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v5
视线从冰冷的LED电子屏幕上抽回, 温宁感觉自己脚下犹如为无形的枷锁掣肘,履步为艰。
那辆布加迪没有逗留,而是在下一个路口, 扬长而去。
大抵也是那个男人最大程度的耐心了。
她以为他做好了丢失骄傲的准备, 但事情的真相在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温宁知道哪怕周寅初展露出与之前的不同, 但这从不代表他会成为一个新的人。
依照他的秉性, 周寅初恨不得把今天所有说出口的话都当做不作数吧。
她想, 她足够成熟,成熟到也同样可以假装任何事都不曾发生过。那样年少炙热的心意, 出现在年富力强的男人身上,本就是不得当的。
一时念起。
到头来, 唯一可能为此付出严重代价的人唯有自己。
温宁快步朝前走去, 他的车已然汇入了车流当中,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
周寅初看着车窗外的那抹倩影, 那段令他魂牵梦萦的往事再度涌上心头,以及今日在江城饭店看见温宁旋即升腾起的害怕再度失去的强烈感受,都让他心绪不宁,以至于无法不去抛出自己全部的诱饵。
然而,那是一条极其固执的鱼。
现在,什么为丈夫守寡的情节, 在他脑海中就是封建时代遗留的祸害, 他简直难以试想假如那些就是这个女人离开自己的理由。
这不值当。
他想,如果她要透透气, 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那他也不介意她下车走一走, 说不定走一圈过后,她自然而然就想通了。
她应该明白,毫无疑问,他就是她不二的选项。
但凡她懂得权衡利弊的话——
财富只是他们的工具,她接受自己意味着拥有的远不止明面上他所能展现的这些。
推敲之际,江城鼓楼区的交警找到了他。
“先生,您的车以这样的行驶速度,恐怕不大合适吧,”交警面色为难,维持道路秩序道,“考虑到交通安全规章,我们这里还是劝您不要故意降低速度,以免造成后排车辆拥挤……”
周寅初反问:“他们不会超车吗?”
他想不通身后那一排车辆为什么偏要在他身后,完全不懂得变更车道,不止是这一点,他之所以沿边走,是因为他要时时刻刻留意温宁,他有他的特殊原因,而旁观着身后浩荡的车队,也依照他的路线,令周寅初觉得这群人简直没带脑子。
“要不这样,我把我的车给你,你负责解决交通顺畅……”
他随手拎起他的外衣,意欲下车。
交警制止了他:“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恐怕不行。”
非要让他走。
周寅初迫不得已地遵守着这法规,终于在在一个路口一跃而过,企图找到附近的停车,等下了车再去找温宁。
期间,他频频通过后视镜去辨析她的人影。
暮色四起。
华灯初上。
他鲜少开车,对附近的路况全然不熟悉,依稀地依照他的直觉往回走,结果去发现走错了道。
这盘根错杂的城市道路令他心烦。
他总算找到了原有地标下她曾经沿边而走的人行道,却发觉,整个道路尽管有无数相爱的情侣,相伴的家人、朋友,唯独失去了她的身影,故而显得空荡荡的-
温宁回到她的馄饨馆,那盏点在路边葳蕤的灯光,似如万千家庭的火烛,忽明忽暗间,安抚了她。
李澈比同龄的孩子有着更强的同理心,这不,他一下子看出了自己的低落。
他主动跑到母亲的位置边上,面对休息的妈妈眼疾手快地倒了杯柠檬水:“妈妈,你出去吃饭了吗?”
温宁随即应了一声。
男孩的小脸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有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不开心的事情。”
“那周叔叔……”孩子的语气略微停顿,好像触及了不该触碰的区域。
像是意识到大人之间的关系与小朋友之间的不一致。
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像未成年的小孩一样简单、明了。
“你周叔叔回家了,他的工作应该比较忙,”温宁再度提及周寅初名字的时候努力控制着她的呼吸,不至于在小孩子面前丢人现眼,她试图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以她母亲的身份不该说什么,于是她轻触儿子的鼻尖,“下周,妈妈带你去见邱医生。”
李澈不复多问,瞬间点了点头。
或许,李澈不开口这事倒也还好,而从李澈这一声含糊的“周叔叔”当中,温宁的母亲几乎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剥皮蛋的动作也是一滞。
连忙将温宁喊到小厨房去。
母亲显然还没有老到记不住事情,又或者,纵使部分记忆模糊不清了,那有关自己女儿的一切也忘不掉:“你同周寅初见面了?”
她对周这个普通的姓氏尤为敏感。
温宁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心绪变化,她维持着淡然自若道:“妈,今天去喝结婚喜酒的时候,偶然间碰见了。”
“宁宁,”温宁的母亲对遇见周寅初这件事显然提心吊胆,仔细端详了温宁许久,总算放下心来,说出千篇一律的话来,“不是妈妈故意说这些叫你难受的,但人和人归根到底就是不一样的,鸡蛋怎么和鹅卵石碰呢?”
温宁换上了清爽的围裙,夺过母亲手里的活计,压低声音道:“我晓得的。”
“是妈妈连累了你,害你对不起别人……”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尽管在一天之内承受这么多的破事,但温宁神情仍然谦和,宽慰起她的母亲道,“妈,没要必要记得千年旧事了。那点钱对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的。”
但母亲却犹豫了。
她该不会认为自己三十三岁的女儿身上还有什么特殊的魅力,稍微一加施展,就能让身价百亿的老总回心转意吧。
母亲自言自语道:“宁宁,妈妈前两年存了小十万的钱,要不我去找周寅初……”
温宁惊讶地发觉她竟然忘了在肉馅的调味的时候撒上胡椒粉,连忙补救,埋着头打断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好好把钱攒着,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别的用场。”
一阵手忙脚乱以后。
母亲又试探地问:“你和妈妈说实话,你心里还有他吗?”
温宁并非故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你先回去吧。”
她本人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母亲似乎陷入了异常漫无目的的回忆,而她,卷入其中,窥见曾经过往的自己。
她不得不赶人走。
知道母亲确确实实在为子女担忧、谋划。
一方面她和普罗大众一样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另一方面,却也和寻常人一样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温宁也很好奇,难不成还了这十万块钱,她对周寅初过往造成的伤害就不复存在了吗?
还是说,他们就能平起平坐了?
不至于。
这过去的十万块钱对于周寅初来说,九牛一毛,却或许是一个女人带给他最大的教训。
他引以为鉴。
而如今,周寅初之所以会一边抛下诱饵,一边拿出开房的交换条件,包括今天有关“利用价值用完了”的疑问,约莫着和那十万块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当一个女人决定从一个男人手中捞走一部分钱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是正常的男女关系一样。
在周寅初心中,或许早就认定了她是唯利是图的小人。
温宁细细掂量起周寅初今日份说出口的话——他能给她的,比她想象中的更多。
说实话,温宁其实很好奇,好奇于是怎样的天价的数额,是怎样的交付方式,是玩完以后给的尾款,亦或是提前交付……
她不敢深思下去,就连她以为得到的一丝真心在这些明摆着的利益之下,荡然无存。
她想,他说这些的目的不外乎是对待这身体的新鲜感,或者是为了弥补那个未曾得偿所愿的过去。
总之,他通篇的话术里或许有一闪而过的真心,但不多。
所以,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温宁短暂的阖上了眼。
母亲却仍碎碎念着:“宁宁,妈妈其实也在想,你要是跟了他,是不是就不用过这么多的苦日子了……”
她该说什么,该笑母亲的天真么?
阶层不对等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愉悦地生活在一起,共度漫长岁月呢?
“妈,这些话我觉得你不能再讲了,如果被澈澈听见的话,他又会怎么想呢,”温宁不忘提醒,“觉得他是我和他爸爸将就生下来的产物,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
她没有埋怨,而是过早的坦然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大多数的人跟我一样,不过是过过日子而已。”
情爱的游戏,从来都是有钱人的消遣,穷人可望不可及的星月夜。
“别再提他了。”
温宁轻笑:“知道你把你的女儿生得漂亮,但还没漂亮到那种程度。”
……
周日的馄饨馆,将近晚上十点,终于到了要拉上门帘、关门的时候。
一张直观的美的趋于野性的只在大屏幕上见到过的高级脸蛋冒了出来。女人猫着腰,一手扶额,穿过金属卷帘门。
“老板娘,还开吗?”
“开。”
温宁认出了那张脸,招呼道:“来碗招牌小馄饨?”
哪怕眼前来的这个人身份特殊,温宁没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
煮馄饨的水沸腾了。
温宁下了一碗分量十足的小馄饨,神情专注,却听见餐位上反复用餐厅纸擦拭着桌面的女人开了口。
其实桌面并不油腻,她打理过,小洋也每天不厌其烦地擦拭过。
或许,是来者的身份原本就和她的小店格格不入。
“你不好奇,大晚上的,我为什么会出现你的店里吗?”
应颖没有和眼前身量芊芊的女人绕弯子,直入主题,但见到女人的第一面,或许她是能够理解周寅初作为男人的想法的。
美丽,柔弱的美,带着烟雨江南的水汽,脸蛋充斥着淡淡的忧郁。
眉心一点红痣,在白瓷般洁净到极致的肤色上尤为蛊惑人心。
但终归是柔弱,不堪一折的柔弱。
她们唯一相似之处,恐怕也就是媒体捕风捉影抓拍的同样细尖的下巴。
真实可笑。
她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周寅初喜欢的是和她同一类型的女人。应颖对周寅初的审美难以置信,认为他其他眼光还算出挑,可审美和大多数普通的男人一样,毫无新意。
让经纪人调查了一整天,总算查出女人的身份,应颖刻不容缓地过来见他的白月光。
“应小姐您能来,是我们店的荣幸。”
“不敢当。”
应颖随手脱下了她代言的墨镜。
眼前的女人声音温软,更是符合应颖对部分女人的刻板印象,认为她们并无一技之长,之时一味的依附着男人,赖以生存,全然忘了自己所在的别人开的馄饨馆:“还有上次的事情我理应说声‘抱歉’的,害应小姐上了热搜,这碗馄饨算我请应小姐的……”
哪怕温宁说这些是出于真心的。
可在应颖听来,却更像是宣誓主权那味。
在她看来,一个馄饨店的老板娘,面对她这样级别的大明星找上门来至少应该是局促不安的,而不应该像她眼前一样的落落大方,她好似没有丝毫的自觉,对她们之间天然的差距熟视无睹。
应颖挑眉:“无所谓,反正我和周寅初之间的绯闻,你应该知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于你,也是一场无妄之灾,还是得说声‘抱歉’的。”
应颖只觉得眼前的女人段位极高,姿态处处放得这么低,却又将真正谁和周寅初在一起的事讲得如此明白,她哂笑:“你不好奇我们之间是真的假的吗?”
温宁蹙着眉:“我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
应颖还以为,是眼前的女人对她和周寅初之间不现实的恋爱有着太过自信的把握,以至于应付自己的时候都保持着和他一样的漫不经心。
然而,温宁是真的不愿意涉及陌生的领域,更不敢闯进他的生活。
是真是假,与她牛马不相及。
她不知道她的话遭到了怎样的误解,她只不过单单认为她和周寅初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她和他的关系并没有熟悉到要去打探他周边的女人。
但不出意外,应颖大抵是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仿佛自己完全不将别的女人放在眼底。
应颖一只馄饨也没碰,屈尊降贵般的来临仿佛已然是天大的恩赐,她托起下巴:“温小姐,谢谢你的馄饨,我想为我的剧组订购两百份,不知道你方便吗?”
第22章 v6(一更)
温宁觉得这像是一个局。
精心设计好、就等待着自己跳进去的局。
但两百份馄饨的订购量能创造一千两百块的收入, 还有打包费,零零总总加起来能赚她两天开店的钱。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底层的穷人没有理由拒绝。
“那麻烦您和我说一下剧组的地址, 我想办法开车给您送过去。”
温宁从柜台上顺了个没用的小卡片, 依次记起配送的时间、地点。
“我替剧组的同事先谢谢温老板喽,”应颖轻快地说着所谓困扰已久的事,“我一直在想周四的时候到底请大家吃什么下午茶呢, 这下好了, 直接解决了。”
她重新推了推墨镜。
面前的馄饨仍然一口也没有动。
只是习惯性搅拌了下勺子, 最后又稍显嫌恶地放下了餐具。
连演都懒得演。
时间一长,馄饨浸润在汤里, 外皮变得稀薄、四处漂浮在碗中。
温宁并不认为应颖真心想拿她的馄饨当招待大家的点心,毕竟就连她本人也看不上眼。如果只是单纯想要做她的生意, 并不是想吃这一份馄饨, 难免形成更大的浪费。
“应小姐。”
温宁试图取消这笔订单,尽管两天的收入让人心动, 可她也害怕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可应颖没有听她继续讲下去,而是起身扫了扫二维码,将这两百碗该付的预款直接一次性转过去。
她有一件事始终没有忘记。
“温小姐,不如叫周寅初给你配一副正版的墨镜吧,”应颖微微一笑,“下次, 我可不希望流出有关我的抓拍里又出现明显的盗版。”
“不会再有下次了。”
温宁却发觉对方压根儿听不见她的分辨, 径自离开了-
温宁从周三开始就前所未有的忙碌,她被自己的生活所支配, 两百份的订单足够让她和小洋忙得晕头转向。
不过,同样也有一个好处。
她来不及细想周寅初说出口的话, 没有什么犹如怪兽吞噬着她的心。
只不过母亲偶尔投向她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可惜。
好像她与周寅初真能摒弃世俗偏见,打破阶层壁垒,肩并肩站在一起似的。
约定的时间到了。
这一天,温宁提早安排好小洋去接在中心街就读最后两天的李澈,而自己则是动身前往江城影视基地。
记得她上大学那会,生活困顿,也不是没去那里打过工,所以温宁对于这条公路还算熟悉。
她将两百份的煮熟的馄饨和高汤各自打包,以支架平稳地安置在后车厢当中,一路上,她都车速都算不得快。
途径的那条路,恰好是江城对外营销的最美大道。
只不过,尽管绿树成荫,光透过层层树叶斑驳迎面而来,温宁却无法耐心地去欣赏视觉层面的美感,她只关心路况。温宁既要赶在下班高峰期之前送达,又要保证没有一碗汤会向外撒,整个人一扪心思都扑在她这笔不小的订单上。
到达影视城的时候,天空澄澈透亮,比以往的太阳都更要强烈。
温宁以为这注定是个好天气。
不大可能会下雨。
直至送达的时候,天空却突然阴沉了下来,只不过她的后备箱里也堆满了她煮好的配料海带丝等食材,所以根本没有容得下一把雨伞。
温宁打起精神来想着,就算是下雨,也不过几步路就能回到她的车上。
不足为惧。
也许,在以前的某个时刻,她同样也是娇气的。
是软弱的。
但经历了生活风霜以后,没有一个女人会从这场灾祸当中幸免,温宁望向前车镜当中的女人,微微蹙着眉,倦态十足。
车上来了个电话。
老旧的蓝牙里传来一丝充满着温情的声音。
那是唯一能让眼前倦怠的女人为之不那么神情紧绷的理由。
她一边叮嘱着小洋不许拿她的工资和澈澈去吃肯德基,另一边却发觉电话的他们可以已经在了大洋百货的那家肯德基。
“别用你自己的钱,那是你自己辛苦挣来的,”温宁鲜少在事情上表现得专断,“要么直接用我的亲属卡,要么等我忙完了再转账给你。”
那头的欢声笑语依旧,小洋假装完全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两只耳朵平常警觉得很,偏偏在这个时候置若罔闻。
而听他们讲述完今天放学之后的乐趣,温宁终是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前方就是影视工作基地了。
温宁出示了各种证件,一路登记,终于抵达了应颖所在的剧组,这时候已经乌云压天了。温宁生怕馄饨捂久了真不好吃,急于将这些点心一一打包拿出来。
好在,她急切地找到了剧组所在的位置,也顺利从剧组那里了解到和应颖相关的工作人员就在不远处。
然而,应颖似乎正在拍属于她的戏份,无暇顾及。
她的小助理本来想要上前主动来帮忙,结果对面的经纪人干瞪了一眼,便也没了动静。
一下子凭空打包整整两百份的工作刻不容缓。
压得温宁喘不过气来。
偏偏在还没有完成之际,应颖的那位经纪人突然走向自己,冷冷提醒:“我们要请的人在B片场呢。”
其实,温宁早也听说过应颖身边这位经纪人的身份特殊之处,听闻两个人早前是大学时期的同学。
应颖从原先的经纪公司跳槽出来,到后来的单打独斗成立她的个人工作室,她的经纪人并没有少帮忙。
可如此一经往复,温宁觉得自己或许就来不及在下雨之前离开了。
“你们有其他人手能帮个忙吗?”
这位经纪人斩钉截铁道:“没有。”
望向她的面容全无和善的意思,寻常人之间搭把手是件常事,而在眼高于顶的人看来,做这种琐碎的事情仿佛是对她们身份的一种天生的挑战。
大不了就自己分批送过去。
这条仿照旧时宫廷建造的石子路却并不好走,温宁不明白这群人的做法,面对他们各自的点心是怎么做到熟视无睹的。
但如果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为难,温宁却不是什么柔弱的小白花,就算曾经是,那现在这朵小白花定然也变得坚韧无比。
还是想不通这群人为难她的理由。
钱难挣,屎难吃。
这是社会固有的问题,发生在身上也毫不例外。
温宁一路像这样劝慰着自己。
如果他们确定是因为自己和周寅初之间的关系而选择特意为难自己,温宁也不介意在心底将这个男人多咒骂几遍。
温宁艰难地拖着已经分开打包好的馄饨,趁着没有彻底坨起来之前,匆匆地奔向剧组所在的另一块场地。
……
B剧组的应颖今天有几分心不在焉。
“状态不佳,导演,我先休息一天吧。”滞留在原地的应颖等待着周寅初的那位白月光亲自送上整个剧组的点心。
尽管没了她的戏份,但她没有挪动半分的打算。
而是,若无其事地等待着温宁送上她的那一批馄饨。
终于,她看见了那道瘦弱纤细的身影,没忍住,她看戏似的拨通了这一则的电话:“周寅初。”
听到自己的声音,对方恨不得立马挂断。
“周总,你朝思暮想的人今天在我这边呢……”
但当她有所准备地抛出这一句话,对面的态度几乎立马就发生了改变:“在哪里?”
她笼统地报了一个她所在的地址,她仍然不希望,他们相遇得那么早。但老有预感,周寅初说不定立马就抛下手中一切让他分心的事务,直奔她所在的地方而来。
倒像是自己,为旁人创造了个合适的见面机会。
“温小姐,今天辛苦你喽。”应颖言笑晏晏。
“这里是五十份的馄饨,还有另外一百五十份,是要全部在这里分呢,还说是就在A剧组直接分掉?”
五月的天已经闷热了起来,尤其是在这样的梅雨季节,她看见温宁额间冒出晶莹的汗珠,看见自己罪魁祸首的事实。
应颖谈话间却·毫无体恤的意思:“麻烦你再搬五十份过来啦,我们这一组今天拍摄的人也不算少呢。”
不远处,那条必经之路,铺满了层层鹅软石,为了搭建复古场景而特意设计的,鹅软石表面光滑,平常的日子也不好走。
她以为她会推脱,会提一嘴累,会觉得麻烦。
这条路并不好走,她们拍摄某个片段的时候有的时候都恨不得绕过,而眼前的女人却没有丝毫的埋怨。
可温宁却并没有:“那就请应小姐和你的同事稍微再等等。”
“不急。”
应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天生是个会磋磨人的人,最初选择这么做,到底不全是出于对那个男人不死的心。
而是来自于一句话——
“你怎么配和她相提并论?”
她第一次从周寅初的话语中听出了自己没有和别的女人同日而语的资格。
她有些后悔和懊恼,但眼下,自己已经这么做了,成了个十足的恶人,她想她应该更心狠手辣一些,那样的话,她或许就能让周寅初看见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女人在他们的世界里不过充当着服务生的角色。
当她看见她底层普罗大众的身份的时候,当她明知道眼前的女人宁愿用着假墨镜,根本不可能问另一个男人索要钱财的时候,她依然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叫人难堪。
应颖承认,她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自自己的优越感。
她的人生同样经历过低谷,但低谷的时间并不算长,她活在她骄傲的世界里。
所以,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地产生了狭隘的想法。
她想,如果让她来给自己和剧组的工作人员送上点心的话,她会愿意过来,会被她支配,会认清到底是谁不能够和谁“相提并论”。
但等到女人不厌其烦地送来另外五十份的馄饨,而外面恰逢下起了暴雨,她本能似的和她说了声:“你在屋檐下躲会雨吧,这天气说变就变,等会我让我助理多送一把伞过来。”
她看穿了她的艰辛,却又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是男人,也同样会被眼前的女人所吸引。
明明可以当掌中的一朵娇花,却偏偏愿意接受岩石的捶打。
说完这话,应颖不自在地把自己手中的几碗馄饨分发出去,至于那些此起彼伏的有关感谢的声音。
她说得是:“你们该谢的人不是我。”
她转身抬眸去看温宁,看见她一抹清丽动人的笑,就好像人家真的是不为外力剧情的清纯女主,而自己则是这个四处刁难人的恶毒女配。
其实,温宁肯定生气的。
但是一趟能赚足足七百块钱的大订单,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的脚步。
生意人,本就奉行着和气生财的准则,说不定下次天气好一点,她来剧组倒也不必这么困难。
她想的不过是今天自己不应该穿这双软塌塌的皮鞋,早知道要走一条布满鹅软石的小路,她应该换上家长运动会那天穿的钉子鞋的。
这样省时省力许多。
而且,送完这整整两百份,她尚且还留存着部分的体力,她以为,虽然她对应颖以及她那位经纪人的观感并不算好,但是想着要是能往剧组多送几次,说不定还能在这片基地打出些许名气来。
可真正令她感到为难的人还是出现了。
她看见周寅初的车逼停在了剧组所在的路口,风云莫测中,他信步走下了车。也正是周寅初走向应颖的那一刻起,她突然分外清晰的感受到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和阳光明媚的女明星走在一起,仿佛天然就形成一种很高的适配感。
周寅初衣冠楚楚,而应颖穿着居中精美的戏服。
女星起身,从她的商务车,也正是丰田那辆近百万的埃尔法车上取下些什么,而周寅初就站在原地等待。
他一只手撑在阿尔法的自动扶手上,似是蓄意不让里面的女人彻底拉上。
车上的女人半蹲着掏出手机,像是极力在朝他证明些什么,他好像也终于略微满意地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静默的瞬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无限靠近,又趋于暧昧。
雨势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大了。
温宁并没有等待传说中的工作人员送来的雨伞,她那点想要为了挣钱燃起的半分斗志,瞬间荡然无存。
她顿时明白了应颖真正喊自己过来的目的。
使唤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而现在,她感到自己依然是那只臭老鼠,这一点的事实并没有因为她和周寅初之间的交集有所改变。
她冒着雨,头也不回地往长廊外自己的二手polo走去。
第23章 v7(二更)
温宁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又或者她习惯性地用简单重复的机械性的劳动麻痹自己,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是个有情感的动物。
她猜想过他们之间的任何一种关系,但直观地在视觉范围之内亲眼看见, 这种几近粗暴的无处躲藏的画面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令她这个原本就不怎么抱有希望的女人觉得残酷到难以忍受。
古风的长廊外, 是猛烈而又惨淡的雨。
雨下得毫无人性。
温宁计算着奔跑的路线,如何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她想, 对于她这种在夹缝中生活的人来说, 并不算难事。
有了这些预先的规划, 她只跑了两分钟而已,便匆匆地回到自己的车上。
然而, 车门合上,一整车都弥漫着小馄饨里猪油的味道。
黏腻、绵绸。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珠之下, 到底是泪痕还只是划过的雨水, 她更情愿是后者。温宁咬咬牙,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影视基地外的公路开去。
殊不知, 有人几乎立马就跳到了车上,追赶了上来。
他同样没打伞,被雨淋了个透底。
……
十分钟前。
应颖看着眼前从未如此着急的男人,几乎以他的最快车速来到了片场,他见到她的第一面绝对算不上友善。
就连平常最基本的问候也懒得理会。
他的关注点毫不意外落在那个女人身上,而对她不免产生怀疑:
“为什么要找她过来?”
语气极度不友善。
起初, 应颖以为她还能够勉强应付, 尽管她的嘴角已经无法和寻常一样大大方方地露出来:“想要找一家还不错点心而已,你知道的, 我这个咖位的女明星请客吃点东西应该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顺应着自己先前准备好的话术,应颖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紧张。
但紧接着, 周寅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道:“你付过钱没有?”
显然,附近周边的与网红相关的点心门店数不胜数,她的做法属实不能令人相信她真的只是顺道在做温宁的生意。
她卖弄的雕虫小技在周寅初面前几乎毫无遁影。
但应颖还是忍受不了周寅初在金钱方面的质疑,她确实刁难过别人,但还不至于这么无耻。
她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回到保姆车上去取她的手机,上面应该有她明确的付款记录。
他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
叮嘱的话强硬无比:“下不为例。”
而听这话的意思,像是在警告自己,如果自己还敢做出这样的举动,让温宁来来回回在这石子路上折腾两趟,那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像是只手遮天的男人下回要给她什么“教训”。
应颖想,或许一开始真的是她误解了,真正对那对那段感情着迷的、放不下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温宁,而是对面的男人。
她到底在胡搅蛮缠些什么。
又在自以为是地布局些什么。
后知后觉的应颖想起那天晚上女人说“不会有下一次”的话,考虑到对方真心实意地被她磋磨的一整个下午,又勾起那段自己在暗无天日的经纪公司被压榨的过去。
她维持着她的里面,将助理拿过来的伞转交到了周寅初的手里。
设计不成,反而给某些人制造了可乘之机。
“她在那里。”
风雨飘摇中,应颖指了指长廊的方位,却奇怪地发觉屋檐下的人不在了,空无人影,而上一秒还在原地和她僵持着说着决裂而又如警告一般话的男人顿时在这场大雨当中迷失了心智那般,失神地走进雨里。
而他,并没有打伞。
漫天大雨将他浇个透,但周寅初不为所动,好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她的脚步-
“怎么衣服湿成这个样子了?”
“忘拿伞了。”
“宁宁,你说你都多大了,忘性还这么大,”温宁母亲又是责怪,又是心疼,“妈妈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今天可能会下雨吗?”
老城区的居民楼里,过堂的风铃发出清脆而明亮的响声。
温宁一边听母亲的念叨,一边被她用热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
“没事了,我先进去洗个澡。”
“澈澈还在社区图书馆里看书呢,”母亲忙得一刻也不能停歇,“差不多到点也要回来了,我先去接他,饭菜放在微波炉里。你洗完澡自己看看还热不热,吃了就把碗放在水槽里就好了。”
“好,我先洗澡。”
温宁是吃力的,一时没有反驳,将母亲的操劳尽收眼底。
她洗了个将近半个小时的澡,穿着棉质的柔软的云朵纹睡衣,走到客厅里,沉闷地又热了一遍饭菜。
随后,母亲和李澈回来了,李澈仍然不厌其烦地讲着漫画书册的内容,她的母亲却听得并不走心。
有好几次,都像故意支开澈澈。
外面的雨仍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而在进入了漫长的雨季以后,江城的天气往往就是如此。
温宁见澈澈已经去洗漱、睡觉,温馨地为他准备好了睡觉前的热牛奶。
木质的托盘刚刚在儿子的床头放下,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发了话。
“我在附近看见了个人……”
温宁见母亲有几分语无伦次,终于明白这件事的隐蔽之处了:“谁?”
“我好像看见了周寅初……妈妈其实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只是在你上高中开家长会那会匆匆见过他一次,兴许是妈妈认错了。”
温宁极快地否认了这个答案:“这不可能。”
今天他们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那个剧组的片场,她等着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雨,而他,与别的女人正在攀谈。
她不愿意过多回忆其中涉猎的场景。
她想她冒着雨,已经从和自己无关的风月当中跳脱了出去。
可紧接着,她的脚步还是比她的大脑更快一步地挪动至了床边。铝合金的窗框经过了多年的使用,已经大不如前,在面临大的风雨面前,总是惹人心烦地发出“哐当”的响声。
温宁抬眼望去,周寅初确实正驻足在她的楼下。
单调的桃花枝续了一整个下午的雨水,倾灌而下,将他高级的西装彻底湿透,她避开与他目光交汇的可能,暗自查看了下洗澡时从未留心的手机。
依旧是那一串熟悉的号码。
十五年前,她倒是没有背得滚瓜烂熟,但很显然,她现在对此记忆犹新。
156521***34:【我在你楼下。】
156521***34:【温宁,我知道你今天遭受了无妄之灾,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温宁不知道究其什么原因会让矜贵的、看上去就不适宜在这种雨中伫立的男人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
是人到中年的疯狂?
亦或是,赶在彻底厌弃自己之前,解释一二,用三言两语企图混淆男女之间的概念,从而取得她这段时日的信任?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所以,周寅初想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议论和指责,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他比自己更有钱,他才具有了肆无忌惮的资本。
她直接死死地锁上了窗,并且将窗帘拉上。
她不允许自己人生的轨道偏航过太多次,她和应颖不一样,她没有随时享乐的资本,亦没有抵抗世界的能力。
温宁:【你走吧。】
转而又想,他打算说什么解释,怎样在高段位玩弄着糊弄的游戏。
她是真的疲倦了。
连着包了一天的馄饨,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开了费电的流水线的机子,一刻也没有停歇过,脚底也因为那条石子路而肿胀着。
既没有精力再去回复自己的母亲,叫人别去担忧,也没办法贸然下楼,走进那一场雨中,毕竟,自己也淋了两分钟的雨。
那种自我献祭式的付出的慷慨的感动,对于三十多岁的女人而言,毫无作用。
一躺下了,她就睡了整整两个小时。
再抬眼,是晚上十点。
前阵子的雨原本已经变小了,可也不知道天公到底在作什么美,雨势再度滂沱,变大了起来。
收到自己消息的男人大概已经早走了吧。
温宁不知道自己正在确认些什么,对着原本枯燥乏味的故事后续产生了一丝本不该存在的期许。
她徐徐地拉开窗帘。
那高定的西服已经不仅仅被淋湿了,而是直接以差点被毁坏的状态浮现在她的眼前,雕塑般立体的面容并没有得到更改,再大的水花也影响不了他面目轮廓的帅。而就在此时,男人瘦削的下巴轻微地抬起,不偏不倚地视线恰好碰触到自己的小窗台。
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又貌似在说:
“我就知道,你和我也一样,你忍不了太久。”
她总会透过那摇晃的窗子,总会以迫切而又关怀的眼神去看他,他笃定了她的心软,并且就能在这个晚上确认他的答案。
她想,就算是为了这场自尊的输赢,她也绝对不该下楼的。
富人的命是命,难道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就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她自己也穿进那场雨里,自己也被闷热潮湿黏腻的感觉所支配,让他多承受一会,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活该他被淋湿。
温宁生平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狠手辣过。
她躲进自己的被罩里,宁愿这场十五年后重逢的闹剧就从未发生过。
可不知过去了多久,温宁还是下了床,面对毫无胜算的赌局,她罩了一件优衣库里最普通的宽大的卡其色外套,急匆匆地从浴室里取出一把稍显大一点的伞,欲图下楼。
而她小憩的母亲恰好从餐桌上翻了个面,起身重复着老套的论调道:“宁宁,鸡蛋怎么和鹅软石碰呢?”
母亲对她要下楼的选择其实是忧心忡忡的,虽然知晓女儿和周寅初混在一起的种种便利与好处,但是务实的穷人认定了他们不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十五年前是如此,十五年后也不例外。
“那就让他淋一个晚上的雨?”
良久,温宁终于在玄关处换好了防水的鞋子,语调里不可避免地充斥着对命运妥协的味道:“我做不到。”
是的,她终于承认了自己,承认了自己不够心狠手辣,承认自己无法熟视无睹。
承认在这段谈不上感情的感情里注定是个输家。
雨并没有模糊某个人的视线,等自己下楼的那一刻,周寅初早已迫不及待地走到她楼下的屋檐下,淋湿的大手沉稳有力地挽过她的腰肢。
“我就知道你会下来。”
他取过她手中影响着他们发挥,阻碍着他们的,占据着不小空间的那把黑色的大伞,声色有几分低哑:“会来听我的解释。”
第24章 v8 (肘击)
暴烈的雨, 诞生于一切都很充沛的季节。
他看样子,早就对预料的结果深信不疑,并且他所想要不局限于勾勾自己的腰肢而已, 他总在掠夺, 总是想要更多。
如今,他混淆了欲.望的目光正紧盯着她的唇。
温宁巴掌大的小脸上愠恼了起来。
“让你走,你非要赖在这里, 是嫌我的名声太好听了么?”
重逢后, 她很少当面去骂他, 一方面,出自于对于他手中资源的利用;另一方面, 两人单独的相处时间也总是在床上消磨。
情爱之中,欲望总是占了上风, 来不及思考其余的事。
他们很难真正地在一起说话、谈论彼此的日常。
现实的鸿沟始终存在, 难以逾越。
尽管已经湿成这幅鬼样子了,跟个落汤鸡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温宁却始终明白,只要男人有一口气在,没有挂到墙上,他望向她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
“我和应颖压根儿不熟。”
他还是自顾地解释起来,水珠滴滴答答从他的衣角滴落,他无心理会, 而是全神贯注地同她说着这些。
透过黑夜的帘幕, 她毫不在意地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属实没有必要告诉我。”
却又别过脸去, 生怕触及他灼热的目光。
“几年前,应颖和她的原公司闹得不大愉快, 按照当时的架势,她说不定会被雪藏,”她分明已经让他住口,可他想要说出口的话,现场没人能够打断他,“而我一个在美国的朋友和应颖算亲戚关系,我之前欠了别人的人情,就顺水推舟,帮她解决了个劳务纠纷合同。”
“之后的几次被抓拍,都是媒体捕风捉影,”周寅初浑身湿透,依然坚持己见,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抱歉,是我处理得不够及时。如果当时不任凭那些捏造的新闻,或许,不会有人打扰到我们了。”
老实说,温宁非常不喜欢周寅初的解释方式。
他好似对他这段所谓的风流韵事唯一的不满的点竟然在于因为他的绯闻,有人抓拍他俩的私生活。
他的关注点可真特别。
温宁感觉自己的好心就要被消磨殆尽了,早知道根本就不该下这个楼。
当她心软仁慈的时候,就是自己坠入陷阱之际。
“害你淋了雨。”
歉意,男人自然而然地涌动而出。
这话无疑不是在提醒着温宁,谁淋雨的时间更为漫长,又是谁,现在半个身子仍然站在雨里,却对她口口声声宣称着“抱歉”的话。
下一秒,周寅初不动声色地咳了两声,这两声又如声声牵引,她不得不变得比以往都更焦灼:“找个地方,先洗澡。”
这种话正常人听见不都是不想让他捂在里面,一不小心得了感冒、又引发了肺炎。
他却还能偶尔露出玩世不恭的笑说:“也是,见你总归要洗澡的。”
可周寅初的应答却让温宁感觉到自己的耐心有几分多余,他还有力气说笑,他好得很。
此洗澡非彼洗澡。
有些人非要混为一谈。
还是不自觉地拽引着她更大的思绪往前阵子的画面想去,完全不顾及这是什么场合,而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似乎有着过高的判断。
掂量着男人的年纪。
走出这一片屋檐,单薄的她为他撑起一把伞,眉目凝重地说:“跟我走。”
而他,紧紧地跟在她的身侧,寸步不离,生怕这一切不过是凭空的幻梦,但周寅初从女人的不情不愿之中感到了真实。
如果不是害怕她同样被雨淋湿的话,他恨不得在雨中疯狂地吻她。
他舍不得。
那些真正的惩戒唯独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承受上百倍的伤痛,好比是她淋两分钟,他就可以在雨里等两个小时,他才能终于好受一些。
世界上没有另外一个人会比他更想要与她感同身受。
而对于今天他的做法,温宁的评价也算不得低,她关切地说:“你好像有什么大病——”
周寅初却笑得开怀、热烈。
嘴上确实说着这样不近人情的话,但周寅初比任何人都了解,温宁绝对不可能是那一种人。
这也是他笃定她会下楼的原因。
“这里的条件可不会像你之前住得那么好,不过好在距离不远,走过去方便一些,”温宁眼神有些闪烁,“反正能洗澡。”
意识到温宁将自己带向何处的周寅初还是没忍住露出直白的笑。
她带他去了家小旅馆。
绕过曲折的遍布在江城老城区的巷子,最终拐过一个路口便直达了一家旅社。
从入口处扫过这家旅馆的logo,是家麓枫,隶属锦江集团的一家普通连锁酒店,虽然只算三星,但他深知,这已经是她能力范围之内给他最好的了。
她似是生怕他又扯出钱包来,抢先一步道:“我在美团上已经付过钱了。”-
面对那场交易都不那么局促的女人偏又在这会儿犯了难,前台的人喊了她两遍出示证件,温宁都无动于衷。
满脑子想的却是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带他开房。
至于会不会遭到误解。
这个答案不必去辨认,已经十分明显了。
从男人脸上那一抹无法抑制的得逞的笑容当中,她感觉到也许这个晚上她压根儿不该醒来,就不该心怀良善。
没过多久,他便听从她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进了浴室。
而和林助理对接的人立马变成了自己。
下楼去见林助理的时候,温宁想起了周寅初上次喊她去丽思卡尔顿的情景,回忆起了自己上一回明确而又坚决的回绝。
然而,口头上的拒绝仅仅维持了半个月。
就变成了她主动“邀约”,带他走进了另一家平价的酒店,她简直无法直视周寅初助理的眼睛。
要知道,怎样的女人才会心安理得地做出这种事情。
在温宁既有的三观和认知中,这种女人也是不常见的,她没有足够的脸皮去从容地应对这一切,这一路上她都不敢抬头。
又往他们房间的方向重新走。
拿着他助理送来换洗的衣物,温宁的脸烫得就像是在灼烧,她小心翼翼地将装着他衣服的牛皮袋挂在浴室外的门把手上。
他突然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
没有任何预兆。
里头的音乐也戛然而止,至于自己的眼睛具体瞧见了什么,温宁是羞于承认的。但不在黑暗里,而在光亮的灯泡下清晰地看见那腹肌的轮廓和形状,老实说,周寅初还算是在这个年龄段身材维持得比较好的。
她骂自己,怎么还会有色欲熏心的时候。
可心智是容易被迷惑的。
凡体肉胎,越是抗拒的,有的时候就越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
她曾经以为,他们的关系到底为止了,但现在,带别人开房,窥别人洗澡的人貌似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很明显,周寅初是故意那么做的。
仗着自己不忍他继续淋雨,跑到这里来,愈发不懂得收敛。
“别乱开门。”
“快好了,我顺手拿个衣服而已。”
那他不能等她走后,她这么大的一个人,出现在这个并不算多么宽敞的卫生间,他能够感知不到?
温宁不再理会他的狡辩。
她想着等他出来,也就差不多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原本也只不过想请他洗个澡,可一点也没有和他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周寅初看出了她的心思,拖延着时间:“如果我们现在就走的话,岂不是浪费你的开房钱了吗?”
温宁眸色晦暗:“这倒无所谓。”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过日子的,怎么为了区区一个我,”他偏偏又慢条斯理地坏笑道,“就打算挥金如土了吗?”
“谁为你挥金如土?”温宁怒视他。
自恋的男人令温宁应接不暇,但她也清楚地明白或许周寅初确实有这个自恋的资本。
然而,倘若他们继续逗留在这里的话,温宁就连自己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毕竟,冲出楼的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同样也很疯狂,或许是运动的原因使然,又或者是肾上腺素的作用。
但她决口不承认地是,她深埋于少女时代的心将死未死,终于在这个夜晚越演越烈。
她站在失控的边缘,内心毫无平静可言。
是堕落么?
亦或是清醒的沉沦?
温宁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心绪平缓了下来,逐字逐句地驱逐起眼前的男人,“我之所以会这么做,周寅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仅仅是出于我的怜悯而已。”
她的话流于礼貌和客套,比起冲着周寅初说的,她更像是拿这些丑话来说给自己听的。
她思忖了半天,自圆其说,“又或者,我不想身价上亿的周总您在我楼下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我要承担什么风险责任……”
“真的只是如此吗?”男人轻笑。
放任着她鼓足勇气才能顺畅说出的伤人的话,在他看来同挠人的小猫没有太大的区别,周寅初定睛望向她剪水清瞳,“温宁,你可骗不了我。”
只是从她的身后围困般保住她,而她整个人就差点战栗起来。
细长柔软的发梢终于萦绕在了他的鼻尖,无意的撩拨,却总是勾人心魄。
“不可以。”
温宁严词拒绝。
她只是不想让他淋雨了,可这又从不代表她默认同他发生一些这样的事情。而且,就算要发生些什么,分明也是她出的开房钱,她才是今晚的主导者。
有权利支配他的人应该是自己。
只不过依照惯常的她默认的规矩,她并没有去行使她的权力,而是淡淡推开他道:“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怎么,你丧偶,我单身,我们犯法吗?”他总把话说得理直气壮。
温宁对于他俩的情感状态不置可否,兴许周寅初也不过说出个情感上的事实而已,她无法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可她丧偶,他单身,也从不默认他俩就应该处在一起吧。
她自知多说无益,解释多半也行不通,一时半刻估计也划清不了界限,于是将藏在柜门后面的吹风机找了出来,交到男人手上:“你既然淋了雨,就好好休息。”
周寅初挽留:“那你别走。”
“不走。”
女人原本就是犹豫的。
本来这么大晚上回去她也只能去打扰小洋,也不知道寻找怎样拙劣的借口,不如,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温宁躺在靠窗的那一张小床上,逐渐回想起今天的那场大雨,审视起雨中的男人来。
睡意全无。
“你真在楼下站了两个小时?”
“没,”周寅初目不转睛地望向她,依旧是被占有欲侵吞的眼眸,贪婪无限地望向她,却故作一五一十地交代,“期间,我去隔壁公园的洗手间上过一次洗手间。”
听他以他的方式描绘起那些等待的漫长的细节。
引人发笑。
她也爱看肥皂剧,不是没见过剧情里死守苦等的男人,但没见过哪个男人说要去洗手间上厕所的。
但转而一想,这又是生活常态,一整个晚上都不去洗手间的男人肾脏功能是有问题的。
“心疼我了?”
在她每一次不设防地流露出不该出现的表情的时候,他似乎总能敏锐地捕捉。
温宁无声地翻了个面。
年少时,轰轰烈烈是人类情感的常态,因为年轻,无知,幼稚。
温宁着实想不明白会有人步入中年以后,会如此毫不吝惜自己的身体,会如此招摇地站在别人的楼底,也不顾忌来来往往看笑话的邻居。
但偏又是这样,他再一次的强行地闯入了她的生活。
好比是现在,他的一只手仍然不大安分地又挂在了她的腰上,强行想要将她团团困住那般。
“不心疼。”
保守的女人说得古板而又强硬。
但已经被识破了的假面又该如何伪装。
温宁心底情绪翻涌了上来:“周寅初,我不想说你了,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道德绑架’?”
“温宁,如果我知道只要这样略施手段,你就能轻易地回到我的怀抱中,那我毫不介意用上这种手段。”
周寅初不以为意。
可惜,十五年前的他没有这样的觉悟。
两个逐渐靠近的躯体已经代替各自的主人做出了准备的回答,她分明说着厌弃的话,但身体却熟悉而又亲昵地接纳了那个人的靠近。
关于那个夜晚,温宁记不清那么多了,她只记得他的臂肘长期撑在那软绵无力的床垫上。
不知道沉沉地肘击了几下。
那床单的回弹很慢,很长一段时间,温宁都无法直视这床垫凹陷的地方。
第25章 v9(隐晦)
一夜无梦。
瞥向身侧昏昏欲睡的男人, 他背脊线上清晰的红印,温宁清楚地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胆大妄为的事。
说是引狼入室,也不为过。
她自以为还算轻巧的举动还是惊醒了熟睡的男人:“你醒得总是这样早。”
温宁发话:“你继续睡吧。”
比起上一回, 出了开房钱的女人顿时有了底气, 不再为自己吵醒眼前的男人感到抱歉,只是随口嘱托了一句。
周寅初睁开朦胧的睡眼:“差不多也该醒了,陪你早睡早起, 对我来说, 本就是一桩正向的改变。”
他极其擅长将话说得冠冕堂皇。
她分不清他话里的虚实, 但她并不想他即刻就起床,不止是因为会有一个男人挤占自己的空间, 更是避免与他又重新在这个大白天难舍难分起来。
这种混乱却又上瘾的感受,总是能轻易地让五官所振奋。
尽管默许了昨天的事情的发生, 温宁却仍然不想把一切摆在明面上——
更希望这样的关系为黑夜所隐匿。
“不想请我吃一碗你亲手做的小馄饨吗?”
周寅初这个人的本色就是得陇望蜀, 他毫无边界感地提及要同她一起回去的话,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流畅。
“周总, 你应该吃你的山珍海味,”夜里得到满足的女人好像一瞬间忘性变得极大,瞬间温软的语句里毫无情感,“而不是去吃一碗清汤小馄饨。”
她轻笑,“尝两口,或许周总你会觉得味道还算鲜美, 但再多吞几口, 你就会觉得腻。”
有关馄饨的隐喻还是一不小心转到他们如今的关系层面上。
周寅初失控过后,半靠床头:“温宁。”
昨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哪怕是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觉得可笑的难以启齿的事,在周寅初嘴中吐露而出的时候是如此顺理成章:“要怪就怪外面的雨停了, 我没了证明的方式。”
“真是疯了。”
“可我就是想吃你亲手做的馄饨,以前你从来不做任何东西给我吃……”他很少涉猎过去,欲望占据上风之际,他也绝口不提过去。
“你的胃太难伺候。”
“我改了,”周寅初掀起一半的被子,紧紧勾住温宁的手指,“温宁,你大可试试。”
温宁无法直视周寅初的面孔,更别提他此刻藏在半条被子里欲遮却不能完全遮的肉.体,他总是不吝啬让她的目光领略更多。
“起来吧。”
她原本说的也应该是穿好他的衣服,不能浪费大早上的时光,她是做上午档生意的,经不起他的磨蹭。
但猛然一回头,撞进的自然是密不透气的、属于他的怀抱。
手指并非有意轻描,而是地心引力有意困扰,下坠无意间,总能勾勒熟悉的线条。
“难道你真的就不想要了吗?”
温宁恨不得朝他脸上啐一口,却又觉得那样做只会让男人更兴奋:“大早上的……要么,我也和你一样疯了。”
男人的回复一如既往,不为所动:“温宁,我很清醒。”
他大胆地将她托举在距离他腰身相近的地方。
多靠近一寸,便是陷入新的孽障,而远离一尺,则不像是清晰立场的写照,更像是故意玩弄人心的手腕。
游荡在失控的边缘,他的指尖总是牵扯着另一事端的走向、发展、高潮、结束。
灼热的气息,仿佛让室内的空调形同虚设。
窗外,清晨的鸟雀细微的喧嚣在这细微的响动中都尤为清晰,等温宁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她开门已经要比寻常晚的时候了。
他们在酒店楼下分别。
最后,是踮起脚尖的错乱的吻,女人像是为了急于办自己的事,而不得不给予的安抚,可这在男人看来,却意犹未尽。
“我还没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急。”-
温宁没有带着周寅初回到她的馄饨馆,她想但凡是个要脸的人,也绝对不可能会这么做。
她难得面露难色,对着已经烧开了两个热水壶的小洋说:“不好意思,起晚了。”
小洋笑脸相迎:“宁姐,不打紧的。”
她已经麻利地干完了大早上绝大多数的准备活,已经开始熟稔地给客人的点单逐次下馄饨的。
温宁抓起一件围裙,赶紧开始包馄饨,她坚持每天现做,除非是特殊的打包回去的冷冻订单,一般都是当天新鲜猪肉做的。
由于这样用心,她的口感于外面几家相比,一骑绝尘。
但大城市的竞争同样也是残酷的,尽管温宁辛苦维持着她的肉质和品控,但那些连锁店里12-20块价位的馄饨还是占据了主导市场,她近些年生意虽然没有大规模缩水过,但也到达了一定的瓶颈。
她专心地切着砧板上的青葱、香菜。
然而,门前一辆车的逼停意味着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她确实很像竭力忽视,但那样并不实用、过分招摇的黑金divo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看出来了,周寅初最近一定很空,不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还特意开车绕一圈的,比起他“一不小心”的经过,温宁更担心的当然是他突然下了车,毫无预兆地宣布了他们的关系。
她承受着这样莫名的恐惧。
毕竟,驱动着这辆布加迪的男人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但周寅初似乎从车窗与自己对视的那一刻,顿时明白了她的紧张,他只是寻常地招了招手,然后开车他那辆布加迪消失在了她门店前。
小洋明显见宁姐松了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顺着宁姐的视线看去,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只记得一个车屁股有点奇怪的车影,一闪而过。
宁姐却突然单手脱了围裙。
“小洋,你先顾着店,我出去一趟。”
这一瞬间,温宁也不知道自己被怎样的情绪所支配,又或者对他的高调出场又退场充满着无法言说的感激。
她拿起手机,迅速回到和他互发的短信页面上。
温宁:【你在前面小区的路口停一下,等我。】
156521***34:【好。】
他秒回。
环顾了一圈挤满了小店的客人,温宁马不停蹄地多下了一碗小馄饨,又偷偷藏了两个卤蛋。
一知半解的小洋还在天真地问:“是要配送什么大的订单吗?”
温宁没脸去看小洋,不自觉地局促起来,端着碗分量着实不少的塑料盒,喃喃自语:“算是吧。”
……
越过歪歪绕绕的巷道,温宁在路口绿荫底下的停车位上找到了他。
“亲自给我送早饭?”
她笨拙地亲手递上那一碗馄饨,却不探知男人深邃的眼:“爱吃不吃。”
“温宁,你干嘛一路东张西望,其实本来我俩是看不出有什么猫腻的,”周寅初托举起这一碗馄饨,犹如握紧着他的胜利果实,“倒是你这样一来,很容易让人觉得我们偷偷摸摸的,就像是明摆着告诉旁人,我们之间有着‘不正当’的关系。”
她明白周寅初是故意的,她好心来给他送早饭,却忘记了他原本的物质丰盛,白白让他欣赏她脸上的面红耳赤。
“我那里走不开,先走了。”
周寅初郑重其事地端在她送上前的那碗馄饨,评价道:“很香。”-
那碗说好不会有的馄饨突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周寅初手中,而这一等,就是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的波折太久,久到一向倨傲、眼高于顶的男人会觉得并不真切。
车前镜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寅初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那碗馄饨,难得会有人让如今身份的他想要主动招呼:“阿姨。”
依稀斑驳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温宁的母亲。
头发花白的女人笑意盈盈地喊住了他。
“寅初?”
“是我。”
“阿姨,方便上车说话吗?”
温宁母亲随后上了车,她不怎么会关这辆车的车门,面色很是窘迫、着急。
周寅初不厌其烦地教。
最终,温宁的母亲终于学会了这特殊的关门技巧。
“阿姨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宁母亲尽管上了年纪,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得,她客气道,“刚刚你在吃馄饨,怎么不去店里吃?”
周寅初轻笑了一声。
“怕宁宁不情愿吧。”
“寅初,”温母一知半解,却早从女儿的连夜未归当中看出了猫腻,“你和宁宁这是?”
“正如阿姨您所看见的那样,昨晚我死缠烂打,”周寅初点到即止,“不过宁宁也没有完全接受我。”
初夏,第一缕阳光下的照拂下,男人直白地袒露着他正在进行的追求。
“可有句话阿姨不知道该不该说?”
“阿姨您说。”
“无非是你和宁宁的条件相差得如此之大,你母亲的态度且不论,”温母有所犹豫,最终还是扯到了最敏感的区域,她对自己的外孙很满意,却不认为别的男人会这么快接受澈澈,“我们宁宁还有了自己的小孩……”
“我不介意。”
周寅初对另外一个与他们过去感情相关的人一笔带过,泾渭分明:“我母亲做不到我的主。”
他递上一张名片:“如果阿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随时都可以来我的公司找我。”
当一个男人迫切地想要靠近一个女人,世界上是从来不存在难处的,就算有万难,他们也总能想方设法地排除。
“阿姨,我们已经错过了十五年,我不希望下一个十五年还会有遗憾。”
现实中,没有人不爱乘龙快婿,温宁母亲的担忧却溢于言表。
她试图再说些什么:“我们家宁宁……”
并非有意地数落着自家女儿的各种缺点,而是想通过这样的说辞,来看看周寅初的几分真心。
“阿姨,不求您帮我。”
“阿姨明白你的意思,寅初,你这样优秀,阿姨没有阻拦你的道理,”温母见周寅初态度坚决,自己其实也做不到儿女的主,不然也不会任凭温宁昨晚下楼了,她只不过厚着脸皮叮咛道,“只不过,我们宁宁已经比寻常人吃了好几倍的苦,我这个当妈妈的,实在是不想要看她受委屈了。”
“阿姨,有我在,我不会让温宁受委屈的。”
周寅初鲜少和人做保证,但他看来,作保证的人无非是想要利用口头的保证来获取些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毕竟,不写在白纸黑字写的保证,从来是毫无意义的。
他不知道别人在构建家庭的时候通常会说什么话,但他愿意和她的家人这么说。
而他的手指关节在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发力,等温母下车的时候,紧扣的食指关节已经发白了。
血色全无-
忙完早上这一波生意,温宁终于空下来可以翻她的手机页面。
有条消息尤为引人瞩目。
156521***34:【你妈同意了。】
温宁:【?】
那条消息急于告诉她一个事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温宁硬是消化了好一阵子。
她分明记得昨晚自己母亲如何不希望自己下楼,叙说着自己和别人的天壤之别,劝阻着自己荒诞不羁的行为,重复着“鸡蛋和鹅卵石”的老话。
之后在她的回复后,传来一条更为全面的短信。
156521***34:【温宁,你妈妈同意我接着追求你了。看得出,她应该很希望我们能更进一步。】
温宁虽然不清楚母亲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和周寅初说了些什么,让他误以为对这桩感情有了十足的把握。
母亲估计还不至于那么迫切地希望他们“更进一步”。
最不想公开的温宁看着周寅初在馄饨店前调转的车头,还真以为他这一次真的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是她高估了周寅初。
但目前而言,澈澈还在继续接受心理咨询呢,她的态度并没有轻易地更改:【那还是先瞒着着秘密吧,澈澈还小,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56521***34:【行。】
温宁依然忧心忡忡,她一直明白一个秘密,就是秘密是瞒得住的,但天大的秘密则未必。
当她对着周寅初虚假的答应微微一笑,下一条短信的到来则令她猝不及防。
156521***34:【这样一来,似乎变得更刺激了。】
规矩的温宁气恼于男人的无耻,却反复找不到去否认的话。
比起和爱人相会,和藏在隐蔽的爱人相会总是令人心驰神往的。
在那些躲在暗处的、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可以以最传统的方式隐晦地诉说着彼此的心意。
第26章 v10(微醺)
母亲回来后, 果然表情和以往不同,对待街坊邻居也比以往神气些。
“妈。”
温宁拉扯着自己妈妈,明白她这些年的不易, 却又不曾希望她将希望寄托在任何男人身上。
以为母亲深谙此道, 定然会黯然不发。
但是普通人,谁不想一改往日灰头土脸的愁容,平步青云, 过上令人人艳羡的新生活?
哪怕是她眼中素来坚韧、纯朴的母亲。
昨晚阻拦着自己的母亲即刻改变了立场:“你妈我瞧着小周这次是真心的……”
“说不定你跟了他, 也能过上好日子, 就不用每天这么早起来,辛辛苦苦支起一家馄饨店了, ”母亲手里的活计是一刻也没听得下来,声音却越说越兴奋, “你也知道, 在江城,这小生意也不好做。”
她明白母亲的憧憬、幻想。
以母亲的口吻, 自己飞上枝头的事,指日可待。
并非她私心想着浇别人冷水,而是阶层的跨越本就是一桩痴人说梦的事情,温宁着实在情爱上算不得积极。
她是个心如死灰过的人了。
更何况,温宁难以摒弃心中阶层的固有观念,虽然不至于叹气, 但到底说出来的话流于悲观:“妈, 周寅初和我多半也不过玩玩,等这阵子热情消减下来, 他走得比谁都快。”
明知扫兴,却又不得不这么说。
“宁宁。”
“那周寅初和你说, 他会娶我吗?”
这问题叫温宁的母亲措手不及,原本她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她当然自以为是地认定了自己女儿不同寻常的魅力,但却不能保证周寅初会娶她回家。
温宁的面色比以往都要沉着:“妈,我们还有澈澈,所以不得不比旁人都要清醒些。”
“妈妈也就是一时脑热,”母亲局促地反复以围裙擦着手,“宁宁,你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意,反正,妈妈不去干涉你们。”
激动不已的母亲顿时像霜打的白菜。
到底都是俗人。
任凭白发苍苍的母亲封建、保守,知晓自己和周寅初之间不小的差距,经不起周寅初几句看似肺腑情深的话,就以为他们的关系注定会有个好的收场。
殊不知,他们上一回是怎样分开的了。
温宁怎么舍得为难自己的母亲,只不过,有一点她不得不告诉她,这段感情难得善终-
何玫不知道的公司季度的招商会上多了几张自助的餐券。
外企的部分政策很宽松,多出的招待券非但可以用于商业来往,对私人关系邀请来的客人同样来之不拒。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温宁。
她把话说得极其考虑到温宁的自尊心,生怕她会拒绝一样:“宝宝,这券多了实在可惜,我联系过很多人了,他们都说有事、走不开。”
先是借口说找不着人,之后又顺理成章地引导道:“你说,现在国家也在大力倡导绿色环保,我们这样浪费是不是不好?”
话说回来,就是要喊上温宁一起的意思,温宁又何尝听不出何玫的言外之意。
“可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温宁看似柔软,实则立场坚定,她又从来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蹭人家的饭,通常很难被说服的。
“是我需要你——”
何玫原本根本就不想提及这一层关系的,毕竟和陆忱早就是八百年前的事,翻篇了。
可和温宁相处这么些年,她早已掌握了拿捏温宁的办法,要是直接喊人过来吃一顿,依照温宁的个性,绝对是不肯的,但如果自己有需要她帮忙的借口,那温宁这种人一定会排除万难,想方设法过来的。
温宁就是这种不愿意占便宜、却又不会舍弃别人于不顾的滥好人。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忱了,这一次公司的相关招商他也参与其中,”深谙此道的何玫将这技巧玩得炉火纯青,苦不堪言地提及了青春里早已转场的那一位,“我是怕冷餐会上又遇见他,肯定会……尴尬。”
她说得别扭而又窘迫,犹如难以面对心事的少女。
果不其然,温宁说什么大中午也要赶过来,她信誓旦旦道:“你先别着急,我等会儿过去陪你。”
自己感情上的事一团烂泥。
这却并不妨碍温宁想要照顾闺蜜的心理,她果断在午休之前,让小洋提早地拉上了店门,稍作休息。
小洋等她一走,立马拉开店门,一点也不舍得松懈,恨不得多做两碗馄饨的生意。
……
这次招商层次的规格,比何玫上回拉她去的金茂标准更高。
云顶这栋CBD建筑,字如其名,坐拥江城市中心最好的视野,而在这样的天气中,直入云霄。
白云之上,温宁没着急取餐盘,而是想与何玫碰面。
然而,见面的情况却和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何玫安之素若,完全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模样。她大大方方地和她的供应商碰杯,又旋即为他们介绍起自己这一位有着特殊情谊的朋友来。
私下,温宁难免察觉出了猫腻,对自己被喊来一事或多或少存疑:“我看你一点也不紧张,既然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何玫狡黠一笑,她面上的表情就已经出卖了她:“其实我内心可紧张来着,这不是表面上咱们先不动声色么?”
温宁顿时心领神会。
何玫逗弄人的手段还是拿捏得如此精准,也是,她早该清楚地明白,如何玫一样的人,早在外企的环境里耳闻目染了这么久,不可能在人际关系上会是个职场小白,面对起她所谓的初恋远比她举重若轻得太多。
多半是,何玫又一心想着让她吃顿好的。
在她以往贫瘠而乐趣全无的人生里,何玫本就是那个给予她无限乐趣的朋友。
事到如今,温宁认为也没了客气的必要:“那我去拿块芝士蛋糕。”
中国人常说,来都来了,反正就这个意思,温宁也不复拘谨,没有朋友即将面临的感情问题对她造成的困扰。
她所能做的不过享受这个中午而已。
“去吧去吧,这次西点的品控可都是由你了不起的朋友,也就是我一一把控来着,”何玫在朋友面前洋洋自得起来,“保证美味可口。”
正当温宁以为陆忱不过是何玫口中虚假的借口,她却真在大堂看见了陆忱的身影,男人游荡在几个流水转台前。
清瘦挺拔的身姿,一如当年。
水晶灯下,陆忱热情洋溢地和她与何玫依次打了个照面。
当然,主要是与何玫。陆忱没有尴尬地掏出名片,也没有急于介绍公司相关的业务往来,而是定定心心地和他们说起了近况。
他们这群老同学谁也没有刨根问底。
倒是陆忱主动交代:“我和叶姝到底没走到最后。”
说来遗憾。
面容瘦削的陆忱没有掩盖自己经济上比起叶家的窘迫:“她的父母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偌大的江城,处处都是门阀之见。
温宁默不作声。
何玫感慨:“初恋往往难有结果。”
却绝口不提有关她的初恋,她对陆忱,青涩的炙热的情感仿佛已经熟稔地被掩盖得不留痕迹。
温宁并不认为自己从姐妹的脸上看见丝毫的尴尬和难为情。
有的只有历经岁月磨砺留下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她意识到她的存在有几分多余了。
温宁把难得的独处的时光留给他们,体态轻盈地越过这排西式餐桌:“我还想去取一杯朗姆酒,先告辞一步了。”
她鲜少饮酒,尤其是在大中午的时候,但当温宁恍惚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默认站在那堆如小山的酒杯面前了。
一片清透的冒着生机的薄荷叶,气泡从白色朗姆酒精的底部慢慢升腾,柠檬酸涩。
寻思着酒精的比例算不上太高,差不多只能归为碳酸饮料,温宁猛地喝了半杯。
到达她酒精的临界点,她心中有数地放下了酒杯。
却不料,自己有些头重脚轻起来,一时间眼前多了一重的黑影,她想或许是她低估了酒精的比例,又或者从一开始就高估了她自己的酒量。
不胜酒力的女人很快发现面前的重重黑影,并非是自己因为喝酒而产生的错觉。
而是男人真的近在咫尺。
宽肩细腰形成的映像,身材的比例、结构,都与这一天清晨她描绘过的一模一样。
与此前不同的是,她多了一丝微醺时的沉醉,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概率在这种秀色可餐中迷失。
“周寅初?”
“是我。”
……
眼前的那几分不真切突然落到了实处。
周寅初的脾气却不像早上见到的那样好,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是有谁灌你酒么?”
温宁连连摇头,生怕有些人惹是生非。
“没人灌醉我,就是自己好奇这杯酒的味道,”温宁扶额,有意维持清醒,最不想狼狈之际落入眼前男人的眼底,她徐徐解释道,“所以多尝了两口。”
“可你看上去不像是没有节制的女人。”
有些话,温宁差点脱口而出:有节制的女人,怎么可能同他鬼混在一起?
温宁已然皱起了眉头,她绝不容许周寅初在外胡说八道,更不想外人过早看穿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当周寅初拉扯着去一个私密性较好的阳台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尤其是何玫所在的工作地点,她不愿自己的好友失望,看着自己沉溺于一场结局难测的故事,误入歧途。
醉酒的温宁耳朵红得像是滴血,却还咬口死强调:“我们悄悄的。”
“好。”
周寅初难得配合得默契,只是指引着她走向另外一个僻静的巷道,走过顶层花草繁盛、修葺得尽善尽美的花园,他们依次抵达那个阳台。
微醺时,温宁抬眼望去,顶层有许许多多个相似结构的阳台,不似重叠的幻影,立体感与科技感十足。
有钱人总是懂得生活的,哪怕在最商业化的会展中心,一边包含举办参会的场地,一边也设有私人安静的处所。
她站在阳台的时候,明显身后有人力的拉扯、羁绊。
他强势介入:“别离栏杆太近。”
“我不会,只是看看。”
高空坠楼的风险无处不在,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温宁更警惕,她的丈夫正是之前死于一场这样的意外。
她只是静观云海,酒后的反射弧变得很长,她的反应渐渐迟缓,思绪不再被各式各样的琐碎占领,目光逐渐放空。
但周寅初却并没有因此有所松动,始终严阵以待,禁锢着她的手臂。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宁还是没忍住,爆发出了今天以来最大的疑惑。
“总不会是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定位器吧?”
周寅初试图一句话带过:“恰好路过。”
温宁摇头,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不信。”
“薛正尧,”周寅初准确地直呼名讳,“他和我说在何玫公司的招商会上看见了你。”
不管出卖人犯不犯法,但只要能摘清自己,周寅初随时都可以出卖他的朋友。
“他也来了?”
温宁纳闷,目光有几分晕眩:“怎么没看到他?”
“谁知道呢?”
好似有些人无人问津与否,对于周寅初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他时刻注意着她是否在安全区域的范围以内,郑重其事地望向她的眼:“你应该关心的人,是我。”
温宁大抵是醉了,又或者她不愿意承认她就是借着她的酒意捧起了周寅初的脸,但下一秒她又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立马怯生生地松开了那张脸。
她不该说她其实也有点关心他,想问问他有没有吃过饭的傻话的。
或者说,在赶过来见她的路上,车况怎么样。
有没有遇到堵车。
可哪怕醉酒,她也不忘提醒自己,在他们特定的男女关系的覆盖范围之内,她不该越矩的。
他抓起她的手,重新磨蹭到他刮掉胡须却依旧粗糙的地方。
手感却有些微妙。
以为粗粝的、随时会有胡须生长的地方注定是难以触碰的区域,却渐渐发觉柔软的指腹触及那些的时候仿佛有电流滑过,痒却又容易上瘾。
而周寅初看上去并不觉得她冒犯了他,而是静默地纵容着她指尖的砥砺、摩擦,像是享受其中。
不吝给予她更大程度的探索的自由。
她细长的指尖拨弄着他的下巴,和以往不一样,他们之间像是轻易地调转了各自的角色。
开始渐渐沉沦于这种描绘他五官形状的时刻。
突然之间,温宁冷不防从不远处看见了何玫的身影。
她不知,自己的朋友何时也往这个方向来了。分明记得她和陆忱在大厅里攀谈,她明知何玫找自己过来的借口,也不见得云淡风轻的何玫会和陆忱有什么牵扯,非要跑来到这阳台。
温宁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狭隘,原本,来阳台也全是她朋友的自由。
可交错设计下的阳台,视野开阔不受限,也就是说一不小心就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旋即,她紧张得无以复加。
如果说短信上的“刺激”只不过形而上的一个名词,落在现实里,她要藏着掖着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焦灼、不安。
而眼见这个阳台毫无遮挡物可言,温宁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唯有他的怀抱。
黑色的紧包坚实的肌肉的衬衣里,分明是她早已勾勒过的线条,今早的温习让她对这一领域熟悉得过分——
可投怀送抱的她却依然羞赧难耐,恨不得躲到更为隐蔽的角落。
“我不想被何玫瞧见。”
她的话音刚落,同样深陷于这个怀抱却装出随时能走脱的他说:“求我。”
第27章 v11(补偿)
何玫和陆忱之所以到这个隐秘的阳台来, 并非全然根据何玫的意志。
一刻钟前,薛正尧一袭正装出席这场与他毫无干系的招商会。
疲于应付陆忱,何玫难得的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调侃性质的话, 她想眼前的薛正尧但凡通识半点人性, 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但他非但那么做了,而且行事十分张扬。
她头皮发麻, 根本听不清陆忱在说什么话, 原本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到了嘴边, 也没有办法流利地说出来。
这种深埋于此的小心思被另一个人窥见的感觉并不是很妙,尤其是那一类经常徘徊在你身边却得不到特别信任的人, 比如说薛正尧。
何玫很容易感到不安。
她的视线经常性随着穿着那身酒红色西装的男人打转,亮色在整个挑高的大厅也总是博人眼球、引人瞩目的, 终于在薛正尧还没有打招呼却已经走了三个大圈来回的情况下, 何玫忍无可忍:
“谁给你的入场券?”
面对眼前的花蝴蝶,何玫罕见地在自己公司的招商会上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
“是你们公司的一个实习生妹妹, 她好心邀请我来吃饭的,”薛正尧一脸震惊,诚惶诚恐道,“你不会要去为难她吧?”
这话说的,何玫差点以为自己是十恶不赦的灭绝师太。
何玫恨不得立即把他酒红色西装前的胸针上的羽毛即刻拔光,但考虑到自己曾经暗恋的对象近在咫尺, 她没办法将“闭嘴”的话直接脱口而出。
“薛先生, 我的意思是您当然可以参加呢,我们上一季度的合作多么愉快。”
何玫的脸蛋分明露出的事职场化的标准的笑, 但在薛正尧眼底,眼前女人流露出来的眼神阴狠毒辣, 凶光毕露。
他连连退避三舍。
而正是薛正尧这样反常的举动,这样处心积虑在陆忱面前维持人设的她差点崩溃。
陆忱却不以为意,甚至和同样是老同学的薛正尧客套地打了个招呼,薛正尧的态度却直转急下,没有半分旧日同窗的友好。
无论何玫怎么展开话题,试图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都无济于事。
薛正尧唯一一次主动接过话,竟然是对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你怎么不和叶姝一起过来?”
“分手了?”
薛正尧还在不懂礼数地盘问人家。
陆忱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低落,只是应了一声。
薛正尧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冷笑,又扫了在场的何玫一眼,原来是何玫这个傻女人又以为自己有机可乘了。
何玫感觉自己很不舒服,薛正尧以往虽然不务正业,但是让他在合作期间需要完成的事,没有一项是不配合的。
而眼前的薛正尧,不仅唐突得过分,不明白半点的分寸,而且完全没有顺应她想法的意思。
这样一来,她和陆忱不得不单独找个地方聊聊,于是他们来到了这一处空旷的阳台。那是主办方设定给高净值客户专用看风景的场所,而何玫不知道今日的陆忱怎么会拥有进入这个阳台的资格。
也不仅是金钱,了解这个私密的地段,以及熟悉来到这阳台路线的人并不算多。
主办方负责人之一的何玫虽然听说过这阳台的区域,却没有真正涉足过,一下子踏入这陌生区域,整个江城之景恍若尽在眼前,“你来过?”
“算是吧。”
何玫好像已经变得完全不介意了,提及起另一个女人名字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和叶姝?”
陆忱手肘撑在栏杆上,并没有因为过去这段恋情而有所不快,温和耐心地解释:“跟我一个合作伙伴,之前o2o的时候的融资方。”
何玫恭维了几句,陆忱远比她曾经想象中的少年成长得更为厉害些。
她同情他吃过的苦,以及在叶姝身上受过的挫败,却又觉得自己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审视这一切,她并不是真正参与其中,所以她和陆忱尽管就站在对面,她却觉得眼前的他很遥远,很陌生。
陆忱再次对他们下一次的见面发出邀约的时候,何玫其实有几分心不在焉。
也正是在这个特殊的阳台观景台,她似乎看见了她的老熟人,周寅初。撇开其他不谈,他宽肩窄腰的外在条件过分好认,是哪怕人在云端的阳台依然无法略过的存在。
想起这个男人,她就会想起他利用自己接近温宁时的不择手段。
那时候,温宁的丈夫方才离世,她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在暗中蛰伏,并且看样子周寅初对温宁的生活轨迹了如指掌。
她总不由自主地苛责自己,身为温宁身边不多的得力闺蜜,她绝不应该出卖自己的朋友。
然而,周寅初不知从哪里了解到自己在职场面临的困窘,在她的OA邮箱收到有关周寅初助理发来的邮件那一刻起,她的内心也不断在挣扎和动摇。
她没有答应,没有拒绝。
但之后的升职、加薪,她想一切都脱离不了周寅初的运作。
总之,何玫很后悔,她不应该将温宁想要带澈澈转学的想法如实而说——
总觉得周寅初是那种拿捏着别人把柄、威胁起来轻车熟路的人。
如果说薛正尧是一只偶尔在不开心的时候露出爪牙的狗,那周寅初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豺狼。
她给予了薛正尧难得一回的正面评价。
何玫发现到自己完全没有可能不去观察对方的动静,正是因为她朋友看待世界的单纯以及情感上的真挚,她更是对出现如周寅初一样狠厉角色的男人无法轻易懈怠。
她听不清陆忱商量见面的时间、地点,目光聚焦在另一个更高处的阳台。
她探出半个身子,朝后仰去,试图从云雾中看出端倪。
只见那穿着高档的经过专门人裁剪的黑色高定的男人似乎揽住了什么,她猜大概是个娇俏美丽的年轻女人,不然以周寅初素来冷漠寡淡的秉性,断然不可能跑到这里来同人“密切”攀谈。
两人竟然在另一个展露的阳台上、光天化日之下就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了一起。
何玫考虑过有关这个女人的各种身份,其中,不乏对娱乐圈那位女星的猜测,甚至在想周寅初对女大下手的可能,毕竟,在那些饭局上,总是不缺少年轻貌美的女人……但唯独没有联想到温宁的身上。
在她眼底,她的闺蜜温宁是个早早步入婚姻的纯情女人。
她“老实巴交”得不像话。
一提有关情.色的字眼,就害羞脸红地躲闪。
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而纵观阳台的景象,并没有轻易地消失,那段罗曼史还在继续。只见周寅初有条不紊地脱下他的外套,将女人从头到脚包裹得严实,单手横抱了出去。
几步路都不会走么?
矫情的女人,更不像是她的朋友了。
为此,何玫深信不疑,她特意将焦距调至最佳,“咔咔”对准了周寅初以及他怀中被层层包裹的娇小女人。
顾不得与陆忱闲谈,而是将拍摄的画面直接发送给了她的朋友。
并附以通俗易懂的文字——
【周寅初玩得可花了。】
毫不掩饰对她对那位的最大的恶意-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温宁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彼时,他们正步入漫长的消防通道,以避免与何玫撞见的可能。
那条消息发出非常突兀的“叮咚”声。
而伴随着这一手机的响动,温宁意识到自己彻底从酒精中清醒了,而她的肩头上正披着周寅初挺阔的黑色西装。
扎实而厚重的面料下,她闻到轻微的烟草味以及佛手柑的冷香,那是属于他个人特有的气息,温宁几乎出于本能地还给他。
女人拂去上面掉落的发丝,试图不在那高定西服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样微妙的举动很快引起了男人的不悦:“这么着急避嫌?”
“不也是为你的名声着想,”温宁咬唇低语,“你这样穿出去,恐怕身处一些商务场合也不合适吧。”
她极力岔开话题,“一会儿何玫要是瞧不见我,又该着急了……”
困窘、为难之际,不知道如何摆脱男人的温宁突然心生一计,她预料着何玫因为有阵子没瞧见自己的着急,却忽视了何玫对于周寅初一贯的敌意。
“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手机。”
这不看倒也还好,一看周寅初在别的同学那里已经声名狼藉,名声尽毁了。
明明白白的字眼在周寅初眼皮子底下晃动。
每个字他都认识,都十分耳熟能详,但联系在一起的意思不言而喻,是他这辈子也没有遭遇的指责和谩骂,控诉着他“玩得很花”。
“你确定你不和你的朋友解释一下?”
“……”
温宁眉眼低垂,声音变得不能更细微了,“只能委屈你了。”
周寅初不气反笑,对着如此作为毫无责任意识的女人:“这就是你的态度?”
没有解释,没有为他辩驳清白,任凭她的友人说他“玩得很花”。
而他之所以被说玩得很花,完全是出于她身份这一重的保护,而得到了庇佑、没有被波及形象的女人将他推了出去,冠以更恶劣的诋毁,却熟视无睹,没有任何要回复对方、解释一二的意思。
温宁默不作声,仿佛在下什么艰难而又重大的决定,而这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抬头,史无前例地朝他主动献上一吻。
仓皇间,原本想踮起脚尖在别人额头印下的一吻也不知怎么就落在了他的眉骨上。
柔软的唇瓣与冷硬的眉骨碰撞在了一起,撞击总是吃痛的,而吃痛过后是唇珠肿胀带来的灼烧与滚烫。
“算是补偿。”
她的语速极快,生怕对方听清似的。
但这轻易的一个吻又怎么可能打发他呢,温宁心知肚明:“要不,我晚上去找你?”
又是一个周五,黑夜总是悄无声息地降临。
温宁这辈子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并且这么顺理成章的模样,她为世俗化的自己感到羞耻,却又已然发觉……自己也同样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男人顿了顿,略表遗憾:“我这周要去出差,下个礼拜才回来。”
“难得错过你主动的时候,不如,你干脆陪我去出差?”
“不行,澈澈下个礼拜要转学,我腾不出这么多的时间来,”温宁不愿被男人牵着鼻子走,她顾左右而言他,断断续续地讲起了她无法离开的缘由,“再说,我那馄饨馆子……”
“知道了。”
男人似乎早有预判:“你的店,你的小孩,没有一样不比我重要。”
分明说得并不刻意,也毫不在意,却仍然会让他的听众有一种置气的感觉。
“那就算你欠我的,下个礼拜五,我应该会赶回来,”他面上的表情一丝不苟,像是在规划年度财务计划,“届时,你好好‘补偿’我。”
温宁对有关“补偿”的话题已经无法直视。
早知道贪得无厌的男人对于这个夜晚并无明确的想法,她根本就不该提一嘴的,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覆水难收。
懊悔不已的女人迎着这个季度少有的气候风往外走,只身回到餐会上去。
身后,消防过道的垃圾桶里多了一根被掐灭的烟头。
男人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轻笑。
……
“宁宁,你这下总算了解周寅初的真面目了吧?”
温宁一回餐会,却发觉何玫已经恭候多时了,关于她刚刚去洗手间的这件事,何玫毫无怀疑之意。
“你……别这么说他了,”原本温宁想要为他说上两句,“他都一把年纪了。”
好似在替他开脱,这个年龄段的中年男人哪有精力去应付一场风流韵事啊。
温宁的心跳得极快。
既然何玫已经认定了周寅初和女人的私会,温宁迫不得已又说:“这是他的自由。”
“我之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早在你想要替澈澈转学之前,”何玫最终还是决定向温宁坦白一切,“他就迫不及待想要掺和进来了。”
他的布局、野心可见一斑。
可温宁的表现却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冷静,她对这件事始终并不那么感冒,对有些人在暗中费尽心思以及不择手段,她好像没有任何想要计较的意思。
“你瞧瞧他,一边处心积虑接近作为初恋的你,一边又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这“别的女人”也是她,温宁无言以对。
她属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今天作为主办方的何玫不再聚焦于这件事上,显然,今天的陆忱没有足够的魅力,不然也不至于放任何玫去关注这些了。
只能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说是要去打包些青提蛋糕,带给澈澈吃,从中帮忙的何玫立即答应了,去为她拿打甜品的包盒。
而每当回忆起这一天的破事——
她记得模糊的云朵,记得惺忪的睡意,也记得他傲慢的叫人求情的模样。
事后,却不记得她说过任何一句求情的话。
温宁心想,她断然说不出那样摇尾乞怜的话,她才不会对一个男人苦苦哀求,尤其是这个眼前的男人曾经还主导过她大片的青春。
出于正当的对于自己名声的保护,她才对他们的关系讳莫如深,不愿意在亲友面前展露。
她不愿更多的人牵扯其中,更不愿毁坏自己在朋友心中的形象。
就这一点而言,温宁深知自己的行径并不高尚。
她忘记了微醺时原本应该听见的另一句话,倨傲的男人偶尔放逐掉他部分的自尊,说:“既然你不来求我的话,那就算我求求你。”
第28章 v12(需求)
这是李澈在中心街小学的最后一天。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很好, 会有那种初夏时节克制的张扬与热烈,不会因灼烧而刺眼。
温宁怅惘,她不大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所学校等李远哲的情形, 那时候的李澈尚未出生, 她偶尔路过他工作的学校,见他兴冲冲地从操场朝她跑来,便想着与他在一起生活也还不赖。
至少, 周寅初这样的男人再度出现的几率微乎其微, 而她总不至于为了那段主动割舍的恋情而困厄一生。
李远哲的形象不算太差, 戴着一副半框眼镜,总是斯斯文文的样子, 常年教书的他看上去死板、耿直,对于她的追求却并不含糊。
他费尽心思, 找遍江城街头的各种美食, 只为博她一笑。
会挑干净的餐具、座位;不会冒昧地推进关系,会无时无刻地考虑她的感受;会尊重她的家人, 把学校过节发的购物卡都换成粮米油盐送到她母亲的厨房。
温宁对那样的人产生了眷恋,也跟大多数没有经过认真思考的女人一样步入婚姻的殿堂——
婚姻这玩意就不可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在温宁看来,任何人经过漫长的对于细节的思考,都不会轻易地选择结婚这条路。
这必然是人类在盲目和非理性精神下做出的判断。
她也并不例外。
没有求婚,浪漫的仪式或许会存在, 但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没有必要。
他把工资卡交给了她, 接过那张银行卡的瞬间,温宁默认了这段关系走向婚姻的结果, 至于在那场普通的花费并不会太高的婚礼上,以司仪为主导的婚礼上, 问“愿不愿意”的环节就很是多余了。
“不愿意”的话,当场走人,岂不是让双方的亲戚都看笑话?
年轻的涉世未深的女人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我愿意。”
于是,他们在江城有了个家。
……
温宁对眼前的这所学校的感情略微复杂。
这是他们一段恋情正式开始的标志,却又是彻底毁坏掉那段感情的根源所在。
抛开私人的恩怨,但温宁发觉抛不开,就算竭力这么做,她丈夫惨遭突然横祸的事不过拜这所学校所赐。
事后,他们息事宁人的态度,温宁也为此不屑——
如何调和?
这根本就是人命关天的事,调和不了的,不可能因为不发生在学校,所以就和学校方面完全无关。
她现在唯一希望的是,澈澈没有在这一事件中受到了影响。
但事实上,她知道每天上着和父亲生前工作所在同一院校的李澈如何不在内心深处蒙上一层旧日的阴霾?
不过,好在他们即将离开这里,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妈妈。”
他站在他年级队伍里,朝自己热切地招着手,而高举着班级牌的郭老师也同样瞧见了她,上前打了声招呼:“澈澈妈妈。”
将小孩亲自护送到了自己的手中,两人相顾无言,又于无声里彼此道了声“珍重”。
办理转学手续繁杂,期间,澈澈的班主任郭老师没有过一次的推诿,相当的认真负责,在办理一些流程的时候尽心尽力,而对方之前和自己的丈夫李远哲也根本不熟,温宁对此很是感激。
“澈澈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值得站在更好的地方。”郭老师如是说也。
……
但温宁赶回车子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拿出提早准备好的青提蛋糕,却见身后的一辆别克车冷不防朝着她按动了好几下喇叭。
车子崭新锃亮,展现出的姿态却并不友好。
她的车分明准确地停在固定的停车位上,但嘈杂的喇叭声不绝于耳。
温宁只能急于调头,而她偏偏凑巧转头一看,那辆赶走自己的车辆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正是王老师。
等温宁恍然回神的时候,王雪晴已经占据了她原本的车位,眼神幽暗地瞥了她一眼。
基于上次的对话,温宁与之交恶,但却依然觉得有几分不明所以。
正常人亏欠了绝对不该是这种面貌,就好似她从李远哲这里得到的帮助、以及害他落入的下场都是应得的。
她的律师已经不止一次地三催四请过,但这位王老师始终无动于衷。
好似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只会为自己的前途所折腾、奔波,而对于别人的事可以麻木地选择熟视无睹,哪怕这件事有关生死。
……
温宁以为今天的不快到此为止。
流年不利。
又一桩祸事的发生,令她烦躁不已。
她的这辆二手Polo可能是前些日子在雨水里泡了一阵子,发动机的响动这两天一直和以往有所不同,她以为过一阵子又能恢复如初,谁知道这轰鸣声一直没消停过。
等温宁从学校附近驱车不过两、三百米的样子,车子彻底歇火了。
早不报废、晚不需要修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惹得温宁一时间束手无策。
下班的路上本就比较堵,她停靠的这条主干道很容易引起车流的聚集,不止于此,她打电话给保险公司的时候,这家小的保险公司总能找到合适的不方便的借口,于是她只能从之前手收集的广告上打给一家拖车公司。
问题在于这铲车的费用也绝对不低,对于温宁本就不好的经济雪上加霜。
她埋着头,倒是澈澈不慌不忙地安慰起挫败的母亲来。
李澈和自己同样被困在路边。
“妈妈,今天午饭我吃得很撑,现在一点也不饿,也不着急回去……大不了我和妈妈就一起等。”
他自己背着最后一天全都收拾在一起注定不太轻的书包,在树荫下挥舞着手中的牛皮纸盒:“我手里还有小蛋糕呢。”
温宁却听见自己的孩子这样说,反而愈发心疼起李澈的境遇来。
他生长在这样的单亲家庭里,屡屡面对生活的困苦,却从不抱怨。大多男孩子是急躁的。被堵在路中央的他们哪怕到了成年的时候,仍会为路况大吵大闹,而李澈则不然,他表现得超脱而又成熟,好似就这样陪伴在她的身边已经足矣。
但温宁不愿容忍他受委屈。
后备箱的折叠凳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李澈就只能安安静静地陪她干站着。
等待比想象中的更为难熬。
铲车公司表明他们在高速上有更大的事故要去处理,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赶到,而他们的车后总有不知情的车辆并没有立即变动车道,下班的拥堵让部分人很不愉快、骂骂咧咧的。
因这女司机的身份,又不免受到更大的质疑。
温宁忍住一刻也不去想依靠或者借助周寅初的力量去解决这件事情,因为她知道一旦对一段感情产生了原本不应该存在的期许,那么为此付出代价的人必然就是依赖这段关系的人。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允许自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妄想。
可澈澈却鬼使神差般提及了此人:“要不,我们找周叔叔来帮忙?”
他说起他口中的周叔叔的时候,温宁仿佛觉得或许是因为李澈的眼神过分纯真,她都差点以为他们认识的周寅初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那天,周叔叔在我的电话手表里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温宁短暂地犹豫了下:“别找他。”
话音落下之前,小天才电话手表却利用其快速通话的功能将电话直接拨了出去,比起温宁的抗拒更早一步。
温宁不知道这到底是科技带来的便利还是坏处。
哪怕直连连解释“你的周叔叔今天要去出差”,也为时已晚。
她意识到那通电话不可挽回地拨打了出去,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平心而论,她不知道这一回周寅初如何看待她的眼光。
她只知道一个女人明知男人有自己的事要去处理,她还不知进退地麻烦别人,这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
而这事坏就坏在,她是个从不舍得骂小孩的家长。
哪怕李澈真找了周寅初,她也没办法去斥责自家的小孩,只能说明周寅初在李澈心中或许是个可靠的大人。
彼时,男人接通了她孩子的电话。
“周叔叔……我妈妈的车报废了,一时半会我们回不去了,你能有什么办法帮帮我们吗?”
温宁简直无法面对李澈求助的语气,她又害怕人家误解是她主导,教自己的小孩这么说的。
周寅初言简意赅:“你和你的妈妈在哪里,发一个准确定位给我。”
“顺便把你的电话手表给你妈妈,我有话要同她说。”
温宁发觉有些事情似乎是注定要发生的,她规避不了,只能拿过澈澈摘下的手表,硬着头皮接过。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此刻会有联系他的打算,更不明白周寅初要同她说些什么。
避免又是暧昧不堪的话,她取下澈澈的手表,往花坛的方向暗自走开了几步,一边叮嘱着澈澈“注意安全”,一边又不得不疲于应付电话另一边的男人,“怎么了,有什么话一定要和我说吗?”
“放心,”男人却没有说出一句毫无边界感的话,静默的一瞬轻笑了一声,仿佛早就预判了她的反应,他及时给出了他的答案,“我马上到。”
好像这一句话,纯粹就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光明正大地告诉她,不用怕,他会来的。
说不动容是假的。
但要是轻易为这种级别的话所感动,温宁就不会是今天的温宁了。
她面上没了少女时代的惶恐、不安,反而从路边的便利店提早买好给铲车师傅的香烟和水。
而他确实比道路人员来得更早一步,反应迅速得令人惊讶。
男人只字不提上一秒还在高铁站的事实,而是让他们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拿下的贵重物品,之后便直接上他的车。
至于她原来可能报损的车辆,周寅初身后和路况相关的人员已经在及时处理了。
温宁顿时没了后顾之忧,松了一口气。
却见有铲车慢腾腾地出现在车流里,还以为是自己在网上找到的师傅已经过来,结果打电话去,人家并没有要来的打算。
兴许是前方道路中他人车辆出问题喊来的吧。
温宁没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结太久,她只知道周寅初在这一天的生活轨迹无数次的和她重合在了一起,眼前的他正颇为绅士地为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而李澈显然对这辆16C Galibier并不陌生,已经非常快地坐上自己安装的安全座椅了。
这后车排的空间比她的车不止大了一星半点。
看得出来,李澈也很喜欢周寅初的这辆座驾。如果她这位普通的母亲也有和周寅初同样优渥的生活条件,那她未必不会给家里买这样一台像样的车。
彼时,温宁其实对车价并没有多大的概念,以为不过是和AMG一样一、两百万的车,并不知道这辆车比库里南的价位更高一筹,而之前的那辆黑金divo直接与帕加尼的风之神媲美,价值半个亿。
“最后一天在这所学校上课,感觉怎样?”
周寅初或许是愿意表达一些亲近的,但在温宁听来,周寅初的问法和他在公司中催财务报表没有太大的区别。
天生就是生硬的、不留情面的。
李澈像是放了学还在面对教导主任的追问,他毕恭毕敬地交代道:“温习了加减乘除的算术题,还写了篇三百个字的小作文。”
“作文内容写得是什么,要不你读给大家听听?”
温宁制止了他:“小孩子上学一天怪累的,你别一直让他讲东讲西的,没这个必要。”
“李澈,我为难你了?”
“没有,周叔叔。”
周寅初单手打转着方向盘:“那你不情愿和周叔叔读读你写过的作文?”
李澈面色顿时也尴尬了起来。
好似夹杂在不愿意让他多提一嘴的母亲和时时刻刻要求报备的周叔叔之间,非常的难做人。
看在周寅初放弃自己手中谈判的业务,着急忙慌赶到这里搭把手的面子上,温宁妥协了。
难得听听小孩子的心声其实也无关紧要。
在读作文的小事上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她不觉得澈澈身上有半点见不得人的,也不觉得孩童的文字在哪里是见不得光的:“你要是愿意读给周叔叔听,妈妈也没有意见。”
回家的路上,暮色逐渐浓重,但他们却又好似随时拨开这层层雾气的遮挡,直视今天最后的太阳。
后来,温宁明白澈澈的犹豫和纠结不仅在于自己的态度。
“这是一篇看图作文,图片中有一座医院。”
最初的一切还算比较正常,这就是一道看图说话的作文题,其实从低年级开始就已经在训练了。
接下来,李澈表情更加犹豫不决了:“所以我就写了上次周叔叔送我去医院的事……”
温宁从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怎么一篇普通的作文,还会扯上和他们交集不大的周寅初?
她转而想起医院那天发生的事情来,其实那一整天零零总总的琐事不少,但温宁总会将男人逾越地伸展在自己腰后的手联想在了一起,那种掺杂着羞耻难言的感受,挥之不散。
最终,这件作文的走向最终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李澈认真地审读着这道作文的主题,富有情感地朗读道:“那一天,我的妈妈以为我不开心,坚持要我去医院问问医生,但我们没有认识很多的医生。于是,正直善良的周叔叔主动帮了忙……”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李澈在父亲死后难得听见了母亲爆发出一阵轻铃般的笑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他的妈妈这样肆意、毫无负担地笑过了——
温宁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一天,“正直善良”竟然是可以用来形容周寅初的词。
第29章 v13(煲电话粥)
周寅初大言不惭:“写得不错。”
脸上的洋洋自得像是辨析不了这作文的虚实, 信以为真。
他对着年幼无知的孩子发出平常对员工吝啬而不可多得的夸奖。
“笑什么,”周寅初很快反客为主,逐渐在车内此刻的气氛掌握着他的主导权, 一双微挑的桃花眼毫不躲闪地盘问起温宁, “难道温小姐你的意思是认为我不够正直善良?”
正直善良的人会做威胁的事,会将自己套房的房卡随意地通过助理转交到她手中?
会站在大雨如注的天气里,精准地利用她的心软?
看透人性的男人是狡黠的、冷漠的, 凡是无利可图的, 他绝不会去做。
这“正直善良”的词注定和周寅初不沾边。
但温宁却没有表露。
如果周寅初需要“正直善良”的tag, 无所谓,这个标签随时可以给他。
有些心知肚明的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脱口而出, 出于一位母亲的心理,她无法同他当面计较。
一阵笑声轻易地淹没在车流里, 戛然而止, 温宁又变回了那个内敛、不善言辞的温宁。
但这并非是周寅初所想要的。
他也很少见她在他的面前流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更别提肆无忌惮的样子了。
再见的温宁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唯一不变的仍然是她保留完整的棱角。
她躲避在属于他们的黑夜里,却不愿意让他们的关系见得到太阳,而以往的温宁虽然会害羞地躲避与他相处的时光,还不至于否认同他之间的关系。
少时,他们可以在一个同样无聊的话题上耗费一整天,而现在, 她却不愿意多同他说一句话。
就连李澈会找上他, 全亏自己上一回特意留下的号码。
他深知,以温宁的秉性, 宁愿待在原地等到天黑,也不会想到来找自己。
为此, 他早有预判,等温宁下车那会真的又同他讲千篇一律的客套、生疏的话,周寅初才替自己今天从火车站疾驰而来的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恼怒。
“今天辛苦你了。”
温宁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周寅初打招呼,她不擅长分别,也不是有意打断别人的出差行程。
对于周寅初尽心勉励地驱车送他们回来,她很是感激,能够说的也不过一句过分日常的“辛苦”。
显然,周寅初为此不满。
温宁还以为是破坏男人时间规划造成的愤怒,于是她略有些犹豫地承认:“今天的事,算我祸害了你。”
她担下责任,并且歉意连连。
从不来,李澈那头竟然有她的电话,令温宁更加倍感意外的是,那台电话手表的快速拨打功能如此强大。
但这似乎仍然不是男人想要的,周寅初步步紧逼地走向自己:“你在今天无助的时候就一刻也没有想起我?”
温宁又一次的如闷葫芦不吭声,没有正面的回答周寅初提出的问题。
她无法告诉他,其实人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脑袋总会胡思乱想,会把所有的身边人想了个遍,唯独想起他的时候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告诫自己不能去想。
“祸害?”
周寅初饶有兴致地重复着她口中的说辞,颇有玩味。
温宁难为情地解释道:“不是耽误了你的高铁列次么?”
“哦,无所谓,我赶夜里的飞机过去,并不影响明天的行程,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周寅初漫不经心道。
“这就是你所认为对我造成的影响,如果你确定这就叫做‘祸害’的话,”他突然对着她毫无保留地张开了双臂,“温宁,随时欢迎你来‘祸害’我。”
落入温宁的耳中,这仿佛是周寅初缓缓在说“欢迎来到他的世界”的宣语。
无需刻意的装饰、堆叠以及修饰的词语,仅仅是周寅初的这张禁欲难耐的脸,轻易地会让人混淆了试听。
如此具有致命的诱惑,难免上头。
哪怕温宁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步调,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随意地闯入一个男人的怀抱。
只要周寅初逾越地上前走两步,哪怕她没有主动的姿态,也已碰触到他身体的胸腔,此刻,他们的心跳正在共鸣。
而当温宁认识到自己误入了怎样的怀抱,她连连后退,只身抽离而去。
老实的女人慌乱地挽起长发,却在男人的眼中无异于一场撩拨,然而,那只不过是她对抗尴尬和维持形象的方式。
她兀自想起逃脱的办法,提醒起有关他的正事:“早点出发吧,别弄得太晚了。”
“关心我?”
周寅初看上去很快接受了她的抗拒,正当温宁以为周寅初不再步步紧追,他轻巧地凑到了她的耳边,留下半句:“温宁,你变了。”
温宁并不好奇她身上的变化究竟在于何处,她知道以周寅初的口吻绝对说不出好话来。
果不其然,他静悄悄地同她讲着私密无限的话:“一下床,你就变得铁石心肠。”
“薄情”的女人被他激得说不出话来。
她赶人连带着推搡道:“快走吧你。”
他却一脸有恃无恐,在地上的位置纹丝不动,如同一堵推不动的墙:“等我到广州给你打电话。”-
澈澈要上新学校了。
归根到底托周寅初的福,尽管温宁不愿承认,但老实说哪怕口口声声不愿意祸害人的自己,也已经在太多地方麻烦到他了。
但温宁仍然以为,目前的情况不过暂时的,她不认为周寅初会真又一次栽在她身上。
那有关“十万”旧账的事,尽管他们各自不提,但谁也没有办法轻易地使之遗忘。
过往的既定的对他造成的伤害,温宁觉得她根本就找不到弥补的办法——他的生活看上去完美无缺。
这才传来简讯的终于不再是那个153开头的号码,他们彼此加上了微信。
寅:【我到了。】
配图来自于一张高空的城景图。
被称为小蛮腰的广州塔尽收眼底,直观的距离看上去并不算太远。他的酒店依旧在寸土寸金而又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段。
Ning:【嗯。】
温宁应了一声,也没有别的可以交流的文字。
过一会儿,周寅初的电话正如他的人一样极有侵略性地拨打过来,温宁站在阳台上,生怕制造出了旁的动静。
“这么晚了,还不睡?”
温宁搞不懂男人说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这个男人打过来,吵着不让人睡觉,这会儿还问她怎么不睡觉。
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她想不起上一次电话煲的情形,不过大抵也是那一次,她听见了不远处来自他母亲的雷霆震怒。
他走漏了风声。
不然的话,或许他们估计还会再谈一阵子。
“要睡了,这不是为了接你电话,”温宁原本是不愿意说出这种迁就男人的话的,尤其是她一旦说出口,这对于周寅初来说,更像是一种激励,他对他自身盲目的自信必然更胜一筹,“所以才急赶赶到阳台上来。”
“你别吹冷风。”
温宁欲言又止,很难用一通电话迅速熟稔起来吗:“那我挂了。”
他的贴心到此为止:“再陪我讲两句。”
温宁是不乐意的,但思及今天确实自己理亏,劳烦了旁人,也比寻常要有耐心起来:“周寅初,我在想广州的食物比较清淡,应该还算适合你的肠胃,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不妨多吃一些。”
“可多吃的话,薄肌就没了,就变成脂包肌了。”
“影响的可是你的幸福。”
任何话经过他之口,从此之后,就变得不着调起来。
“你无耻。”
“你去睡吧。”
温宁怀疑周寅初是故意找自己的,就是为了听自己骂骂咧咧两声,听见之后,便心满意足,不再折腾明早还要早起的她了。
……
只有确切地听见她口中的骂声,周寅初才会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的不止是一场虚无的梦。
原本以为一切都无法挽回的他,老天再一次慷慨地赐予了他延续他们故事的可能。
他再次拧动瓶身,直至瓶塞松动,完美起开香槟,面对沉沉夜色,男人不再百无聊赖。
远处的珠江南岸的水面波光粼粼,周寅初的视线却没有随着江波缥缈而走远,始终停留在他们1:09的通话记录上-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身为周寅初身边多年的“挚友”,当然这主要归功于薛正尧的一厢情愿。小薛总一整天都不大正常,原本乐呵呵的脸顿时变得像是天塌了下来。
他无法理解何玫的举动,更想不出这个蠢女人还会执迷不悟地接受陆忱邀约的理由。
上一次,他之所以从中搞破坏,亲手毁掉何玫的情书。
薛正尧觉得并不是全无理由。
他分明看见那个时候陆忱已经和叶姝走得很近了。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证据表明两人已经在一起,但薛正尧从不觉得一个男生可以同时接受两个女生的好意,很显然,与何玫交流做题经验的陆忱看上去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介意用他的方式提点他。
而早在那个时候,何玫就护着他,说纯粹是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而已。
可同样是男人的薛正尧,他十分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有些男人只是享受那种被女生包围的暧昧,陆忱虽然出生贫困,但他并非不知晓人情世故,相反,好学生的他只会对这类事情看得更加透彻而已。
左右逢源的陆忱享受着旁人释放的善意、好感,以及那些情愫。
而他亲眼看着何玫深陷其中,又在目睹着他和叶姝成为班对时强忍不发而难受,薛正尧记恨起了陆忱。
在他看来,陆忱会选择叶姝,而不是何玫的原因十分简单,叶姝家世显赫,背景远比何玫更强大。
而现在,陆忱之所以想回头,莫过于他稍微有了一点钱,不愿意受到叶姝家里的压制,他选择何玫的原因也不外乎何玫个性单纯,能力不弱,当他的贤内助绰绰有余。何玫漂亮热情,身材养眼,个头又高挑,怕是当年陆忱也一心两用过。
“傻子。”
这是他对何玫的评价。
好不容易在毕业后将近十年的时光里,跻身成为一家外企还算不错的项目主管,在感情上却还是那么容易受到蒙蔽。
……
何玫打了个喷嚏,不知道到底有谁在讲她的坏话。
但她无暇理会,满脑子都是今天午餐会时发生的事,她一心一意地在想和周寅初私会的人到底有什么来头,差点忘了自己一不小心答应了陆忱明天的午饭。
她想起来的时候直懊恼,或许,在青春迷蒙的时候她确实对陆忱产生过一点好感。
但今天的陆忱还不至于让她心动。
对于八卦的热爱差点害自己至于尴尬的险地,很快,她拼命联想起班级里其他的同学来,想着两人的聚会本就是借“老同学”的名义,要是再加上一两位的话,其实也未尝不可,这也能委婉地同陆忱表达她当下的态度。
如果薛正尧愿意少说话的话,那他必然是自己心中的不二人选。
薛正尧这人坏就坏在,屁话太多了。
想起他今天莫名其妙怼人家陆忱的几句话,她都有些听不下去,不过这样一来其实也好啊,何玫决心换一种思路,就变成了老同学之间存在一些小矛盾,她这不是正好出面调解了?
这个聚会的名义不要太顺理成章些。
她立即就给薛正尧打电话,先是对他今天中午不成熟的样子进行了批评:“你不觉得你对陆忱未免太刻薄了些?”
也不能说心中有所偏向,何玫自以为站在了公正的立场。
然而,接到这一通电话的薛正尧没好气,尤其是听那些褒扬陆忱的陈词滥调。
占了理的女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我跟你说,你呢,虽然出生豪门,但并不代表你可以瞧不上任何人……”
薛正尧瞬间跳起来反问:“那你平时为什么看不起我?”
何玫当场翻脸:“那能相提并论吗?”
薛正尧自觉没趣,在何玫的打压下他不想多说了,“如果你是为了陆忱这种人对我说三道四,那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不,”何玫巧妙道,“其实呢,我的意思是同学之间的友情也很重要啦。”
薛正尧分明一点也不舍得挂电话,偏又装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来:“到底还有什么事?”
“我确实有事要拜托你。”
“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一回事就答应了和陆忱明天一起吃午饭,现在想想其实没这个必要,”何玫想起这些交际就觉得头疼脑大,“我想着要不趁这次见面的机会,把你也喊上,我做东,这样一来,说不定也能增进你们的同学情谊……”
“有事没事和他联络感情?”
不过,迟钝的男人最后及时反应了过来。
薛正尧听出了何玫话里话外对同陆忱单独见面的不情愿,所以才邀请自己缓解这尴尬,但仍然装模作样地不情愿道,“我很忙的。”
他的关注点还不止于此:“你早干嘛去了?”
“既然不想去,又何必答应呢?”薛正尧出言讽刺,“难不成你在这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不小心又色欲熏心了?”
何玫骂人从来不留情:“薛正尧,你给老子死——”
薛正尧于是乎大气也不敢出,不过,很快,薛正尧想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出席明天的午餐。
联络感情或许他并不擅长,但破坏感情他一定是专业的。
他可不想看见何玫那个蠢女人对陆忱上头那样,特殊时期,他也不介意玩一些特殊的手段。
“我陪你去,”薛正尧立即换了一种态度,“有免费的饭吃,我为什么不吃?”
何玫像是早就猜中了自己不敢拒绝的结果,通知道:“明天十一点见,等会我把西餐厅的地址发给你。”
薛正尧一想,这还约在西餐厅,那不就是男人哄骗女人的地方?
可算是被他抓住了答应的机会,不然何玫这不是上赶着去给人家送人头吗?
他赶紧道:“行,我一定听从何主管的安排,尽心尽力地和老同学交流情感。”
何玫对于白天的事到底心心念念,她知道问薛正尧这个傻子未必问得出什么像样的答案,但她还是旁敲侧击多问了一句:
“周寅初最近是和什么女人在一起么?”
薛正尧哪里敢管周寅初的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只要他不去祸害你那纯情的闺蜜,不就行了吗?”
“也是。”
何玫瞬间不再纠结有关周寅初和那个扑在他怀里的女人的情事,反而觉得要是周寅初真有了新的选择……这对于温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松了一口气,却仍然不免为自己美丽迷人而不自知的纯情闺蜜的前途感到隐忧。
第30章 v14(利用)
她那纯情的闺蜜此时此刻的想法却称不上纯情。
至少, 温宁是这么认为的,她的动机不良。
与周寅初掰扯了这么久,以及思及她为自己已经谋求了这么多的事……人的胃口总是会变大的。
贪得无厌不过受人性本能的驱使而已。
尤其是在自己和周寅初相处得还算愉快的情况下, 温宁对他们之间迎来的短暂的和平而感到有些不大真实。
可她, 确实又有求于他。
刑事案件的一审开庭迫在眉睫,没有说任何不信赖她请来的律师的意思,只是这一次关键证人的缺失, 让顾律师和温宁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路并不好走。
睡前, 她不止接到周寅初的一通电话。
还收到她的代理律师也打来了问候。年轻的刚刚执业的律师原本信誓旦旦地保证要让不正义的人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但很显然,他这几个月来忙得焦头烂额, 为这件事四处奔波,却仍然没有找到头绪。
形势与他们设想的背道而驰。
他们谈话的气氛一度变得有几分低迷。
虽然彼此嘴上一边相互说着“相信法律裁决”, 却又一边对现存的证据感到忧虑重重。
以往触及这件事的悲伤被再度牵引了出来。
这是一桩对方家长口中的“过失”和“意外”, 声称原本只是想要教训一下在家里本就毫无规矩的二女儿,谁知道这个时候会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老师站出来替女孩发声。
目前, 老阁楼的拐角并没有监控摄像头,而小区唯一一处的数码监控设备,只记录了李远哲倒地不起的画面。
血泊里的男人,任凭哪个女人都无法直视,温宁作为枕边人,自然也无法面对最后的这段视频。
温宁在一遍又一遍地追问。
真的只是过失吗?
难道不算是故意杀人吗?
那为什么女孩父亲在所谓一时的怒不可遏下就失手了, 导致她的丈夫当场身亡?
温宁以前其实很少细想这件事的始末, 原因简单明了,但凡和李远哲死相关的事情在她这里都算是个禁忌的话题。
那种伤痛是一下子发生的, 没有等待疾病离开的过程,直接宣告了她丈夫的死亡。
而在此之前, 那个普通的却说要守护她一辈子的男人相当健康,真正的痛或许也不止是李远哲死去的那一个瞬间,而是她突然一夕之间在日常生活里发现少了一个搭把手的人。
温宁时至今日,依然时而回避她丈夫的死。
却又因为善良的折磨,收不下半分钱的赔偿款,想要让对方为此付出真正的代价来;尽管对王雪晴起初找李远哲一起家访的事情有所记恨,认为是王老师连累了李远哲,害得他落了这么个下场,但基于案情的需要,她仍然没能对王雪晴怎样,反倒是王雪晴对她之后的种种做法嗤之以鼻。
她对李远哲身上有关生死的事情看得很淡,甚至可以说漠不关心,却对李澈转学的事情颇为敏感。
温宁还是以为王老师只是因为不想影响到她的铁饭碗,所以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去。毕竟,和这些一旦扯上了关系,似乎也宣告了一辈子待在教师岗上的一动不动。
而对于澈澈转学的事情,或许也时刻提醒着她间接造成的不可弥补的创伤,她才不愿意接受。
这并不难理解,可却着实影响了定罪量刑的一条通道,剩下的两条路并不好走。
所以,温宁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一次回到她和周寅初通话聊天的页面上。
又亲手掐掉了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
次日,温宁来到了市内的一家公立医院。
如果她从警方那里得知的信息没有出错的话,那家出事的女儿应该就躺在这间医院的监护室里,等待苏醒。
她手执一捧新鲜的白色桔梗,在护士台历经询问过后,步履维艰地走到了监护室门外。
她尚且还没来得及换上消毒过的外科医用外套,已经被人家母亲当场拦在门外。
女人的脸看上去凶神恶煞般,出言就是一顿底层人常来的问候和羞辱。
似是不从她身上扒一层皮就誓不罢休。
“臭女人,你怎么还有脸来的?”
她两手插着粗壮的腰身:“还嫌害我老公害得不够惨?”
她动手的丈夫在看守所,而她,不曾想过他被审讯的理由,却一味地将丈夫进去的责任推在温宁一人身上。
可温宁的丈夫,此时已经变成了骨灰,埋在土里。
无奈之下,温宁尽可能不惹对面的人,避免女人的情绪波动过大,“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女儿的情况。”
中年妇女叫骂了一声,又手脚并用地直接迎上来,如果不是温宁有意躲闪,她也差点被眼前人推搡倒地:“用不着您瞎好心!我女儿今天躺在病床上,还不是你那少年亡的男人害得!?”
她想起警方对她到来前的友情提醒,说他们这样的人很容易情绪暴躁,动不动暴跳如雷,女孩如今还躺在床上,她本就问不出什么结果。
可温宁还是想试一试,毕竟,这也算一个切入点,总比直接去找周寅初来得要强。
且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和对于周寅初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并不认为周寅初会好心到帮她解决李远哲遗留下来的问题,更别提为了另一个男人身上所受到的冤屈着想了。
所以,她还是决定先来医院走一圈。
尽管自己并不受这家人欢迎,哪怕他们家二女儿醒来,站在自家人同一侧的可能性更大,但温宁仍然愿意执着地一试。
她总是愿意相信人性的善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大于恶的。
而她虽然没有如愿看见苏醒的少女,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在护士长了解了案件的始末以后,还是表示,等女孩儿醒来以后,愿意第一时间通知她。
可见,人们也总是有同理心的。
温宁湿润的睫毛微颤:“那就麻烦你们了。”
护士长说了声“别客气”,就有条不紊地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可那肇事者的妻子却没有适可而止,见到自己后情绪更为激动,要不是她的大女儿就在她身边拉扯了一把,怕是今天她压根儿不打算不向自己兴师问罪。
又过了一阵子,女人吵吵嚷嚷着“不治了”,要带她躺在病床上的二女儿回家,她身旁的大女儿几番劝阻,说是用自己发廊店挣来的钱,她也不见得有所收敛。
而是在医院的长廊里,毫不客气地大骂着自己大女儿的“没有良心”。
“都白养你了,以前不拿钱给你弟弟买奶粉,也不来孝敬你亲爹,现在可倒好了,给你那个赔钱货妹妹治病……”
无时无刻怀抱着手中的儿子,生怕磕着碰着,别提有多金贵了。
“妈,你快别说了。”
那户人家的大女儿听到那些习以为常的话只是扯了扯母亲的衣角,仿佛不是因为母亲说出这番话而有意制止,而只是因为这里是在医院。
她的母亲又啐了一口,动静大到很难不怀疑是故意制造给自己听的。
而她那个在发廊店打工看上去头发颜色有几分非主流的大女儿朝自己无意地看了一眼,那无力的眼神似乎无言地在说,赶紧走吧。
温宁静静地将花放在病房外的过道上,终于明白等女孩醒来,重新阐述这件事的始末的可能也变得微乎其微。
这一证人还在昏迷,作为她家庭的受害者,但也从不代表她会为自己的丈夫发声吧。
而自己这么做,又怎么不算是令别人家的小孩左右为难呢。
人在扮演了母亲这一角色以后,总是很容易去体谅别人家的小孩,无论是这家辛苦挣钱养家的大女儿,亦或是在父权之下倒在重症监护室的二女儿,温宁没有办法不去理解她们的难处。
不止她陷入巨大的悲痛里,又或者,不少的世人由于这原生家庭,也在拼了命地挣扎、逃脱,却又被困厄其中。
眼下,周寅初变成了解决这件事的不二之选。
只要能解她的燃眉之急,饮鸩止渴又如何,无妨-
“一张去广州的机票,要经济舱,越快越好。”
半个小时后,年轻果断的女人出现在机场大厅里,她对着排队窗口的工作人员如是说也。
抵靠在登机台的行李箱很轻,很明显没有超过经济舱规定的20kg行李额。
温宁环顾四周,现代化的机场灯火通明,她看着来往的旅客、出差的行人,自己再度陷入群体性的盲流之中。她的胸口小幅度地喘着气。
温宁在决定去找周寅初这件事情上没有多余的迟疑。
一条路走不通,便刻不容缓地走另外一条。
而与此同时,她不得不把店里的重压放在小洋一个人肩上,对此,小洋毫无怨言。
通话中。
她依旧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自己的行踪,只说是要出去一阵子,也没说具体去哪里。
倒不是出于对小洋的不信任,而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她这个年过三旬的女人竟然还是会为这样的行程与目的地感到羞耻。
她无法承认得坦荡,更无法高声宣扬,他们的关系原本就如同禁忌。
似乎母亲就身在不远处,赶忙拿过小洋手中的电话,她对自己的出行已然有了猜测了。
一味的叫她对店里、对澈澈都放宽心。
“你就安心过去玩吧,我们家宁宁都多久没给自己放过假了……其余事情交给我和小洋。”
“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温宁一时语塞。
她想母亲大抵是知道她去找周寅初的,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地去找周寅初。
母亲还以为自己是哪个中学时代对于恋爱上头的少女,想要促成他们的这段姻缘,可她并不希望母亲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心愿。
她确实去找周寅初,甚至说有备而来。可她却怀揣着私人的无法告知他人的目的。总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通,她索性也就不解释了。
让母亲把电话交还给小洋,又叮嘱了几句“多休息”的话。
很快,温宁开始排队值机,简单的行李正在通道安检的传送带,看到前面几位乘客拿出充电宝接受检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太急了,连充电线都没带,而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三的电量了。
而在搭乘摆渡车之前,她利用最后百分之三的电量,搜索了一下周寅初那张拍摄图片所在的位置。
软件搜图的功能很强大,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他所在那家人气不算低迷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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