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白澈坦白墨璟死因
“没有, 绝对没有!”听着这样的控诉,白锦欢腿一软,险些又要从座位上跌落下去给狐王跪下, 幸亏一旁青玄眼疾手快,捞住了自家公子下滑的身子,却没能堵住他那快把狐王气死的嘴,“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父王最清楚了, 我是那负心薄幸的人吗!”
“这可不好说。”狐王面色冷然, 一双眼睛斜睨着白锦欢,以一种看戏的态度观摩着他面上表情, 幽幽说道, “你这性子向来不着调,又爱些漂亮颜色的男男女女, 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伤了人家的心。”
“绝无此事。”白锦欢伸出手指对天发誓,神情认真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龙宫将墨璟拉出来以证清白, “当时儿子同墨璟是真心相交,也是真心以付, 只不过困于人族和妖族之间相恋的艰难, 才不得已将其送回人间。”
“我原本以为天长地久,我和他之间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提到这一件难过事, 白锦欢也有些恹恹,眉眼中藏了几分伤心,“可我没想到本该在人间安稳过完一生的墨璟,竟然摇身一变, 成为了龙宫三太子。”
又回到了最初的疑惑, 白锦欢不由得抬眸看向狐王,一头雾水道:“父王, 那三太子怎么历的劫?分别之日我们虽然难过,却并没有心伤。按理说劫难结束必要经过一遭生死,那他又是怎么以如此快的速度渡劫成功的?”
“我不知道。”狐王轻轻叹了口气,从主座上慢慢踱步到白锦欢的身边,伸手揉了揉他那细顺柔软的头发。感受着掌心下乌黑柔顺的发丝,狐王便怀念起白锦欢小时候玉雪可爱的模样,心底慢慢柔软起来。
“我瞧不明白那三太子的态度。”狐王肩膀松了下来,没有继续撑出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若说他在意你,为何宴会上表明你们是初见。若说他不在意,为何又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平白无故惹人误会。”
狐王面色一凝,将白锦欢的肩膀掰过来同自己对视,眸中满是认真,隐约藏着点软肋被人触碰到的阴狠:“小九,你说他还留着渡劫时和你相处的记忆吗?”
“还留着。”白锦欢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狐王这副模样有点吓人,“虽然墨璟表现出一副同我一见如故的模样,可我看向他眼底时,总能找出些许曾经人间墨璟的影子。他该是怨我的,所以才不愿同我相认。”
“这小子装什么装。”听完白锦欢的话,狐王面色顿时不高兴起来。他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神色凝重,语气也严肃:“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若是对你没心思,也不会到这步田地。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尚不明朗,说到底还是你吃亏。”
白锦欢堆出一脸笑,对狐王的话不置可否。狐王在外端得是一副杀伐决断面沉心冷的模样,妖界中人无不臣服,对内却是极其护短又不讲道理的。他虽不明白锦欢和墨璟之间的前因后果,可白锦欢是他的儿子,自然事事得向着他。
“咱们受邀要在龙宫待三个月,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待着,不要出去显眼。”狐王顿住了自己的声音,思忖片刻后便对着青玄吩咐道,“你要好好看着你家公子,切勿让他出去乱跑。龙宫不比青丘,现在形式又不明朗,我怕小九出事儿。”
青玄点头如捣蒜,将狐王的话奉为圭臬,顿时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白锦欢虽然有些不喜被限制自由,却也知道事情比人重要,这点小委屈咽下也没什么,一切还得以青丘为重:“父王说的是,一切听父王的。”
见交代得差不多了,狐王这才站起身来,将这间房间留给白锦欢:“宴席上估摸着你没吃饱,我特意带了个青丘的厨子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他,他会尽可能地给你做。有些实在做不了的你也别难为人家,一切回青丘再说。”
“父王。”白锦欢不满地抗议了一下,“儿子不是不懂事的人。”
“这可难说。”狐王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吩咐了青玄几句后便打算转身离去。他目光一瞥,看向从进屋开始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七儿子白澈,声音顿时沉了下去:“白澈,别打扰你弟弟休息,你随我来。”
白澈陷入自己混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刚开始还没能听到狐王喊他的声音,直到狐王忍无可忍地提高音量喊了第二遍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告罪称是。他起身的动作远没有先前的利落,宽大的袖袍甚至带倒了桌案上的茶杯,洒了一桌茶水,沾湿了衣袖。
他这不小的动静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白锦欢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自家七哥,一边暗自窃喜向来冷静的白澈居然同自己一样冒失,一边又不免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这点小事被父王责骂,看向白澈的目光都有些担忧。
狐王眉头皱了一皱,更是认定了心中所想。对于这个七儿子,他一向是寄予了厚望,认为以白澈的心思手段,总有一天能够顺利接下自己的衣钵,成为青丘新的掌权者。可如今见他这般莽撞失神的样子,狐王虽然谈不上失望,却也有些生气。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白澈,你在想什么?”狐王甩着袖子,眉头拧得更紧了,鹰隼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而白澈只是垂下头,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恭敬地告罪,没有回答狐王的问题,更没给任何人窥探他神情的机会。
狐王静下心来仔细瞧了片刻,又顾念着白锦欢在这里,有些事情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便打算先放白澈一把。他走到白澈身边,斜睨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拍了拍白澈的肩膀,语气冷冷道:“罢了,你随我来。”
白澈应声而起,跟在狐王身后走出了房间。一父一子从长相到性格都极为相似,一前一后站着时总让人觉得白澈能干父之蛊。走了两个人,房间再度变得静悄悄,徒留白锦欢和青玄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抓心挠肝,猜不透他们二人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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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走进白澈的休息室,大门一关,狐王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自家这个七儿子心思更深些,平日里想得也多,面对他时不需要像面对白锦欢一样婉转委婉,聪明人之间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
白澈拱手而立,面上看不出喜怒,就算弯着腰,仍旧给人一种坚韧之感:“回禀父王,儿子不敢。”
狐王冷哼一声,有些不耐起来。白澈同他太像,像是年轻时的自己,像到只要瞧一眼,便知道他的心思。他不客气地找位置坐了下来,唇角一抿,眼皮一掀,视线直白地刺了过去:“不敢?就连小九那个不着调的都不知天高地厚地瞒了我,更何况你这个心思深的。”
“白澈,我向来器重你,这你是知道的。”对于白澈这句话,狐王没有信半个字。他的手搭在桌案上,浑身上下散发着位高权重的掌权人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威压,“从宴席上见到小九和墨璟开始,你就有些不对劲。”
“小九是个傻的,瞧不出你这些心思,我却不一样。”狐王端起茶杯悠哉地喝了一口茶,语气却并不轻松,反倒隐约藏着几分警告,“我不在青丘的这些日子里,狐族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你在处理。小九向来信任你,他和墨璟的事儿,不可能一个字都不向你透露。”
“他应当是许诺了你什么条件,又或者是扮可怜恳求了你,才让你答应同他一起瞒着我吧。”说着这样的话,狐王面色却并不显得严肃,反倒带着几分愉快,“小九脑子里也就这点小聪明,全用在瞒他可怜的老父亲身上了。”
“关于那个什么墨璟,事情绝对不像是小九说得那么简单。如若那三太子当真好聚好散,回到人间安度一生,那流言蜚语又怎么会和小九扯上关系。”狐王眼皮一掀,神色凛然,“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了我,甚至瞒了小九。”
白澈攥紧了拳,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还不愿意说是吗?”狐王见自己这个七儿子身上逐渐凌厉起来的气质,心头便有了成算,打算再添上一把火,“这么多个兄弟姐妹中,小九同你关系最好,事事都相信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要瞒着他?”
“父王!”
提到白锦欢,白澈的呼吸顿时就急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宴席上那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这一声响唤回了他的理智。白澈攥紧拳头,修剪平整的指甲掐入掌心,不怎么疼,却能让他逐渐清醒。
他再度拱手行礼,身姿像是被雪压弯了的竹,垂下的眸子里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他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既然来了,自然得坦然应对,于是一字一句振声道:“有些事情儿子既然做了,就算错了,也没有回头的道理。”
狐王抬眸,看着面前面容阴狠决绝的七儿子,没有想象中生气恼怒的心境,反倒出然的平静。他啜饮一口茶水润着嗓子:“好,我给你机会,你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来。”
“父王,墨璟在人间渡劫时,招惹了小九。小九一时不察被人蒙骗了心智,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仅将人带回了青丘,还妄图和他在一起。”
提到这件事,白澈仍旧是心气不顺,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咬牙切齿。在他的预想中,白锦欢作为青丘最受宠的小公子,应当平平安安无风无雨地过完他安稳的一生,而墨璟却是他繁花似锦的未来中横插一脚的意外。
他不能容忍这样的意外破坏小九的生活,更不能接受白锦欢居然会对一个低贱的凡人真情实意。一个凡人寿命不过短短百年,这样的人又怎能相配。鹤羽的出现已然让白锦欢安稳的生活发生了改变,而墨璟决不能是第二个人。
“凡人在妖界诸多不便,小九又害怕他和墨璟的恋情会受到您的反对,所以我用他的顾虑推波助澜了一下,逼着他将人送回了人间,从此再不相见。”
白澈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着狐王,眼底一片澄澈,模样看起来甚至还有点无辜。他微微歪着头,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轻声说道:“斩草要除根,这是您曾经教我的,不是吗?”
“哟,这是拿我当枪使了?”听完白澈的解释,狐王难得来了兴致,面上竟也浮现了一抹轻笑。他的手指敲在桌案上,敲出无规则的旋律,思忖片刻道,“白澈,你这胆子倒是大,就是做事不够周全,反倒落了下乘。”
“如今那三太子渡劫归来,又有人间的记忆,保不齐他就有报复的心思。”碍于此地是龙宫地界,怕隔墙有耳,说这些话时,狐王将声音放轻了些,“若他有一日新仇旧恨找你一并清算,你待如何?”
白澈笑了一下,那副轻松坦然的表情浑不在意,好似并没有将狐王说的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眼神却有转瞬即逝的阴鸷,让人看不透他的内心想法。他把玩着腰间玉佩上挂着的穗子,头微微垂下,眼神却往上瞟。
“咱们是龙宫受邀前来的客人,这里又是龙宫地界,那墨璟就算再恨我,也要顾忌瓜田李下的道理。”白澈勾唇一笑,远远瞧着倒显露出几分青丘狐狸的野性,“更何况有父王和小九在,想必也不会让我吃了亏去。”
狐王朗声笑了起来,没有责怪白澈的擅作主张:“你倒是好成算。”
“父王教训的是。”得了狐王的评价,白澈轻笑一声,看起来倒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被茶水沾湿了的衣袖湿哒哒地黏在中衣上,被风一吹,潮湿黏腻的触感给那一小块肌肤带来浅薄的凉意。
白澈被风吹得打了个冷战,心头一片惶然,告罪说脏了衣袖,打算请退去换身衣服。事已既此,狐王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到底是自家孩子,还得做长辈地去兜底。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脸烦躁且疲惫地朝白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白澈应答一声,弯腰退去,却在转身的那一刻,面上恭敬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地是满面深沉。
第072章 墨璟秘密会见青玄
龙神渊地大物博, 龙宫更是金碧辉煌,数以万计的房间足够受邀前来的妖界妖众有一个稳妥的安身之地。青丘狐族作为妖界数一数二的妖族,又与龙族向来交情匪浅, 安置狐族众人的房间配置自然是上等的。
为了照顾白锦欢,青玄并没有回到本属于自己的房间内,反倒赖进了白锦欢的屋子。白锦欢坐在榻上,一脸笑意地看着忙上忙下打扫卫生的青玄。见小妖奴奔波出了一身汗, 没忍住调侃道:“青玄, 你明明有房间,为何非得同我一起?”
白锦欢压着笑, 声音有些闷闷的, 细眉轻轻一挑,揶揄道:“怎么, 总不会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吧?”
青玄听了这话, 耳根子一红,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他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 皱着一张清秀的小脸, 几乎要对着白锦欢失声尖叫:“公子!说好了不提这事儿的!”
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妖奴一逗就跳脚,白锦欢捂着嘴巴, 笑弯了一双眼睛。刚开始还是闷闷笑着,可见青玄面上羞愤和气恼交加的神色,一时只觉得新奇又好玩,最后到底破功, 给小妖奴笑出了一脸的郁色。
“好了好了, 不逗你了。”白锦欢盘腿而坐,将锦被团成一团抱在怀里, 微微俯下身去,用下巴抵在被面上,这样的姿势会让他感到舒适又有安全感。他抬眸看向再度投入卫生打扫的青玄,疑惑不解道:“咱们是客人,龙族自然已经打扫了房间,何须你再费力收拾一遍?”
“公子。”青玄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白锦欢这般将就的态度感到分外不赞同,“咱们青丘要在此地住上三个月,公子现在身子又不舒坦,保不齐龙族的人粗心大意。若是哪儿藏污纳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事儿。”
他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的白锦欢,眼角眉梢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笑意。青玄环顾房间四周,见打扫得差不多了,才羞赧地笑道,“我亲自清扫一遍,一是为了干净整洁,二也是为了住得安心。”
“好吧好吧。”白锦欢举手投降,虽然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青玄这番解释,却还是被小妖奴这副拿自己当珍贵易碎品的态度噎了一下。明明人是自己带大的,现在却管上自己了,白锦欢到底有些郁闷,忍不住抗议道:
“青玄,你家公子从小到大整天乱跑的,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就算一时身体有了异样也没什么,不必着急上火。”白锦欢抱着被子,眼神往上瞟,朝自己垂落的额发吹了一口气,浑不在意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过犹不及了反倒不好。”
青玄的鸡毛掸子忽地在空中顿了一顿,他侧身对着白锦欢,面上表情有着一闪而过的茫然,握着木杆的手攥紧又松,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直视着白锦欢,略显稚嫩的面孔上满是严肃,一本正经道:“公子可以不在意,青玄却不能。”
“自从大王将我送给公子的那一天起,青玄的命就是公子的。”想到他们的初见,青玄的眉眼柔和了一瞬,陷入到轻松愉快的回忆里,就连声音都温和,“公子现在身子不好,大巫又不在身边,青玄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好啦,我不过随口一问,怎么好像还有点委屈起来了。” 眼瞧小妖奴又犯倔,白锦欢只得举手投降,安抚他好似有些低落的情绪,“青玄,你得知道,虽然你从小就待在我身边,但我从没有限制你什么。”
白锦欢是狐王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兄弟姐妹中的小幺。往上多是哥哥姐姐和表亲关系,往下却没有任何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小辈。狐王将青玄送给他时,白锦欢是相当欢喜的,他终于有一个比自己小的可以喊自己为哥哥了。
因此面对青玄时,白锦欢总是以兄长自居,有一种养育教导幼弟的责任感。但他当时也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这责任感再怎么厚重也厚重得有限,并不会将自己的意愿强行施加到青玄身上,希望他永远是快乐的。
白锦欢抱着被子坐在踏上,眼皮一闭一掀,再抬眸时望向青玄的眼神就显得严肃了许多。青丘九公子平日里插科打诨不着调,总是一副笑模样,可当敛了笑意时,那点和狐王如出一辙的认真气势却是没人敢忽视的。
青玄极少见自家公子这副样子,被目光锁定时难得有些紧张。他没有说话,微微垂着头,只是怔愣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打扫卫生用的鸡毛掸子。白锦欢见青玄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底倏地软了,放柔了眉眼。
“青玄,我希望你是自由的,你的命也不该落在我手上,而是属于你自己。”白锦欢抱着被子,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严肃,便又恢复了那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姿态,裹着被子在榻上打滚。他的声音被锦被一隔,显得有些闷闷的,可青玄却听得分明。
“若你有朝一日想要离开青丘,我会以我所能保你衣食无忧。”
听着白锦欢的话,青玄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四肢是后安装上的,竟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他的嘴唇开了又闭,内心深处告诉他,他应该对自家公子说些什么,可话语冲到嗓子眼,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好似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龙宫深在渊底,其实没有像青丘一样落在山野上大片大片的自然阳光,所有的照明都是龙神渊特产的珍珠发出来的皎洁荧光。海底荧光没有温度,落在身上该是冰冷又凉薄的,可青玄却觉得,他被荧光照得心头暖融。
脑海闪过一幕幕和公子相处时的温馨景象,青玄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一声笑自然吸引了白锦欢的注意力,可白锦欢没有坐起身,仍旧裹着被子瘫软在榻上,他闭着眼,清浅的呼吸将散落鼻边的额发吹起又落,像是起伏的海浪。
明知道公子这个时间点不可能睡着,可见白锦欢这副悠哉闲适的模样,青玄还是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他的眼眸闪烁,眼底晶亮一片,额间眉宇上的鳞片发着莹莹绿光:“公子,我知道了。”
白锦欢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给青玄任何一点反应,好似当真就这样拥着被子睡了过去。青玄站在不远处凝望了片刻,以为白锦欢不会给回应,便继续轻手轻脚地做着手头上打扫的工作。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来自白锦欢的声音。
那声音清凌又温柔,带着点低沉的哑。
“随你便了,执拗的傻子。”
青玄手头打扫的动作一顿,继而恢复如常,像是没听到般耸了耸肩。
等到他彻底清扫完毕打算给白锦欢报喜时,才发现自家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了过去。青玄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眨巴眨巴眼,脚步轻巧地朝塌边挪了过去。见白锦欢睡得香甜,他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用妖法扯出被子,盖在公子身上。
来龙神渊时虽是以旅游观光的态度,可一路舟车劳顿,到底也是辛苦。更何况席上胸闷气短,逃席望风又碰上了个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后来又遭到狐王盘问,白锦欢可谓是心神震荡,情绪激动,激动过后便是劳累。
这龙宫里的床铺也不知道熏的什么香,倒是清甜好闻。白锦欢身上疲累,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可躺进锦被时总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呼吸间都是这股淡雅的味道,让他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身心。
他心一松,精神也懈怠下来,原本只想闭目休息的想法荡然无存,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青玄见公子睡着了,也不好再在房间里打扰,放下鸡毛掸子后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在临出门前,他握着门框转过身,确定自家公子没有异样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回身带上门,脑袋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青玄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尖叫出声,又顾念着白锦欢好不容易进入的睡眠,陡然拔高的音量被硬生生的掐断,只剩下一点短促的喊叫。青玄皱着眉,还没等看清楚眼前这不速之客是谁,面上的表情已然开始愤怒。
他愤然地抬眸,压低声音警告,说出口的话语却在看清楚面前人样貌后戛然而止。青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瞳孔微微震颤,那副惊讶不解的模样倒有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墨公子——?不是,三太子殿下?”
“嘘。”
墨璟竖了一根手指头压在自己的唇上,示意青玄噤声,眼睛却透过小妖奴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往里看。因着角度问题,他看不到房内榻上的全貌,只能瞧见白锦欢一点散落床边的头发和衣摆。
在人家房门前扰人清净总归不是好事,更何况这里是龙族安排给青丘狐族的房间层,免不了要碰上狐族的人。一想到可能碰见白澈那张既虚伪又讨厌的面孔,墨璟心头就一阵地犯恶心,连带着原本轻松的心情都阴郁起来。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在身旁小心翼翼觑着自己的青玄,莫名觉得他这副样子和白锦欢很像,不愧是那家伙一手带大的人,在一些小细节的举动上倒是一脉相承。因着这样的发现,墨璟的心情稍好了些,扬眉一笑道:
“出来说。”
说完,墨璟也没有给青玄一个反应的时间,扭头就往屋外走。他没有回头看青玄有没有跟上,因为他心知肚明,事关白锦欢,这个向来忠诚又可靠的小妖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果真对青玄了解的透彻,青玄虽然对墨璟的来意不明所以,可到底还是担心公子的心情占了上风。面对早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凡人,而是身份尊贵的龙宫三太子的墨璟时,他这心底难免有些紧张,却义无反顾。
青玄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下定了决心。他将身后的房门彻底关上,这才仍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一段距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加快脚步或放缓脚步地去缩短差距,像是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走出狐族的房间招待,墨璟轻车熟路地带青玄到了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这地方少有人来,正是密谋交谈的好场所。事到如今,他也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地对青玄道:
“你家公子,近来可好?”
第073章 青玄宽慰墨璟失落
听到三太子墨璟这样关切的话, 青玄本应该高兴。可他只高兴了一瞬,就又想起如今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人间教书郎和小妖奴这般简单的关系。他敛住面上一闪而过的欣喜,眉眼之间显而易见地警惕起来, 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璟。
如今的墨公子早已不是当初的墨公子,而是龙王的三儿子,龙宫的三太子。从前他们之间没有身份之差地位之别,彼此尚且能够推心置腹。如今带上这重重枷锁, 一言一行便代表了身后的妖族, 再没有之前的随心所欲。
青玄不知三太子殿下为何要单独叫出自己,因此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微微仰起头, 看向面前的男人, 一张逐渐成熟的小脸渐渐修成了他家公子般清俊的棱角,墨绿色的眼眸如同蕴藏光芒的宝石, 让人颇有一种翩翩少年初长成的欣慰。
他的眼神警惕,语气谨慎, 微微躬起的身子彰显出主人现在的草木皆兵。青玄没有眨眼,看向墨璟的眼神如同利剑, 一字一句缓缓道:“殿下所问, 是以曾经墨公子的立场,还是以如今龙宫三太子殿下的立场?”
看着青玄这般戒备的姿态, 墨璟心里不由得泛起一抹苦涩,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大浮动。他仍旧是宴席之上那副混不吝的浪荡模样,唇角弯起戏谑的弧度,眼皮半阖着, 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这两者之间, 有区别吗?”
“当然有。”眼见墨璟顾左右而言他,青玄一时忍不住出声反驳。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是公子的贴身妖奴,公子又是青丘的九公子,他的一言一行或许会影响到公子的印象,甚至会伤害到青丘的体面。
青玄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暗自后悔不该如此莽撞。果真龙神渊比不得青丘,所言所行都得再三考量。他立马站直身子,恭敬地朝墨璟行礼作揖,腰身弯了下去,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沉闷:“太子殿下赎罪,青玄失言了。”
“无妨。”
青玄没有立马收势抬头,可他却听到了来自面前那个龙宫三太子的一声叹息。这声音极浅极淡,若不是他耳力尖,或许就这样不了了之地随风逝去。他直起身子,三太子早已不在自己身前站着,而是找了个长椅坐了上去。
青玄猜不透墨璟心中所想,又不好一人先行离去,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三太子殿下身前。他的眼角余光稍稍瞥了一眼那长椅,只见那椅子干净整洁不留一丝灰尘,在这龙宫荒凉僻静到几乎要废弃之地,倒是实属难得。
像是注意到了青玄小心翼翼探究的目光,墨璟嗤笑一声,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座位,示意青玄也坐上来。面对这样的邀请,青玄心头警铃大作,顾忌着主客有别尊卑有分,只乖巧地在墨璟身前三尺站立,身姿挺拔如一棵正在顽强生长的小松。
见青玄不应,墨璟也不强求。他掀起眼皮看向面前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的小妖奴,恍惚中竟无法在青玄身上找出当初在青丘时看到的那股稚嫩和青涩。他怔愣地看着青玄,忽地轻轻笑了一声,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一瞬沧海变桑田,明明距离自己身死魂陨渡劫成功不过几个月,可墨璟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心底一痛,只得用手捂住心口位置,恼怒和愤恨齐齐涌上心头,几乎要吞掉他的清明。墨璟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底闪着幽深的光。
可在下一秒抬眸对上青玄那双警惕又隐藏担忧的眼睛时,墨璟忽然透过他看到了白锦欢。锦欢若是知道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会高兴还是会担心?墨璟不得而知,可却在这样的思考中,一切负面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没什么,一些老毛病,不碍事。”
墨璟放下手,重新恢复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可青玄望着这样的笑,竟无端觉得,这人应当是十分疲惫的。还没等他搞清楚这莫名其妙想法的来由,就听三太子殿下重新将话头拉回到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题上。
“人间的墨璟已经不复存在,我现在是龙宫的三太子,是龙王的三儿子。”墨璟深吸一口气,在抬眸时眸底便没有了脆弱,像是无坚不摧的盔甲,再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半分心神,“你家公子是龙宫特别邀请的客人,身为主人,自是要关心。”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青玄也不好再去纠结墨璟和自家公子那些情谊情缘了。他缓而又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姿态毕恭毕敬地对着三太子殿下行了个礼,做足了青丘该有的礼数,“三殿下无需担心,公子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吗?”墨璟像是不信,对着青玄微微歪了歪头,目光中满是探究,“若他一切都好,便不会逃席出来放松心情。我虽不通医理,却也能看出他仿佛胸闷气短,心头郁结。青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青玄看不懂墨璟,可他了解白锦欢。在将墨公子送回人间后,公子就没有多少快乐的时候,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时时刻刻拖累着他。他见惯了白锦欢对墨璟的在意,却也心疼这份在意或许得不到相应的回应。
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青玄在衣袖下攥紧了拳,他的眼皮闭起又掀开,说出口的话显得有些冰冷的生硬,不再是当初那个在青丘同他插科打诨的小青玄了:“三太子殿下如若真的关心公子,何不自己亲自去问他?”
青玄一双眼睛沉沉地望着墨璟,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身份之差地位之别,而是两个同样关心白锦欢的人在进行交流,共同守护自己在意的人:“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太子殿下十分清楚。公子若是知晓殿下的担忧心情,应当会十分开心的。”
听完青玄的话,墨璟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茫然。他怔怔地看着青玄,继而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一个酒壶,闻着酒壶里那陈檀佳酿的醇香,青玄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喝酒误事又伤身,三太子殿下曾经是个读书人,不该不知道这样的道理。青玄闻着酒味,就知道这酒度数不低,一时心头更是不解。他觉得这样的味道不应该出现在墨公子身上,墨公子光风霁月,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不该是这样的。
墨公子身上该是一股清茶香,又带着些草药味。整个人的气质像是春日暖融的阳光,温暖又光芒万丈。这样的光亮平等地照在每个人身上,并不刺眼,谁人看了都觉得亲切。
慢慢悠悠地品完了酒,墨璟像是有些醉了,拿着酒壶的手都无力。他的眼角泛起一抹红,像是不经意间擦上的胭脂。龙族生于水中,久不见自然的太阳,肤色较常人偏白,此时被醉意一激,倒是显出几分健康的红润来。
他看向青玄,视线水润又迷茫,不知道瞳孔到底有没有聚上焦。青玄不懂也不关心这个,一门心思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应当是将三太子殿下送回自己的宫殿,还是应当再好心些,帮他叫个龙宫医师来配个解酒汤。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却见墨璟忽的朝他笑了笑,眼底水光潋滟的。他听到三太子殿下仿佛叹息般的腔调,惆怅又哀怨,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青玄,你年纪还小,不懂的世间完满的美好太难得。如果事情当真这般容易,我也不会如此纠结。”
青玄确实不懂,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如此折腾,倒让他一个旁观者生出许多惆怅的心情来。他暗下决心,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墨璟之间的距离,再出言时没有了方才的冷冰冰,多了几分温情:“我确实不懂,有情人何至于此。”
“许是近乡情更怯。”墨璟垂下眸子,翘长的眼睫遮住眼底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一只手晃着酒壶,青玄能够听到酒液在壶内碰撞壶壁带来的破碎声:“我只是不知,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他。他喜欢的是人间那个清贫一生却也安贫乐道的教书郎,不是我这个三公子。”
说完,墨璟的身子忽然歪了一下,险些要从长椅上跌落。青玄赶忙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搀扶,就见墨璟无谓地朝他摆了摆手,重新坐直了身子。青玄的手在空中停留一瞬,尴尬地收回手来,望向墨璟的目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想说,无论墨公子是什么身份,公子对他的心意应当都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可他在这段感情里到底是个局外人,和墨璟的联系从头到尾只有白锦欢。他又是白锦欢的贴身妖奴,没有任何立场去对公子的事置喙。
有些事情旁人千言万语抵不过当事人敞开心扉的三言两语,青玄望着墨璟,再次缓缓说道:“三太子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殿下霁月光风,最是敞亮不过。身份于情爱之事上,不过锦上添花的点缀,万万不可本末倒置。”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有几分老成,谁教你的?”墨璟没有直面青玄的回答,反倒调侃地朝他眨了眨眼,语气诙谐,“你家公子要是知道你有如今这番成长,应当是十分欣慰的。”
青玄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小瞧了。他刚想出言反驳,就见墨璟又喝了一口酒。他喝得太猛太急,酒液从壶口流出,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落入衣襟领口。温热的肌肤体温一晕,酒气飘飘袅袅地浮在空中。
青玄莫名觉得喝下这口酒后,三殿下的气质骤然凌厉起来。还没等他弄明白这感觉的由来,就见墨璟收了外放的锋芒,重新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龙宫三太子。他掀起眼皮,不笑的时候面容显得有些严肃,到让青玄看得后背发凉。
“除此之外,还有白澈。”说出这个名字时,墨璟几乎是咬牙切齿。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沉的光,随即又被他尽数掩盖了下去,没有让青玄注意到:“七公子教会了我很多,如今也到了我回报他的时候了。我在想该怎样面对他,才能让他感受到我的诚意。”
听到这里,青玄身上的鳞片几乎都要炸起。他当然知道当初墨公子和七公子那般你死我活的争斗,几乎到了有他没我的地步。公子迫于种种原因,答应七公子将墨璟公子送回,如今想来,当初有情人劳燕飞分,七公子还是出了不少力的。
墨璟这话听起来太像是威胁,青玄虽然因为白锦欢的原因,对七公子白澈或有微词,可在这一件事上,到底还是不希望他们青丘的人受委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却还是强装着该表现出来的镇定。“三殿下,你想怎么样?”
见青玄眼底忽闪的墨绿色光芒,便知道这小巴蛇到了应激状态。墨璟望着他戒备又警惕的目光,心底有些惆怅。到底是他们青丘人,从小到大都住在一起,彼此或多或少都有情谊,族人之间最是护短又不讲道理。
若是青玄这样一个妖族外族人,都会因为从小长在青丘,听了这几句三言两语没有付诸实践的话,就对自己产生如此明显的戒备之心。那么锦欢会不会再次因为他那个七哥白澈,在面对选择时放开自己的手呢?
这样的念头如附骨之疽,只稍微想一想便让他心烦意乱。墨璟面色阴沉地垂下头,不愿去看青玄面上的警惕之色。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疲惫,好像今天的一切都是个错。他不该一时冲动在白锦欢面前现身,不该冲昏了头带走青玄。
他们青丘是个和谐温暖的大家庭,墨璟唇角弯起了一抹讽刺的弧度,兄友弟恭的,主仆和睦的,父慈子孝的。自己身为龙族中人,无法融入青丘,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是处心积虑地想要破坏青丘的关系,倒显得其心可诛了。
墨璟不善喝酒,从前在人间时只饮略带苦涩的茶。壶中佳酿酒味醇厚,如今喝这样的酒,非但没能品出其中滋味,反倒更是觉得心头发苦。他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脚步悬浮地往前走。
青玄想要上来扶着他,被他拒绝了。墨璟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说。
他看着墨璟越行越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外人眼中无限风光的龙宫三太子,竟也有这般失落的时候。
第074章 青玄担忧白澈处境
自从那日秘密见了墨璟后, 青玄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他仍旧顾忌着墨璟谈及七公子白澈时那语焉不详的语气,为此暗地里没少为此事发愁。偏偏这又只是个捕风捉影的猜测,一无实证二无人证, 也不好随意对公子和七公子谈起,平白无故添了他们的担忧。
想到这里,青玄难免有些着急上火,茶不思饭不想的, 唇边竟生了好大一个燎泡, 面上表情稍微做的大了些就扯着嘴角疼。白锦欢坐在窗边优哉游哉地啜饮着茶水,时不时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小妖奴, 正好将他疼得抓耳挠腮的神情瞧了个彻彻底底。
白锦欢放下茶盏, 用指节敲了敲自己和青玄之间的桌案。葱白细长的手指曲起,在做工精细的檀木桌上发出闷闷声响。白锦欢微微歪了歪头, 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戏谑地调侃道:“龙宫的食物最是清淡, 怎让你这般上火?”
话音刚落,白锦欢就揶揄地眨了眨眼, 唇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青玄一见自家公子这般笑, 便知道接下来十有八九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的好话。果不其然,白锦欢竖起手掌挡在自己唇边, 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悄声说道:
“莫不是我家小青玄到了年纪,春心动矣,看上了龙宫哪家小姑娘?”说罢, 白锦欢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上下一扫, 将面前因为他的话而有些羞赧的青玄尽收眼底,“你告诉我, 我告诉父王。若是你情我愿,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公子!”
这话越说越不像话了,青玄额上青筋跳了几下,到底还是没忍住。他倏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整个人从耳朵尖红到了脖颈处,活像是个煮熟了的螃蟹:“公子不要再拿青玄开玩笑了!”
见每日逗弄青玄的任务已完成,白锦欢便不再说了。他举起双手,表露出一副投降模样,微仰着头看向羞愤欲死的青玄。白锦欢忍住自己唇角笑意,想要装出正经架势,可微微上扬的眼尾却还是能彰显出主人此时的心情愉悦。
他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方才揶揄的玩笑是当真为了人认真考虑。白锦欢深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反倒另起话头,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嘴巴怎么了?”
“本是一张清俊面孔,如今倒是白玉有瑕了。”白锦欢细眉一挑,眸中满是笑意,直直地盯着青玄,手上动作不停,给他推了一杯清热败火的茶去,“龙宫的茶和青丘的不相上下,也是难得的好东西,尝尝。”
青玄没有言语,觑了一眼茶盏后便端起来一饮而尽。他还是不习惯喝茶,实在是如牛饮水,品不出半点甘甜滋味,反倒觉得寡淡无趣。用茶水润了嗓子后,青玄垂在桌案下的手紧张地捏着衣角,半晌才缓缓抬头问道:
“公子,七公子近日可一切安好?”
白锦欢没注意到青玄藏在桌案底下的小动作,仍自顾自地拿起了旁边的果盘,挑了个橙红鲜亮的橘子就开始剥皮,不疑有他道:“七哥?怎么突然提他了?”
问完,他也没等青玄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听起来实在是有几分抱怨:“在龙宫安定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怎么看到白澈。这人一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找个人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他和父王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说罢,白锦欢像是有些生气,拍着桌子嚷声道:“我们青丘不是龙宫请来的客人吗,我怎么瞧着他们一个个的倒是比主人家还要忙些。忙就算了,还不带上我。就留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快要无聊死了。”
青玄讪笑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心底却暗自盘算着有朝一日还是得去跟七公子提个醒,让他好歹多个心眼。虽然他心里清楚,在这龙宫地界,三太子殿下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不给青丘面子,可青玄还是不希望他们青丘的人吃亏。
他这边出神想着,自然没注意到白锦欢递到他嘴边的橘子。回过神来后,青玄受宠若惊,几乎是有些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一气呵成地扔进嘴巴里。见青玄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想是不酸,白锦欢这才放下了心,慢悠悠地吃着。
哟,别说,龙宫里的橘子还挺甜。
“你这年轻轻轻的,也别操心那么多。”白锦欢嘴巴被橘子的汁水占着,说话自然就显得有些含糊,“现在不在青丘,没有那么多需要处理的事。左右我们都是客人,又随了礼,自然得吃喝玩乐,把本金收回来。”
“我也不知道你,白澈,还有父王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白锦欢抽出一旁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明明是极简单的动作,可他做来,自有一种贵公子的疏离气质,“好像只有我没心没肺,啥事儿都不往心里搁。”
“公子——”
青玄抬眸望着白锦欢,眸子亮亮的,像是最皎洁的夜明珠。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把墨公子和自己约见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坦白。可又觉得自己终究是局外人,这件事墨公子自己都未曾提起,也不好背地里拆了人家的台。
“打住。”白锦欢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截断了青玄外放的情绪,调侃地笑道,“每次你这样拖着长尾音叫我公子,要不是下一秒就要梨花带雨地哭,要不是马上就要恼,再就是要哀哀怨怨地缠着我撒娇。”
青玄:……
青玄一腔深情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就被不解风情的白锦欢堵了个彻彻底底,方才还在担心自家公子的小妖奴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好心无处安放,羞恼地恨不得下一秒就夺门而出。他用脚跺地,也不管白锦欢脸上似笑非笑的戏谑神情,捂着脸跑出门去。
白锦欢看着青玄跑走的背影,无辜地耸了耸肩,又从旁边的果盘里扒拉出一个橘子就开始剥皮。他一边剥着,一边眼前又浮现出青玄方才那副羞愤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自言自语道:“年轻人啊,火气真大。”
从白锦欢房内跑出来后,青玄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倒在龙宫布置给青丘的招待室内来回踱步。他方才去了一趟七公子白澈的房间,却没见到七公子人影。回想起公子说近日白澈公子早出晚归的消息,青玄一颗心牢牢地坠着,总觉得好像有大事发生。
一思考唇角生的燎泡就开始火辣辣的疼,青玄一边捂着嘴角,一边窝在角落里打算给七公子白澈来个守株待兔。可直到晚上,仍不见七公子踪影。青玄撑着脑袋困得摇摇欲睡,脑袋如小鸡食米般一点一点,险些摔了下去
他正在困倦中踏上找周公下棋的道路,身前却猝不及防地站了个人影,宽大的身影直接将眼前的光亮挡了个干干净净。青玄被这不声不响的不速之客吓到,瞌睡顿时烟消云散,一个激灵地回过神来,抬眸往身前看去。
七公子白澈不知何时归来,正双手环抱胸前,一脸审视地打量着自己。青玄对上白澈那双标志性的阴郁眼睛,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好像是那被猎人盯住的猎物,没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眉间鳞片闪着墨绿色的光。
像是感受到了青玄的害怕,白澈嗤笑一声,后退一步,将被身子挡住的光亮放出来了一些。他仍旧是那副抱臂而立的姿势,半是疑惑半是讽刺地道:“怎么,我那不省心的弟弟给你赶出来了?这么多地方,非要缩在我这里。”
听着七公子的话,青玄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白澈这人,远远看着倒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好模样,可一旦靠近聊几句,便能发现他本质上到底是个多么恶劣的人。白澈这话说得当真不好听,可青玄自诩心胸宽大,不与七公子一般计较。
他好脾气地放低了眉眼,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语句却半点不含糊,直接单刀直入:“七公子,青丘在龙宫做客,万事万物都得谨言慎行,公事自不必说。可青玄害怕会有一些私人恩怨,还望公子警惕。”
听完青玄的话,白澈便明白了个大概。许是那龙宫三太子暗地里发表了一些对自己不好的看法,这小妖奴便赶忙来跟自己通气。白澈虽然不喜青玄的聒噪吵闹,可在这件事上,确是难得对这小巴蛇高看了几分。
白澈仍旧没有放下手,看起来是一副警惕和防御的模样。他眉毛一挑,几乎斜飞入鬓,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怕什么。这里是龙宫,就算那所谓的三太子再恨我,也不可能在龙宫里大张旗鼓地对我出手。”
“七公子。”青玄咬着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让七公子白澈考虑一下白锦欢的心情,“如今公子与墨公子也算久别重逢。若是七公子和墨公子有什么私底下的恩怨,莫要让这些杂事影响了公子的心情,平添他的烦恼。”
“这是自然。”提到白锦欢,白澈紧绷着的眉眼放柔了些许,难得地多了几分温情,就连看向青玄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他垂下手,宽大的袖袍落下,端得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好姿态:“小九向来重感情,这段日子,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必让他知道。”
青玄不知道在七公子白澈的想法里,那些是“不该知道的事情”。他本欲继续追问,可一抬眸却见白澈略显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难以掩盖的疲态,之前在青丘倒是从未见过。
跟在公子身边时,他便有些害怕这个对公子事事限制的七哥。狐王不在青丘,白澈便是青丘最大的话事人,与权力同增的便是他那越来越大的私己力量。如今他自己一人直面白澈,紧张的情绪更是如野火燎原。
青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在七公子白澈面前碍眼,打了几个哈哈后便打算开溜。他这边正蹑手蹑脚地打算退出去,可刚过白澈身边时就被人揪住了衣领子拽了回来。青玄敢怒不敢言,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把住了七寸的蛇。
噢,他就是蛇。
“你若是见到那所谓三太子,记得告诉他。”白澈松开青玄的衣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皮垂下又掀起,莫名有种刺人的凌厉感。青玄被他的眼神盯住,脊骨窜上一股电流,背都较之前挺直了三分。
白澈莞尔一笑,笑容竟有几分羞赧,看得青玄毛骨悚然:“我随时奉陪。”
第075章 墨璟和狐狐起争执
又是这样!
白锦欢闲来无事, 本想找人串门聊天,可在各个狐族房间逛了一圈后,悲愤地发现不管是白澈还是父王, 一个个都不见人影。最不可置信的是,就连平日里总是喜欢腻在自己身边的青玄,也一反常态地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徒留他一人茫然地在招待室内。
简直是岂有此理!
白锦欢一边哀怨地在招待室内来回踱步, 一边思忖着自己的父兄还有小妖奴现在到底在何处。可他这几天无事一身轻, 除了思考墨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以外,心头没有多少烦心事, 因此对外界情况也知之甚少。
虽然白澈和父王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找不到人影, 可到底不会出什么事,白锦欢虽然有些好奇他们在做的事情, 却也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可青玄自来龙宫,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己, 结果现在也不知所踪,这事儿就很蹊跷了。
白锦欢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个青丘九公子的身份当真像是个华而不实的摆件, 这一个个的都没把自己当所谓的公子看。平日里白澈不带他玩也就算了, 他还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可青玄这小兔崽子怎么也这般神秘,倒让白锦欢有些抓心挠肝。
他灵光一闪, 停下摇摆钟一样的脚步,右手握拳砸在了左手掌心内。既然他们都有事可做,他也不好再无所事事。龙神渊的龙宫虽然比不上青丘地宫的熟悉,可到底是个新奇地界, 不妨出去找点乐子, 就当换换心情。
白锦欢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主,下定主意后便马上开始行动。他先将自己散落的长发用发冠绾起, 对着镜子左瞧又照,只觉得束发后显得人精神了几分。又回房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对襟长衫,腰间挂上了花纹繁复精致的荷包,同时缀上了最喜欢的玉佩。
荷包内是晒干了的青丘漫山遍野的千里香花瓣,又放了一些香草,就算隔着布料,也能闻到那股馥郁芬芳的香气,倒让白锦欢心底有了一种思念。在龙宫的这段时间,虽然看哪儿都是新鲜,可到底还是自家最有心安感。
整理好一切后,白锦欢揽镜自照,莫名觉得自己脸上红润了许多,比之前在青丘时显得更有气色,难道龙宫风水当真养人?他还没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光便在镜中顺势下滑,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脖间带着的红绳上。
白皙纤细的脖颈犹如天鹅之颈,衬托红线的颜色更加艳丽。红绳落在精致的锁骨上,让人浮想联翩,可想要细究,却被层层叠叠的衣襟遮掩,看不见饰品全貌。白锦欢一手按住衣领,一手探入衣襟,将挂在脖子上的红线吊坠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玉佩,成色极好,触手生温,像是被人细心温养过。白锦欢用指腹慢慢摩挲着玉佩,感受到上面那做工精细的“墨”字刻样,让他心头难免有些惆怅又欢喜。
这枚玉佩还是当日送别墨璟时墨璟送给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好好地戴在身上,用以睹物思人。如今墨璟虽然已经回来了,可却光鲜亮丽地变了个身份。白锦欢不知道这个变化对他来说是不是好事,可是再见到墨璟,他确实是欢喜的。
虽然墨璟不明缘由地不愿承认自己曾经是墨璟这件事,可白锦欢知道,这人十有八九是在同自己闹别扭。同墨璟在人间和青丘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将这表面温和,内里却执拗的玉人脾性摸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应对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更何况,在墨璟面前,他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厚脸皮,更掉价的又不是没干过,这些为了爱人放低姿态的事情压根不算什么。白锦欢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儿地转,唇角在镜中扬出一抹温暖明媚的弧度,正是清风朗月的模样。
他本就是一时兴起打算出门转转,既没有时间安排也没有任何目的地,只当四处闲逛,看看能不能碰见有缘人。白锦欢心中这般思量,因此脚步也随意了些,出了龙宫给狐族的招待区域后左转右转的,竟慢慢走偏了。
这回可今非昔比,向来英明神武的青丘九公子再不会迷路。白锦欢见前方好像已经走到了龙宫尽头,远没有正中心区域的繁花似锦,便失了继续探究下去的欲望,打算原路返回打道回府。可他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迈步,就被一道熟悉的声线叫住了。
这声线在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日子里温柔又缱绻地响起在耳边,低沉磁性地唤着他的名字。白锦欢在这偏僻地界猝不及防地听到曾经熟悉的声音,一时竟有些紧张,从尾椎处顿时蹿起了一小道电流,激得他整个人身子都酥麻。
他略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却在彻底回身后整理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白锦欢预设好的眸子一垂一抬,一个漂亮又多情的回眸便呈现在了来人眼前。白锦欢定睛一看,叫住他的人果真是龙宫里的三太子殿下,也是他的墨璟。
墨璟缓缓向他走来,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踏在了白锦欢的心尖上。白锦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竟与他的脚步声齐频。短短几日未见,墨璟竟比之前宴席上还要好看几分,直击他的心房。
白锦欢的眼珠子几乎是黏在了墨璟身上,大部分的目光都被他那张七分清俊三分锐利的脸给吸引。墨璟看着面前人有些犯花痴的模样,心底觉得有些可爱又好笑,面上却没有将这个心思暴露半分,反倒人五人六地咳嗽了一声,公事公办道:
“又见面了,小白公子。”
白锦欢也不管他那略显疏离的称呼,奋力地点了点头,顺着人给的话头就开始自由发挥,打算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又见面了,三太子殿下。我瞧着你今日光彩照人,许是遇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人。”
“小白公子这是变着法儿地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听完白锦欢这有些臭屁的话语,墨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起来,使得一旁的花枝都有些颤,“不过小白公子这话也没错,遇见你,我这心里确实也欢喜。”
“这世上庸人满满,像小白公子这样格外真诚不做作的,倒是少见。”墨璟顺手折下一旁的花枝,边说边递给白锦欢。四目相对时,他朝白锦欢眨了眨眼,眸中戏谑神情一览无遗,可白锦欢却从中莫名觉出几分暗地的温柔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墨璟垂下眸子,眼睫轻颤,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一瞬间竟与曾经在人间小屋的模样不谋而合,“虽然妖界不是人间江南,如今也不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可在下对小白公子的赠礼之情,却是不虚的。”
白锦欢一边唾弃自己被美色所惑一边又乖乖地接过花枝,这龙宫里的花不知是何品种,香气浓郁,芬芳扑鼻,盖过了他香囊里的千里香的味道。白锦欢抬眸望着墨璟,只见面前人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心头泛着点点痒意。
他舔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瓣,一时顾不上他作为青丘九公子该有的体面,睁着一双漂亮多情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墨璟,眸光水淋,眸色真诚。白锦欢放轻了声音,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我是个糊涂人,竟又迷了路。”
说完,他轻咬下唇,垂下眼皮,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青丘狐狸一族向来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作为狐王最宠爱的小公子,白锦欢于此道上可谓是登峰造极:“殿下可愿再做一回好人,伴我一路回去?”
墨璟知道白锦欢在说谎,分别之前同这小狐狸遨游妖界时,这人认路本领可是一流,多少弯弯绕绕的转角都难不倒他。逃席那回许是因着身体不适,才当真在陌生的龙宫里迷了路。正常情况下的白锦欢,这点路线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可他没有戳穿白锦欢这拙劣的谎言,心底还泛起了隐秘的高兴,唇角快要扬到天上去,嘴上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小白公子天赋过人,怎能这般妄自菲薄。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忙,不如派个亲卫护送公子一程。”
如果是以前他那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白锦欢或许会因为墨璟这软硬不吃的话暗自生气懊恼,可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肚子里又莫名养了个孩子,白锦欢自认如今脾性已经好上许多,不会再随便生气。
更何况墨璟这话虽然说得公事公办不着痕迹,可嘴角弧度却是骗不了人的。白锦欢一边暗自腹诽怎么这么久不见,墨璟还学会玩这一套欲擒故纵了,一边又束手就擒跳了他挖好的坑:“太子殿下,我信不过旁人,只信你。”
听完白锦欢这话,墨璟面上表情笑得更开心了,一连答应了两声,第二声的尾音较第一声拖得更加缠绵缱绻,像是个小勾子在白锦欢心上挠。白锦欢咽了口口水,多情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而后微微侧开身子,走到墨璟身边。
在龙宫小路上同墨璟并肩而行时,白锦欢莫名有些紧张,一双眼睛不安分地用余光偷偷觑着身旁人,想要观察他现在的心情和表情。可这小狐狸偷看的视线太过明显,饶是墨璟想要装作不在意,现下也忽视不了。
他趁白锦欢再一次偷看他时,坦然的歪头望了回去。墨璟沉稳温柔的目光同白锦欢打量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将小狐狸本就底气不足的视线撞了回去。白锦欢吓了一跳,赶忙收回视线,假装自己是在盯着面前的石板路。
见小狐狸夹着尾巴跑了,墨璟在心底偷偷笑着,心情愉悦许多。他才不会就这样放过白锦欢,墨璟轻笑一声,笑声像是在白锦欢耳边响起,随后装作不经意地提道:“小白公子像是总在看我,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墨璟这人有点过分坏了!
从前的墨璟,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窘迫的人递台阶,才不会这样三言两语地把人架在火上烤。白锦欢一边暗自腹诽这人的坏心眼,非要提这件心知肚明的事,一边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这样的墨璟吃得死死的。
罢了,谈恋爱要什么脸皮。
既然墨璟这样问了,白锦欢也不好让他失望。他微微侧过脑袋,视线放在墨璟那张俊秀凌厉的面孔上。白锦欢眨了眨眼,眼神显得有些单纯又无辜,说出来的话倒是分外惊人:“看你好看。殿下这张清俊面,格外合我胃口。”
墨璟被噎了一下,面色闪过一双显而易见的茫然。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将白锦欢的说话风格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没曾想竟一山还比一山高。他哑然失笑,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白公子说话倒是直率。”
白锦欢不知道这话里面有没有揶揄成分,全当墨璟是在夸他。他洒脱地摆了摆手,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青丘族训,面对喜欢的人就应当主动出击,弯弯绕绕的才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殿下。”白锦欢弯起唇角,狡黠地朝墨璟眨了眨眼,“我说的没错吧。”
墨璟发出一声气音,听起来兴致不高。他避开了白锦欢看向他的目光,视线直视前方,不知到底落在了何处:“可世上漂亮俊秀的人那么多,总有其他人也同我一样合小白公子的胃口。难道小白公子个个也这般直抒胸臆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白锦欢的心。白锦欢面上那一直挂着的三分笑顿时就冷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唇角勉强地尝试勾起,最后以失败告终。他拉住墨璟的衣袖,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墨璟不想在大庭广众被扯成断袖,只得配合白锦欢停下脚步。
话已经说出口,也没什么后悔的。他坦然的直视着白锦欢的眼睛,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眸现下多了几分冷漠和淡然,像是凝聚而成的冰块。看着这样的眸子,墨璟心头一痛,伴随地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爽快感。
他仍旧装出那副同白锦欢不熟的姿态,装模作样地喊他小白公子。可这回白锦欢没有同往常一样配合地搭腔,仍旧用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他。片刻之后,白锦欢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墨璟,我像个傻子一样配合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上前一步,强硬地拽住了墨璟的衣领,将人猛得拉向自己。白锦欢的语气很淡,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漠和疏离:“不过如果你要是再这样装傻充愣装模作样地试探我玩儿的话,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第076章 狐狐突发身体不适
墨璟被白锦欢拽住衣领, 被迫身子微微前倾,他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倒借着这样的姿势去看白锦欢的眼睛。他曾无数次同这双眼睛微笑对视, 见过这双眼睛欣喜,快乐,疑惑,失望和伤心的情绪, 却是第一次见着压抑的愤怒。
墨璟咬住口腔软肉, 被这样一双眼睛直视,他竟没有丝毫的惶恐和难过, 反倒觉出一种深藏心底的, 压抑着的痛快。在白锦欢越来越不悦的目光中,墨璟没有搭话, 而是微微偏了偏头,唇角勾出一抹纨绔公子的标准笑容。
他伸手覆上白锦欢的手, 比白锦欢要大上一号的手掌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手包裹了个完全。墨璟垂下眼皮,动作分外细心,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 许是还要夸一句温柔,可做出来的举动却让白锦欢怒火中烧。
他伸手将白锦欢攥住他衣领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拢在自己的手心。明知道白锦欢现在的怒火正在爆发的边缘,可却仍旧在这边界线上试探。墨璟掀起眼皮,用略带玩味的眼神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语气试探:“小白公子何出此言?”
白锦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压住心头火气, 不让自己失了理智和体面。可睁眼却见墨璟这副装傻模样,方才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一秒就被击溃。他从墨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双手环抱胸前,面色有些阴沉。
“我该叫你墨璟还是殿下?”他掀起眼皮,向来风情的眼睛瞪得浑圆,咬牙切齿的模样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人给咬死。白锦欢因为压抑着生气,胸膛上下起伏,呼吸跟不上情绪,心口有些闷闷的疼,却并没有在意。
“我说过了,你要是再装傻,我就不奉陪了。”白锦欢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墨璟之间的距离。他的眼神燃烧着点点怒火,显得分外炽热。与他相比,墨璟的眼睛则冷静许多,玩世不恭的假面下藏着的几分沉默让白锦欢有苦说不出。
“小白公子——”
墨璟这个称呼一出来,白锦欢就知道这人如今是铁了心不愿同他相认了。果不其然,墨璟微微侧目,不与白锦欢对视,说出来的话也气人:“小白公子为人爽朗热情,谁都会愿意当你的朋友,又为何要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
“太子殿下,我为什么在你身上花时间费精力,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白锦欢咬着牙,愤怒又哀伤地瞪着墨璟,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跳。方才被他刻意忽视的阵痛卷土重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坏事儿总是接踵而至,他心口疼,连带着腹中也不舒服。自来龙宫后,除了宴会那次听到太子殿下的消息而胸闷气短后,他极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起伏。如今陌生的疼痛如风刀霜剑向他袭来,白锦欢避无可避。
他的小腹越来越疼,像是肠子互相搅和在了一起,带来阵阵绞痛。白锦欢闷哼一声,头上冒出点点冷汗,却仍旧强撑着不肯表露出来。可即使他努力掩饰,这样明显的不适却还是无法骗过墨璟的眼睛,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墨璟原本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旁观姿态,可见白锦欢面上痛苦神色,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的伪装。他伸手扶住白锦欢的肩膀,将摇摇欲坠的人半揽在自己怀中,向来云淡风轻的脸头一次有了焦急神色,就连语气都有些紧张。
“小白公子,你怎么样,我去喊龙族的医师过来!”
听着这个不太舒心的称呼,白锦欢眉头一皱,本能地就想再刺墨璟几句。可他现在身子不舒服,再多的想法也有心无力。身后人宽阔的胸膛现下倒是个合格的靠枕,不用白不用。白锦欢索性闭上眼,不去看那张会让自己生气的面孔。
“不劳烦殿下的人特意跑一趟了。”白锦欢叹了口气,语气很淡,听起来有几分疲惫,仍旧是那副闭眼模样,只有这时,墨璟才能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释放自己压抑的情感,“殿下宅心仁厚,你我若是倾盖如故,劳烦殿下将我送去青丘招待室。”
墨璟抿紧了唇,眸中神色在片刻之间几度变化,最后归为墨一样的漆黑深沉。他没有言语,一只手半揽半抱住白锦欢,空着的一只手则施法掐诀。古老的咒语从口中缓缓吐出,灵力由内而外,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
转眼便到了龙族给青丘特意安排的招待室内。
这回墨璟倒是运气极好,这几日白锦欢苦寻不见的,神神秘秘不见踪影的狐王和白澈,难得地都在招待室内。两人相对而坐,不知在聊些什么。见面前空地骤然出现一个光门,父子两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立刻警惕起来。
可定睛一看从光门中出现的不速之客,两人相似的脸上呈现出如出一辙的惊讶和愤怒。
狐王见白锦欢一脸难受地靠在墨璟身上,先是一惊,后是愤怒。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离开短短半天,白锦欢怎么就能给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可却明白,这其中十有八九跟那所谓的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
他大步上前,从墨璟手中接过白锦欢。白锦欢本就因着疼痛和伤心有些昏昏沉沉,闻到狐王身上那股青丘千里香的味道,难得清醒了一些,可也变得更脆弱。抬眸望见狐王下半张脸,他的鼻子抽了抽,眼眶瞬间就红了。
“父王——”
这一声父王叫得实在是委屈又难过,狐王心里一痛,看向墨璟的目光更加不友善。白澈方才被他打发去喊青丘随行的医师,现下偌大个招待室内只有狐王,白锦欢和墨璟三人。一老一少两两相望,气氛剑拔弩张。
到底狐王是老狐狸,他们青丘一族又是客人,不好和主人家的儿子闹得太僵。狐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了往常虚与委蛇的客气,语气不免显得有些冷漠:“多谢太子殿下将小九送回,太子殿下请回吧。”
说罢,他也没等墨璟的反应,扭头就将白锦欢抱进他自己的房间。妖族人人都说这三太子是个体面人,如今倒是上赶着来讨嫌。狐王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墨璟那有些焦急的声音:“伯父,我放心不下,留下来或许能有帮助。”
狐王脚步不停,像是没有听到墨璟的话,直到半个身子进入房间后才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随你。”
这边是答应了,墨璟把握机会,亦步亦趋地跟在狐王身上。从那日宴席会面时他就发现,白锦欢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可他刚回归龙族身份,又是宴会上的主人,要重新熟悉龙宫大大小小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能找个机会向白锦欢问个清楚。
他倒是暗地里偷偷问了青玄,可和主人如出一辙狡黠的小巴蛇非但没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墨璟知道白锦欢如今这副生气疼痛的模样是自己造成的,因此面对狐王时总是微垂脑袋,显得分外愧疚。
白锦欢被狐王抱到自己的床上,他的腹中仍是阵阵绞痛,痛得他几乎没办法思考。可左瞧右看也没看见青玄,白锦欢心中难免有些难过。再侧目一看,墨璟像个愣头青似的站在一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扭过头去,赌气地不愿看他,嘴里吐出来的话酸溜溜的:“父王,太子殿下是个大忙人,怎么好在这里陪我浪费时间。”
狐王听了自家儿子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也没同他计较,伸手将他的被子往上掖了掖。狐王没有说话,可一旁的墨璟却是坐不住了。自魂归后向来运筹帷幄的龙宫三太子难得出现了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慌张抬眸,张口便是抱歉。
“伯父,小白公子是因为和我发生了争吵,才会身体不适的。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墨璟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将视线放在床上的白锦欢身上。如今平躺下去,那人的身子看起来更为消瘦,好似风一吹就散。
“我已经施法传音给了我的亲信说明情况,有一段不被打扰的私人时间。我放心不下小白公子,伯父就让我在这里照顾,全当将功折过吧。”墨璟话语说得真诚,狐王也不好再对主人家的儿子甩脸子,面色缓和了许多。
可白锦欢却是个不管不顾的,他仍记得吵架时自己对墨璟说过的话,因此即使那人放低了姿态,此时也压不住心头邪火。他整个侧过身去,像虾一样蜷缩起来,膝盖抵住自己的小腹,以此来缓解腹中疼痛。
白锦欢闭上眼睛,在属于青丘狐族的地界,也没了在外面时那么多的警惕和提防。父王就在身边,这让白锦欢感到安全。可一想到墨璟就站在不远处盯着看自己,又是一阵头疼:“殿下请便,我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了。”
狐王见自家小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知道这家伙是真的生了气了。他伸手抚上白锦欢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样顺着他单薄的脊骨往下摸,想要给白锦欢带来一些安慰。自家儿子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王的,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白锦欢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却是他们父子几个中脾气顶顶好的人。能让白锦欢气成这样,这三太子也是个人才。顾念着小九和墨璟曾经有过的一段情缘,现在八成也情丝难断,狐王只觉得儿女之间真是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
白澈动作很快,这个七儿子向来办事牢靠,不消多时就将青丘狐族的随行医师带了过来,路上顺手还抓了个青玄。小巴蛇没想到白锦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听闻消息时吓得全身鳞片都炸开了,马不停蹄地就往回跑。
一行人进入屋子,不大的房间顿时就挤满了人。随行的医师是大巫最得力的徒弟,也是个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主。满屋人各自心怀鬼胎,倒是青玄这个小巴蛇反应最大,几乎是猛得朝床铺边扑了过去,干嚎着喊: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公子你不要有事儿啊公子!你出事了青玄可怎么活啊公子!”
白锦欢本就被腹中阵阵不消停的疼痛搅得心烦意乱,猝不及防听了青玄几乎是趴在自己耳边嗷的一嗓子,险些被这不知分寸的小妖奴震聋。他向来对青玄宽容,此刻却忍无可忍地用手腕抵住人的额头,将人往外推开。
“别嚎了,你家公子还没死呢。”
白锦欢这话一说出口,就收到了狐王在旁边一个不赞同的瞪眼。这倒霉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说出口的话也没个忌讳。狐王冷哼一声,满脸的不高兴,手上动作却不停,抓住白锦欢的手腕就开始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狐族医师在心底暗自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把脉诊断时,身后收到了好几种不同的注视目光,让他不免感到紧张和压力。才短短片刻时间,他的额头上就沁出一脑门热汗,倒是比白锦欢这个病号看起来还要辛苦些。
所幸白锦欢生得不是什么大病,更不是匪夷所思的疑难杂症,只不过是因为孕育腹中之子的劳累,又兼以情绪剧烈起伏,导致的一时腹痛。只要吃点舒缓情绪的药,辅以旁人妖力疏导,便能恢复如初。
孕育之事对母体来说本就辛苦,更何况九公子是男子之身,这在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连他那见多识广德高望重的老师都束手无策,因此一切都得小心千倍万倍。这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本就有伤身体,更何况九公子如今这特殊情况。
可是当着墨璟这个外族人的面,医师只能挑点能说的说。所幸狐王和七公子都对九公子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因此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倒是墨璟这个状况外的人,听了个云里雾里,好歹最后是抓住了重点。
知道白锦欢的身体细心休养便无大碍后,他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口气,可心底还是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狐王见白锦欢眉眼之间难以散去的疲惫之色,轻手轻脚给他掖好了被子,便带着大队人马退了出去,只留下青玄细心伺候。
见墨璟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又意识到此时白锦欢身子不适,这事儿正好可以拿来发作。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给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白澈一个暂退的眼神,便喊着墨璟到了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第077章 狐王告诉墨璟真相
“太子殿下眉眼之间看起来似有愁绪, 不妨说来一听。”狐王没有顾着墨璟在场,丝毫不见外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还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眸却见墨璟一脸踌躇地站在不远处, 狐王原本隔岸观火的笑意冷了些许。
许是因为狐王是白锦欢的父亲,面对这位同自己父亲不相上下的妖族掌权人,墨璟难得有些紧张。他犹豫片刻,上前一步, 刚想张嘴说些什么, 就见狐王这个笑面虎抬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一眼,视线往外一瞥。
“坐吧。”
墨璟也不推辞, 拉开狐王身旁的椅子就坐了下去, 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如牛饮水地将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自己干涩的嗓子好不容易润了些, 这才鼓起勇气对狐王发问道:“伯父,小白公子身子如何了?”
墨璟咬着唇, 眼中闪过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在自己的担忧心情中败下阵来, 将事情坦白了说个明白:“从前我和锦欢在一起时, 他虽然偶有身体不适,可却没到如今这个严重地步。我不在的这段时候, 可是发生了什么?”
狐王垂眸看着杯中茶沫,吹了一口气后啜饮茶水。他的一边眉毛挑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墨璟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一切。既然他还记得曾经和小九的相恋情缘,那么必定还记仇自家七儿子白澈曾经做过的事儿。
龙王虽然看起来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 一副指着他鼻子骂都不会生气的模样, 可狐王同他多年以来一起做事,自然能将龙王隐藏在笑意假面下的真实性格摸个清楚。他知道, 这样表面温和的人背地里是最会记仇的。
墨璟作为他的儿子,父子两品性只会相似,断断不可能有太大的出入。白澈没做干净的那些事儿,这人想必也记在心里,指不定就要找个什么时机报复回去。
其实在白澈暗地里截杀当时还只是个凡人的墨璟这件事上,狐王是对自家儿子颇有微词的,同时也对墨璟心底有那么一点儿愧疚。可这愧疚在墨璟渡劫成功法力更上一层楼,而白澈可能会被报复的威胁下,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自诩宅心仁厚,在处理妖族之事上向来公平公正无有偏私,可在自家人身上,却是显得有些不讲道理。如今白澈不在这里,只有墨璟在自己眼前。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张俊秀好看的脸上藏着的隐隐担忧,狐王那点儿愧疚心又发作起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只能用茶杯遮掩着自己面上情绪。用小儿子的身体状况威胁受害者原谅七儿子的阴损行为,这话说出去都有些丧良心。可为了白澈考虑,即使不人道,狐王也不得不这么做。
下定决心后,狐王决定暂时摒弃掉自己的心理负担,尽职尽责当七儿子白澈的好父亲,就算被人诟病他也认了。抬眸望着墨璟那张一看便是青年才俊的脸,狐王强迫自己硬下心来,也不跟他绕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太子殿下,我得跟你道歉。”话音刚落,狐王从座椅上站起身,朝墨璟行了个大礼。
“伯父,这是为何?”墨璟受宠若惊,顿时坐不住了,赶忙也站起身扶住狐王,却被狐王撇开了手。狐王结结实实给小辈行了礼,没觉得面上过不去,反倒让自己心上好受些,接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三太子殿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很多事也无需继续藏着掖着,总得有个说法才好。”狐王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继而扬起视线,将目光聚集在墨璟的脸上,像是想要看清楚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再听不懂就不是墨璟了。意识到狐王要说什么后,墨璟原本有些担忧紧张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像是暖春四月一瞬便到了腊月飘雪。他微垂视线,避开和狐王的目光接触,语气不善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继续绕圈子了。伯父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听着墨璟话里话外略有些恶劣的语气,狐王倒没感到冒犯,反而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可儿女都是债,既然自己还不了,便得他这个做父王的出面:“三太子殿下,关于那件事儿,是我家白澈做得不地道——”
狐王语气顿了顿,像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犯了难。他幽幽叹了口气,不再是那个生杀予夺的妖族掌权人,更像是为孩子考虑的邻家长辈,眉眼之间的疲惫不似作伪:“我知道他为人偏执,也知道他做事阴损。待到回青丘,我会好好地罚他。”
“虽然这事儿是白澈的错,可我作为他的父亲,总是不忍心。”狐王掀起眼皮,将视线盯在墨璟身上,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现在三太子殿下已经渡劫成功,我等自当道谢。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可否原谅白澈错处。”
“原谅?”提到这件事情,墨璟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犹如火上浇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尾音带着点讥讽的笑意,骤然拔高的声音刺入狐王的耳朵,“伯父您常年身居高位,未免太高高在上。您肯在这里放低姿态同我谈条件,不过是仗着我死而复生,渡劫成功。”
墨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阴毒,同他光风霁月的外表格格不入,可落在狐王耳朵里,却仍旧听出了几分深藏其中的悲凉。墨璟放缓了语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可话语中浓浓的哀伤感,仍旧如针一般扎着他的心。
他仍记得那日妖族小道,白澈是如何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如何一派道貌岸然的腔调。当时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妖界没有任何依靠,也没有任何资本同白澈对抗,白澈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墨璟还记得他死时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乌云压得极低,像是在为他默哀。雨滴落在他死不瞑目的脸上,砸得生疼。他的意识渐渐涣散,看着白澈渐行渐远的身影,除了对仇人真切的恨以外,便是担忧白锦欢的处境。
幸亏自己本就是要离开妖界,从此和锦欢两不相见,若是白澈瞒得好,锦欢该是一辈子都不会知晓。那样也好,自己本就是他繁花似锦的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可这件事情锦欢若是知道了,他该有多难过。
墨璟原本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送了命,该如民间话本子里一样上奈何桥,过忘川水,饮孟婆汤,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再干干净净做一回人。他不后悔自己遇见过白锦欢,若是有下一辈子,他仍希望同锦欢相遇。
可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凡胎□□死了,游离的魂魄却得了一副得天独厚的新身体。这副身体比他之前的身体要健壮,要有力。更重要的是,这副身体的身份是龙宫的三太子,是地位高贵之辈,是妖力雄厚之人。
墨璟花了几天时间才慢慢明白,原来凡间种种,所有的苦痛伤心,所有的欢喜高兴,不过是他命中必定要经历的一番劫难。听龙宫里替他守着长明灯的长老说,若不是有白澈从中作梗,他该是能在凡间活上八十高龄,寿终正寝的。
想到这里,墨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而一口浊气吐出,墨璟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去跟狐王交流。他掀起眼皮,没有继续回避狐王的视线,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冷淡,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儿。
“伯父,您可曾想过——”墨璟顿住了声,再开口时便多了惆怅,“如果我不是什么龙宫三太子,没有这渡劫的经历,从头到尾只是个普通凡人的话,这条命,是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妖界小道上。”
墨璟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明明是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却显得非常落寞,让人无端觉得孤寂。他的语气平静又冷漠,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难过:“除了锦欢,没有任何人在意。”
“伯父,我敬重您的能力,仰慕您的威望,也认同您作为父亲,想要保护自己儿子的决心。”墨璟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底便有了化不开的阴郁,“可我和白澈之间,从来都是旧仇宿怨,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
狐王听了墨璟这番几近于剖心的话语,一时只觉得无力。墨璟这人同白澈和白锦欢的年纪相近,望着他时,倒也像是望着自家孩子。作为父亲,他想要保护白澈不被墨璟报复。可抛开这个身份,他却是真真切切心疼墨璟的。
狐王觉得自己的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到底是老了,管不了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儿。来龙宫做客的几天,本来打的是放松心情同时应酬应酬的主意,现如今倒是一件都顾不上了,短短几天叹的气比之前百年都多。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想为白澈争取一下。自家这个七儿子他不是不清楚,妥妥一个阴郁偏执的性格。若是没有他这个老父亲从中调解,放任白澈自己一人去和墨璟洽谈,别说和解了,整个龙宫都怕是要在他们手下翻天。
关于这件事儿,白澈虽然理亏,可狐王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知道,白澈是绝不会内耗的。这小兔崽子是个不肯低头的个性,就算他知道错处在己,也不会有丝毫愧疚,说不定还能觉得是墨璟这人先欠债的。
他知道白澈和墨璟之间抛去私仇,两人最直接的联系便是白锦欢。狐王打算赌一个可能性,赌墨璟会更在乎白锦欢。他垂下眼皮,暗自思忖着措辞,双手在腹前交叠,瞧着倒是个深谋老算的模样。
“太子殿下,对于白澈的事,我无话可说。”狐王抿了抿唇,下半张脸莫名显出几分坚毅。听到这话,墨璟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略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狐王。只见狐王踌躇着,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或许你会觉得白澈阴险,可我作为他的父亲,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些话既然开了口,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不是担心小九的身体状况吗,如今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希望听完这个消息的你,还能够保持现在的镇定。”
“小九不知为何,以男子之身孕育了一个孩子。”狐王掀起眼皮,目光沉稳,在墨璟瞠目结舌的表情下继续着自己的话,“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你和小九共同的血。”
第078章 狐王与墨璟相谈判
墨璟猜得到狐王如今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用意, 他一半心神接连冒出问题,思考着白锦欢如今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这个孩子是否会对白锦欢的身体和妖力造成影响, 这个孩子能否安然无恙地打掉或者生下。
繁多的念头接踵而至,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墨璟只觉得自己的头很痛,和当时魂归原身时的神志混沌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 他的另一半心神则被一种后知后觉的愤怒填满, 即使在重生后第一次直面白澈时,他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墨璟一甩袖子, 带起猎猎袖风, 第一次不顾长幼有序,不可思议地瞪着狐王。他的语气阴狠, 咬牙切齿地道:
“伯父莫非是想拿锦欢的身体状况,和他肚子里那个或许会威胁到他生命的东西来要挟我?”墨璟咬着牙,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吐出来,他的声调骤然拔高, 听起来显得尖锐刺耳, “伯父为了白澈,倒真是煞费苦心。”
墨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拳, 修剪齐整的指甲掐入掌心,无法带来令他清醒的疼痛。他被这样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偏执地觉得整个青丘狐族的狐狸,除了锦欢一人, 都是些不折不扣的沽名钓誉之辈。
狐王愿意为了白澈的事儿在自己面前放低姿态, 愿意为了白澈来恳求自己,却不顾白锦欢的意愿拿他来做这场谈判桌上的筹码。墨璟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 同样都是儿子,难道在狐王心里,白锦欢就比不上白澈吗?
他这样想着,嘴上也没个遮掩,直接将问题抛了出去。听到墨璟满含恨意的话语,狐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解答着他的疑惑:“不是的。我向来对小九最是偏爱,这是青丘人人都知晓的事实。”
“小九年纪最小,生他的时候我正在事业的关键期,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因此陪他的时间也最短。对此我一直很愧疚,才将青玄送给了他当玩伴。他素来是个爱笑活泼的,性子又亲和,整个青丘没有人会不喜欢他,我也不例外。”
听完狐王这一副仿若慈父的剖白,墨璟心中更疑惑了。如果真如狐王话中所言,他对白锦欢极为关切爱护的话,又怎么可能拿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当做同他谈判的筹码。墨璟等不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那您为何——”
墨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狐王变了神色。他话音一转,从方才谈及幺儿的怜爱,变成了成大事者必须要有的抉择:“可怜爱只能是怜爱,我可以给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可以要星星不给月亮。可在整个青丘的百年基业上,却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狐王少了几分慈爱的父亲形象,多了几分位高权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可谈及白锦欢时,语气仍是柔和的:“小九没有能力担这个担子,我也不想要强迫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儿。我最疼爱的孩子,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而白澈却是不同的。”
“我这个儿子虽然性子偏执,有时候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儿,可整体上,他稳重内敛,聪明又有手段。”提到白澈,狐王眼神一半是欣赏,一半又带着淡淡的谴责,“我不在地宫的日子,都是他打理的青丘妖务。”
“与旁人不同,我能在白澈眼里看到对权力的渴望,这是和我年轻时如出一辙的。”狐王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润了润因为说话有些干哑的嗓子,“对于上位者来说,有野心从来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对权力的追求。”
狐王掀起眼皮,目光灼灼地望着墨璟,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让人无法反驳:“我从前只觉得妖生漫长,可近来发现,老了后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话,我退位之后,青丘这把椅子该是要交给他的。”
“太子殿下,你总说我护着白澈,忽略了小九。”狐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的。作为父亲,我尽可能地在各个孩子之间做到一碗水端平。可作为青丘的狐王,我只能为我的下一任继承人做打算,其余种种,不过过眼云烟,没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狐王叹了口气,眸光一闪,似是有些不忍,可却在下一秒神色变得坚定又冰冷。他的话语冷静,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连小九,也不例外。”
听完狐王的解释,墨璟只觉得自己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从理智而言,他能理解狐王的良苦用心,但是在情感上却不能接受白锦欢作为这个牺牲的条件。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火气,语气听起来有些怨恨。
“所以,为了白澈的以后,你打算用锦欢来牵制我。”墨璟眉眼一抬,深邃的眼眸藏着化不开的阴郁,“可是伯父,您千算万算,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您拿锦欢来做谈判桌上的筹码,有没有想过,锦欢在我这里,或许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墨璟撇开自己的目光,视线看向窗外,眼神晦涩不明,语气却不善:“您凭什么认为我和白澈之间的深仇大恨,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白锦欢而缓解。锦欢与我而言,不过是曾经相逢的一段露水情缘,过了也就过了。”
狐王的目光如同平静无波的古井,映照着墨璟那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心情。他这双眼睛在千百年间看过了太多的事儿,长久的掌权经历让他对万事万物都自有一套研究,自然能够看出面前这个年轻人此时放出来的狠话,不过是一时气急。
狐王知道,墨璟心中仍旧是在意白锦欢的。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人完全没了特殊的情愫,是不会为了他失神担忧的。他轻笑一声,笑声短促,落在墨璟耳朵里却分外明显。墨璟无端觉得,自己的心思在狐王面前,几乎是无处遁形。
“你不会的。”狐王摇了摇头,没有了与墨璟谈判时的寸步不让,此刻更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他的目光慈爱又温和,隐约带着点悲悯:“太子殿下,你嘴上话说得不好听,可爱人的眼神,却是藏不住的。”
“你若是不在意我家小九,在龙宫的这段时间,你和他完全可以当做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狐王语气缓缓,一步一步拆解墨璟的言不由衷,“为何非要出现在他面前,又不肯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明明心中担忧,却不愿表现出来。”
“太子殿下,你只是不敢,不敢面对小九对你的情谊,不敢在他面前直面同白澈的仇恨。你害怕,你害怕小九这回仍旧会因为其他的因素不选你,所以你才会暂时不敢在他面前表露,表露你就是那个墨璟的身份。”
说到这里,狐王幽幽叹了口气,像是在埋怨墨璟不敢踏出那一步,又像是在惆怅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太子殿下,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对小九再无情谊。那小九和小九肚子里的孩子,也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狐王掀起眼皮,眼神锐利,同时不再是原先那种慢悠悠说话的腔调:“我青丘狐族家大业大,小九又是青丘的九公子。就算他之后一辈子再也找不到真心人,我也有把握能够让他和他的孩子在青丘过上幸福一生。”
像是怕墨璟不信,狐王顿住了声,继续补充道:“青丘中人最是重视家庭,小九又是个难得的好人缘。有我在,没有人会说他的闲话,所有人都会宠爱小九和他的孩子,都会把他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看待。”
“不过,这也都与你无关。”狐王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墨璟的嘴硬,“到时候,我们只会认那是小九的孩子,而孩子的另外一个父亲到底是谁,对青丘族人来说,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
“如果你和小九之间毫无情谊,那就放过彼此,不要相互耽搁。小九这人向来重情重义,心思又单纯。为了减少他与无关之人无用的情感联系,之后我不会让他再见你一面。”狐王面色冷静,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动听,“龙王该是十分宝贝你这个儿子的,想必他也会赞同这个提议。”
“小九从来不知道你和白澈之间的恩恩怨怨,若是你对白澈出手,你要他怎么办,你要如何解释这般的你死我活?”狐王抬眸望着墨璟,语气引诱,“一个是他爱的人,一个是他的亲哥哥,你要小九如何能接受。”
见墨璟双目赤红,眼眸含着莹莹水光,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狐王莫名有些不忍心。他这样简单粗暴地将白澈和白锦欢放在天平两端,是否对这个年轻人太过苛刻?可为了白澈和白锦欢的将来,他不得不出面去当这个恶人。
“伯父,您当真心狠。”墨璟深吸一口气,因为愤怒气得身子有些发抖。他攥紧了拳,强迫自己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却仍展示了他的外厉内荏:“伯父,您一定要拿锦欢来逼我做出选择吗?”
“三太子殿下,我不是在逼你。”事到如今,狐王还是希望能和墨璟达成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只要彼此各退一步,便能皆大欢喜,何必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你太年轻,难免固执些。可万事万物,总有折中的法子。”
“只要你肯退一步,将你和白澈之间的仇恨轻拿轻放,我青丘狐族,便是龙神渊龙族最忠实的盟友。”狐王几乎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诚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惑之以利,“到时我们两族结盟结亲结友邻,在整个妖族,便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太子殿下,为了小九考虑,为了你自己考虑,为了整个龙族的利益考虑。”狐王语气抑扬顿挫,听起来倒有几分激动人心的力量,“你不该拒绝我,不该拒绝这个提议。”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多说已经无益,狐王也不准备多待,打算留一段时间给墨璟考虑。他自认已经将事情的利弊分析清楚,只要墨璟还有那么一点在意白锦欢,便不会继续固执地一条路走到黑。
同墨璟擦身而过时,狐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同时用眼角余光淡淡地觑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确实是欣赏墨璟的能力,也敬佩他爱人的勇气。可这一切在白澈和白锦欢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第079章 白澈挑衅墨璟约架
狐王离去后, 留墨璟一个人待在房间内,盯着面前的白墙出神。狐王不愧是多年来权势滔天的掌权人,看人看事的眼睛都太毒太狠, 不过是简单同他交谈了三言两语,竟惹得自己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从自己的私心和报复心上来说,墨璟是不愿意就这样放过白澈的。当时他太弱小无助, 所以才给了白澈这伪君子可乘之机, 落得个身死结局。如今他是龙宫的三太子,地位尊贵, 又因为渡劫成功妖力更上一层楼, 再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揉圆搓扁的普通凡人。
从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墨璟心中有着盘算, 打算将自己曾经吃过的亏一笔一笔找白澈算个清楚,可狐王来这一出釜底抽薪, 将锦欢放在了他的对立面,倒是让墨璟罕见地有些失了分寸。
锦欢肚子里为什么会有孩子, 他如今的身体怎么样, 这个莫名出现的孩子会不会闹得锦欢吃不好睡不好。宴席那次锦欢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是不是就是这个孩子造成的?青丘狐族的大巫见多识广, 难道对这个孩子的来由也没有任何头绪吗?
墨璟心头被太多太多的问题缠绕,这些繁乱的心绪如同杂乱无章的丝线,让他理不清半点清明,想得深了还给他带来一阵一阵的头疼。墨璟脱力般坐倒在椅子上, 手肘撑着桌面, 手腕则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在头疼的余韵中, 墨璟反倒觉得自己的思路清晰了些。可转眼之间他便想到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让他顿时是如坐针毡。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和锦欢斗嘴吵了一架,这小狐狸怕是真的生了气又伤了心。
他的难受应当是肚子里的孩子造成的,即使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由到底是什么,可墨璟自认自己得负全部责任。从古至今,孕育生命的过程本就辛苦,自己在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同锦欢置气,当真不是君子所为。
他仍旧没有想好是否要这样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同白澈之间的仇恨放下,可墨璟心里面能确定一件事,这件事让他越想越觉得清晰,那就是他真的舍不得白锦欢。在龙宫的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总是出现在白锦欢面前,却屡屡像个痴汉一样跟在他的身边。
那时他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记忆,作为龙族的太子,不好总是私下联系狐族的公子。墨璟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想用公务和修炼将自己的心头占满,那么他便可以短暂地不去想起白锦欢。
可渐渐的,墨璟发现,相见时的欣喜是短暂的,而离别的思念却那么长。他会在每个独处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白锦欢,会想这个狡黠又灵动的狐狸如果在这里,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想起他笑时眼角弯弯的俏皮模样。
那是墨璟的心动瞬间。
虽然逃不开见色起意的嫌疑,可墨璟觉得,破旧寺庙里的惊鸿一瞥,便奠定了他和白锦欢之间逃不开的情缘。那时的小狐狸中了药,虽然气喘吁吁,可面色红润,眼角粼粼水光,唇角不服输的一抹笑,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确实是离不开白锦欢,从前是,现在更甚。虽然小狐狸骄纵又爱惹事,有时候蛮横又不讲道理,可墨璟扪心自问,他让他心里不安。从前因为白澈的从中作梗,他已经失去了陪伴白锦欢的最佳时机。好在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他打算暂时将同白澈的仇恨放下,虽然听起来显得有些荒谬,可这一切都不如白锦欢重要。如今的锦欢一人承担了太多太多的辛苦,墨璟不忍心继续让他踽踽独行,他得来到他身边,得牵起他的手,坚定地同他走下去。
想通这一点后,墨璟忽然觉得自己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悄然落了地。曾经的他不敢在锦欢面前面对同白澈的仇恨,只能一味地选择躲避,将锦欢拒之门外。如今放下了怨恨,他反倒能够泰然处之地出现在白锦欢身边。
不过好像得先去跟锦欢道个歉,墨璟唇角扬起一抹苦涩又幸福的笑,今日他昏了头,妄图用激将法去试探白锦欢,以此来证明自己在锦欢心目中的地位,这法子实在是太蠢太笨。虽然问出了答案,可也惹恼了这小狐狸。
白锦欢从前不是没有和他生过气,可那些气恼在当时蜜里调油的卿卿我我中,更像是一种对爱人的撒娇。这小狐狸向来心有天地宽,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只需要墨璟放软语气哄上一哄,便能彻底翻篇。
事到如今,墨璟只希望如今这招对白锦欢还管用。他曾经确实是有着一套独一无二地拿捏白锦欢的法子,可这么些时日过去,不知道这人转没转性子。墨璟一边在心下思忖,一边移动了脚步,他打算去找白锦欢。
无论如何,得先道个歉。
心头有了这样的想法,墨璟便不再犹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将不小心弄皱的衣料用法力熨平,同时掸去身上沾染的灰尘。做完这一切后,他端详着水镜中自己的面容,确保白锦欢会喜欢后,这才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可天有不测风云,墨璟只觉得自己今日当真是犯了太岁,竟然接二连三地遇到不称心的事儿。先是惹了白锦欢生气,又被狐王叫去好一顿威逼利诱。如今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下和白澈的仇恨,白澈这厮又上赶着到他面前讨嫌。
看着白澈面上那七分虚伪三分玩味的笑,墨璟方才酝酿出的见心上人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十分的阴郁。他满目警惕地盯着面前那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白澈,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讽刺意味。
“怎么,七公子不在狐族的招待室,怎么有闲暇到这里来。”墨璟唇角扬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完,继而表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状态,话语讥讽,“难道七公子是特意来这里等我的?”
“墨璟,你还是没变。”听完墨璟这夹枪带棒的话,白澈表现得像是遇到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掀起眼皮,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都让人生厌。”
自己讨厌的人竟然说自己讨厌,这世上再没有比这还倒反天罡的事情了。墨璟方才还假情假意笑着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去,不愿意继续和白澈进行无意义的虚与委蛇。他的眸光冷淡,眼底藏着一片深沉的情绪。
抛去所谓龙宫三太子这个身份该有的礼节和体面,此时他就只是墨璟。墨璟掀起眼皮,视线如刀般望向白澈,恨不得割破面前这张虚伪的假面。他冷哼一声,声音像是冰碴子般刺人:“同七公子彼此彼此。”
说完,他也不等白澈反应,打算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可白澈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铁了心般一定要和他对着干。这讨人厌的狐狸非但没有乖乖让路,还特意后退几步,如一堵墙般堵在了墨璟的必经之路上。
这便是十足的挑衅了,饶是墨璟自认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也受不了白澈这三番五次的作乱。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显露,恨不得下一秒就往白澈脸上砸去。可他到底还有些理智,没有贸然动手,只是闭上了眼,深吸口气。
墨璟尝试压住自己心头火气,语气比之前还冷了几分:“白澈,让开。”
白澈像是对惹恼他这件事分外感兴趣,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好奇地“咦”了一声。听着他那样轻浮的口气,墨璟的脸色更糟糕了,火气在心口直突突地往上冒,几乎要把他变成一只会喷火的龙。
“太子殿下当真好大的威风,”尤嫌不够的,瞥了眼沉着脸的墨璟,白澈低声轻笑,继续火上浇油,“我才来短短片刻,太子殿下就迫不及待地想走。好歹我们之前也是故交,太子殿下不打算和我叙叙旧?”
“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压下去的火气再次往上窜,墨璟恨不得现在就和白澈打个你死我活,好让这个见天虚伪劲儿的狐狸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露出他的肮脏心肠。可他还记得狐王对他的提议和暗含的警告,天大的怒气也只能偃旗息鼓。
“白澈,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墨璟再次深吸一口气,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好脾气。他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眼底神色阴郁,像是化不开的黑墨:“从前的事孰对孰错你我两人都心知肚明,我不与你翻脸,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哟?”白澈乐了,这人也是个属狐狸的,“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到底是出于你那口头上的仁义之心,还是因为小九?墨璟,这么些时日不见,我原以为你已经成长了,没想到还是那个胆小的懦夫。”
“白澈。”方才白澈对他三番五次的故意挑衅,墨璟都可以选择视而不见,而如今事情涉及到了白锦欢,他的理智就如野火燎了原,烧得半点不剩。墨璟沉下声,情绪在爆发的边缘:“你最好好好说话,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好好说话?你选择小九作为同我和解的筹码,我们之间便再没有好好说话的可能。”白澈心头也起了火气,他知道狐王的意思,可他没办法接受墨璟当真会同意这个要求。
他做好了墨璟会来报复的准备,白澈想,自己做过的事,从来都不曾后悔。他只是有些遗憾,遗憾当时没有弄清楚情况,没能对这讨厌的人斩草除根。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墨璟倒是退缩了。
狐王的提议既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也是对墨璟的一种试探。可白澈宁愿墨璟堂堂正正地来找他打上一架,也不希望这个小九在意和心动的人,会愿意同意将白锦欢当做一种筹码。
白澈觉得自己可能也是有点疯,依靠狐王相助无法无天的是他,无法接受白锦欢和他的孩子被当做保护他的筹码的人也是他。两种矛盾的心情充斥着他的心,让白澈变得越来越易怒,他急需一个出口来进行发泄。
而这个情绪垃圾桶,墨璟当之无愧。
白澈沉下面色,抛去了向来虚伪的笑脸,一双阴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璟瞧。瞧瞧,自诩光风霁月的人生起气来也像是一头易怒的狮子,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白澈嗤笑一声,语气玩味,字字句句往墨璟心上戳。
“父王对你说了什么?”面对着身上气压越来越低的墨璟,白澈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分出一分心神来理了理自己有些乱了的头发,“不用说我也猜得到。他用小九和小九的孩子来威胁你,想要你放过我,对吗?”
“老头子总是想得要更多些,其实他也是为了我好。”白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看得墨璟恨得牙痒痒,“他想用小九来换你同我和解。我瞧你是答应了,可你们好像都忘了,对于这件事儿,我是不愿的。”
“噢?”墨璟来了兴致,咬着牙,唇角却挤出一抹笑,“白澈,你倒真是让我捉摸不透。看起来惜命的是你,现下不怕死的还是你。怎么,你这是打算恶人先告状,想要同我动手了?”
终于说到了话头上,白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后退一步,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掀起眼皮看向面前一身黑衣的龙宫三太子:“墨璟,我才不管你是那个低贱的凡人还是这所谓的龙宫三太子,我只知道,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你同我有旧恨,我也向来看你不顺眼。”白澈垂下头来羞赧一笑,是青丘狐狸惯有的利用自己皮相的举动,“正好我也不希望小九成为你我之间的筹码,不如堂堂正正地打一架,谁都不必留后手。”
他顿住了声音,再抬眸时眼中便多了几分杀气:“生死不论。”
墨璟愣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起来。现下和白澈的摊牌,倒让他近日委屈憋闷的心畅快了不少。青丘中人果真个个有趣,他有多久没遇到这般有意思的人了。墨璟止住笑声,微微歪了歪头:“生死不论。”
说完,他一摆手,示意白澈跟着自己出来。在狐族的招待所里大张旗鼓地动手未免太张扬,既然是私仇,还得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悄悄解决了才好。
第080章 墨璟对决打败白澈
墨璟在魂归肉身的第三天, 便将龙宫大大小小的地方摸了个清楚。刚渡劫完成的那几日,他心神混沌,整日浑浑噩噩, 不愿在人前出现,当做他们闲聊的谈资,热衷于往各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钻,一待便是一整天。
因着那些经历, 如今要找一个偏僻安静又空旷的废弃之地, 对墨璟来说也不算难。他带着白澈走到了自己的一处秘密基地,同那狡猾的狐狸一左一右犹如隔着楚河汉界。二人中间有一大片空地, 正是适合比武打斗的好场所。
彼此互相作揖示意后, 墨璟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好笑。白澈这人向来一句话里有七分假,笑容满面只有一分真, 能够暗地里埋下陷阱伏击他的人,如今也装模作样地同自己绅士起来, 场面当真有种虚假的诡异感。
先礼后兵,白澈也不再同他多费口舌, 掌心聚集了淡紫色的妖力就往墨璟的方向袭去。墨璟方才略有些走神, 见那紫色光刃袭来,一时来不及反击, 往身旁闪避了半个身子。那光刃擦过他的手臂,割破了他的袖子,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墨璟垂眸望了一眼自己手背上的伤口,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人, 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他站稳身子, 杀心骤起,运起妖力进行反击。若论实力高低, 白澈应当是比不过渡劫成功妖力更为精益的墨璟的,现在的墨璟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凡人,不谈妖法实力的高低,便说他那尊贵的身份,也没人敢轻慢他去。
可白澈就是有这个实力,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惹怒他。墨璟咬着牙,一边运起妖力攻击,一边心里又想起狐王对他说过的话,因此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些外溢的妖力。他这样留手,最后倒和妖力不及他的白澈打了个有来有回。
“白澈,放弃吧。若真要打,你打不过我。”墨璟抬手一挥,化解了白澈向他袭来的风刃。他的眉眼一片阴沉,微微蹙着眉,可因着白锦欢,他仍愿意给白澈一个机会:“你若现在收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收手?”白澈轻笑一声,像是在笑墨璟的天真,语气不善又嘲讽,“我白澈做过的事,从来都不曾后悔,自然也没有回头的道理。方才已经说好了,这场打斗生死不论。太子殿下莫非是瞧不起我,才非要这般推辞。”
见白澈这副癫狂模样,墨璟沉了面色,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面前人这样不识好歹,他也没了继续劝说的心思,全部心神放在了同白澈的交战上:“冥顽不灵,白澈,你当真会自讨苦吃。”
话音刚落,墨璟便运起体内妖力,他施法结印,磅礴的妖力带动周边空气中稀薄的灵力,使得树叶无风自动,簌簌作响。一掌打出,白澈只觉得墨璟的妖力如同磅礴汹涌的海浪般朝自己打过来。
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靠得越来越近的妖力光刃,白澈只觉得眸子发酸。他侧身一避展开折扇抵挡,同时空着的那只手调动全身法力。白澈在掌心聚集了自己全部妖力,大手一挥,不留情面地朝墨璟袭去。
两道雄厚的妖力对撞,卷起阵阵尘土,模糊了视线。随着妖法轰然散去,墨璟和白澈都较原先的位置后退了一步,而白澈退得更多些。
墨璟面容有些苍白,唇角流出一丝血线。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沾在自己衣襟上的血珠,随即用手背擦去了唇角血迹。这场妖法对波中,他留了后手,没有对白澈赶尽杀绝,可抵挡白澈的妖力也花了好一番心思。
同有些虚弱的墨璟相比,白澈的处境就显得要凄惨得多。他的妖力没有渡劫成功的墨璟雄厚,即使墨璟有心收着法力,可刀剑总是无眼。向来虚假笑着的人第一次撑不住面上摇摇欲坠的微笑,白澈的身子有些晃悠,像是站不稳似的。
他紧紧蹙着眉,像是在忍耐身体的疼痛。墨璟抬眸望向白澈的方向,只见这人微微垂着脑袋,脸上的神情晦涩不明,不知又在想些什么阴暗的法子。向来狡猾的狐狸忽然捂住心口,在墨璟有些惊讶的表情中,往面前的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随着这口血吐出,也像是抽去了支持白澈身体的力气。他撑不住身子,单膝跪倒在地。发冠在抵抗妖力时散了,原本束得齐整的头发披落,遮住了眼前视线。洁白的衣角惹了灰尘,又沾上了自己的血,斑驳着红一块黑一块的,像是朵凋零的白花。
墨璟望着白澈这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心头倒是没有多同情,只是觉得有些无奈。虽然白澈看起来模样更凄惨些,可他自己也受了伤,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六百的举动。早就跟白澈说过,他打不过他,可这人非要上赶着来讨嫌。
若不是他记着狐王的嘱托收了手上几分力气,白澈以为自己还有命活?
墨璟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手上妖力凝聚,幻化出一把宝剑。他拖着剑,剑尖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一步一步走到白澈面前。墨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仇人兼手下败将这副狼狈的姿态,心头迟来地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痛快。
墨璟举起剑,剑尖直对着白澈心口。他挑起了一边眉毛,不再是那副翩翩君子佳公子的姿态,眉眼之间显露几分恶意,勾起唇角弧度,对白澈冷嘲热讽道:“白澈,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生死不论,如今你输了。”
“是啊,生死不论。”白澈捂住阵阵作痛的心口,空出来的一只手则擦去了唇角血迹,因为鲜血浸染,他的双唇比之前要艳上几分,活像是刚吸完血的妖精,“太子殿下,我说过了,我做的事从来都不会后悔。”
“我是输了,可你也没赢,不是吗?”事到如今,白澈受制于人,却仍旧表现得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他摆出一副无辜神色,眨了眨眼,唇角漾出一抹狡黠又讥讽的笑:“我是愿意死的,可墨璟,你敢杀我吗?”
“你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即使我和你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还是要对我报以虚假神色。”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盯着墨璟那越来越阴沉的仿佛要杀人的目光,白澈没忍住笑出了声,“看着你同我虚与委蛇,我这心里倒是痛快得很。”
这话实在是戳中了墨璟心头隐痛,若不是白锦欢的缘故,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白澈手下留情。白澈这人千不好万不好,可他是锦欢的哥哥,饶是墨璟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看在锦欢面子上,给他留三分薄面。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话从白澈口中说出,总有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这个认识让墨璟心里不太痛快,他沉下脸色,微眯双眸,像是想要看清白澈此时负隅顽抗的败将姿态:“白澈,你这张嘴合该缝起来才好,一说话便让人讨厌。”
“是吗?”得了墨璟这样的评价,白澈半点也不恼。他微仰着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墨璟。墨璟背着光,面上的表情大部分都隐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可白澈就是知道,这人此时脸上神情怕是比锅底还黑。
生了这样的猜想,白澈面上那抹虚伪又甜腻的笑容笑得更开了。他因为受伤跌坐在地,姿态却比这场打斗胜出的墨璟还要高调。白澈微挑一边眉毛,看向墨璟握在手中的剑,轻笑说道:“太子殿下,你提着剑来,又同我说这么些废话,无非就是想在我面前摆一摆你那胜者的谱。”
“若你当真想杀我,你便不会手下留情。”白澈瞪着眼睛,神情莫名地看着有些无辜,可唇角那一抹惯常的微笑,彰显着主人目的不纯,“若你真想杀我,早就一剑把我捅了个对穿,那里还会给我说话的机会。”
墨璟攥紧了手中剑柄,剑尖又往前送了一些,直直地抵在白澈的衣服上。向来有涵养的三太子头一次被人气得不轻,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便多了几分冰冷的杀意。墨璟居高临下地望着白澈,咬着牙道:
“白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白澈不惧胸前的威胁,甚至挺直了身子,配合着剑尖划破了心口的衣服。他微微垂眸,面上的表情竟有几分虚假的羞赧,“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不妨试上一试?”
说完,白澈像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半点没有自己的要害落在敌人手中的紧张和自觉。他的语气蛊惑,一字一句仿佛是在引导着墨璟做事:“你要不就这样刺下去,看看我会不会有那样的好运气,也是个渡劫的人物。”
这话十足地是在嘲讽,墨璟气得牙痒痒,可看着那张同白锦欢有几分相似的脸,一时又真做不到杀了白澈。若他当真在这里要了白澈的命,不说同白锦欢再无可能,便是龙族和狐族两大族之间,也要掀起无数风波。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真的杀了白澈。而白澈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不知收敛。
墨璟握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心头一片又气又恼,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不得不承认,白澈的话有杀人诛心的能力。意识到这点后,墨璟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自己就不该一时火气上头,答应白澈这个无礼的要求。
事到如今,前进后退都已没有意义,他们也不是看不清局势的小孩子,能够由着自己的心任性行事。墨璟叹了口气,心头一片阴郁,打算收回剑。可他刚有动作,白澈就像是知晓了他心思般,一把抓住了剑尖。
剑尖锋利,顷刻间便将白澈的手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掌心和剑尖的相贴处落下,尽数落在了他的衣角上,像是开了点点红梅。墨璟本就不多的耐心因着这样的变故消散得彻底,看向白澈的目光惊讶又恼怒。
他心情不快,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有多动听:“放开,白澈,你是在找死吗?”
白澈惊讶地“呀”了一声,随即唇角勾出一抹羞笑来,看得墨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果然没有看错,白澈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狐王当真看走了眼,青丘的未来要是交到他的手上,还不知会有多少风波。
“既然你不敢的话。”
白澈手上握得更紧了,掌心割破的皮肉鲜血淋漓,在墨璟瞠目结舌的表情下猛得将剑尖往自己的心口刺去。他们之间距离离得太近,白澈速度又太快,墨璟没来得及收回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澈胸口中剑。
白澈闷哼一声,大片大片的血从伤口涌出,将他的白衣染成一片刺眼的红。看着一边呕血一边流血的白澈,墨璟第一次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他心头一片茫然,迟来的火气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却还记得帮白澈疗伤。
“你真是个疯子。”
他一边施法传音给了龙王,狐王和龙宫里的医师,一边双手按在白澈受伤的心口,将自身妖力源源不断地往白澈体内输,想要保住这不怕死的狐狸一条命。白澈要是就这样死了个干净的话,剩下一大堆烂摊子只能墨璟收拾。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着冷着脸给自己输送法力疗伤的墨璟,白澈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他笑得大声,动作幅度过大,扯得胸前的伤口一阵阵得疼。墨璟此时正是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见白澈非但没有乖乖配合,还一副状似癫狂的模样,心头更是烦躁。
“还有力气笑得这么大声,白澈,你这条命真是贱。”墨璟从前受过圣贤书的熏陶,说出来的话都是满口者乎者也的大道理,少有这般嘲讽责骂之句。可对上白澈,他所有的斯文都丢了个干净,不惮以最恶劣的态度去面对。
“既然你不敢,在下便帮你一把。”
说完,白澈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对自己没死成感到很不满意,于是伸手拨开墨璟往他身上输送灵力的手。墨璟被白澈这不怕死的举动吓了一跳,分出一部分心神按住仍在作乱的人,几乎要暴跳如雷:“白澈,你真的是在找死。”
这么一番波折,饶是白澈再有心折腾,此时也力有不逮。他的眼前一片昏沉,眼皮重若千斤,好似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地闭上。白澈看着墨璟焦急的脸,心头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淡淡道:“也不知小九会不会担心。”
说完,他便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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