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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隶属于社保局的女孩带着一行人往山上走。


    江雨行缀在最后。


    前面几人都打着手电,他就没打了,把东西丢进背包、手抄进裤兜,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


    这座山应该荒了许多年了,以前人踩出来的路上,现在长满杂草。


    他们路过了一些房屋,也是刚才那样的砖瓦房,沿着崎岖山势而建,被一棵棵站得笔直的树掩映着,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孤零零、黑洞洞。


    还路过一些动物,有狼有豺,还有豹猫。它们轻悄悄地从树林里探出头,满目凶光凝视几人片刻,又轻悄悄后退离开。


    是女孩手里那把三棱.刺,不,准确来说,是覆在刀身上的那层金光震慑住了它们。


    一路非常安全。


    渐渐的,他们翻越了山坡。视野变得开阔,一眼望下去,能清楚地看见坡底的建筑。


    它比之前所见的那些更美观,也更庄严古朴,窗上镂雕,重檐吊角,屋脊间镇兽错落;在它之外,还有一座门楼。


    江雨行多看几眼后,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呵欠,趁着前面的人专注于走路,身一转换了个方向。


    那厢花臂委委屈屈地开口:“婷婷姐,我想下山。”


    登记完身份,女孩和他们互通了姓名。她叫柳婷婷。


    花臂扯了扯她衣袖,一脸可怜样:“前面那地方看起来跟鬼屋似的,我不想过去,不,我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瘦猴:“对啊,婷婷姐你把这里说得那么玄乎,又是异常又是活化的,太可怕了。你不如先送我们下山。我们普通人对你来说就是累赘,早点甩掉,你也轻松。”


    “有点遗憾,要是单凭我一个人就能破开这疫境,早把你们丢、等等,你们老大呢?”


    柳婷婷敏锐地发现了某个人的掉队,扭身掉头,手电光芒如同利剑刺破身后的黑夜——她的设备比他们三人要好许多。


    江雨行没走出多远,也就回到了这条坡的坡顶。


    冷白的光打在他侧脸上,很晃眼。他不悦地皱起眉,抬手半挡着,换了个地方站定,目光投向下方。


    坡底下出现了一支队伍。


    大约十来个人,打头和最后的几个各挑一盏红灯笼,中间四个人抬一顶扎红花的轿子,剩下的散在轿旁,或捧唢呐或带锣鼓。


    灯笼和花上的红,仿佛墨迹里流淌出的血,而那几个乐手不吹不奏,没半点声响。


    江雨行捏起下巴,脸上流露出探究欲,脚步动了动,有些想走过去。


    “怎么了?”


    瘦猴、花臂还有柳婷婷也凑了过来。前二者一左一右扒拉住江雨行肩膀,打眼一扫,惊声一片:


    ——“卧槽!”


    柳婷婷嗖的将三棱.刺换成枪,咔嚓一声拉了保险;瘦子和花臂架起江雨行就往后撤。


    几个人如临大敌,以最快的速度躲进路旁的树林,慌里慌张熄灭手中照明。


    唯独江雨行,没什么表情地瞟了眼两旁,觉得有点儿晦气。


    他一指刚才的方向,语气和先前询问疫境时如出一辙,疑惑且好奇:“是在做什么?”


    柳婷婷紧张地压低声音:“当然是在结婚啊!”


    “哦?”


    “你还‘哦’?但这里是疫境,这婚结得肯定有问……”


    她的话没能说完。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刚才还在山坡底下的队伍来到了坡顶上,就好像这山里的风一抖,把这些人抖了上来似的。


    如果他们没立刻躲到树林里,现在已经和那支队伍贴脸了。


    但双方的距离依旧很亲密。


    灯笼将野草山石照成阴恻恻的红,同时也照亮了队伍中人的面孔——这些人有男有女,脸白得像新刷出来的墙,两颊打着红艳艳的腮红,眼睛又圆又大,唇角向上咧开,弧度非常喜庆。


    柳婷婷踉跄一步,失声瞪眼。


    这些人、这些人都是纸人!


    瘦猴张嘴骂了句什么,但白着一张脸骂不出声。花臂惊出一身冷汗,也不遮掩了,蹭一下亮出铁棍。


    两人都腿抖。


    此时此刻,他们是真想下山了。


    他们老大很体贴地捕捉到了他们想法里的关键词,撕掉手臂上的两爪,脚一抬,走到树林外,拦在正前行的纸人队伍前。


    纸人队伍一下停住了。


    于是江雨行又走一步。


    纸人队伍还是不动。


    他歪歪脑袋,眼底的探究和好奇更浓,双手往胸前一抱,不再继续行动。


    纸人队伍依旧停在那。


    他接着观察。


    纸人队伍接着静止。


    气氛诡异地僵持起来。


    瘦猴也僵在原地,动也不动,欲哭无泪:“……这是在干嘛?”


    柳婷婷表情难看地挤出几个字:“礼、礼让生人?”


    “那……走一个看看?”


    “不如你去走?”


    没人敢动步子。


    风在山坡上打了个旋儿,送来远处哗啦啦的流水声。纸人们抬着的轿子倒不是纸做的,轿帘被吹开,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坐人。


    “有点意思。”江雨行轻声说着,脸上表情有了细微变化,目光在纸人们之间来回一圈,重新迈开步子往对面走。


    一步,两步,三步……


    他越过队伍最前头的两盏红灯笼,越过一声不吭的乐手,来到轿子前,弹弹轿杆,敲敲轿身,将门口的垂帘掀开。


    然后回望树林里的几人,向着轿内一扬下颌。


    显而易见,这是让他们一起的意思。


    “不不不!”“别别别!”


    谁愿意去啊!


    树林里的几人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急忙往更深处蹿了两蹿。


    江雨行不免感到遗憾,耸耸肩膀,弯腰坐进轿中。


    那红艳的轿帘飘飘摇摇垂落回去。


    嘀哩——


    咚锵咚!


    霎那间,乐声起了,唢呐喧嚣,锣鼓震天。


    纸人队伍重新行进,和登上坡顶时一样,倏忽飘远。


    不过和刚才也有些许的不同,大概是由于轿子里多了个活人,这一飘,只下到了半坡。


    荒山里风变大了,扯着刺耳的喜乐四处奔蹿。本就稀薄的云层被吹得更薄,月光亮了许多。


    江雨行在轿子里摊开手掌,接住木板缝隙渗透下来的光。


    这轿子狭窄逼仄,座位也硬,让他不太舒服。但懒得调整。他借着细碎微光,把花轿内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抬起手往顶上一拍。


    碎木渣子簌啦啦掉下来,其间夹杂了一声“啪嗒”,在嘈杂的背景音下毫不起眼。


    江雨行视线追过去,定定凝视住掉落得东西。


    是活物。


    巴掌大,豆豆眼,带壳,六条腿两只钳。


    一个螃蟹。


    一个显然变异了的螃蟹。


    它看起来很懵,举着双钳,黑豆眼睛愣愣盯着江雨行。


    江雨行也盯它。


    螃蟹颤颤巍巍后退。


    江雨行向前倾身。


    “扮演好普通人类。”江雨行耳旁又响起自己的声音,比之前多了两个字,依然是凉幽幽的语调。


    他动作停住,低头握住石头、在掌心里掂了掂,手指一收,把石头捏了个粉碎。


    灰屑从指缝间落下去。这石头上没有任何力量,他把空绳扔掉,倾身蹲下,捏住螃蟹的一根钳子。


    “叽……”螃蟹颤抖着吐出一个单音。


    江雨行手上用力,一掰。


    螃蟹顿时僵了。


    它的蟹钳不大,但壳上有碎光细闪,在黑暗里还蛮好看。


    江雨行捻着蟹钳转了转,放进口中。


    咔嚓。


    这响声在吵闹的乐声里同样微不可闻。


    可对于螃蟹而言是如此清晰。


    它震惊地看着他,两粒眼睛瞪得就要飞出来,闪电般后退,口器大张开,发出尖锐的叫声:“叽!”


    *


    “真是一场欢喜激昂的婚嫁啊。”山坡顶上,瘦猴已经看傻了,在风里凌乱着。


    柳婷婷抱紧枪,十分惊恐:“你们老大这么勇的?”


    “以前也没见这样啊。”花臂吞下口水,艰难地:“……可能经历得多了,现在比较追求沉浸式体验了?”


    “艹艹艹他们走远了,都要到底下的祠堂了!”瘦猴走到树林外,往下一看,又是一阵凌乱。


    “卧槽追啊,还傻站着干嘛!”


    花臂冲出来,拽起瘦猴急吼吼往下冲。


    柳婷婷的呼喊被两人抛在身后。


    她一个头两个大,五官痛苦地扭曲到一起,深吸一口气,重重按下手环侧方的按钮,拔腿也开始追。


    纸人队伍走得太快,几个人仿佛滚着下山,就差没把自己抡成风火轮,追上时刚好过建筑前的门楼。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锐利的尖叫从嘀哩哩的唢呐声里穿透出,撕裂山风,直冲耳膜。


    纸人队伍骤停,乐声也在这个瞬间寂静。


    但下一个瞬间,一切再度喧嚣,纸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扯开嗓子吱吱呀呀怪叫起来。


    好似都疯了。


    不,打从一开始这些玩意儿就没正常过!


    瘦猴几个人赶紧刹住脚,但为时已晚,有个纸片人注意到后方有动静,扭过了头。


    “叽呀——”


    它的叫声愈发响亮。


    其他纸片人齐刷刷把脑袋拧向身后,圆溜溜的黑眼睛盯紧他们,露出咧到耳根的笑容。


    “你们快跑!”柳婷婷抬枪开火。


    纸片人也涌了过去。


    它们看似僵硬,实际上柔软灵活得不像话,双手能像面条一般甩来甩去。柳婷婷开枪打掉第一个,第二个甩手就缠绕上来。


    “干了!”瘦猴低吼,单手竖起武器,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拢,往上虚虚一抹。


    他铁棍上多了一层幽幽的雾,冲到柳婷婷身旁,一棍将纸片人抡开。


    “你们果然!”柳婷婷诧异,但来不及说太多。


    新的纸片人扑了上来,雪白的脸,血红的腮,真是非常喜庆。


    花臂也加入战局。


    这些纸片人十分棘手。它们本就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即使打穿,也就原地摇晃几下,过一会儿又发起攻击。


    “老大!快来帮忙!”花臂冲江雨行大喊。


    江雨行在纸片人们放开轿子的那一刻就跳了出来,这会儿提溜着螃蟹蹲在轿顶,欣赏底下热闹的画面——那些攻击他的纸片人们都被打成蝴蝶结,用蟹腿钉在木板上,正整整齐齐地随风扭动飘扬。


    听见喊话,他偏头:“要我帮忙?”


    “当然!”


    “确定?”


    “快!”花臂脸涨得通红。


    “哦。”


    江雨行应道,拉开背包,把螃蟹往里一扔,起身、伸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根根似玉,在月光下微张开,向下一压,


    四面温度骤冷。


    一片似雾又似水的黑暗在祠堂和门楼之前蔓延开,杂草、石块,被打烂的、依旧完好的纸片人们,以及正在战斗的人,凡所触及到的,皆在瞬间陷了进去。


    就连月光和风声也在消弭。


    空气里翻涌出某种苦寒的气息,仿佛死亡正在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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