这一击。他闷哼一声,从角落中跌跌撞撞走出来,随即俯身跪地,在身前地面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狐王这才看清屋内异样,他原以为是有贼人作祟,没成想竟伤了自家人。若放在以前,他或许还会对这个从小跟在白锦欢身边的小巴蛇有三分怜悯之情,可如今白锦欢伤了他的心,他连自己亲儿子都不待见,又怎会对一个妖奴手下留情。

    狐王强忍着自己的怒意,尽可能保持着上位者应有的理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谁准你进来的,好大的胆子。”

    青玄垂下眼眸,掩住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他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擦去了嘴角血沫,强忍着胸口妖力袭击的疼痛,利落地摆出一个跪地俯身的姿势来,语气虚弱又坚定:“回大王的话,青玄是公子的贴身妖奴,理应陪伴在旁。”

    “贴身妖奴?”狐王不屑地闷哼一声,语气暗藏着不满,“你家公子连我这个亲生父亲都不曾放在眼里,哪里还看得上你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妖。”

    青玄仍旧俯趴在地,没有贸然出言。他知道狐王本质上并不是在针对他,而是身为一个父亲,痛心于儿子的隐瞒。如今公子昏迷不醒,狐王满腔怨言无处发泄,只能由他去当这个不合时宜的受气筒。

    想通这一点后,青玄发现他并不伤心,甚至心中有着隐约的欢喜。只要狐王先一步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公子便能少受一些苦。青玄做好了要为白锦欢赴汤蹈火的准备,此时竟连伤口的疼痛都不顾了,任劳任怨地等待着狐王发落。

    狐王刚打算给这个偷听他们谈话的小妖一点教训,就见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了。他怔愣着回头去看,发现白锦欢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用这样一双肖似他母亲的眼睛望着他,眼里满是哀伤,显得分外可怜。

    白锦欢薄唇轻动,说出口的话让人不忍拒绝:“父王,请您不要怪青玄。他受伤了,让他下去疗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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