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面馆
“你……我……”江浸月嘴唇颤抖, 被小男孩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紧张,江浸月就想把另一根棒棒糖也吃了, 他刚要剥开糖纸,陆清眠就从他手中把糖拿走了, 转手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面快好了,别吃太多糖。”
小男孩听到后眼睛一亮, 小手伸向江浸月, “性-欲强的大哥哥, 你不吃就把糖给我吧!”
江浸月的某根神经被触动,一手护着自己的口袋,侧过身子, 终于开始反驳小男孩:
“什、什么性-欲强,你才几岁!你懂什么!你不要在网络上乱看东西!你再乱看我告诉你家长!而且我没有对象!你不许乱说!”
“没对象?你们两个不是在处对象吗?”小男孩狐疑地问。
江浸月的声音都抖了:“我们两个怎么可能!”
小男孩无所谓地撇撇嘴, 比起江浸月飘红的脸颊, 他倒更像个大人,摆摆手示意江浸月淡定,稚气的声音也学着大人模样压得低低的,说:“我爷爷说了, 越急着反驳什么,就越是在承认什么……”
江浸月被小男孩看得寒毛直竖,把自己紧紧缩在墙角,“承认什么……”
小男孩嘻嘻笑着,半边身子都趴在桌子上,乌亮亮的眼睛贼溜溜地在江浸月和陆清眠两人身上巡视,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两个就算不是对象关系, 也是……”
陆清眠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淡然,似乎从未把小男孩的玩笑话当回事。
他起身从一旁拿了一瓶花生露和一瓶橙汁,贴心地在每一瓶里都插上两根吸管,方便江浸月两种口味都想喝。
小男孩笑得见牙不见眼,坏兮兮地说:“是炮友吧?”
“嘭!”刚起开瓶盖的花生露被陆清眠重重放在桌子上,里面的乳白花生奶溅出来不少,有几滴挂在了陆清眠的手背上。
“汤泽斌小朋友,你找揍是吧?”陆清眠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江浸月脸上的红弥漫到脖颈,就连微微敞开一点的衣领下的皮肤都染上了红,不仅皮肤红了,江浸月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烧开了。
被叫了名字的小男孩往后缩了缩,终于不再嚣张地趴在桌子上了,但小嘴仍是叭叭不停,“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小学生就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们啊我们可什么都懂,我看眼神就知道……”
“知道什么?”陆清眠眯眸,神情逐渐危险。
汤泽斌小朋友察觉到了,但他嘴欠,不说难受,便把屁股往一旁挪了挪,做出一个随时能逃跑的姿势,噘着嘴啧啧两声,怪声怪气道:“知道你想干他!那种干!床上的干!”
“呵。”陆清眠突然轻笑了一声,帅气的眉眼舒展,如沐春风。
汤泽斌以为陆清眠被他说中了心思,不好意思了,嘚瑟之情重新回到脸上,小身板又趴回桌子上,下一刻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整个小面馆。
“啊——爷爷救命啊——”
陆清眠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小男孩的肥脸,往外扯出老长。
忙着煮面的白发老人探头瞥了一眼,见是陆清眠便又把头缩了回去,沉缓苍老的声音传来:“小斌,你又惹事了是吧!”
汤泽斌被掐肿了脸,也不贫嘴了,哭啼啼地坐在陆清眠和江浸月对面,一边噗噗落泪,一边控诉地瞪着两人。
面终于煮好了,陆清眠去端了两碗面过来,又拿了一瓶饮料放在汤泽斌面前,“行了,别嚎了。”
汤泽斌小朋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被一瓶饮料收买,肿着一边脸颊开始喝饮料,还不忘兑现自己的承诺,偷偷摸去后厨,给陆清眠和江浸月一人舀了一勺肉沫浇在面上。
说是偷偷的,白发老人哪里不知道,只是纵容他们玩闹罢了。
陆清眠将筷子递给江浸月,江浸月却迟迟没接。
他眼神飘忽,脸颊绯红,显然在走神。
陆清眠撑着下颌侧头看江浸月,看了将近一分钟,江浸月仍是那副晕乎乎的模样。
摆在桌子上的面碗蒸腾着热气,很快在江浸月的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
陆清眠缓缓靠近江浸月耳边,呼吸轻拂过江浸月的耳朵,他用只有江浸月能听到的音量说:
“江浸月,你不会信了这熊孩子的鬼话吧?”
江浸月蓦然惊醒,挺直腰背,比汤泽斌这个纯正的小学生坐得还板正。
陆清眠侧头,手撑在江浸月的椅背上,声音越来越轻:“你觉得……我想干你。”
江浸月的心跳已经爆表,他别开头,通红的耳朵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他能清楚感觉到后背消失的羽翼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肩胛生长出来。
他慌张垂眸,雾蒙蒙的眼镜让他看不清陆清眠的脸,陆清眠的视线却不需要看就能清晰地感觉到。
江浸月反手去抓后背,害怕翅膀长出来,他将眼镜拉下来一点,一双漂亮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陆清眠,明明陆清眠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江浸月却下意识去找陆清眠求救。
“陆清眠……翅膀……”翅膀两个字含糊在唇齿间,陆清眠离得近,听清了。
对江浸月长出翅膀的契机,陆清眠隐隐有些猜测,但此时此地绝对不是验证猜测的合适场合。
陆清眠后退,放过了江浸月,重新将筷子递给他。
江浸月接过筷子,缓缓呼吸,平静自己的心跳,脸上的眼镜突然被陆清眠抽走了。
陆清眠用纸巾仔细将眼镜上的雾气擦干净,“转过头来。”
江浸月捏着筷子,身体先于意识听话转头,陆清眠将擦干净的眼镜轻轻戴回他的脸上。
“咔嚓咔嚓——”
一连的快门声传来,江浸月猛地转头,看到汤泽斌不知何时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手机,正对着他和陆清眠拍照。
那手机拴着挂绳,挂在汤泽斌的脖子上,之前应该被他放在了衣服里。
被掐过脸的汤泽斌长了记性,拍完照片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自己稚嫩的小学生面庞对着陆清眠和江浸月嘿嘿嘿地笑。
江浸月低头吃面,什么都没敢问。
汤泽斌小朋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推过来,一边嘬着饮料,一边给江浸月炫耀自己拍的照片。
“我的拍照技术陆哥都看过了,新来的哥哥,你来看看?”
江浸月好奇地看过去,只见照片里,他和陆清眠靠得极近,陆清眠的脸几乎埋在了他的颈间,露出的薄唇勾着抹有些坏的笑,鼻梁侧影高挺立体,牛仔服敞着,冷白皮衬托下,凸起的喉结显得格外性感,整个人奇妙地将少年感和成熟气息完美融合,不过是一张侧脸的照片就帅得人过目难忘。
至于他自己,江浸月没什么兴趣看。
与江浸月不同,陆清眠一边慢慢吃面,一边盯着照片中的江浸月看。
那视线像带着勾子,把江浸月从头到尾描摹了一遍。
汤泽斌小朋友的炫耀欲高涨,显然不满足于只炫耀这一张照片,他的小胖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开始一张张地给江浸月翻看他之前拍过的照片。
虽然江浸月对拍照这方面的东西完全不懂,可只凭目前看到的,不得不说汤泽斌很会拍照,构图、光影掌握得特别好,简简单单的墙边小野花都被他拍得很有意境。
江浸月渐渐看入神了,一边听着汤泽斌滔滔不绝的介绍,一边咬着吸管喝花生露,塑料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
喝几口花生露,江浸月又去喝几口橙汁,两个饮料瓶子里属于他的吸管全都变得扁扁的。
陆清眠见此,眸光闪烁。
汤泽斌小朋友忙着介绍自己的照片,没注意江浸月咬吸管的事,江浸月自己也没发现。
很快,手机里的照片翻过了大半,翻到了一张人像照。
这还是除了花草、小动物以外,在汤泽斌的手机里第一次出现人像照。
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穿着满是泥点、脏污的工作服,腰间系着围裙,正对着镜头招手,笑容温柔又有些怪异感。
汤泽斌小朋友滔滔不绝地讲解停顿了一下,随后立刻接上,语气颇为炫耀:“怎么样,漂亮吧?这是我妈妈!”
抛开怪异的笑容和脸上的疲惫不谈,女人的五官的确漂亮。
江浸月点点头:“这是你妈妈?很漂亮。”
汤泽斌趴在桌子上,脸几乎贴在手机上,声音小了下去:“是吧,我也觉得,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话落,汤泽斌把手机重新收进衣服里,捧着饮料瓶跳下椅子,跑进了后厨,不跟他们玩闹了。
江浸月只当小朋友闹累了,低头吃面,又喝了一口熬煮入味的汤头,热汤入口,脑海中闪过些什么,江浸月咽下热汤,眉头紧紧皱起。
他缓缓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陆清眠。
陆清眠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有如此反应,手指竖在唇间,示意江浸月别问。
江浸月点头,重新吃面,只是这回动作显得迟缓沉重许多。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的笑容为什么那么怪异了,女人虽然在笑,可眼中盈满泪水,而在女人头顶的高空,是马上要落地的钢筋,钢筋上缚绳脱落,显然是意外坠落下来的。
照片中的女人,应该是死了。
汤泽斌拍下了自己妈妈死前的最后一刻,想来也亲眼看到了母亲的死亡。
明明是别人的事情,明明只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子,是个陌生人,可江浸月的心口发紧,眼眶热烫,泪水挂在眼眶,即将奔涌而出。
他借着用纸巾擦嘴巴的小动作,悄悄将纸巾探入眼镜框下面,擦了擦眼睛。
陆清眠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这时,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坐在一旁吃面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他一边起身,一边把桌子旁边小筐里的蒜瓣全都抓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将口袋撑得鼓起来彻底装不下了才停下,转身走向后厨。
“大碗牛肉面加一份凉拌菜,一共15是吧,我都是老顾客了,这回也抹个零,10块对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十块钱扔到了距离后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在后厨揉面的白发老人一言不发,未抬头看一眼。
刚才钻进后厨一直没出来的汤泽斌突然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出来,一脑袋撞上男人的肚子,伸手就去掏男人的口袋,把男人口袋里的蒜瓣全都掏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不要脸!不要脸!你每次来吃15块的东西都只给10块钱,抹零哪有这么抹的,你给我钱!你给我钱!以后不许你来我家吃面了,我家不欢迎你!”汤泽斌是正常小孩的体形,并不胖,刚才一炮弹把男人撞得踉跄只能算出其不意。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拎着汤泽斌的后领,神情难看得厉害,看向后厨的白发老人,冷声道:“汤老板,你家就是这么开门做生意的?抹个零都这么大情绪?”
白发老人将手里的面猛地摔到面板上,用力吸气几次,最后却只是说:“汤泽斌!给客人道歉!”
汤泽斌委屈坏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小短腿在空中乱踢,大喊大叫着:“我不道歉,我没错!我不要道歉!”
那男人一不注意衣服上被汤泽斌踢上了好几个脚印,气得大吼:“熊孩子,你爸你妈没教育过你是吧?一点都不老实,出去了让人笑话,今天我就代替你家长教育教育你!”
这句话不知哪几个字触到了汤泽斌的逆鳞,小短腿挣扎得更厉害了,小手乱抓,甚至抓烂了男人的外套。
“我才不要做老实孩子,老实孩子小时候被欺负,长大了也被欺负,我就要做坏孩子!我也不用你教育我!我告诉你我爸可是水鬼!是水鬼!你等着我爸晚上去找你!”
江浸月早就坐不住了,是陆清眠按住了他。
陆清眠正拿着他那部银白色的轻薄手机,对着男人录像。
男人很快发现了,立刻松开手,横眉怒目走过来,陆清眠淡声道:“继续,走近点拍得清楚。”
男人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还抬手捂住了脸。
2013年伴随着智能手机的兴起,网络迅速发展,网络暴力事件也越来越多。
男人显然清楚这一点,抬手恨恨指着陆清眠,却什么都不敢说了。
陆清眠冲汤泽斌招手,“我把视频发给你,你保存好,这傻逼再来捣乱,你就把视频发到网上去。”
汤泽斌梗着脖子,愣是没哭,一步一步郑重走到陆清眠身边,用力点头,“陆哥,我知道了!”
男人见此,转身灰溜溜想走。
汤泽斌大喊:“哎!把你之前少给的钱都补上!”
男人回头狠狠瞪着汤泽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扔在地上,转身跑了。
汤泽斌才不在乎钱被扔在地上,立刻跑过去捡。
白发老人从后厨缓缓走出来,神情仍旧沉重,他看着蹲在地上捡钱的小身影,重重叹了一口气,“小斌……”
汤泽斌的小身影顿了顿,把捡起来的钱塞进白发老人手里,转身跑出去了,显然还在生老人的气,气老人不站在他这边,气老人让他给坏人道歉。
大人总这样,总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
吃完面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闷。
陆清眠和江浸月一前一后地走在小巷子里,一时谁都没说话。
直到陆清眠突然停住脚步,向江浸月伸出手。
江浸月微怔,抬眸去看陆清眠的脸。
陆清眠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淡,可伸出来的手却沉稳地举在半空中,等待着江浸月将手搭上去。
小巷子两边都有高墙挡着,阳光被遮挡大半,H市又刚下过暴雨,墙角仍旧潮湿,长满了苔藓。
微风吹过,隐隐能闻到淡淡的草腥味。
陆清眠站在巷子中央,在向江浸月伸出手后,脚步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为江浸月走到他身边留出了位置。
江浸月低头,看到了自己踌躇的脚尖。
片刻后,他迈开步伐,几乎是跑到了陆清眠身旁,手也用力搭了上去,被陆清眠紧紧握住。
狭窄的小巷在两个人并排走后显得有点拥挤,他们两个人并肩而行,肩膀随时会碰到。
江浸月侧头去看陆清眠,心中却不害怕。
就算不小心碰到了,有陆清眠在,他不会在幻象中迷路。
江浸月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信心。
沉闷的气氛悄然消失,不知从第几步开始,江浸月开始碎碎叨叨地和陆清眠说话。
“陆清眠,你看到小面馆门口贴着的白纸了吗?招小时工的那张纸。”
“看到了。”陆清眠道。
“我想去试试,我刚才观察过了,小面馆的后厨和前面分开,只需要简单揉面,压面、切面用的都是机器,汤头都是提前熬煮好的,做好后也不用送出去,都是客人自己去拿,不用担心碰到客人。”江浸月说完,小心地看着陆清眠,想听听陆清眠的意见。
“可以试试,面馆总比肯德基之类的地方人少。”陆清眠并未打击江浸月。
江浸月开心地晃了晃手臂,连带着和江浸月牵手的陆清眠也被晃了晃。
“陆医生,”江浸月凑近陆清眠,每次他叫陆医生,总是有求于陆清眠,“那你能告诉我关于小面馆的事情吗?比如……汤泽斌的妈妈和爸爸的事情。”
陆清眠垂眸看他:“你怎么就确定我知道他们家的事?”
江浸月踮脚凑近陆清眠的耳朵,碎发蹭过了陆清眠的脸颊,他特别乖觉地拍了个马屁。
“因为陆医生无所不知呀!”
陆清眠歪头,躲开了吹到耳朵上的热气,眉头也微微皱起,“好好说话,别离这么近。”
“好嘛,”江浸月站好,仰头期待地看着陆清眠,“我站好了!”
陆清眠缓缓道:“汤泽斌妈妈的照片你已经看到了,你猜得没错,他妈妈已经死了,因为工地事故。”
陆清眠的声音很冷淡,在夏日里像一杯冰镇过后的红酒,清爽却醇厚。
江浸月听着陆清眠娓娓道来的声音,一颗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汤泽斌一家比江浸月想象中的还要凄惨,去年一年,汤泽斌的父母先后在工地去世。
汤泽斌的父亲是工地里专门负责进行水下工作的工人,俗称工地水鬼,说是水下工作也不准确,大部分时候需要背着氧气瓶下到十几二十米的泥浆中工作,下去一趟工资不菲,会给一到两万的报酬,但每一次工作都要抱着上不来的决心,上不来就只有给家里人的赔偿金了,用命换的赔偿金。
去年,汤泽斌的父亲就是在一次工作中死在了泥浆里,并且因为他为人老实憨厚,太过善良,签合同的时候被人做了手脚,最后连赔偿金都没要回来。
在汤泽斌的父亲去世后,汤泽斌的母亲精神就一直不太好,他母亲是在工地负责做饭的,本来是没什么危险的工作,却不想有一天钢筋自高架掉落,正好砸在了汤泽斌的母亲身上。
而那时,小小的汤泽斌刚放学,跑去工地找自己的妈妈,他见到自己的妈妈对自己招手微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照。
拍下的就是江浸月看到的那张照片。
“不太对劲……”江浸月回想着照片中的细节。
陆清眠停下脚步,小巷子里的风泛着凉意,江浸月忍不住更靠近陆清眠一些,虽然不能碰触,可靠近一点,风也不会从两个人中间肆虐而过。
“当时钢筋掉落时发现得早,周围早就有人在大喊躲开了。”陆清眠为江浸月解释。
江浸月突然想起那张照片里,汤泽斌的母亲一只手在对着汤泽斌挥手,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安全帽。
他浑身发冷,不敢置信道:“他妈妈……自己把安全帽摘了下来……”
“她本可以躲开的。”陆清眠道。
江浸月打心底里冷得身体发抖,“她妈妈是主动想死的,甚至怕死不了,故意摘下了安全帽,她从汤泽斌父亲去世后就想死了……”
照片里,汤泽斌妈妈虽然是笑着的,可双眼却盈满泪水,泪水掩藏下,是满眼的愧疚,怪不得那张照片看起来那么古怪。
“为什么要当着小孩子的面……她不会后悔吗?”江浸月无法理解。
以汤泽斌拍照片的距离推算,小小的汤泽斌一定亲眼看清了那些钢筋是怎么把自己的妈妈砸得粉碎。
陆清眠讽刺地扯了下唇角:“死人怎么后悔?”
江浸月又问:“为什么汤泽斌的爸爸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就算是普通的工作,也够养家了……”
陆清眠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江浸月:“你还要去小面馆兼职吗?”
江浸月沉默许久,最后用力点头:“我要去!”
陆清眠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回到莱茵小区,陆清眠没去1203,而是回了自己家。
江浸月独自回家,不等走到1203门口就看到门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袋子装得很满。
走近了,江浸月才看到袋子里面装满了小零食,在最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
零食给你吃,后面是我的电话号,也是我的微信号,你加一下我。
落款是陈可爱。
陈可爱应该是来找江浸月,却发现江浸月不在家,就把东西放在了门口。
看着满满一大袋子零食,江浸月因汤泽斌一家的事情而发冷的心渐渐暖和起来。
他把袋子抱进屋,顺利加上了陈可爱的微信。
陈可爱在微信里十分活泼,跟江浸月随便聊了几句,只是脏话含量有点超标,几乎句句不离H大贴吧里的傻逼之类的。
江浸月想到那些谩骂陈可爱的帖子,问道:那些人还在讨论你吗?为什么要如此伤害一个不认识的人?
陈可爱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他似乎是想要给江浸月讲一讲社会的险恶,讲一讲傻逼的无底线程度,可最后只是发过来一句:因为这世界上压根不存在感同身受,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掉一根头发也比别人死了全家痛苦。
结束和陈可爱的聊天,江浸月的心情越发不好,他又去H大的贴吧看了看,发现陈可爱一直在跟那些人对骂,可他一个人显然骂不过一群人。
放下手机,江浸月开始整理房间,他在找事情分散注意力,让他不要总是想那些事情。
晚上,江浸月早早躺上床睡觉。
只是这个觉并不安稳。
他蜷缩在被子里,怀里抱着另一只大红色的鸳鸯枕头,正皱着眉做梦。
梦里,陆清眠将他堵在角落里,挡住了他所有能够逃跑的路。
陆清眠低着头,咬着他的耳朵,用低沉好听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江浸月,干死你。”
“干死你……”
“干死你……”
“干死你……”
江浸月熟睡的侧脸越来越红,蜷缩的身体缓缓伸展,肩胛轻轻在床上磨蹭,睡梦也掩盖不了后背的痒意。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声“干死你”中,黑暗的卧室骤然亮起柔和的光,光芒如春雨撒落满地,四片洁白漂亮的翅膀伴随着布料撕碎的声音重新在江浸月的肩胛生长而出。
江浸月还不知道自己又报废了一件陆清眠的衣服。
长出翅膀后,江浸月明显舒服了许多,微皱的眉头舒展,梦境也消散了,四翼放松地搭在床上。
可梦中的陆清眠消失后,江浸月又零零碎碎地梦到一些别的事情。
都是些破碎的片段,是他白天时的回忆,可他今天白天的回忆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沉重。
渐渐地,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明明夜空上一片乌云都没有,天空却开始下起小雨,若是有专家在此,必定会发现这些雨水不太对劲,里面一点泥土、灰尘都没有,反而干净清透,带着淡淡的咸味。
像是什么人的眼泪。
卧室里,江浸月仍熟睡着,淡淡微光下,他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
外面下着的不是雨,而是天使的眼泪。
1203楼上,陆清眠却没有睡觉。
他正用力敲着键盘打游戏,电脑屏幕上一片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到处都是,他玩的显然不是什么正常游戏。
电脑屏幕里的人物在陆清眠的操作下,流畅地切换着武器,将所有敌人、怪物砍瓜切菜般变成了一地血红。
虽然操作流畅,可陆清眠本人明显有些走神,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游戏上。
片刻后,陆清眠推开键盘,转头看向了站在墙边的一排仿真人体标本。
人体标本皮肤不全、血肉外露,怎么看都十分恐怖。
陆清眠却丝毫不觉,他起身,走到人体标本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下一秒,他从一个人体标本的胸口处拔出了一把水果刀,这刀还是当初江浸月划伤他的那一把。
陆清眠握着刀,抬手利落地从人体标本的腰间削下一块皮肉,人体标本的粗腰瞬间细了不少。
打量着人体标本的尺寸,陆清眠抬手,动作迅速地削着皮肉,很快地上落了一层仿真人体组织,他面前的人体标本也被削得不成样子,有些部位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等陆清眠停手,他眼前的仿真人体标本已经换了一种体形,那体形十分熟悉,处处都是江浸月的尺寸。
陆清眠这才满意地放下刀,重新坐回电脑前,关掉游戏,开始搜索:改衣服尺寸教学视频。
他从衣柜里挑出两件设计简单的衬衫,套在了已经被削成江浸月尺寸的仿真人体标本上。
然后开始跟着教学视频,几乎是一帧一帧地学着裁剪、修改衣服的尺寸,连缝合的针脚都学得很像,细细密密的比江浸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夜越来越深,陆清眠改衣服改得津津有味,窗外的小雨也一直在持续着。
直到晨光熹微,阳光照进了屋子里。
陆清眠一夜未睡,正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仿真人体标本。
在人体标本的身上,穿着一件改小了的掐腰衬衫。
衬衫的正面看着很正常,只是尺寸改小了,但后面却有些不同。
陆清眠在衬衫的后背开了两个大洞,又在衬衫的腰部缝上了两条长长的蕾丝。
他拉扯着蕾丝,认真仔细地在后腰处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蝴蝶结的尾巴自然地垂落下去,看着特别漂亮。
陆清眠将仿真人体标本翻到了正面,一抬头就看到了人体标本肌理外露的头。
这具人体标本的头没有眼睛,眼睛的位置是两处红通通的窟窿,看着特别渗人。
陆清眠却不觉得渗人,他只觉得丑。
在属于江浸月的身材尺寸上,配上这样的一颗头实在丑爆了。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五指张开握住人体标本的头顶,用力一扭。
只听“咔”一声,人体标本的头就被扭断了,直接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后脑勺对着陆清眠。
陆清眠这才满意。
天亮后,窗外的小雨也停了下来。
今天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没什么特别的,可H大贴吧却在大清早就被过大的流量挤爆了。
不仅是H大的贴吧,这附近大学的贴吧都在今早热度爆表。
所有人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关于一个梦,一个对他们来说恐怖又绝望的梦。
在梦里,他们成为被网络暴力、被曝光私密视频的受害者,他们求助无门,无人声援,他们的一切都被人肆无忌惮地放在网络上嘲笑攻击。
哪怕他们歇斯底里地跟别人辩解,也没有任何人相信他们。
他们罗列出无数证据自证清白,别人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不信”“假的吧”就能让他们崩溃发疯,如坠地狱。
在不断地交流讨论中,他们发现,做过这些梦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参与讨论过类似的事件,用无所谓的、看热闹的心态,在不知真相、不明前因的时候,轻飘飘地诋毁别人,事后又毫无愧疚地抽身离去。
事后,这件事成为H市大学城的神秘怪谈,被称为大学城梦中地狱事件,不少人都说这是神明在警告那些人,也有不少人感慨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
江浸月起床时,对此事毫不知情。
他正红着脸对着镜子发呆,突然再次出现的翅膀打乱了他今天去小面馆应聘兼职的计划,江浸月却清楚的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睡梦中长出翅膀。
昨夜的梦,梦里的陆清眠,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会在大早上找他的人,江浸月也只能想到陆清眠。
他看着镜子里红着脸的自己,迟迟没有去开门。
外面的敲门声很快停了,江浸月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正是陆清眠。
江浸月抖着手接起电话,陆清眠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沉冷带着寒气:
“江浸月,开门。”
江浸月咬唇,没出声。
陆清眠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笑声怎么听怎么冰冷,他道:“江浸月,不开门,干死你。”
江浸月的手机自手心滑落,掉在被子上。
他的心跳开始疯狂加速,甚至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最后,江浸月几乎是抖着腿去开门。
门外,陆清眠拎着个纸袋子,顺着门缝钻进来,见到江浸月身后的羽翼一点都不惊讶。
在今早听说了各个大学贴吧的热门话题后,陆清眠就猜到了这件事与江浸月有关。
他现在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陆清眠很大度地没有追究江浸月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开门,他正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件衬衫。
衬衫后面裁剪出了两个大洞,腰部挂着一个巨大的蕾丝蝴蝶结,蝴蝶结的尾巴软塌塌地搭在陆清眠的手臂上。
江浸月茫然地看着那巨大的蝴蝶结,“这是什么?”
陆清眠向他走来,黑眸里闪着光。
“我改的衬衫,试试?”
第22章 六翼
“你改的?”江浸月觉得不可思议, 他注意到陆清眠拿着衬衫的指尖有几处细小的针眼,应该是缝衣服的时候被针扎到了。
“嗯,”陆清眠将衬衫递过来, “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江浸月没想到他之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想让他妈妈帮忙改一下衣服的尺寸,陆清眠就会亲自动手为他改衣服, 除了妈妈,还从未有人为他做过这种事。
“我、我先不试了。”太过紧张的情绪让江浸月下意识拒绝, 一边拒绝一边往后退, 视线却一直黏在陆清眠手里的衬衫上。
陆清眠一夜未睡, 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闻言故意道:“要我帮你穿?”
江浸月呼吸一顿,立刻拿走衬衫, 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回卧室,顺手要关上卧室门, 关到一半, 动作顿住,又缓缓将门拉开了。
陆清眠放下纸袋,看着大敞四开的卧室门,双眸微眯, 缓缓走了过去。
江浸月背对着卧室门,脑袋里回想着陆清眠之前都是男人还怕看的话,忐忑地脱下上衣,整理好衬衫,像甩披风一样将衬衫甩在后背的翅膀上,然后控制着翅膀, 企图从衬衫后面的两个大洞钻出去。
但这举动显然太难为江浸月了,他看不到衬衫的洞在哪里, 手往后伸隔着翅膀也摸不到,尝试了好几次都穿不进去。
卧室的门开着,江浸月不敢转身,他脑海里总浮现出陆清眠的脸,他怕陆清眠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他怕回头就对上陆清眠的视线。
这种仿佛时刻被注视的感觉让江浸月越来越紧张,动作也越来越慌乱,扯着衬衫的指尖都在抖。
陆清眠的确走到了门口,却是背靠着门边的墙,并没有向卧室里看。
在这样的距离,陆清眠能听到衬衫布料轻轻蹭过皮肤的声音,听到翅膀扇阖的微小气流声,甚至能听到江浸月慌乱的呼吸声。
江浸月急得身体出了一层薄汗,奶白的皮肤染了一层淡淡的粉。
终于,抖动的翅膀沮丧地不动了,江浸月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卧室门,却不想陆清眠压根不在门口。
心中鼓动着莫名的情绪,陆清眠没在看他,他明明该松口气的,可胸腔翻滚的感觉怎么都不像是放松。
江浸月翅膀上挂着衬衫,悄悄走向门口,只探出脑袋,眼帘却是垂着的,声音有点抖,小小的很可怜:“陆清眠……”
“说。”
江浸月没想到陆清眠的声音就响在身旁,他吓得几乎跳起来,强装镇定道:“衬衫,我穿不进去。”
陆清眠低头,看到了江浸月黑乌乌的头顶和半边光溜溜的肩膀。
“尺寸不合身吗?”陆清眠问。
江浸月摇摇头,“是翅膀……我穿不到后面的洞洞里。”
陆清眠:“背对着我,我帮你穿。”
江浸月轻轻吸气,像在做心理准备,身体从门边站直,背对着陆清眠,翅膀轻轻颤抖着,连带着盖在翅膀上的衬衫都在抖,抖得翅膀后面的蕾丝蝴蝶结也颤巍巍的。
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公鸡。
陆清眠走到门前,视线从江浸月的发顶,一点点落在了江浸月的肩头。
“可能会碰到你,这样也要我帮忙吗?”陆清眠问。
明明陆清眠的声音清冷泛着凉气,可江浸月却从心底开始发烫。
他用力点头,又想到自己背对着陆清眠,立刻开口:“要帮忙,我……我可以的!”
陆清眠抬手,指尖探入了衬衫后面的洞,碰到了细软的羽毛,被他碰到的地方立刻剧烈地抖了抖,他听到了江浸月深深的吸气声。
“江浸月,”陆清眠的指尖退后一些,语调认真,“我要碰你了。”
“嗯……”江浸月轻声回答。
后退的指尖伸直,掌心贴合着翅膀柔软的羽毛,一路探向了翅膀根部。
江浸月下意识挺起脊背,嘴唇微张,又狠狠咬住下唇,将即将出口的惊呼咽了回去。
陆清眠顺着翅膀根部,抻开衬衫上的洞,将翅膀从里面顺了出来,紧接着去碰触另一边的翅膀根部,一共四片羽翼,陆清眠就弄了四次。
等衬衫终于能挂在江浸月的肩头时,江浸月几乎站不稳了,他一只手扶着门框,双腿直打颤。
“穿上了。”
陆清眠收手,见江浸月几乎站不住了,“用我扶你吗?”
江浸月不停摇头,把头发摇得乱乱的,咬紧的唇慢慢张开,“我……”
只说了一个字,江浸月立刻又闭嘴了,他的声音变得莫名软腻,刺得他自己的耳朵都受不了。
陆清眠比江浸月高出许多,虽然江浸月背对着他,但在陆清眠的角度能够清楚看到江浸月耳朵、颈侧的红。
他指尖勾起江浸月耳边的一缕发丝别到了耳后,“有出现幻象吗?”
江浸月的唇开开合合,尝试了几次,才尽量用故意平直的语气说:“有、有一些……”
陆清眠微微低头,“能克服吗?”
江浸月点头,又点点头,另一只手也扶在了门框上,“我能的,我一定能的。”
一边说着,江浸月侧过身看了过来,随着转身,没有系扣子的衬衫正面也露了出来,衬衫两边搭在胸膛,中间一线奶白比衬衫还清透,上半的衬衫两侧被微微顶开了一些,一抹樱色一闪而过。
“我只要看到你,就知道哪里不是幻象,我不会迷路的……”江浸月抬头去看陆清眠的脸。
却不想陆清眠突然扯开江浸月身后的蕾丝蝴蝶结,将他未系扣子的衣襟左右交叉使劲裹住,然后将身后的蕾丝带子绕到身前,用力打了个结。
衬衫彻底把江浸月裹得严严实实,陆清眠又按着江浸月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背对着自己,道:“今天试着只听我的声音摆脱幻象,能做到吗?”
陆清眠说得严肃又认真,江浸月一点都没有怀疑,像特别听老师话的学生用力点头,两只手放到身前,握成小拳头,“我知道了,陆医生!”
等江浸月摆脱幻象平复下来后,陆清眠又把他推回卧室里,让他自己把衬衫整理好。
江浸月一脸莫名其妙地把系在身前的结打开,系好扣子,然后扯着两条长长的蕾丝带子想在身后打个蝴蝶结,发现有难度,直接放弃了,拖着两条像尾巴似的蕾丝带子就走了出去。
“好合身!”江浸月感叹,一连声地感谢陆清眠。
陆清眠已经坐回沙发上,撑着下颌跷着腿,姿势有点刻意地放松,只是江浸月没看出来。
“合身就好。”
改成掐腰的衬衫穿在江浸月身上,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了江浸月漂亮的腰线,只是与合身的衬衫相比,挂在胯骨过于宽大的裤子就显得特别怪异。
陆清眠走过去,熟练地从江浸月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根发夹,将宽大的裤腰扯出来折叠后用发夹固定好,又顺手把两根蕾丝带子打成漂亮的蝴蝶结。
“裤子先将就一下,我还没学怎么改裤子。”
听到陆清眠提起学改裤子,江浸月立刻想到了陆清眠指尖被针戳坏的伤口。
他勾过陆清眠的指尖,找到那几处红红的小伤口,用指腹轻轻摩挲,“疼不疼?”
陆清眠愣了下,不过是被针扎了几下,江浸月不提他根本想不起来。
“不疼,没什么感觉。”
江浸月微微皱眉,“怎么会不疼呢?”他被钢针扎过,那样的疼痛,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片刻后,有细碎的金光自江浸月的指尖浮现,一点点地落在陆清眠的手上,所到之处再也看不见任何伤口。
陆清眠的心像被轻轻戳了一下,他看着江浸月不停在他手指摩挲翻找伤口的小动作,锋利的眉舒展,“让你长根羽毛长不出来,帮别人治疗伤口却积极得很。”
江浸月抬头冲陆清眠傻乎乎地笑,陆清眠抽回手,轻轻弹了下江浸月的额头,“江浸月,什么时候学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捂着额头,江浸月装作凶巴巴地瞪了陆清眠一眼,一看那模样就是有听但没当回事。
陆清眠不再多说,只问他,“要不要吃面?小面馆的。”
江浸月想吃,但他扇了扇身后的翅膀,“我这个样子不能去。”
陆清眠神秘一笑,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小子,来送个外卖,跑腿费不会少了你的。”
挂断电话,江浸月猜测:“是汤泽斌?”
汤泽斌,小面馆的熊孩子。
“给他个赚零花钱的机会。”陆清眠没有否认。
江浸月想到汤泽斌父母的事情,心口有些堵,但他掩饰好,没让陆清眠看出来。
等待外卖的时候,陆清眠和江浸月交换了手机,一个人玩游戏,一个人看电影。
陆清眠照旧在看恐怖电影,刚看了个开头,手机就开始不停震动,陈可爱正疯狂给江浸月发微信。
陈可爱:月月啊!你看校贴吧了吗!这事是不是你做的?
陈可爱:肯定是你做的!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厉害!
陈可爱:你猜怎么着?那些人一个个私信我道歉!之前对骂的时候那么硬气,现在滑跪滑得这么快!
陆清眠微微皱眉,还是把手机递给了江浸月。
江浸月的双手都忙着按节奏大师里的小方块,视线都没转一下,就算这样,还是漏掉了好几处,眼看着分越来越低,江浸月罕见地抱怨道:“完蛋了!这关又过不去!”
“笨死了。”陆清眠只看了一眼就挤开江浸月的一只手,接管了一侧的按键,指尖跟着节奏快速在屏幕上舞动,比江浸月流畅了不知道多少倍,对比下江浸月的另一只手操作得笨笨的。
陆清眠看准时机,“松手。”
江浸月立刻撤回手,陆清眠另一只手也接上,彻底接管了江浸月的游戏。
因为交接手机,两个人坐得极近,肩膀碰到了两下,江浸月却没注意到,他像是熟悉了陆清眠的气息,因为没有注意到,也没有触发碰触ptsd。
江浸月拿回自己的手机,翻看陈可爱的微信,越看越茫然,就问了问。
陈可爱比江浸月还震惊,他把附近大学贴吧的热门帖子都转发给了江浸月。
江浸月一个个看过去,越看越心惊。
“这些……是我做的?”
陆清眠已经顺利通关了江浸月总是打不过去的那首曲子,看了过来,“你自己不清楚吗?”
江浸月摇头,他努力回想晚上的事情,迟疑道:“我只是……梦到了那些事情。”
虽然江浸月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但陈可爱已经认定了这件事就是江浸月做的。
今天可以算是陈可爱这些时日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想跟江浸月道谢,可谢谢两个字打出来几次都被他删除了,他总觉得这样子道谢太过正式,江浸月会不自在。
想了想,陈可爱点开语音,说道:“月月啊,暑假结束你就大一了,是不是该谈恋爱了啊?”
“之前咱们聊天,我听说你好像没谈过恋爱?要不要哥哥我介绍几个1给你啊?保证优秀。”
“你都上大学了,也该谈谈恋爱了,总不能一直当小处男吧?多丢人呐!”
江浸月的手机是杂牌智能手机,这类手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通话音量特别大,不开免提别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这点表现在微信语音上也是一样的。
陈可爱发的几条语音,被陆清眠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江浸月本来听了两句就觉得不对,想关掉的,可他太紧张了,忍不住疯狂戳屏幕,导致手机卡死按不动了,陈可爱的语音便一条接着一条自动播放完了。
小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寂静。
江浸月攥着手机,不知道为何有种背着家长干坏事被发现的紧张感。
陆清眠突然笑了一声,在格外安静的小客厅特别明显。
江浸月缓缓转头,对上了陆清眠的黑眸。
那双眸子冷沉一片,看着阴森森的,偏偏他唇边挂着一抹笑。
“江浸月,你想谈恋爱了?”
轻飘飘的问句落入耳中,江浸月立刻摇头,像警觉的小动物下意识规避危险,努力否认:“没有,不是,怎么可能!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连跟别人牵手都做不到。”
陆清眠声音幽幽:“你能做到牵手了。”
江浸月眨巴眼睛,陆清眠不提他都没反应过来,如今他和陆清眠碰触双手已经不会触发ptsd的应激反应了,这是不是代表他也能和别人正常的握手了?
见江浸月露出思索的神情,陆清眠身体前倾,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还想跟别人牵手?”
江浸月立刻坐直,摇头摇头再摇头,继续否认三连:“没有!不会的!我只跟陆医生握手!我不会背叛陆医生的!”
陆清眠指尖轻点膝盖,黑眸带着吸引力,深深看着江浸月:“我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我没资格限制你碰触别人的身体。”
江浸月想象了一下碰到别人身体的情形,紧紧皱眉,脸上满是抗拒:“我不会碰别人的,一想到就……好恶心。”
陆清眠神情蓦地一松,“是吗,看来治疗的力度不够大。”
江浸月眸子清澈,认真地看着陆清眠,“以后也拜托陆医生了。”
被那样干净的眼眸看着,陆清眠有些狼狈地别开头。
像阴暗的怪物突然暴露在了阳光下,无处躲藏。
小客厅里的气氛又渐渐变得奇怪。
好在汤泽斌很快敲响了门。
陆清眠去开门,本没想让汤泽斌进来,可汤泽斌仗着自己身形小,顺着门缝就挤进来了。
江浸月吓坏了,飞速冲进卧室关上了门,好在汤泽斌没看见他。
熊孩子背着保温箱,视线在屋子里四处乱瞟,看到紧闭的卧室门,脸上露出一种奇妙的神情。
汤泽斌把保温箱放在桌子上,非常自来熟地坐在一边,看向陆清眠,问道:“陆哥,我江哥怎么不出来呢?”
从陆清眠那里,汤泽斌知道了江浸月的名字。
“他身体不舒服,”陆清眠随便找了个借口,“钱给你了,你送完面可以走了。”
汤泽斌数了数陆清眠多给他的跑腿费,心满意足地塞进自己的小口袋里,屁股还牢牢地粘在沙发上,就是不动弹。
“别啊,我这不是顺便来我江哥家里做客吗?陆哥你也太狠心了,这么快就赶我走,我这还没看到江哥人呢。”
陆清眠将面摆在桌子上,再次赶人:“你在这里,他不会出来的。”
汤泽斌拧紧自己的粗眉毛,像在努力思考,突然,他眼珠子一亮,看向陆清眠,一脸我懂的神情道:“我晓得了,晓得了,是你们太激烈了,我江哥下不来床了是吗?不仅下不来床,还一身痕迹见不了人!”
汤泽斌越说越来劲,还不停点头自我肯定。
陆清眠瞥了眼汤泽斌,见祖国未来的花朵脸上挂着颇为猥琐的笑容,指尖有点痒,忍不住想教训一顿汤泽斌。
汤泽斌猴精猴精的,立刻察觉到了危险,主动捧起一碗面放在卧室门口,敲了敲门,高声道:“江哥!我把面放门口,你开个门缝拿进去,你放心,我不会进去的!”
不一会儿,卧室门打开一点,江浸月只探出手,把面一点点拽了进去,紧接着又把一个塑料袋推了出来。
“给你吃。”
塑料袋里是陈可爱之前送给他的零食,他还没怎么吃。
汤泽斌一见零食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袋子坐在沙发上,拆开一袋薯片就开始咔哧咔哧地吃,一边吃一边跟陆清眠聊天。
说是聊天,就是单方面告状,还是告他自己爷爷的状。
“陆哥,你说我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就没有自尊心吗?”
“早上那些人来送货,不仅在我们店里白吃了一顿,临走还白拿了好几瓶饮料!我爷爷不仅不说他们,还一直赔着笑脸,我不高兴,爷爷还瞪我!”
“爷爷说只有他们家还没涨价了,让我不要这样,可我就是不懂,那些钱比自尊心还重要吗?”
陆清眠低头吃面,并不搭话,只等汤泽斌抱怨够了,才淡淡道:“带着零食赶紧回去,别给你爷爷添乱。”
汤泽斌不满意地撇撇嘴,又跑到卧室门口,隔着门板和江浸月加了手机号、Q-Q号、微信号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熊孩子走了,江浸月才端着面碗从卧室出来。
吃过面,陆清眠也走了,他像是有什么急事,走得很匆忙。
江浸月因为长着翅膀,也不能出门,只能在出租屋里消磨时间,晚上九点多就躺到了床上,却不想刚闭上眼睛,就接到了汤泽斌号码打过来的电话。
虽然是用汤泽斌的号码打过来的,来电人却是汤泽斌的爷爷。
老人家在电话里十分着急,询问江浸月晚上有没有看到过汤泽斌,汤泽斌有没有在他那里。
从电话里得知,熊孩子在晚上要关店的时候又和自己爷爷大吵了一架,手机都没带,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汤泽斌的爷爷追出去,却没看到人,这才四处打电话找人。
江浸月猛地坐起来,睡意全无,他安抚道:“汤爷爷您别着急,我也出去找找,小斌应该没跑远,还在面馆附近,找到他我会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的。”
挂断电话,江浸月焦急地在屋子里打转,最后干脆翻出一件陆清眠的外套,背对着镜子盖在了翅膀上,两只手在前面紧紧拽着外套的衣襟,打算就这样出门。
没想到刚出门就接到了陆清眠的电话:“你别出去,我去找,你在家里等着。”
陆清眠知道汤泽斌的爷爷也会给江浸月打电话,猜到了江浸月会出门。
江浸月却不想等在家里,“我把翅膀用外套盖住了,现在是黑天,我去小路找,应该没人注意我的。”
陆清眠听出了江浸月语气里的焦急,便没再多劝,而是让江浸月在门口等他,他去找江浸月,他们一起出去。
很快,陆清眠下来,带着江浸月一起去了小巷子。
夜里的小巷子照明不足,黑漆漆的,江浸月又着急又担心,也顾不上害怕,扯着陆清眠的袖子打算跟他分开找。
“我去那边,我们分开找,电话联系,你放心,我不会往人多的地方走,不会让别人看到我的。”江浸月认真保证。
陆清眠用力握了握江浸月的手,帮他拢了拢盖着翅膀的外套,叮嘱道:“一切小心。”
两个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后,开始寻找汤泽斌。
江浸月对这附近的小巷子不太熟悉,开着手机的手电筒一直看着路,突然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一只小小的拖鞋。
那拖鞋一看就是小孩子的尺码,应该是跑得太着急,从脚上掉了下来。
江浸月捡起拖鞋,发现顺着拖鞋的方向再往前走就是马路边了。
他紧紧扯着身上的外套,咬牙跺了跺脚,还是顺着拖鞋掉落的方向跑了出去。
很快,江浸月跑到了马路边。
路边灯火通明,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多,夏夜里在路边散步的行人也不少。
江浸月的翅膀虽然盖着外套,他也努力缩着翅膀,可后背仍会鼓起来,看着特别怪异,他注意到有人已经看向了他。
被人注视的感觉让江浸月浑身紧绷,手脚发冷,他定了定神,还是走向了马路边,顺着马路开始找汤泽斌的小身影。
走过一个转角,前方就是一处十字路口。
来往车灯下,江浸月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路边,还在不停抬手抹眼泪。
正是汤泽斌!
江浸月立刻向汤泽斌跑了过去,怕吓到小孩,他也没出声喊。
却不想汤泽斌在一辆大卡车开过来时,突然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一时刺耳的鸣笛声响彻街道,江浸月的心跳几乎暂停,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扇动翅膀飞了过去。
盖着翅膀的外套掉在地上,站在一旁的路人只觉一道光亮快速闪过,好像看到了扇着翅膀的人?
江浸月用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到了汤泽斌身前,用力抱住了汤泽斌的小身板,此时大卡车已经开到了两个人的面前,刺目的车灯晃得江浸月睁不开眼睛,站在路边的行人开始大声尖叫。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不可以!不可以!!!”
江浸月吓得浑身颤抖,却仍旧收紧怀抱不肯撒手,车灯映入眼底,他瞪大眼睛,眸底的金色越来越璀璨,吓得几乎停摆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震颤,江浸月的肩胛泛起一阵剧痛,四片羽翼陡然伸直,在四片羽翼的下方,无数光芒汇聚,最后变成一对翅膀在江浸月的后背伸展开来。
三对羽翼在江浸月身后用力扇动,羽翼边缘掉落无数光芒,光芒落在地上,汇聚成光河,光河蔓延,转瞬间贴着地面爬上周遭的建筑、车辆、行人,最后消散无形。
世界在此时彻底寂静下来。
江浸月缓缓抬头,看到了无数尘埃在光芒中慢慢飘落。
大卡车就停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而他怀里的汤泽斌,面上带着惊恐,泪水挂在脸上却不再流淌,像是电视里被按了暂停后的定格画面。
江浸月抱着汤泽斌站起来,他看到大卡车里的司机吓得瞪大眼睛、张大嘴,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这样的神情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只是大卡车,街道上所有的车辆,路边的行人,都静止在了原地。
江浸月转身,看到了从另一个方向飞奔而来的陆清眠,陆清眠保持着奔跑的姿势,神情是江浸月从未见过的害怕。
他还是第一次在陆清眠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想到了某种猜测,江浸月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时间定格了,无论是时分秒都不再前进。
世界在此刻暂停了。
第23章 流星雨
万籁俱寂, 风声也无。
江浸月将汤泽斌放在路边,走到那些尖叫的路人面前,他们的表情定格在震惊中, 甚至有些人的嘴巴张大到能看到小舌头,江浸月在他们面前挥了挥手, 那些人没有半点反应。
“时间真的停止了……”
江浸月好奇地四处观望,身后的六翼微微扇动, 羽翼不再是纯然的白, 每一片羽毛的末尾都染上了璀璨的碎金, 随着扇动不断掉落着如星芒般的光。
随着翅膀扇动,江浸月觉得身体变得轻盈,脚尖偶尔踩不到地上, 他有些不熟练地飞起来,在完全静止的世界中肆意地飞高, 探手摘下了一旁绿化树最高处的一片叶子。
站在树冠旁边, 江浸月松开手,树叶停留在高空中,丝毫没有掉落,他用手指戳了戳叶片, 将叶片戳得东倒西歪,这才重新把树叶拿起来。
世界骤然的奇异变化让江浸月充满兴味,他越飞越高,蓬松巨大的六翼在身后留下金色的光晕,江浸月摘下眼镜和口罩,用力呼吸空气, 开心地在空中转圈,不远处监控摄像头的镜头闪光突然映入眼中。
江浸月浑身一僵, 翅膀都不扇了,从空中陡然掉了下去。
掉到一半,江浸月用力扇动羽翼,飞到了一处监控摄像头前,看着镜头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微微皱眉。
他歪着头,努力感知,身体内仿佛有种奇异的能量流动。
片刻后,江浸月退开一些,停在空中,双臂展开,闭上眼睛,羽翼用力扇动起来。
完全静止的世界被带起一阵旋风,旋风里搅着无数金光,光芒聚拢又立刻分散,分为数缕细细的光线射入了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中。
一声接着一声的“吱咔”声响起,监控的储存录像全部被毁。
做完这一切,江浸月一阵头晕眼花,他慢悠悠落在地上,捂着脑袋缓了缓,然后冲着一处监控摄像头九十度鞠躬,十分愧疚地大声道:“对不起!等我攒够钱会为市政捐款补偿的!”
没有监控录像后,江浸月彻底放松,他重新抱起路边的汤泽斌,走向了陆清眠。
陆清眠和无数人一样,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僵硬在原地。
江浸月凑近看陆清眠眸底的恐惧,将那片叶子轻轻塞入了江浸月的唇间,轻喃:“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把汤泽斌塞进陆清眠怀里,让陆清眠的手臂抱着汤泽斌,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外套,打算藏起来再恢复时间,可他回头见到陆清眠唇间塞着的叶子,脚步又顿住了。
塞叶子只是江浸月一时调皮。
但陆清眠面上毫不掩饰的害怕和恐惧让江浸月的心越加滚烫。
他又走了回去,拿出手机,对着陆清眠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一张不够,江浸月又伸手在陆清眠脸庞比了个耶的手势,又拍了好几张。
最后,江浸月干脆站在了陆清眠旁边,高举手机想来一张自拍合照。
可是陆清眠太高了,江浸月不得已飞起来一点,才让两个人的脑袋都出现在镜头里。
拍完合照,江浸月心满意足地披上外套离开,藏进了小巷里。
下一秒,世界恢复喧嚣。
戛然而止的尖叫声隔了许久重回序章,路人们纷纷捧着脸,惊恐地看向马路中央,大卡车又顺着惯性开出去一段路才刹车,司机立刻下车去看车底,被重启的人们聚拢过去,以为会看到车下一片鲜血淋漓。
可车下什么都没有。
大卡车司机不停地揉着眼睛,聚拢过来的路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甚至有人说自己看到了长着翅膀的人飞过去抱住了一个小孩。
看到的人不少,大卡车司机也看到了,可事实摆在眼前,车下什么都没有。
陆清眠正抱着哭得哽咽、上气不接下气的汤泽斌站在马路边,看着这场闹剧。
他唇边咬着一片树叶,含在唇中的一部分已经被他咬碎了,苦涩的汁水在唇齿间蔓延。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陆清眠拿出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短信。
江浸月:先把小斌送回去,其他的我之后再跟你解释:p!
似乎是怕陆清眠生气,江浸月还在后面加了个吐舌头的小表情。
陆清眠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抱着汤泽斌走回小巷。
马路上,在确定没有任何人被卡车压在车轮底下后,聚拢的人群渐渐散开了,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猜测是不是车灯太亮导致的光影交错,让他们出现了类似海市蜃楼的错觉。
在对待无法解释的事情上,人们最会自洽。
等人都散开了,大卡车司机还揪着自己头顶稀少的几根头发在车底下四处查看。
最后,他从车后轮里揪出来了一只已经绞进车轮里的小孩拖鞋。
大卡车司机蓦地跪在地上,面色惊骇地喃喃自语:
“不是错觉……不是错觉……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小孩,还有一个长着翅膀的人……不是人,是天使,是神明!是神救了我……”
大卡车司机的身体因过于惊骇而颤抖着,他开始对着前方的空地跪拜,“谢谢神明保佑,谢谢神明保佑,不然今天就出大事了……”
江浸月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他正藏在小巷上边的墙后,跟着陆清眠的身影无声地飞着。
陆清眠联系了汤泽斌的爷爷,没等走到小面馆,花白头发的老人已经拿着老式手电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汤泽斌还没从害怕中缓过神来,倒是没再大哭,只是抽抽噎噎的,看到自家爷爷过来,立刻从陆清眠的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江浸月趴在小巷子的墙头,用外套拢好自己身后的翅膀,悄悄看着。
花白头发的老人停下来,却没将汤泽斌搂进怀里,苍老的手扯过汤泽斌,弯腰伸手就用力打在汤泽斌的屁股上,“我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汤泽斌愣了下,立刻挣扎大哭,老人的手却死死揪着汤泽斌的衣服,怎么都不松手。
陆清眠微微皱眉,并未打算替汤泽斌隐瞒,直言道:“汤泽斌在卡车开过来的时候冲出了马路。”
一句话,让汤泽斌的哭泣挣扎停了下来,老人用力吸气,面上大骇,神情是极度害怕后缓不过来的扭曲。
他把手电筒扔在地上,开始更用力地打汤泽斌的屁股,沙哑苍老的声音嘶吼起来:“汤泽斌,你长本事了,你才多大?学什么不好,学别人自杀!你是要气死我啊!你知不知道错了!我今天打死你,省得你还跑去自杀!你知不知道错了!我是怎么教你的!我教你老实、善良,你呢?你怎么做的!”
在老人一声声的责问中,汤泽斌越哭越大声,稚嫩的嗓音大喊着反驳:“我没错!我没有错!是爷爷的错!是爸爸的错!是妈妈的错!”
“是大人的错!是妈妈先自杀的!是妈妈不要我了!我要去找妈妈,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也不要当老实孩子,老实善良有什么用!像爸爸一样吗?死了连赔偿金都要不回来!像爷爷一样吗?人人欺负,连自尊心都没有!”
江浸月看着汤泽斌哭得一片狼藉的小脸,心脏紧缩,一种难言的情绪弥漫心头。
曾几何时,他也曾像汤泽斌这般哭闹,哭闹妈妈为什么总是那样让人尴尬,那样不要尊严。
面对小小的汤泽斌的哭喊责问,老人抖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解释,只是重重地叹气,佝偻着腰把汤泽斌抱了起来,捡起手电筒,对陆清眠不停道谢,然后抱着汤泽斌走进了黑暗的小巷子里。
小巷幽深,老式手电筒橙黄的光渐渐消失了,只隐约能听到汤泽斌的抽噎声,和老人如破风箱般的喘气声。
江浸月还有些缓不过来情绪,陆清眠却抬头,直直地望向江浸月藏身的墙头,淡声道:“还不下来?”
江浸月一愣,左右看看,发现陆清眠的视线就是直勾勾看着他的。
陆清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江浸月扯着外套的领子,从墙边探出头,扇动翅膀,缓缓飞了下去。
小巷子两边的墙并不矮,江浸月飞下去时披在翅膀上的外套在身后飞扬,露出金光闪闪的六片羽翼和随着羽翼挥动流淌在身后如星河般的光芒。
他额前的长刘海随着微风荡漾,没有眼镜和口罩的遮挡,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映着熠熠光芒,眼底的金光如流焰滑动轨迹,深深映入陆清眠的眼中。
陆清眠漆黑的瞳仁收缩,定定地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落地后拽下外套,像小孩子炫耀玩具般,只飞高了几厘米,在陆清眠面前转了几圈,展示着自己新长的翅膀。
“陆清眠你看,我有六个大翅膀!”
在不知不觉中,江浸月变了不少,他已经不再是最初因为长翅膀而害怕被当成怪物的江浸月了,他如今依旧害怕被人发现,可身后站着陆清眠,他至少不会再把自己当成怪物。
他能坦然地给陆清眠展示自己的翅膀了。
陆清眠一直未说话,只是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想到什么,把一边最上面的翅膀伸展开给陆清眠看,“你看,我能给自己长羽毛了!”
随着翅膀伸展,羽毛越显蓬松,上面曾秃了毛的一片地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片新长好的漂亮羽毛。
陆清眠垂眸看去,羽毛尾端灿烂的金光映入他的眸底。
“嗯,我看到了,”陆清眠抬眸看向江浸月的脸庞,“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是秃毛鸡,江浸月,你很漂亮。”
你很漂亮。
江浸月小时候经常听到这句话,可这句话后面总是会跟着一句,这么漂亮,可惜不是女孩。
对于江浸月来说,漂亮不是好事,他厌恶这种漂亮。
江浸月的神情黯淡了几分,他强行扯起嘴角,企图掩饰过去。
陆清眠看到了,神情微敛,向江浸月走近一步,再次开口,语气格外认真:“江浸月,你很漂亮,与其他无关,只因为是你,你的漂亮没有任何错。”
江浸月微微张唇,没有口罩遮挡,脸颊上迅速染上的绯红是那么惹眼。
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谢、谢谢。”
面对这样直白的夸奖,江浸月十分无措。
他慌忙下揪掉自己的一根羽毛,抬高手后松开,“我、我给你看看这个!”
尾端闪烁着淡淡金光的羽毛停在了半空中,没有丝毫要掉落的趋势。
陆清眠微眯双眸:“控制物体?”
江浸月摇头,“不是,”他指尖戳了戳羽毛,指尖上的光芒将羽毛环绕起来,像形成了一处独立的小空间,“我感觉像是……把这根羽毛停留在了时间的缝隙里,类似时间暂停。”
在今夜长出来第三对翅膀后,江浸月隐约懂了很多东西。
“你刚刚是用这种方式救下汤泽斌的?”陆清眠问。
江浸月点头,下一秒就见陆清眠从口袋里掏出一片被咬破一边的叶子。
“还喂我吃了一片叶子。”陆清眠冷淡补充。
江浸月僵在原地,停在半空中的羽毛失去控制,陡然掉落,被陆清眠接住,极其自然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叶子挺苦的,你要尝尝吗?”陆清眠继续补刀。
江浸月视线左右乱瞟,努力寻找能让陆清眠不提这件事的方法。
突然,他脑中的某根弦动了一下。
江浸月仰起头,用特别认真的语气道:“陆清眠,我带你去试试这种能力吧?还挺好玩的,真的!”
怕陆清眠不相信,江浸月一边说一边用力点头,晃得刘海乱飞。
陆清眠表现出一点兴味:“怎么试?”
江浸月抬头看了看天空,冲陆清眠翘起嘴角,有点小得意的笑容特别可爱。
他把外套塞进陆清眠怀里,又主动去牵陆清眠的手,“抓紧我。”
随即江浸月用力扇动羽翼,六片羽翼的飞行能力不是曾经能比的,瞬间江浸月就带着陆清眠飞上了高空。
江浸月微微俯身飞行,双手向下握着陆清眠,陆清眠手臂高举,被江浸月拎在了下面。
脚下的高度瞬息万变,眨眼间两人穿过云层,街道变成了亮着光芒的蚁城。
江浸月自长出翅膀后还没这么畅快地飞过,他越飞越快,身后留下的细碎光芒在夜空中划下漂亮的弧线,羽翼下,蕾丝蝴蝶结大大的尾巴也随着翅膀摇曳着。
陆清眠的额发被风吹乱,他低头看着脚下漆黑的深空,眸中隐隐闪过些许兴奋,又被很好地掩藏。
江浸月觉得心情格外畅快,无论是偶尔穿过云层时隐隐扑在脸颊上的湿气,还是翅膀带起迅捷的风,都将他的烦恼越抛越远。
他们飞过一幢幢高楼,直奔H市中心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座立在塔尖的大钟。
某一幢高楼中,幼小的孩子趴在窗边,看到天上金色的光芒拖出长长的尾巴,转身惊喜地跟妈妈喊:“妈妈,我看到流星啦!”
暗夜中的高塔越来越近,江浸月终于想起来低头问问陆清眠的感受。
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高空的风也驱不散他们掌心的热度。
“陆清眠!你感觉怎么样?”江浸月第一次用如此邀功的语气跟陆清眠说话。
陆清眠的衬衫在风中鼓荡,他抬头,看着江浸月金灿灿的眸子,薄唇微勾,说出的话却让江浸月一下子飞歪了。
“挺好的,特别锻炼臂力。”
江浸月有点尴尬,翅膀用力扇动,不断加速,终于带着陆清眠落在了塔尖的巨大钟表面前。
大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着,靠近时那声音更加清晰。
江浸月看着比他人还长的大钟指针,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陆清眠,本想跟陆清眠说说话,却不想陆清眠没有看向大钟,也没看向高塔下的城市,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格外深邃,勾得江浸月看过去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滴答、滴答。”
“扑通、扑通。”
江浸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逐渐比秒针的声音还快。
装死许久的金手指陡然诈尸,突兀的声音出现在脑海,江浸月本该吓一跳的,可他几乎沉沦在陆清眠的双眸中,已经顾不上那道声音了。
“锵锵锵锵!宿主心跳爆表!为宿主献上随机玛丽苏小功能嗷~”
突然,一颗拖着大尾巴金光闪闪的五角星自高空划过一道圆弧,猛地坠落在两人脚边,摔碎成一地花火。
下一刻,无数大尾巴星星划过夜空,一颗接一颗地在两个人的身边碎裂。
“是流星雨!”江浸月接住一颗星星,星星入手温热,五角圆润可爱,其中一角比其他角大出许多。
江浸月见到了小时候梦里出现过的画面,不是现实世界的流星雨,而是真正的五个角的星星汇聚而成的流星雨,还是大尾巴五角星。
陆清眠也接住了一颗大尾巴五角星,他捧着星星,星光让他冷硬的轮廓显出几分柔和,连看着江浸月的眼神都柔和许多。
暗海般的眸子柔如静湖,湖下藏着什么让江浸月心跳加速却又不解的情绪。
“好想……”江浸月呢喃,他好想把陆清眠看他的眼神保留下来。
他指尖探进口袋,想为这样的陆清眠拍照。
可他又不敢直接拍,便打算故技重施。
“陆清眠。”江浸月走向陆清眠,六翼在身后微微扇动,闪烁的光芒比流星雨更为耀眼。
他双手高抬,又缓缓向下,细细金芒随着他的指尖挥舞,如流水般落到地上,而江浸月身后的六翼也在微微抖动,一起洒下无数光芒。
光芒汇聚,紧密贴合地面,沿着地面飞速蔓延。
“一会儿见。”随着江浸月的声音落下,在他身后的大钟表针停止了前进,钟表的滴答声也停了。
世界暂停。
江浸月看着站在他面前捧着大尾巴五角星一动不动的陆清眠,心满意足地拿出手机,对着陆清眠“咔嚓咔嚓”地拍照。
一连拍了十几张,江浸月才放下手机,踮起脚凑近看陆清眠的脸。
陆清眠的眼底还映着因时间暂停而滞留在空中的流星雨。
江浸月伸出手指,指尖小心地碰了碰陆清眠的睫毛,毛茸茸的,像小刷子一样,与陆清眠又坏又别扭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
指尖缓缓向下,划过陆清眠高挺的鼻梁,悬在了陆清眠的唇边。
江浸月垂眸,视线随着指尖一起落在了陆清眠的唇上。
近距离看,陆清眠的唇色是淡淡的粉。
江浸月偷偷笑了起来,因为轻笑,指尖不小心碰了下陆清眠的唇,他心脏一颤,笑声立刻停止。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踮着脚尖越凑越近,呼吸也轻轻洒在了陆清眠的下巴处。
“好软……”不确定般,江浸月的指尖再次碰到了陆清眠的唇,葱白的指尖压着唇瓣,轻轻用力,唇瓣微微下陷。
“真的好软。”江浸月轻叹,没想到陆清眠的唇居然这样软。
不等江浸月赞叹完,陆清眠突然动了,只见他手一松,手里的大尾巴五角星直接掉在两人脚边摔碎,他低头,抓住江浸月的指尖,不断俯身逼近江浸月,黑眸重新聚焦在江浸月身上,没有半分失焦。
江浸月吓得用力往后仰,脚步踉跄,被陆清眠揽住了后腰,陆清眠的手臂陷入了柔软的羽毛里。
陆清眠还在俯身靠近,逼的江浸月的腰肢弯成不可思议的柔韧弧度。
江浸月惊得呼吸都忘了,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陆清眠。
陆清眠垂眸,“江患者,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好像还没有为你安排需要碰触嘴唇的治疗步骤,你怎么可以不听医生的话呢?”
第24章 梦境
在陆清眠能动后, 停滞在夜空中的大尾巴五角星也纷纷恢复轨迹,一颗接着一颗地坠落在两人周围。
江浸月不断后仰,双腿已经站不住了, 全靠陆清眠揽在他身后的手臂支撑身体重量,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因为他已经十分熟悉陆清眠的气息, 碰触ptsd的应激反应刚出现一点苗头,就被他自己过快的剧烈心跳给压了下去。
“你、你怎么能动了?”江浸月磕磕巴巴地问, 金色的眸子瞪得溜圆。
陆清眠在极近的距离俯视江浸月, “我不能动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江患者。”
江浸月眼神漂移,脑袋里的几根弦正在疯狂拨动,不断思考为什么陆清眠能动了, 为什么能力突然失效了,是因为他今天连续使用这种能力导致的吗?
陆清眠的视线太有压迫力, 江浸月闭上眼睛装鸵鸟, 在脑袋里疯狂询问金手指,他本以为金手指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装死,却不想这回金手指给了他回复。
平直的调子在他脑海里毫不负责任地笑了一声:“嘻嘻。”
江浸月:“……”
陆清眠看着江浸月不断颤抖的睫毛,坏心地冲着江浸月的睫毛吹了一下, 两片小刷子似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连他揽在臂弯的羽翼都在抖。
羽翼入手蓬松柔软而温暖,但抖如筛糠。
陆清眠忍不住轻笑出声,“江患者,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只能对你提前使用额外治疗的行为收取小费了。”
江浸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还未等看清陆清眠又立刻闭上了,脖子僵直地挺着, 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陆清眠的衣襟,开始学金手指一样装死。
陆清眠继续道:“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
江浸月还是装死,陆清眠却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塔顶只有恢复转动的钟表秒针发出的“滴答”声,和一颗颗大尾巴五角星摔碎在地面的“噗噗”声。
这些声音都没有江浸月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大。
他开始祈祷陆清眠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陆清眠突然不说话了,江浸月数次想睁开眼睛看看,却又不敢。
直到轻缓的呼吸轻轻洒在他的鼻尖,带来轻微的痒意。
江浸月皱了皱鼻子,鼻尖一耸一耸的,全然是不自知的可爱。
陆清眠垂眸,声音又轻了几分,“江浸月,张嘴。”
江浸月身体先于大脑听从命令,红润饱满的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听觉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传入耳中,下一刻,一片冰凉的东西被塞在了他的唇间。
陆清眠继续命令:“闭嘴。”
江浸月嘴唇紧抿,夹住了唇间的东西,薄薄的、凉凉的,好像不是嘴唇?
陆清眠低头,靠近江浸月耳边,“用力……咬。”
最后一字微微着重了音调,江浸月用力咬了下去,清脆的口感破碎在齿尖,一股苦涩的汁液立刻在口腔中弥漫。
江浸月猛地睁开眼睛,推开陆清眠站直身体,拿走了唇齿间的东西。
一片另一边已经被咬破了的树叶,此时被他把另一边也咬破了。
江浸月愣愣地盯着树叶,委屈巴巴地呢喃:“好苦……”
陆清眠勾唇,“树叶好吃吗?”
江浸月诚实摇头,“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看着江浸月可怜巴巴的小模样,陆清眠伸出手指,轻蹭过沾在江浸月唇边的一抹绿汁,指尖有点抖。
江浸月迷茫地看过去,就见陆清眠的肩膀也开始抖,抿紧的薄唇蓦地勾起大大的弧度,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江浸月缓缓眨眼,又眨眨眼,眼前大笑着的陆清眠是真实的,并非幻觉,他还是第一次见陆清眠这么开心地大笑。
在陆清眠的笑声中,江浸月口中的苦涩仿佛都淡了不少,他撇了撇嘴角,本想抱怨,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最后跟着陆清眠一起大笑起来。
下坠的大尾巴五角星渐渐稀疏,流星雨慢慢停下消失,夜空恢复寂静。
笑闹结束,两个人坐在塔顶大钟前,一起看着塔下的城市。
流星雨的结束如一场绚烂的烟花湮灭于无声,带来些许莫名的惆怅。
江浸月看着高楼下蜿蜒的城市路线,脑海里闪过汤泽斌那张哭花的小脸。
“小斌……今晚会做噩梦吧?”江浸月轻叹。
陆清眠坐在江浸月身边,两个人的肩膀只隔着半拳的距离就会挨上。
“噩梦总是比美梦长久。”陆清眠道。
江浸月身后漂亮巨大的六翼轻轻扇动,他抬起指尖顺着城市的路线描绘,指尖一直有淡淡的碎光洒下。
看着坠落后慢慢消散的光,江浸月眸光一亮,突然从楼边站了起来,“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站起来后向陆清眠伸出手,语气里满是急促:“陆清眠,快跟我来。”
陆清眠看着伸到面前的纤细指尖,什么都没问,搭手上去跟着站了起来。
江浸月牵着陆清眠来到了塔尖大钟的后面,在这里有一扇小门,是平时负责维修大钟的工作人员才会进入的地方。
此时这扇小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锁上满是灰尘,显然有段时间没打开过了。
“陆清眠,我们去这里。”江浸月认真地看着这扇紧锁的小门。
陆清眠挑眉:“这里?”
江浸月看向陆清眠,翘起嘴角故意想笑得神秘一些,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傻乎乎的。
他握住门把手,用力往外拉。
意外从此刻开始。
挂着大锁的门上出现一扇虚幻朦胧的门,门被江浸月一把拉开,他扯着陆清眠,毫不犹豫地迈步进去。
走进门内,身体像穿过了一层水膜,呼吸一紧又恢复正常,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到处都是飘在空中大大小小不同样式的钟表,钟表的指针以不同的速度在转动着,耳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江浸月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陆清眠的手往前走,走了大概一分钟,一束光亮出现,他们穿过光亮,脚踩在了满是细碎土块和石子的路上。
“这里是?”陆清眠看到前方挂着巨大的施工中的牌子,再往里能看到许多大型机械的影子,还有许多工人劳作的身形,这里显然是一处施工中的工地。
工地门前,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女人正神情凄惶地站在那里。
女人一脸憔悴,衣服满是泥点,身前系着破旧的围裙,视线空洞地看向陆清眠和江浸月所在的方向。
在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声音不大,听着像是小孩子跑了过来。
江浸月转身,看到了脖子上挂着手机,正满脸笑容往这边跑的小孩子,正是汤泽斌。
“这里是……汤泽斌的梦。”江浸月轻声为陆清眠解释。
陆清眠已经猜到了,他攥着江浸月的手突然用力又蓦地一松,眸中的震惊一闪而过。
江浸月看着越跑越近的汤泽斌,迎了上去。
“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可以。”
如果不拦上去,汤泽斌就会像现实里一样,在梦境中不断回顾自己母亲被钢筋砸烂的可怕场面。
江浸月拦住汤泽斌,明明身后的翅膀熠熠生辉,汤泽斌却像看不到一般,只惊讶地看着江浸月的脸,“江哥?你怎么在这里?”
现实里,这个时候的汤泽斌还不认识江浸月,但梦境却不一样。
汤泽斌问完,又看向江浸月身后的陆清眠,更惊讶了,“陆哥?你怎么也在?”
陆清眠已经猜到了江浸月想做什么,无须多作解释,他已经蹲下来拉住了汤泽斌的小手,道:“你的爸爸妈妈叫我来找你。”
“爸爸妈妈?”汤泽斌疑惑,他想往陆清眠的身后看,他记得他就是来找妈妈的,他妈妈就在那里。
江浸月走上前,挡住了汤泽斌的视线,道:“是呀,你的爸爸妈妈叫我们来带你去电影院,你不是一直想看《喜羊羊和灰太狼》的电影吗?”
一听到是去看动画电影,汤泽斌的疑惑立刻没了,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问道:“真的?爸爸妈妈真的要带我去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吗?”
他求了爸爸妈妈好多次了,可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时间带他去看。
“嗯,我们快走吧,再不去电影就要开始了。”江浸月上前,牵住了汤泽斌的另一只小手。
两个人把汤泽斌夹在中间,往与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下满是泥土和石子的小路不过持续了很短一段距离,周遭的场景就变了。
眨眼间三人就站在电影院门前,本该热闹的电影院门前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不只是这里,这条街道都没有其他人,可汤泽斌却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在他的眼中,这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在电影院门口,突然凭空出现一幅大大的电影海报牌子,正是《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海报。
汤泽斌指着海报上脖子挂着铃铛的小白羊开心道:“陆哥,江哥!你们看,是喜羊羊!”
然后他又开始左右张望:“我的爸爸妈妈呢?”
话音刚落,从电影院里走出一对男女,男人肤色黝黑,长相憨厚,女人虽面容疲惫,但五官精致,笑容柔和。
“小斌!爸爸妈妈在这呢,快过来!”
江浸月和陆清眠松开手,汤泽斌立刻跑过去扑进了自己爸爸妈妈的怀抱,三个人走进了电影院。
看着寂静的街道,江浸月道:“这里就是小斌梦里的街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他看完电影吗?”
陆清眠重新牵起江浸月的手,带着他走进电影院:“走吧,进去看羊和狼。”
江浸月笑:“什么羊和狼啊,是喜羊羊和灰太狼!”
电影院里和外面的街道一样安静,汤泽斌一家坐在中间的位置,大荧幕上播放着动画片《喜羊羊和灰太狼》,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非完整的电影,而是不停重复的一个片段,看起来很像是电影的预告片。
因为现实里的汤泽斌根本没看过这部电影,所以他的梦里也只能出现这样的片段。
陆清眠带着江浸月坐在后排的位置,一起看这个不断重复的动画片段,江浸月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忍不住凑到陆清眠耳边,小声问:“陆清眠,你喜欢看动画片吗?”
他以为陆清眠会说不喜欢、幼稚之类的,却没想到陆清眠却说:“喜欢。”
江浸月来了兴趣,立刻追问:“你喜欢什么动画片呀?”
陆清眠侧眸看过来:“你好奇?”
江浸月用力点头,“很好奇!”
陆清眠勾唇,唇边的笑怎么看怎么坏,“以后有机会,我放给你看看?”
那语气就像在说要给江浸月放一部恐怖片似的。
江浸月觉得一部动画片没什么,便痛快地答应了,“好呀,以后你给我放。”
陆清眠神情莫测,看得江浸月后背发毛,突然很想反悔。
这时,大荧幕变得漆黑,电影放完了。
汤泽斌开心地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从电影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地提议:“爸爸妈妈,我们去吃肯德基好不好?我想吃汉堡和薯条!”
江浸月心头一跳,直觉不好。
果然,汤泽斌的父母并未答话,只是沉默地牵着汤泽斌往外走。
江浸月和陆清眠跟在三人身后,来到了电影院门口。
街道和之前一样寂静。
汤泽斌的父母松开了汤泽斌的手,两人站在一起,面对着汤泽斌,说道:“小斌,我们该走了。”
周边的街道开始扭曲破碎,逐渐露出后面的建筑工地。
江浸月心中大骇,猛地扇动翅膀飞到半空中,羽翼尾端的金光向上蔓延,逐渐将整个翅膀染成了灿金色。
陆清眠抬头,看到江浸月的头顶隐隐浮现一道金色的光环。
光环从最初浮现时半透明的金色逐渐变成实体,金灿灿的好似最美丽的黄金,但比黄金还要耀眼。
江浸月双手伸开,羽翼轻轻扇动,指尖、羽翼都落下如瀑布般的金光。
金光飞快流淌向破碎的街道边角,将破洞修补愈合,建筑工地的影响逐渐消失。
已经走开几步的汤泽斌父母停下脚步,纷纷转头,又重新向汤泽斌走了回来。
汤泽斌神情怔怔的,仰头看向自己的父母,眼眸中有藏不住的害怕和恐惧。
他其实一直记得,记得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了。
汤泽斌的父亲叹了口气,蹲在汤泽斌面前,轻轻摸了摸汤泽斌的头,宽厚粗糙的大手温暖又有安全感。
“小斌啊,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汤泽斌的母亲也蹲在汤泽斌的面前,满是细碎伤口的指尖轻轻整理着汤泽斌的衣领,声音柔和道:
“我们小斌啊,这些日子,很难过吧?”
汤泽斌微微张着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
汤泽斌父亲将手搭在汤泽斌瘦瘦小小的肩膀上,用力压了压,这肩膀稚嫩、弱小,明明还不足以扛起生活中的苦难。
“小斌,是爸爸不好,爸爸没有照顾好小斌,也没有保护好自己,让小斌早早就离开了爸爸,是爸爸对不起小斌。”
汤泽斌瞪大的眼睛眨了下,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汤泽斌的母亲俯身轻轻亲了下汤泽斌的额头,眼眸中满是愧疚和歉意,还有深深的爱。
“小斌,妈妈很后悔,非常后悔,是妈妈太懦弱了,妈妈接受不了爸爸的离开,妈妈不敢面对之后的生活,是妈妈对不起小斌,如果、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妈妈绝对不会放弃我们小斌,我们小斌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是妈妈最爱的宝贝。”
汤泽斌的眼泪开始一颗接着一颗地滑落,硕大的泪珠不断砸在地上,消失在虚幻的梦境中。
陆清眠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他身后,是悬浮在半空中,双眸紧闭的江浸月。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江浸月为汤泽斌创造的梦境,这梦境虚幻、不现实,却是江浸月的温柔,是他想给汤泽斌努力成长的勇气。
“妈妈……”汤泽斌伸手,紧紧抓住了女人的衣角,声音哽咽。
汤泽斌的爸爸用粗糙的手指抹掉汤泽斌的眼泪,声音沉重而轻缓:“小斌啊,未来的路会很苦,也很艰辛,或许还会有许多磨难,可爸爸相信小斌是最坚强的孩子,一定能努力的、善良的好好长大,对不对?”
“爸爸,不要走!”汤泽斌已经泣不成声。
汤泽斌的妈妈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颊,炽热的泪水烫得人心颤。
“小斌,妈妈爱你,我们家小斌啊,从来都没有错,你是最善良懂事的孩子,妈妈从没有一天后悔过,妈妈为能够成为小斌的妈妈感到幸福。以后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小斌要听爷爷的话,好好吃饭,健康快乐的长大。”
在汤泽斌父母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金光,金光像是在指引着他们去向天堂的路。
汤泽斌的父母起身,向汤泽斌挥手道别,缓缓转身,手牵着手,走向了金光里。
小小的汤泽斌向前跑了几步,又站在了原地,大声地哭喊着:“爸爸妈妈,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走!不要走……呜呜呜……”
突然,一阵“汪汪汪”“喵喵喵”的叫声传来,一群模样花色各不相同的猫猫狗狗出现在汤泽斌的父母身后环绕着两个人,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汤泽斌认出那些猫猫狗狗是曾经他爸爸救助过的小动物。
寂静的道路两边,突然又出现了许多人,这些人大多数汤泽斌都很熟悉,那些都是……他爸爸帮助过的人。
一个佝偻着腰穿着破旧的老人对着汤泽斌的父亲挥手,“小汤啊,谢谢你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帮我推板车,没有你,我这腰啊,是一点都不行的。”
一个挂着菜篮的老人也对着汤泽斌的父亲挥手,“小汤,谢谢你每天都把我剩下的菜买走,让我能早些回家。”
一个年轻的女人对着汤泽斌父亲的背影鞠躬,“这位大哥,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追小偷,我这个月的工资就全没了!”
又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小孩,甚至是一只小鸟,他们无一不在对着汤泽斌的父亲道谢送别。
善良从来都没有错。
汤泽斌跌坐在地上,看着父母的背影开始嚎啕大哭,哭声里掺杂着细碎的字眼,充满不舍和难过。
“爸爸……妈妈……我会好好长大,我会坚强,我会做一个善良的人……”
伴随着汤泽斌的哭声,街道越来越亮,逐渐亮得人睁不开眼。
汤泽斌的父母、那些莫名出现道谢的人、小动物们欢脱的身影以及小小的汤泽斌都被淹没在了光亮里消失不见。
江浸月还浮在半空中,只是他翅膀扇阖的速度越来越慢,翅膀上的金光也逐渐黯淡。
下一刻,江浸月脱力般从空中掉了下来。
陆清眠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接住了心软的天使。
江浸月缓缓睁开眼睛,头顶金色的光环也慢慢消失。
光环消失后,周遭的场景变换,两个人重新出现在了塔顶的小门前。
陆清眠坐在地上,江浸月坐在陆清眠的怀里,额头抵着陆清眠的肩头,鼻尖轻轻嗅着属于陆清眠的气息,干净而凛冽。
两个人许久未动,也没人说话。
半晌后,陆清眠轻声开口:“这么靠着我,不会出现幻象吗?”
江浸月微微动了下,把耳朵贴在了陆清眠的胸口,耳边传来了沉稳的心跳声。
他闭着眼睛,睫毛轻颤着,呼吸一顿一顿的并不流畅,他似乎是累坏了,声音也很小。
“有的,我看到了坏人,看到漆黑的小仓库,还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陆清眠手臂微微松开些许:“就算这样,也要待在我怀里吗?”
江浸月脸颊轻轻蹭了蹭陆清眠的胸口,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嗯,我会慢慢克服,会用力呼吸,会找到逃离幻象的路,这一刻,我只想靠着你。”
陆清眠的手臂又重新收紧,低下头,下巴抵在了江浸月的头顶。
“陆清眠,你好温暖。”江浸月转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浸入了陆清眠的衣襟。
在两个人安静拥抱时,H市的另一边,汤泽斌家里。
汤泽斌在睡梦中哭醒,一直守在床边的花白头发老人立刻紧紧抱住汤泽斌,沙哑的声音尽力轻柔地问:
“小斌啊,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汤泽斌哭着睁开眼睛,用力抱紧自己的爷爷,一边哭一边喊,像幼兽细嫩的叫喊。
“爷爷,爷爷,我见到爸爸妈妈了,我好想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啊……”
“爷爷,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我会努力长大,我会拼命长大的……”
深夜,陆清眠送江浸月回到了1203。
临走前,陆清眠突然认真地看着江浸月,警告道:“江浸月,绝对不要去我的梦里。”
江浸月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
陆清眠离开后,江浸月根本睡不着。
他捏着手机在自己的专属贴吧“月的小窝”里面写日记,认真记录着自己起伏的心绪,写完后放下手机,看着挂在客厅上的钟表发呆。
钟表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走动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江浸月缓缓抬手,指尖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仿佛在拥抱自己,可这样的拥抱并不温暖。
明明他有碰触ptsd,明明碰触陆清眠会让他出现幻象,明明出现应激反应时呼吸窒息的感觉是那么痛苦,可江浸月居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贪恋起了陆清眠的怀抱。
“绝对不要去我的梦里。”
陆清眠的话在耳边浮现。
江浸月指尖轻轻扣着衣服,细白的齿列磨着唇,有些犹豫。
最终他站了起来,走到钟表前,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就看一眼,就一眼,不会让陆清眠发现的。”
下一刻,江浸月踮起脚尖,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表面。
在指尖和表面接触的地方亮起一点金光,金光瞬间蔓延扩散,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江浸月只觉得眼前一晃,场景就变了。
他出现在了一处十分空旷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漆黑。
江浸月试探着往前走,似乎走了很久很久,脚下传来一声“啪嗒”,像是踩到了水。
借着翅膀微微散落的金光,江浸月低头,在看清脚下的“水”后心脏紧缩,呼吸都窒了一瞬。
脚下的根本不是水,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血泊,血泊里隐隐映出了江浸月模糊的身影。
这里是陆清眠的梦境。
江浸月轻轻呼吸,平缓心中弥漫上来的恐惧,踩着血泊,伴随着瘆人的“啪嗒”声继续前进。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在这样的黑暗和鲜血中,一切都是那么让人窒息和害怕。
渐渐地,周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在看清那些东西后,江浸月的脚步顿了顿,恐怖加剧。
那是一个又一个断手断脚的娃娃,有人形的也有动物的,东倒西歪地堆积着,从娃娃身体的断裂处不断向下流淌着鲜血,而路上也出现了许多娃娃的断肢。
娃娃被挖掉眼睛的黑洞直勾勾地对着江浸月,看得江浸月脊背发毛。
“陆清眠?”江浸月忍不住小声叫陆清眠的名字。
他的声音在漆黑的环境里产生了小小的回音,江浸月立刻不敢继续叫了。
在这片黑暗中,江浸月成了唯一的光亮。
他本该就此停下,转身离开陆清眠的梦境,可江浸月不知为何,仍旧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着。
终于,他在黑暗中听到了一点动静。
像是女人的说话声,仔细听又有些奇怪。
他加快步伐,几乎小跑起来,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处昏暗的光。
黑暗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张床,床边柜上的灯亮着淡淡的光。
床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背对着他,肩膀微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江浸月皱眉,轻轻靠近一些,“陆清眠?”
靠近后,女人的声音终于能够听清了。
“去死、去死、去死……”
一声接着一声扭曲的咒骂传入江浸月耳中,江浸月脚步顿了下,随即想到了什么,快步跑上前。
他绕到了床边,终于看清了女人在做什么。
女人正拿着一个大枕头,拼命往床上一个小孩子的脸上压,小孩子的手抓着女人的手腕,力道很小,似乎随时都会滑落。
那女人的脸被漆黑的长发挡着,江浸月看不见她的脸,但光听那一声声咒骂就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是陆清眠的梦境,床上被枕头捂着脸即将失去生命的小孩是谁不言而喻。
江浸月心脏紧缩,手脚冰冷,顾不上其他,猛地冲了上去,他指尖弥漫强烈的光芒,那些金光从未如此刺眼过,江浸月用力抓住女人的肩膀,将她推开了。
那女人被推开后便如一团黑烟般消散了。
床上,小孩子安静地躺着,枕头依旧压在他的脸上。
江浸月立刻扔开枕头,看到了一张已经憋得青紫的小脸,小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地看着前方,好在鼻尖还有微弱的呼吸。
“陆清眠?”江浸月的心几乎揪在了一起。
听到江浸月的召唤,小孩子空洞的眼珠缓缓移动,看向了江浸月,“你是谁?”
那双眼睛漆黑无光,比长大后的陆清眠还要淡漠可怕。
江浸月俯身,轻轻把小小的陆清眠抱进怀里,连身后的羽翼都尽量往前伸,想把陆清眠包裹进去。
“陆清眠,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有我在这里呢。”
小小的陆清眠脸颊贴着江浸月热乎乎的胸口,眸子里映出了江浸月闪着金光的羽翼,他缓缓伸手,充满迟疑地碰了下江浸月的翅膀。
“你在关心我吗?”他的声音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冰冷刺骨。
江浸月顾不上这些,他吓坏了,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抱紧陆清眠的小身板,双手在他瘦弱的脊背拍抚着:“嗯,我在关心你,我很关心你。”
小陆清眠从江浸月怀里仰起头,想去看江浸月的脸,似乎想要从江浸月的脸上看出虚伪。
江浸月低头,双手按着小陆清眠的肩膀,认真地说:“陆清眠,下次一定要用尽全力挣扎,知道吗?”
小陆清眠歪头,空洞的眼珠显出一丝不解:“你怕我死?为什么?”
江浸月心疼得要命,他轻轻顺了顺小陆清眠额前的碎发,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陆清眠,我很在意你,我怕你死,我希望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你不要怕,我改变不了过去,但至少今晚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看朝阳。”
江浸月上床,躺在小陆清眠旁边,一直用力抱着他,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小陆清眠十分安静,不挣扎也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江浸月感到越来越疲惫,他知道他该走了。
临走前,他低头,用额头轻轻贴了贴小陆清眠的额头,轻声道:“你一定要努力长大,我会在未来等你。”
话音落下,江浸月眼前光影变化,他重新出现在了出租屋的小客厅,面前是“滴答”走动的钟表。
小客厅沉浸在熹微的光芒里,窗外的朝阳已经升起。
楼上,1303。
陆清眠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屋内一片漆黑,他踉跄着来到窗边,用力打开窗帘,晨光瞬间照亮房间,洒满全身。
阳光刺痛了眼睛,陆清眠仍用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朝阳。
一夜经历两个梦境,江浸月筋疲力尽,他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沐浴在朝阳里,身后的六翼闪烁着金光,缓缓收拢,藏了起来。
汤泽斌的事情给江浸月的触动很大,他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此时,远在泽县的王小丫正在小超市里忙碌。
她放下一个沉重的货箱,拿出手机,打开新收到的短信。
江浸月:妈妈,一直以来辛苦了。
王小丫怔愣片刻,走出逼仄的小超市,门外旭日东升。
“是太阳啊”。
第25章 完美体验
翅膀消失后, 江浸月去洗了个热水澡,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他躺在床上,明明很疲惫, 精神却越来越活跃。
在强行躺了一会儿后,江浸月干脆又爬了起来, 认真仔细地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的边角, 又将眼镜、口罩戴上, 梳了梳刘海, 出了门。
走出莱茵小区,外面的街道依旧热闹。
江浸月像他刚来到H市的那几天一样,悄悄走到了包子铺前的队伍, 排在了最后,不一会儿, 他身后就又站了几个人。
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 大叔的吆喝声依旧爽朗洪亮。
江浸月低着头,盯紧自己的脚尖,跟随着队伍缓缓向前,口罩下的嘴巴微微张开, 正不断深呼吸平复自己的紧张。
来买包子的上班族个个行色匆匆,很快就有人在离开时撞到了江浸月的肩膀。
那人太着急了,甚至来不及停下看看,一声“对不起”飘来时,人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没关系的。”虽然没人会听到,可江浸月还是小声回答。
他低着头, 眼前的地面开始扭曲变形,耳边包子铺大叔的吆喝声也逐渐远去, 江浸月抖着手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看起了照片。
他相册里的照片很少,有几张是王小丫的,有几张是他自己生涩的自拍,更多的则是陆清眠,几十张的陆清眠,都是他趁着之前时间暂停时拍的。
看着手机屏幕里陆清眠面上藏不住对他的担忧,江浸月勾了勾唇角,喃喃:“这次我不会迷路的。”
买包子的队伍又往前走了几步,江浸月跟着前进,又被来往的人不小心碰到几次,江浸月咬紧牙关,除了身体微微颤抖外,没有再失控地对着幻象大喊大叫。
从包子铺门前到马路边,不过几米的长度,江浸月却觉得好像有几公里那么长,长得他连双脚都仿佛感受到了疼痛。
口罩下的嘴巴越张越大,江浸月每一次呼吸时肺部都会剧烈的抽痛,可他仍旧跟着队伍慢慢前进,没有如过去几次一般中途离开队伍。
终于,前面的最后一个人也买完包子离开了,江浸月终于站在了包子铺大叔的面前。
“小同学,要什么包子啊?”大叔显然认出了江浸月,语气柔和了几分。
江浸月抬头,又缓缓将口罩拽下来,对包子铺大叔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笑容苍白、虚弱,却固执地挂在脸上。
“要两个包子,一个素的、一个肉的,还要、还要一杯豆浆,加糖。”
大叔动作麻利地装着包子豆浆,末了又多塞进去一颗茶叶蛋。
“小同学,要好好吃饭啊!”
江浸月学着其他人一样,故作潇洒地接过袋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大叔的手,粗糙的、温暖的,江浸月指尖抖了抖,紧紧抓住了袋子。
“谢谢老板……”
他转身想走,又被包子铺大叔叫住,“小同学你等一下,我有点事情找你。”
包子铺大叔让自己在后面忙着包包子的老婆暂时顶替一下,然后擦了擦手,从一旁的小门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封好的纸袋。
纸袋很厚,看着颇有分量。
包子铺大叔带江浸月走到一旁的角落,将纸袋递给了他,“小同学,你和陆同学认识,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最近他也没来,你能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吗?”
“这是什么?”江浸月接过纸袋打开,发现里面是厚厚一沓钱,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包子铺大叔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将上次的事情告诉了江浸月,“陆同学给我这么多钱,叮嘱我看好你,可我也没做到,当时财迷心窍,还怕陆同学把钱要回去,可后来回家怎么想都觉得不得劲,心里愧疚啊,这钱我拿着不踏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钱还给陆同学。”
江浸月没想到陆清眠曾为他做过这种事,心下绵软一片,像被热乎乎的小被子裹着,因为碰触ptsd的应激反应引起的身体不适彻底消失了。
但他不好替陆清眠做决定,便给陆清眠发了微信询问。
陆清眠回复很快:……你先帮我拿着吧。
江浸月收下纸袋后,没有回家,而是转身走进了小巷子。
哪怕小巷子两边的墙很高,也挡不住今天耀眼的阳光。
江浸月拽到下巴处的口罩没有再戴回去,他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包子吃完,人也站到了小面馆门前。
早晨的小面馆很冷清,汤泽斌正坐在门口支着一张小桌子写暑假作业。
见到江浸月走来,汤泽斌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把作业本一推,蹦跳着来到江浸月面前。
“江哥!”
一夜过去,汤泽斌看着更活泼了。
江浸月点点头,问道:“汤爷爷呢?”
汤泽斌欢呼着跑进小面馆,“爷爷,我江哥来啦!”
江浸月跟着走进去,看到了在后厨忙碌的老人。
老人满手面粉,见到江浸月露出个和蔼的笑容,问道:“来这么早?吃面吗?”
江浸月摇了摇头,走到老人面前,神情认真又带着些紧张地说道:“汤爷爷,我想应聘面馆的小时工。”
汤泽斌的爷爷本来被江浸月过于严肃认真的神情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却是这个,神情一松,恢复笑容,“这样啊,当然可以啊,不过要负责用机器压面哦,时间是上午10点到下午3点,中午包饭,就在面馆里吃,每小时算你10块钱,你可以吗?”
每小时10块钱,比肯德基这种连锁店还多给了一块,江浸月立刻用力点头,“我可以!我会认真工作的!”
汤泽斌的爷爷又笑了起来,往后退了退,让开后厨的入口,“要现在开始试试吗?”
江浸月看着小小的后厨,深吸一口气,绷紧小脸,迈步走了进去。
汤泽斌的爷爷在江浸月进来后又退开了一点,他像是早就发现了什么,全程很小心地没有碰到江浸月。
江浸月敏感地察觉到了,感激地看向老人,老人花白的眉眼弯了弯,笑得很慈祥,“小孩子不要藏那么多心事,有事大人顶着呢。”
江浸月也跟着笑了,笑容轻松了许多。
压面机操作还算简单,就是揉面费了些事,江浸月学起来很快,中午的时候就自己独自做出来了一碗面。
他把面放在桌子上,拍了一张照片,想了想,打开微信,发给陆清眠。
江浸月:[图片]这是我做的第一碗面。
陆清眠:你去兼职了?
江浸月:嗯!
陆清眠没再回复,江浸月也没在意,很快又在小厨房里忙碌起来。
见江浸月上手了,汤泽斌的爷爷就离开了后厨,让开空间,坐在角落的桌子边,喝着热茶,闲了下来。
汤泽斌却没闲着,写着作业也不老实,隔一会儿就往后厨跑一趟,每次都会给江浸月带一些小东西,不过一夜过去,这个看着外向粗糙实则内心细腻的小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江浸月黏得厉害。
“江哥,渴不渴?喝不喝水?”
“江哥,吃不吃糖?我有橘子味的棒棒糖哦!”
“江哥,现在人不多,你要不趁机歇会?”
“江哥,你看!我在外面摘的花,送给你好不好?”
陆清眠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汤泽斌捏着一朵黄不拉几的小野花送给江浸月的场景。
江浸月没注意陆清眠来了,伸手接过小野花,插进口袋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花冠,转头对汤泽斌笑了下:“谢谢小斌。”
陆清眠倏地眯眼,走了过去:“一碗牛肉面,清汤,大碗。”
江浸月听到陆清眠的声音,惊喜地看过去,手下忙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来啦?”
他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欢快,陆清眠神情好了不少。
汤泽斌被陆清眠挤到了身后,矮小的身子在一旁一蹦一蹦地吸引江浸月的注意力。
“嗯,一起吃午饭?”陆清眠一手按住汤泽斌的头顶,任由汤泽斌怎么争执也不放手,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的神情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将压好的面条放进去煮,“好呀,我也到点可以吃午饭啦。”
两碗面煮好,汤泽斌的爷爷过来暂时接手工作,江浸月擦着手从后厨出来,就见陆清眠已经将面碗放在了他们经常坐的小角落,他的那碗面被放在了最里面。
自陆清眠来后,江浸月翘起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陆清眠已经为他拉开了椅子,江浸月立刻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在擦过陆清眠身边坐进里面时,陆清眠指尖一勾,就从江浸月的口袋里拿走了那朵汤泽斌送的小野花。
汤泽斌也端了碗面主动坐在了两个人对面,陆清眠抬手就把那朵野花扔到了汤泽斌的脑门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
汤泽斌立刻大声控诉,还跟江浸月告状,“江哥,你看陆哥啊!”
江浸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视线却还落在陆清眠身上,神情怎么看怎么敷衍。
陆清眠照旧为江浸月拿来了花生露和橙汁,每一瓶里都插好两根吸管。
汤泽斌见两个人都不理他,干脆跪在了椅子上,撑着桌子,大声说:“江哥,我决定了,从今以后,我认你做大哥,好不好?”
江浸月低头喝花生露,一口就把吸管咬扁了,看都没看汤泽斌就拒绝道:“不好。”
汤泽斌的小孩脸皱成一团,瞪了一眼陆清眠,又嚷嚷道:“那我要跟陆哥做竞争对手,等我长大,我要跟江哥结婚!”
“咳咳咳咳……”这回江浸月有反应了,他呛到了,花生露沾在唇边,呛咳得脸都红了。
陆清眠突然轻嗤了一声,“呵。”
他看也不看汤泽斌,像是完全不把汤泽斌放在眼里,转身靠近江浸月,声音极致温柔:“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浸月后背紧贴椅背,瞪大眼睛看着陆清眠靠近,修长微凉的指尖蹭上了他的唇,抹走了上面沾着的奶白花生露后并未急着离开,指腹轻缓地在江浸月的唇瓣按揉,很快将嫣红的唇变得更红艳了几分。
这场景看得小小年纪的汤泽斌傻在了当场。
他虽然是个懂得很多的小学生,但其实大多时候都只是朦胧知道很多词汇,并不是真正了解那些词汇的意思,所以才能毫不害臊地将那些词汇说出口。
江浸月觉得唇上一片炙热,等陆清眠的手指离开,他的呼吸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陆清眠将筷子放进江浸月手里,柔声叮嘱:“慢慢吃,别着急。”
江浸月这才回魂,低头猛猛吃面,半晌都不抬头,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
陆清眠还没完,又伸手将江浸月一边的头发勾到了耳后,指尖似有若无地撩过江浸月的耳垂,轻笑:“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江浸月抬手捂住靠近陆清眠那边的耳朵,吃面吃得更大口了。
陆清眠这才转身,视线凉薄又充满压迫地看了一眼汤泽斌。
汤泽斌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眼睛眨巴眨巴,突然眼珠一转,挺直腰板,自信道:“江哥,你还是多考虑一下我吧,我虽然现在还小,但我没几年就能长大了,我虽然没有陆哥帅,但我比陆哥专一,我跟你说,长得帅的人花心,特别是陆哥这种不是一般帅的,前几天我还看有女生跟陆哥要Q-Q呢!”
江浸月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吱声。
陆清眠微微皱眉:“别乱说话。”
汤泽斌自觉自己赢了回头,低头开始稀里呼噜地吃面,脸上满是得意。
吃过面,陆清眠没走,而是坐在角落玩游戏。
江浸月又去后厨忙碌,下午的时候,他发现汤泽斌的爷爷总往洗手间跑,里面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老人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出来的时候见江浸月满脸担忧,也不隐瞒,笑了笑道:“人老了,总有点小毛病,我这老头子就是肠胃不太好。”
汤泽斌正凑在陆清眠身旁看他玩游戏,闻言也看了过来,小大人一样说:“爷爷不仅肠胃不好,今年开始还总头疼!吃的药有一抽屉那么多!”
江浸月心中担忧,却又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只能干巴巴地叮嘱老人注意身体。
老人摆摆手,“放心,老头子我还能活好久呢。”
下午快3点的时候,小面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江浸月帮着收拾后厨,等到了3点,他才从后厨出来准备下班。
陆清眠一直没走,也不和江浸月说话,等这会儿江浸月走出来,他才收起手机看了过来。
这时,小面馆门口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一个青年将摩托车停在门口,捧着一束花走了进来,高声道:“请问江浸月先生在吗?”
江浸月放下围裙,疑惑地走过去,“我是,请问有事吗?”
青年将手里捧着的花束递了过来,“陆先生在我们店里订了一束棠梨花,加急让我们送过来的。”
“陆先生?棠梨花?”江浸月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陆清眠。
陆清眠姿态闲散地坐在那里,手指轻点着桌子,在江浸月看过来时挑了下眉,“不收下吗?”
江浸月愣住了,接过巨大的花束,低头看里面摆放优雅的花枝,花枝上一簇挨着一簇绽放着洁白的小花,小花有着嫣粉的花蕊,单独一朵花看着并不起眼,可这一大捧花凑在一起分外漂亮。
青年很熟练地说着好话:“这棠梨花在咱们这H市可不好买,更别提是现在这个季节,这花贵着呢,可见送您花的陆先生的心意。”
江浸月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下绽放的花朵,心中荡漾起奇妙的情绪,他都快怀疑自己的心也会长出翅膀飞起来。
青年离开,陆清眠这才起身,走向江浸月,道:“下班了,回家吗?”
江浸月仰头看陆清眠,明明他现在戴着眼镜和口罩,刘海还挡着脸,可陆清眠却仿佛能透过一层层盔甲看到江浸月那张精致漂亮的脸,那脸上的红一定比棠梨花的花蕊更可爱。
人比花漂亮。
“为什么突然送我花?”江浸月轻声问。
陆清眠表现得很无所谓,“想送就送了。”
话落,他视线颇为轻蔑地瞥了一眼汤泽斌,显然意有所指。
汤泽斌抽了抽嘴角,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大人可真无聊。
江浸月却注意不到汤泽斌了,他的全部视线都落在怀里的花上。
他一手捧着花,一手扯着陆清眠的衣角,也不看路,就这么乖乖地跟着陆清眠离开。
路上,江浸月时不时嗅一嗅棠梨花清甜的香味,忍不住问陆清眠,“棠梨花的花语是什么?”
陆清眠眸色微深:“你猜。”
江浸月才不猜,他立刻拿出手机搜索棠梨花。
结果一搜完,江浸月怦怦乱跳的心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哦……你是想吃爆炒棠梨花了吗?”
陆清眠一愣,拿走江浸月的手机低头一看,棠梨花的搜索条目下,第一条不是什么浪漫的花语,而是爆炒棠梨花的做法。
爆炒棠梨花,一道常见的季节性佳肴,味美鲜香,富含营养……
陆清眠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江浸月撇着嘴角,低头看怀里的花也没那么好看了,但还是认真道:“一会儿回去我就把花摘下来洗干净,晚饭就炒了它,你来我家吃饭吗?”
陆清眠:“……”
江浸月疑惑看过去。
陆清眠面向阳光,眼神空虚,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吃。”
晚饭,两个人在1203的小厨房完美地爆炒了一盘酱香棠梨花,吃完饭,陆清眠一言不发地洗碗,洗完转身沉默离去,看着背影格外萧索。
江浸月却毫无所觉,临走还给陆清眠拎了一大袋子他泡好的玫瑰花瓣。
晚上,江浸月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美美地看着夜景,逛逛贴吧,然后早早地上床睡觉。
他在小面馆的兼职生活顺利展开,虽偶尔难免碰触到客人,触发幻象,但都被江浸月很努力地忍耐了下来。
开学前的最后一段日子看起来平静又美好,可却像是暴雨前的河水,暗藏急流。
兼职了一段时间后,江浸月发现汤爷爷进洗手间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 ,声音也越来越激烈,他时常要很久才出来,每次出来都坐在桌边捂着头,几乎站不起来。
江浸月催促汤爷爷去医院看看,可每次老人都说是老毛病,让江浸月不要在意。
眼看着汤爷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江浸月忍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陆清眠。
陆清眠的反应很奇怪,他像是知道什么,只告诉江浸月好好兼职,不要多管。
因为汤爷爷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汤泽斌也被老人赶回了家,很少让小孩来店里了。
江浸月心中一直萦绕着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江浸月刚下班走出面馆的门,就听身后一声响,他回头,发现老人跌坐在了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而在老人旁边,掉落着一顶花白头发的假发。
老人的白头发竟然是假的!老人的病似乎已经严重到无法正常生活了!
江浸月一时不知道该震惊哪件事,立刻跑回去忍着碰触ptsd扶起了汤爷爷。
这回汤爷爷坐在桌边,缓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抖着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面色白如金纸,嘴唇发青,光秃的头顶也青一块紫一块,老人喝了几口热水,缓和下呼吸,这才看向江浸月,苍老的眼眸里却带着祈求。
“小江啊,这件事,别告诉小斌。”
江浸月不忍:“汤爷爷……你到底……”
老人露出一个万分难看的笑容,他像是思索,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是脑癌,晚期了。”
随着老人徐徐诉说,江浸月终于彻底了解了汤家的事情。
怪不得汤泽斌的父亲要去当工地水鬼,用命来赚高额的工资,汤家人除了汤泽斌,全都知道汤爷爷的病情,也早就开始了治疗,可就算花费巨大,治疗效果依旧不好。
在汤泽斌的父亲出事后,汤爷爷的治疗干脆就放弃了。
“我日子不多了,这间面馆已经谈好了买家,等店卖出去,剩下的钱够小斌省着点花,读完高中。我也联系了福利机构,会定期来看看小斌,我想了很久,与其让小斌去孤儿院,或者被什么不知根底的人家领养,不如让他自己长大。”老人的声音平缓,可细听却仍有颤抖。
江浸月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间的不安感终于爆发了。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小面馆的,只知道在他走出小巷子时,看到了等在路边的陆清眠。
陆清眠见到江浸月,并未走过来,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突然用力跑了起来,跑到陆清眠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了陆清眠的衣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啊?这只是个噩梦,对吗?”
陆清眠轻轻摇头。
江浸月又问:“你早就知道了?”
陆清眠勾住江浸月的手指,“嗯。”
江浸月狠狠闭上了眼睛,抖着嘴唇:“这要是梦该多好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汤泽斌到底该怎么长大?
陆清眠垂眸,“这是现实,现实世界没有奇迹。”
江浸月几乎是被陆清眠拖回家的,他难过得快忘记了怎么走路。
夜里,江浸月躺在床上,不断回想着他之前用金光治愈伤口的感觉,他抱着微小的希望,也许……也许他也能治好汤爷爷也说不定。
可他的直觉却在告诉他这太难了,他和治愈伤口完全不同。
江浸月闭上眼睛,开始不断呼唤脑海里的金手指,询问金手指有没有办法。
总是装死的金手指似乎是被江浸月问烦了,又似乎是感受到了宿主过于波动的情绪,终于出声,却是答非所问:
“此次为宿主随机的玛丽苏事件是无法逃离的天使哦,玛丽苏事件维持时间一个月,在一个月之内,宿主可以尽情体验哦~”
一个月的时间。
江浸月猛地坐了起来。
金手指从不说废话,这句话一定代表着什么。
江浸月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又开始搜索关于天使的一切,这次他着重搜索的是关于六翼天使的消息。
突然,江浸月指尖一颤,看到了一行信息。
治愈天使拉斐尔,拥有六翼。治愈总是伴随着牺牲,江浸月好像明白了无法逃离的天使的含义了。
他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却放在身前握紧。
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汤爷爷的命,谁也不行!
但他不敢托大,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最终他决定将想做的这件事放到无法逃离的天使事件结束的最后一天。
这样就算发生了什么,时间一到,他就会恢复正常。
江浸月没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陆清眠,第二天一早,他如常去了小面馆兼职。
他本以为事情可以顺利拖到玛丽苏事件维持的最后一天,却不想汤爷爷的病情已经拖不住了。
在玛丽苏事件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小面馆没有开门,江浸月去了才知道汤爷爷夜里晕倒了,紧急送去了医院。
等陆清眠和江浸月赶到医院时,汤爷爷身上插满了管子,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汤泽斌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只小手紧紧握着老人满是褶皱的手。
小孩的眼睛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已经哭过了,但精神还算好。
见到陆清眠和江浸月,小孩咧了咧嘴,笑得很难看,“陆哥,江哥,你们来啦。”
江浸月轻轻点头,走上前,摸了摸汤泽斌的脑袋。
汤泽斌摇摇头,“我没事的,其实我早就发现了爷爷的不对劲,哪有人胃不舒服要吃一抽屉的药啊。”
江浸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汤泽斌,这种时候什么安慰都没有用。
陆清眠出去了一趟,见了医生,回来悄声告诉江浸月:“医生说了,就这几天了。”
就这几天了。
一个人的生命长短原来可以如此具体。
汤泽斌应该已经知道了,他趴在床边,小声跟昏迷中的老人说着话,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个小小的孩子,哭得特别隐忍,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吗?如果有神明的话,我可以跟他许愿吗?我想要爷爷好起来,我想一直陪着爷爷。”
江浸月只能沉默,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天,他和陆清眠一直在医院陪着汤泽斌,直到天黑也没走。
汤爷爷住的病房是陆清眠找人调的,病房里只有汤爷爷一个病人,以汤爷爷如今的情况,连ICU都已经没必要去了。
夜越来越深,陆清眠打算送江浸月回家。
此时汤泽斌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粗粗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江浸月起身,跟着陆清眠出门,却没有走,而是拉住了陆清眠的衣角。
他抬头,清澈的眸子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陆清眠,“陆清眠,我想做一件事。”
陆清眠的心重重一颤。
江浸月手指向下,寻到陆清眠的手,将自己泛凉的手指塞进陆清眠的手心,寻求温暖。
陆清眠紧紧攥住了江浸月的手,安抚的捏了捏。
“如果一会儿我发生了什么,或者睡着了,你千万不要送我去医院,只需要带我回家,三天后我就会好。”
“江浸月。”陆清眠压低声音,声音里满含警告,“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想牺牲什么?”
江浸月缓缓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十分柔和的笑,“陆清眠,你知道的,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曾经,江浸月被关在那间黑暗可怕的小仓库里,他无数次地祈祷能有人救救他,祈祷神明、祈祷佛祖,祈祷任何可能会出现的奇迹。
他了解那样的心情。
因为了解,所以做不到旁观。
江浸月一点一点从陆清眠的手中抽回手,指尖离开温暖,重新变得冰凉。
他转身,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陆清眠黑眸里掀起漆黑的风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手背青筋浮现。
最终,陆清眠呼出一口气,走进病房,关上门,拉好了窗帘。
江浸月神情十分平静,他脱下外套,露出了里面穿着的蕾丝蝴蝶结衬衫,正是陆清眠为他改过尺寸的那一件。
此时江浸月没长出翅膀,衬衫后面的两个大洞里露出他奶白的皮肤和瘦削的肩胛。
江浸月早就准备好了,甚至为此穿上了这件衬衫。
陆清眠齿列轻磨,眼神几乎是发狠地盯着江浸月。
江浸月走到病床边,弯腰轻柔摸了摸汤泽斌的小脑袋。
陆清眠在此时关上了病房的灯。
下一刻,漆黑的室内亮起璀璨的金光,六片美得令人窒息的巨大羽翼自江浸月的肩胛伸展张开,高高扬起。
金色的羽毛缓缓飘落,朦胧了陆清眠的视线。
他看着江浸月瘦弱的肩膀,突然意识到江浸月一直是用这样单薄的身形背负着那巨大的六片羽翼,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江浸月,这样的翅膀沉不沉。
江浸月走到汤爷爷身边,轻轻伸手,搭在了老人满是针眼的手背上,入手的皮肤粗糙干枯,像缺水的树皮。
在两个人手接触后,自江浸月的掌心炸开刺目的金光,金光如瀑布般疯狂灌入老人体内。
随着金光的灌入,江浸月身后六片羽翼的光芒却越来越微弱。
渐渐地,最下方的一对羽翼突然溃散成细碎的点点光芒,消失了。
一对翅膀消失后,江浸月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身形也晃了晃,他像在承受着偌大的痛苦。
这时,趴在床边睡着的汤泽斌被金光晃醒,揉着眼睛抬头,见到微微扇动着羽翼浑身光芒的江浸月,眼睛瞪大到极限,嘴巴也跟着大大张开。
江浸月看见,另一只手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抵在了唇中央,“嘘,愿望说出来会失灵的,小斌乖,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汤泽斌浑身开始颤抖,抖得连身下的椅子都发出吱嘎的响动,他用力点头,重新趴回床边,捂着眼睛,压抑着哽咽哭泣,却不曾再抬起头看一眼。
很快,第二对翅膀消失了。
陆清眠靠在墙边,黑眸里映着那些细碎的金光,映着金光里的江浸月。
江浸月柔软的黑发无风荡起,双眸微闭,连睫毛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随着羽翼的轻轻扇动,江浸月仰起脖颈,双脚离地,头顶再次出现了陆清眠曾见过一次的金环。
只是这一次,那金环看起来极不稳固,不断有金色的碎屑飘落,金环变得越来越破败。
灌入老人体内的金光越来越耀眼,而江浸月只有一对翅膀了。
陆清眠在这时终于忍不住,用力捶打墙壁,手指的疼痛却压不下心中的担忧。
终于,最后一对羽翼也破碎了。
羽翼破碎后,江浸月头顶的金环黯淡如废铁,化为灰烬彻底消散了。
房间里的金光熄灭,江浸月从空中掉落,掉在了陆清眠怀里。
江浸月双眸紧闭,脸色惨白,连天然殷红的唇色都黯淡了几分,身体一直微微地颤抖,额角浮现出细密的冷汗,碎发狼狈的贴在额头。
陆清眠抱起江浸月,看也不看床上躺着的老人和趴在床边的小孩,转身离开了病房。
等陆清眠和江浸月走后,病房里寂静下来,只有医用仪器发出的轻微声响。
趴在床边的汤泽斌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病房的灯。
灯光大亮,他转头,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虽仍没苏醒,但面容格外红润,连稀薄的呼吸都变得沉稳有力。
汤泽斌腿一软,跪在地上,额头用力地磕在地板上,一下接着一下,“嘭嘭”声不停。
“谢谢……谢谢江哥,谢谢……天使。”
1203卧室。
陆清眠将江浸月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帮他脱下鞋,盖上了被子。
江浸月的脸色依旧苍白,可身体已经不再发抖,呼吸轻却缓和平稳,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陆清眠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江浸月。
虽然不知道江浸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陆清眠可以确定一点,江浸月的翅膀彻底消失了,不会再长出来了。
他为了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一家人,牺牲至此。
陆清眠轻手轻脚地上床,躺在了江浸月旁边,“值得吗?为什么?”
可江浸月此时没办法给他回答,就算是清醒时的江浸月恐怕也回答不出来。
陆清眠有句话说错了,现实里存在奇迹,奇迹就在他的身边。
第二天,江浸月没有清醒。
陆清眠尝试着喂江浸月喝粥,但江浸月根本没办法吞咽,放下粥碗,陆清眠干脆也没吃东西。
第三天,江浸月还是没有醒。
陆清眠浸润了温热的毛巾,仔细地帮江浸月擦脸擦手,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一天,陆清眠的脸色也泛着白,嘴唇干裂。
三天,江浸月不吃不喝,陆清眠也不吃不喝。
夜里,陆清眠躺在江浸月身旁,轻轻勾着江浸月的手指,看着江浸月的侧脸,一夜都没有闭眼。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内时,江浸月的睫毛颤了颤。
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就是陆清眠的脸。
与此同时,江浸月脑海中出现了金手指的声音:“恭喜宿主完美体验玛丽苏事件无法逃离的天使。”
听到这个声音,江浸月终于彻底放心,他知道汤爷爷此时一定没事了。
他看着身旁一眨不眨看着他的陆清眠,脸颊蹭着枕头,缓缓靠了过去,几乎和陆清眠贴着鼻尖,“陆医生,你怎么可以睡在患者的床上?”
陆清眠没说话,只是看着江浸月,看得格外认真,仿佛这一刻不仔细看,下一刻江浸月就会消失。
江浸月缓缓伸手,指尖从被窝里探出来,碰到了陆清眠的指尖,然后一点点缓慢地勾缠上去,手指搅在一起,又乖又软十分讨好地说:“陆医生,我好饿,我想吃爆炒海棠花。”
陆清眠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后退一些,拉开和江浸月的距离,然后突然靠近,额头用力撞了一下江浸月的额头。
“啊!!!”
江浸月一声惨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自己通红的脑门,疼得眼中瞬间盈满泪花。
他控诉地看向陆清眠,却不想陆清眠的神情格外凶狠,他跪在床上,压着江浸月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江浸月,你再这么不顾自己,不如让我直接干死你!”
江浸月被陆清眠压回床上,仰躺着,清澈的水眸睁得大大的,看着陆清眠凶狠的模样,心重重一跳,紧接着在胸腔里敲锣打鼓。
陆清眠在害怕,陆清眠在关心他,陆清眠怕他出事。
江浸月恢复嫣然的唇微张,刚想说话,脑海里刚冒泡不久的金手指再次出现,抢先在他脑袋里出了声:
“哦吼!检测到宿主心跳加速异常,检测到心跳加速的影响源,立刻为宿主随机玛丽苏事件……”
“biubiubiu!此次随机的玛丽苏事件是渴爱的人鱼!”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布帛破碎的声音,江浸月只觉得双腿酸软无力,下意识想动动腿,一条晶莹剔透的琉璃色鱼尾巴就搭在了陆清眠的臂弯里。
漂亮如绸缎的鱼鳍可爱地翘了翘,扫过了陆清眠的下巴,精致的琉璃色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七色的光。
江浸月看着自己变成鱼尾巴的双腿,眼睛眨了眨,直接吓哭了。
一颗又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转瞬间变成了莹润饱满的珍珠,很快在床铺的褶皱里积了一堆。
陆清眠搂着臂弯里的鱼尾巴,受到的冲击比江浸月大多了,他黑眸罕见地露出迟滞的神情,半晌才看向哭得直打小哭嗝的江浸月,又一次爆了粗口。
“你他妈不是人啊!”
第26章 浴缸
陆清眠一声粗口, 江浸月都不哭了,噼里啪啦往床上掉的小珍珠停了下来,搭在陆清眠臂弯里的鱼尾巴不满地翘起来, 尾鳍来回扫过陆清眠的下巴,细眉紧皱, 颜色变得浅淡接近琉璃色的眼眸控诉地看着陆清眠,小声说:
“陆清眠, 你怎么能骂我呢, 你骂患者, 你没有医德。”
漂亮的尾鳍比上好的绸缎更柔软,扫在皮肤上细滑冰凉,陆清眠撇开头, 躲开江浸月的鱼尾巴,揽着鱼尾巴的手臂收紧, 把江浸月往身前拖近了几分。
江浸月的身体在床单上滑出一段距离, 将本就凌乱的床铺蹭得更乱了。
他看着陡然接近的陆清眠的脸,嘴巴立刻闭得紧紧的,不说话了,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
陆清眠垂眸, 指尖顺着江浸月的鱼尾巴缓缓向上划过,像在确认这条漂亮的大尾巴是真是假。
随着指尖上移,江浸月的鱼尾巴也跟着颤抖,快抖成波浪了,一只手搭上陆清眠的臂弯,想阻止陆清眠又觉得陆清眠是在关心他, 便只能垂着头,露出红透的耳尖, 不敢看陆清眠。
指尖下的鳞片和尾鳍一样泛着微微的凉,触手细滑像在碰触细腻的玉。
突然,陆清眠的指尖停下,他发现了一片比其他处鳞片更为柔软细腻的鳞片,这附近的鳞片甚至泛着些微的热。
垂着头的江浸月蓦地抬头,指尖用力抓紧陆清眠的手臂,浅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眼尾泛起一抹漂亮的绯红,软绵绵搭在陆清眠臂弯里的尾巴突然用力甩了下陆清眠的肩膀。
“不能碰!不能碰那里!”江浸月一边说一边想把自己的尾巴收回来,另一只手推开陆清眠的指尖,急得尾巴在床铺上扭动着后退,鼻尖都浮起了小小的汗珠。
陆清眠顿了下,眼神变得微妙,干脆收手起身,站在床边,看着江浸月努力想把尾巴往后藏的举动,语气莫名地道:“挺好,不用穿裤子了。”
江浸月紧紧揪着床单,显然因为陆清眠摸他那里的小鳞片有些生气。
他把床单扯得越来越乱,堆积在褶皱里的小珍珠滚得到处都是,撞到了江浸月的指尖。
突然变成人鱼给江浸月的震惊是巨大的,他这时才注意到那些小珍珠。
江浸月出生自泽县,在这之前从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县城,他母亲王小丫也从没有过什么首饰,江浸月对珍珠的认知都来自电视机。
捏起圆润莹白的小珍珠,江浸月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什么?我的眼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清眠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江浸月,道:“是珍珠。”
“珍珠?”江浸月捡起几颗珍珠放在手心,拨弄了一下,眼睛倏地亮了,“珍珠值钱吗?”
陆清眠勾唇:“值钱。”
江浸月立刻把陆清眠碰他那里鳞片的事情抛到脑后,仔细把床上的小珍珠都捡起来捧在手心,惊喜地看向陆清眠:“陆清眠,我发财啦!”
这副小财迷的模样表现得太过坦然,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贪婪讨厌,反而十分可爱。
陆清眠正要说他可以帮江浸月找买家卖掉这些珍珠,就见江浸月抬手,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臂掐了一把,手臂立刻青了一块,江浸月疼得直嘶气,清透的眼眸眯起来,尾巴都忍不住在床上拍了两下,显然疼得狠了。
“你做什么!”陆清眠一把扯过江浸月的手臂,看着上面的青紫,脸黑了下来。
江浸月仰头看陆清眠,眼睛委屈地扁了扁,“我想哭啊!我想要珍珠!本来想趁着ptsd的幻象还没消退能再哭一次,可是这么疼……我居然哭不出来!”
陆清眠狠狠吸气,像在平复怒气,“你想哭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哭,没必要掐自己。”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好话,江浸月却期待地看着陆清眠,语气欢快起来:“真哒?你真能让我哭吗?我想狠狠地哭,哭到停不下来那种!”
两个人此时距离很近,江浸月坐在床上,陆清眠站在床边,一高一低的位置差能让陆清眠清晰地看到江浸月仰起头时露出的脖颈,纤细白腻,仿佛轻轻一握就能要了江浸月的命。
他心中的暴虐情绪不断翻搅,偏偏江浸月又拖着尾巴往他面前凑了凑,被他抓着的手臂乖乖地搭着,另一只手又扯住了陆清眠的衣摆,充满信任地看着他:“你说好要让我哭的,你不能反悔!”
陆清眠松开手,退开一步,又退开一步,直到整个人站在了门边,仿佛江浸月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黑眸里翻搅的暗涌被压了下去,微皱着眉生硬转移话题:“不是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江浸月当然饿,不仅饿,他觉得此时的渴更严重,不只很渴,尾巴还很干涩难受。
“好饿好渴,我想要水,很多很多的水……”江浸月一边说着一边往床边挪,结果因为不适应刚刚变出来的鱼尾巴,直接从床边掉了下去,肩膀还磕到了床头柜的边角,整个人摔在地上,像摔傻了,愣愣的半晌没动。
事发突然,陆清眠没接住江浸月,弯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声音压低,听起来很凶:“江浸月,你搞什么鬼?长了鱼尾巴,脑子也跟着变成鱼脑了吗?”
陆清眠的语气很重,江浸月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靠在陆清眠怀里,鱼尾巴僵直,卷长的睫毛无精打采地耷着,抿着唇,特别委屈,偏偏一只手还揪着陆清眠的袖子,葱白的指尖有点抖,像是被陆清眠凶怕了。
“痛不痛?”陆清眠见此,胸口软了一下,语气也跟着放缓。
江浸月这才点了点头,声音小小的,像是怕再被陆清眠凶一样,“我想要水,很多很多的水。”
说着江浸月翘起尾鳍示意陆清眠看,“没有水,很难受。”
陆清眠干脆抱着江浸月去浴室,把客厅的椅子放在花洒下,调好水温,让江浸月坐在椅子上淋温水。
花洒一开,江浸月被水淋着,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他微闭双眸,扬起脖颈,任由水顺着脸颊一路滑下,很快身上单薄的衬衫被水淋透,变得几近透明,贴在皮肤上,奶白上的嫣然根本藏不住。
陆清眠立刻转身,叮嘱道:“我回去洗澡,再买些吃的过来,你老实在家里等我,你家钥匙我先拿走了。”
江浸月有了水,也不太在意陆清眠了,轻轻“嗯”了一声,琉璃色的鱼尾巴在水流冲刷下越显耀眼。
陆清眠没关浴室门,从门口柜子上拿走江浸月家的钥匙,出了门。
他怕江浸月一条变笨的鱼独自在家出什么事,动作很快,也不坐电梯,直接三两步从楼梯间跑上去,快速洗澡换衣服,又出了门。
江浸月刚醒的时候说过想吃爆炒海棠花,陆清眠记得,但想在H市的餐厅买到这道菜实在有些难度,陆清眠最后还是从花店订了一束海棠花,送到了餐厅,让餐厅直接炒了。
送花的小哥当时看到后厨人员接过花,利落地把包装拆开,花朵揪下来清洗,扔进锅里爆炒时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买好吃的,陆清眠回来的时候,江浸月还在浴室里冲水,只是这么久过去,电热水器的热水已经跟不上使用了,他正在淋冷水,但江浸月仍旧很快乐,甚至在轻声哼着轻快的调子。
陆清眠把吃的放在桌子上,去卧室里翻出一件江浸月的衬衫,又找出浴巾,这才走向浴室。
浴室的门开着,江浸月侧对着陆清眠,一手慵懒地撑着椅子的扶手,微闭着眼睛哼着歌,尾鳍也放松得一翘一翘的。
在陆清眠走后,江浸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个水盆,正放在地上接满了水,把自己的尾鳍放进去泡着,随着尾鳍乱翘,不断溅起水花。
因为担心江浸月,陆清眠一路匆忙,本有些急躁的心情不知为何在听到江浸月哼着的调子时,缓缓平复了下来。
他抬手敲了敲一旁的浴室门,见江浸月注意到他了,这才走过去关上花洒,视线轻轻掠过江浸月身上紧贴着的透明衬衫后立刻移开,抖开浴巾把江浸月包住,抱起来离开了浴室。
因为江浸月现在是人鱼的模样,陆清眠便像抱小孩那样竖着抱起江浸月,江浸月双手搭在陆清眠的肩膀上,恋恋不舍地看着那盆水,“水……”
陆清眠听到,脚步顿了顿,问他:“想不想泡浴缸?”
江浸月立刻转头去看陆清眠,“想!”
陆清眠:“我家有。”
江浸月激动地往上拱了下,裹在身上的浴巾松散开一些,“我能去吗?你之前不让我去你家的。”
陆清眠拢了拢江浸月身上的浴巾,道:“可以去,但……”
江浸月凑近陆清眠的脸,仔细看陆清眠的眼睛,他似乎对两个人过近的距离一无所知,满脑袋都想着泡浴缸。
“但?”
陆清眠没急着回答,他把江浸月放到卧室的床上,干净的衬衫放在旁边,“先换衣服。”
江浸月想泡浴缸,自觉有求于陆清眠,便特别听话,抬手就解扣子。
陆清眠转身,走出卧室,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并没有看。
换衬衫很快,江浸月现在都不用穿裤子,省了不少事,换好立刻叫陆清眠:“陆清眠!你还没说但什么呢!”
陆清眠侧过头看他,道:“我要你蒙上眼睛,什么都不看,这样也要去我家泡浴缸吗?”
江浸月歪头想了想,“就这?”
陆清眠挑眉:“就这。”
江浸月斩钉截铁:“我要去!”
陆清眠突然低头笑了下,细碎的黑发挡着眉眼,从侧脸看薄唇挑起的弧度特别帅气,还有点痞坏。
他走过来,打开江浸月的衣柜,从里面挑选了一件自己的黑衣服拿出来,又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刀甩开,利落地将衣服割开,割出一片长长的布条。
江浸月见陆清眠割坏一件衣服,脸上露出心疼的神情。
陆清眠却无所谓地将剩下的破衣服扔进垃圾桶,拿着黑布条走向江浸月,问道:“准备好了吗?”
江浸月一点都不害怕,飞快点头,鱼尾巴啪啪啪地拍打床铺,还挺期待:“快点快点。”
陆清眠停顿了一下,不再多说,弯腰靠近江浸月,将折叠好的黑布条覆上江浸月的眼睛,然后在江浸月的脑后打了个结。
江浸月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伸手摸索着,抓到了陆清眠的手指,“现在可以了吗?”
陆清眠看着眼蒙黑布的江浸月,胸腔泛起莫名的情绪。
他手下用力,突然把江浸月按倒在床上,江浸月小声惊呼,却乖巧地躺在了床上,没起来,予取予求的模样让陆清眠的黑眸越来越暗。
“陆清眠?”江浸月什么都看不到,陆清眠又突然不说话了,他有点慌。
“嗯。”陆清眠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他把被子扯过来,仔细把江浸月的鱼尾巴包好,一直包到江浸月的脑袋,将他裹成了被子卷。
江浸月拱了拱,身体突然凌空,被陆清眠抱进了怀里。
陆清眠抱好江浸月,将吃食的袋子套在手腕上,出了江浸月的家门。
江浸月的脑门上盖着一角被子,下巴抵在陆清眠的肩膀上,虽然眼睛蒙着黑布,但眼前仍能看到乱七八糟的幻象。
今天他和陆清眠的碰触次数实在有些超标,江浸月把耳朵贴在陆清眠的脸颊上,轻轻地吸气呼气,努力平复碰触ptsd的应激反应。
陆清眠了解江浸月的情况,搭在被子上的手轻轻抚了抚。
两人刚走出几步,电梯“滴”一声响,一个人走了出来。
来人一头显眼的粉色头发,低头嘬着奶茶,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正是陈可爱。
陈可爱显然是来找江浸月的,没想到他一抬头,就看到陆清眠抱着一个巨大的被子卷,那被子卷怎么看里面都像裹着一个人。
“噗——”陈可爱嘴里的奶茶喷了出来,“我草,陆清眠,你玩这么大?”
陆清眠眼神微冷,被子里的江浸月听到陈可爱的声音,探出脑袋,脸望向了声音的来源:“陈可爱?”
陈可爱瞪大眼睛,看到江浸月眼睛上蒙着黑布望过来,也不知道被子里穿没穿衣服。
陆清眠脚步不停,径直走过陈可爱上楼。
陈可爱回过神,快跑到陆清眠面前拦住了去路,看向江浸月,着急问道:“江浸月!你不会是被这大灰狼强迫的吧?你要是被强迫的你就吱个声!”
江浸月有些茫然:“什么强迫?”
陈可爱五官都扭曲了:“就是陆清眠这人强迫你去他家!还强迫你蒙眼睛!”
江浸月听懂了一半,摇了摇头,认真回答:“没有强迫我,我想去陆清眠家里,我让他蒙眼睛的。”
陈可爱的表情裂开了,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就像他家好白菜上一秒还白白净净地长在地里呢,下一秒就被野猪给拱了。
陆清眠冷冷瞥了一眼陈可爱,绕过他走进楼梯间。
陈可爱这才回神,又快步追上去,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过去,“哎!给你带的奶茶!”
一只瓷白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接过了袋子,“谢谢。”
陈可爱看着那截手臂,心中笃定江浸月被子下面没穿衣服。
他心跳快了两拍,脸慢慢红了。
直到陆清眠和江浸月走得没影了,陈可爱才回过神,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我H大老油条居然看一个小零脸红了?”
其实江浸月穿着衬衫呢,就是被包在被子里拱来拱去,袖子窜上去了。
他对陈可爱内心的震动毫不知情,正期待着一会儿泡浴缸。
陆清眠腿长走得快,很快带着江浸月走进了1303。
不同于1203的简陋,1303虽然没什么家具,但墙皮地面看着都很新,浴室也是改过的,能放下一个大浴缸。
被蒙着眼睛的江浸月丝毫不知陆清眠抱着他路过了一堆皮肉褴褛的恐怖仿真人体标本,陆清眠也不打算让他知道,直接把江浸月抱去了浴室。
直到把江浸月放进浴缸,关紧浴室门,调好水温开始往浴缸里放温水,陆清眠也没摘下江浸月眼睛上的黑布条,只是把裹着他的被子放在了一旁。
陆清眠不给他摘,他自己就乖乖地不碰,细白的指尖搭在浴缸边缘,眼睛看不到就像小狗似的,用鼻子嗅来嗅去。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水汽,隐约还有点凛冽的香味,是陆清眠身上的味道。
陆清眠在浴缸边放了一张小桌子,将陈可爱买的奶茶放上去,又把他买回来的饭菜摆了上去,这还不够,陆清眠又拿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到桌子上。
准备好这一切,陆清眠没急着摘下江浸月眼前的黑布,而是坐在了浴缸边缘,静静地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早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肚子咕噜噜地叫着,但因为鱼尾巴整个泡进了水里,也不急着填饱肚子了。
清透的水面下,一条漂亮的琉璃色鱼尾巴轻轻摆动着,在浴室的白炽灯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随着鱼尾摆动,那光芒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就像江浸月的鱼尾巴是七彩的一般。
陆清眠看了许久,久到江浸月无聊地把下巴也搭在了浴缸边缘,打了个哈欠。
水浸透了衬衫下摆,湿润的痕迹顺着下摆迅速蔓延,很快衬衫的下半部分已经湿透了。
陆清眠抬手,指尖隔着黑布轻轻碰了下江浸月的眼睛,“不摘眼罩吗?”
江浸月的尾巴翘出水面甩了下,语气里带着自然的信任:“你没让我摘啊。”
陆清眠的睫毛颤了下,黑眸中映着躺在他浴缸里漂亮又傻兮兮的人鱼,道:“果然是鱼脑子。”
下一秒,江浸月眼前一亮,黑布条被陆清眠摘掉了。
骤然而来的光亮让他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立刻看向一旁的小桌子,在见到桌子上准备丰富的东西后,眼睛亮晶晶的。
陆清眠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
江浸月接过筷子,又拿起另一双筷子递给陆清眠,“你也吃。”
两个人一起在浴室吃了一顿饭,江浸月吃得又快又多,水面下的小肚子都微微鼓起来一点。
他满足地靠在浴缸里,捧着奶茶慢悠悠地喝着。
陆清眠打开笔记本电脑,简单教了教他操作,然后收拾小桌子上的饭盒,“我去扔垃圾,你好好待在这里。”
自从江浸月变成人鱼,陆清眠有种养了宠物的感觉。
江浸月点点头,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搜索关于大海的视频看。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大海这么感兴趣过。
陆清眠出门下楼扔垃圾。
江浸月播放了一个关于大海的视频,视频里都是外国人,看着应该是外国的某处大海。
听着海浪声,江浸月舒服地叹气,捧着奶茶杯靠在浴缸边闭目休息。
他没发现,在他闭眼后不久,浴缸里的水渐渐变深,颜色越来越接近大海的蓝,平静的水面也搅起了点点涟漪。
涟漪越来越大,闭着眼睛的江浸月突然皱起眉,缓缓睁开了眼睛,“好奇怪……”
他刚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下他的尾巴,可浴缸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
轻轻摆动尾巴,江浸月低头,发现水面颜色居然变深了,不等他惊讶,尾巴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江浸月惨叫一声,双手撑着浴缸边缘,挣扎狼狈地爬了出来,整个人摔到了浴室的地面上,下意识地找陆清眠:
“陆清眠!陆清眠!水里有东西咬我!”
刚扔完垃圾的陆清眠一进门就听到了江浸月凄惨的呼喊,猛地向浴室跑来,一进门就见江浸月趴在地上,小脸惨白,漂亮的鱼尾上出现了一块小伤口,一片鱼鳞不知为何掉了,伤口正流着血。
江浸月疼得尾鳍不断颤抖,眼睛里满是害怕,指着浴缸道:“那里面,有东西……好像是大虫子!”
陆清眠脸色冰冷,走到浴缸前,立刻注意到了浴缸里的水不对劲。
他微眯黑眸,视线在浴缸水面搜寻,手里悄然握住了折叠刀,刀刃已经甩了出来。
下一秒,陆清眠突然出手,只听一阵水声哗啦,陆清眠抬起手臂,白炽灯下,刀刃上赫然扎着一只不断挣扎的大龙虾!
浴缸里怎么会有大龙虾?
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在这时响起一道经典的翻译腔:“A州大海蔚蓝美丽,盛产龙虾,是绝佳的旅游胜地……”
第27章 好大的惊喜
大龙虾被陆清眠从刀刃上甩下来, 撞到墙角晕头转向,在那里慢慢爬着。
江浸月没吃过大龙虾,也只在电视上见过, 陡然见到活物只觉得又大又吓人,长得实在太可怕了, 鱼尾巴缩了缩,想离那只大龙虾远一点。
比起浴缸里荡起涟漪的深蓝色海水, 陆清眠更在意江浸月尾巴上的伤口。
缺失了一块鳞片的地方特别显眼, 一直在流血, 血珠顺着尾巴向下流淌,染红了一小片琉璃色的鳞片,光看着就觉得很疼。
浴缸暂时不能待了, 陆清眠搬来椅子,抱起江浸月放在椅子上, 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疼不疼?”
江浸月点头, 眉头微皱,视线却总时不时瞥向墙角的大龙虾,他怕大龙虾爬过来,他对这种很多腿又没有毛的生物实在喜欢不起来。
陆清眠看出江浸月的害怕, “你等我一下。”
他起身重新用刀扎起那只大龙虾,走出了浴室,很快拿着外伤凝胶和棉签回来了。
陆清眠搬过来的椅子不高,有点类似躺椅,江浸月坐在上面,陆清眠半跪在江浸月面前, 让江浸月把尾巴搭在他的腿上。
江浸月看到陆清眠跪在地上的裤子被水浸湿,尾巴不自觉地翘了翘, 冰凉顺滑的尾鳍轻轻扫着陆清眠的手臂,像在讨好。
陆清眠仔细又轻柔地为江浸月的伤口上药,凝胶冰冰凉凉的,有镇痛作用,江浸月并不太难受。
他看着陆清眠垂眸时纤长的睫毛,指尖揪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摆,唇瓣开合,还是问出了口:“陆清眠……你不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陆清眠在江浸月的伤口上涂抹了厚厚一层外伤凝胶,末了还对着伤口轻轻吹气,怕江浸月疼,闻言,他抬眸淡淡地瞥了江浸月一眼,“问了你就能说清楚吗?”
江浸月抿唇,摇摇头,他自己的确还没搞清楚情况。
“再说,你身上奇怪的事情还少吗?”陆清眠补充。
江浸月更羞愧了,头低低的,下巴几乎快埋在胸口,也不敢看陆清眠,细白的指尖紧张地把湿漉漉的衣角都拧出水了。
陆清眠注意到了,便说:“有话直说。”
江浸月立刻松开手,双手不知所措地摆在身前,声音很轻很小,像怕被嫌弃一般,“陆清眠,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
在过去的人生里,江浸月最害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自从他开始出现那些可怕的幻象后,他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给王小丫,给陌生人,每一次碰触ptsd的应激反应过去,江浸月如大海中的孤舟,看着旁人的眼神,他就清楚地意识到他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又让别人讨厌了。
在来到H市认识了陆清眠后,短短的月余时间,江浸月自认为给陆清眠惹了不少麻烦。
他害怕陆清眠终有一天会对他露出厌恶、讨厌的眼神,像那些见过他应激反应的人一样。
陆清眠没回答,他仔细收拾好外伤凝胶,扔掉用过的棉签,又把地上的水擦干净,这才走了过来。
江浸月的心越来越惶恐,他低着头,不敢再看陆清眠,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他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没一个是好的,他甚至产生了陆清眠马上就会开口让他滚的幻想。
“江浸月。”陆清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江浸月抖了抖,没有抬头。
陆清眠又道:“抬起头来。”
江浸月眼眶发热,视线被泪水模糊,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敢看陆清眠的脸,他怕看到的是一脸厌恶。
一声轻叹传来。
陆清眠弯腰,双手掐住江浸月的腰肢,一个用力把这条敏感又胆小的人鱼举了起来,举过头顶,自下而上地看向江浸月的脸,那张小脸奶白奶白的,偏偏一双眼睛泛着红,嘴巴也紧咬着,一脸的委屈。
突然被举高,江浸月吓了一跳,泪水落了下来,变成珍珠砸在了陆清眠的脸上。
陆清眠被砸得皱了下眉,江浸月立刻用手拼命抹着眼泪,声音满是哽咽:“陆清眠,你不要讨厌我……”
“江浸月。”陆清眠很认真地叫江浸月的名字。
江浸月不说话了,只是不停地抽噎。
陆清眠保持着高举江浸月的姿势,薄唇微勾,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江浸月,你怎么会是麻烦呢?对我来说,你是惊喜。”
惊喜本人悄悄放下手,小珍珠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往陆清眠的脸上砸,“惊喜?”
“嗯,巨大的惊喜。”陆清眠放下手臂,重新把江浸月放在了椅子上。
“托了你这个大惊喜的福,晚上我们吃大龙虾。”陆清眠道。
江浸月正咂摸着惊喜这两个字,听陆清眠说吃大龙虾,皱起了眉:“吃那个啊……也太吓人了吧……”
陆清眠不以为意:“我剥壳,你吃不吃?”
江浸月用力点头:“吃!”
一只大龙虾江浸月觉得肯定是不够吃的,他又招呼着陆清眠,两个人一起凑到了浴缸边,盯着涟漪不断的深蓝色海水看。
笔记本电脑还在旁边尽职尽责地不断重复播放着A洲大海的旅游宣传视频,江浸月听着大海的海浪声,指着浴缸水面的一处涟漪道:“这里这里!陆清眠,在这里!”
陆清眠拿着刀,出手快速迅捷,哗啦一声响后,他的刀尖上就扎着一条大龙虾,个头比之前那只还大了一圈。
江浸月往旁边躲了躲,离龙虾这种丑东西远了点,然后又开始观察浴缸,继续为陆清眠指位置。
这样一连扎出来三只龙虾后,江浸月显然有些意犹未尽,陆清眠则去找了个夹子过来,这种龙虾用刀扎很快就死了,用夹子能抓鲜活的。
他找了个大桶,里面舀满浴缸里的海水,然后跟着江浸月在浴缸里抓A洲大龙虾。
一个下午过去,大桶已经抓满了,一个赛一个大的龙虾挤在塑料桶里,密密麻麻的看得江浸月头皮发麻,浴缸的水也在这时恢复了正常,变得清澈见底。
江浸月满脸邀功的得意表情看向陆清眠,道:“陆清眠,这么多丑东西,一定够吃了吧?”
不仅是够吃,再来二十个人都够吃了。
陆清眠看着一桶的丑东西,突然道:“江浸月,你知道这些丑东西多少钱一只吗?”
江浸月虽然没吃过大龙虾,但他知道这个东西很贵,可他脑袋里对于吃食上贵的概念显然很贫瘠,他想说八十块钱一只,但想了想,还是说高了些:“一百多一只?”
陆清眠微笑:“大概两千多……”
江浸月挺直腰板,正襟危坐,满脸震惊:“这一桶?”
陆清眠:“一只。”
江浸月猛地转身,抓着浴缸边缘,恨不得立刻把这浴缸重新变成海水,“抓!我要天天在这里抓龙虾!”
他发誓,他再也不说大龙虾丑了,两千多一只,怎么会丑呢!简直可爱死了好吧!
陆清眠见江浸月的小财迷样,笑了笑,他没告诉江浸月,以他哭出来的那些小珍珠的质地色泽,一颗价格怎么也要比这一只龙虾的价格至少翻一倍。
他怕他说了,江浸月今晚就要把自己哭瞎。
晚饭,陆清眠做了一大桌的龙虾大餐,做法简单,不是清蒸就是蒜蓉,因为江浸月的大尾巴上有伤口,陆清眠没做麻辣。
但是江浸月不挑,有的吃就行,反正做是陆清眠做,剥也是陆清眠剥,江浸月就负责拿着一个小勺子吃。
刚吃的时候江浸月一直想着这可是两千多块一只的大龙虾,吃得特别认真特别仔细,也的确很好吃,可吃多了就觉得也就那样,这个想法一浮现,江浸月立刻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警告,穷奢极欲要不得啊!
吃过晚饭,江浸月鼓着小肚子,被陆清眠重新在眼睛上蒙上黑布条,裹上被子,送回了1203,临走的时候,陆清眠并没有把江浸月家的钥匙还给他,他没说,江浸月也压根没想起来。
有了上一次变天使的经验,江浸月晚上睡觉没什么压力,他猜测人鱼尾巴应该和天使翅膀一样,睡着睡着就自己消失了,大概他明天睡醒后,人鱼尾巴就会重新变回双腿。
江浸月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心情放松,一直睡到了太阳晒屁股才刚刚有点清醒的意思。
他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窗外的阳光,一双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一对昂贵的宝石。
“我记得我拉上窗帘了……”江浸月呢喃,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一双充满戏谑的黑眸。
陆清眠搬来椅子坐在床边,一手撑着下颌,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以为自己没睡醒,揉了揉眼睛,“陆清眠?”
陆清眠没动,只是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江浸月又揉了揉眼睛,眼前的陆清眠没有消失,依旧坐在那里。
“不是做梦!”
江浸月猛地坐了起来,因为起得太快,脑袋还眩晕了一下。
他一边在枕头下摸索手机,一边小声问:“陆清眠,你怎么来啦?”
到这个时候江浸月都没想起来陆清眠还拿着他家的钥匙,只知道问陆清眠怎么来了,却不知道问陆清眠怎么进来的。
摸到手机,江浸月看了眼时间,上午9点半。
他又掀开被子,发现双腿还是鱼尾的状态,没有变回去。
陆清眠看了江浸月迷迷糊糊从睡眠到清醒的全过程,似乎心情不错,从脚边拎起一个包放在了床边。
“我来给你个惊喜。”
江浸月没反应过来:“啊?”
陆清眠缓缓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抓出一大把粉红色的钱币,扬起手臂撒到了天上,粉色钱币飘飘扬扬落在了江浸月的身上,紧接着陆清眠又抓出一把撒了出来,一把又一把,江浸月被漫天飞舞的粉红色钱币晃得眼花,一时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直到所有的钱都撒完,陆清眠才扔开包,此时卧室里的床上、地上到处都扔着钱。
“我把珍珠和龙虾都卖了。”陆清眠说。
江浸月回过神,正一张一张地抓钱,手里很快抓了厚厚一沓,可床上撒着的还有那么多!
陆清眠继续说:“二十万。”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陆清眠见江浸月翘着尾巴欢快地捡钱,从口袋里掏出外伤药膏,掐住江浸月的腰,将他拖到身前,把江浸月的大尾巴搭在臂弯里,开始帮江浸月的伤口重新上药。
江浸月忙着捡钱,大尾鳍忽扇忽扇地拍打着,不一会儿鱼尾巴就从陆清眠的臂弯搭到陆清眠的肩膀上去了,他现在眼睛里全是粉红色的钱币海洋,根本不在乎陆清眠做什么。
等陆清眠上完药,江浸月把身旁的钱也捡得差不多了,他直接分出了一大半往陆清眠怀里塞:“给你!”
江浸月知道没有陆清眠,他就算想卖这些东西也找不到门路,被坑的可能性更大。
陆清眠推开那沓钱,无所谓道:“这点小钱,你自己留着吧。”
比起江浸月递过来的钱,陆清眠显然更在意江浸月尾巴上的伤口,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缺了鳞片的伤口周围,问道:“疼不疼?”
江浸月的心跳立刻快了几拍,呼吸也跟着乱了,手里抓着的钱也顾不上了,他指尖无措地扯着床单,睫毛垂下来,轻声说:“不、不疼了。”
“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小心些,不要被什么龙虾、螃蟹的伤到。”陆清眠叮嘱。
江浸月不停点头,尾鳍也跟着轻轻翘起,蹭了蹭陆清眠的脖颈。
下一刻,江浸月只觉得鱼尾巴蓦地变得干涩紧绷,一阵微光浮现,鱼尾巴在光芒中变得模糊,等光芒消失,一双又直又细又白的腿搭在陆清眠的臂弯,双脚则踩在陆清眠的肩膀上。
江浸月最近睡觉都是把陆清眠给他的大衬衫当睡衣穿的,昨夜又变成了人鱼,他只穿了一件大衬衫,没穿裤子。
此时鱼尾巴突然变成了双腿,下面又什么都没穿,只有大衬衫长长的衣摆堪堪遮挡到大腿-根的位置,若隐若现。
江浸月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么突然的事情,惊得浑身僵硬,圆润莹白的脚趾蜷缩起来,蹭到了陆清眠的耳朵。
陆清眠:“你……”
江浸月浑身发软,一条腿自陆清眠的肩膀滑落,只剩一只脚踩在陆清眠的肩膀上,大衬衫垂下来的衣角落在了中间,凉飕飕的。
一股热气袭遍全身,江浸月脚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踩着陆清眠的肩膀一脚就将陆清眠踢开了,踢得陆清眠倒退踉跄了两步才停下。
江浸月扯过被子盖住腿,一连缩到了床头,热气蒸得脑袋发晕,除了直愣愣地看着陆清眠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了,只觉得耳朵里全是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跳声。
“嘿嘿……”一道平直又欠打的笑声蓦地出现在江浸月脑海,“超级无敌玛丽苏——金手指来啦!现在立刻马上!为宿主提供惊喜玛丽苏小功能,注意查收哦!”
金手指的声音刚刚消失,卧室内突然刮起一阵大风,一道甜腻的歌声突兀地在陆清眠和江浸月的耳边响起。
“风轻轻,我听见你声音~”
歌声里,大风将卧室紧闭的窗户吹开,窗帘在风里飘扬出去。
歌声仍在继续,“你对着我叮咛,要注意自己的心情。”
一只又一只胖嘟嘟圆滚滚的小麻雀突然飞到了卧室的窗前,非常有秩序地排排队站在窗沿边,开始跟着歌声啾啾合唱。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陆清眠和江浸月一起看向窗沿边啾啾不停的小麻雀们,沉默了。
小麻雀们不仅要跟着歌声大合唱,还要两两一对凑在一起,转过小脑袋做出亲亲的姿势,配合着节拍打啵。
江浸月又害羞又紧张又尴尬,他的大脑不停被歌声洗脑,艰涩地想办法缓解此时莫名的气氛。
“陆清眠……”
江浸月抱着被子往前蹭了蹭,“我不是故意踢你的……”
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好的话题,江浸月立刻改口:“那个……我也想给你一个惊喜,这歌还挺好听的。”
恰好歌声进入第二段,江浸月跟着轻声哼唱:
“雨轻轻,我听见你声音,你拿着伞靠近,为我遮着风挡着雨……”
伴随着江浸月的哼唱,床上地上的粉红色纸币突然飘了起来,一张张纸币背后长出一对对洁白的小翅膀,然后呼啦呼啦地围绕着两个人飞,还飞得特别有规律,跟着歌声上下起伏,将陆清眠和江浸月围在了一个由钱币组成的心形圈圈里。
江浸月立刻不唱了,他抱着被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耳朵更是红得快滴血,声音越来越小:“你不是说我是惊喜嘛……”
陆清眠抬手,毫不留情地抓过一张扑腾着小翅膀飞舞的粉红色钱币,钱币像是受到了惊吓,发出很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凑流氓,放手啊!”
陆清眠手一抖,钱币立刻呼啦一下飞出去老远。
一首歌结束,啾啾啾合唱的小麻雀排着队又飞走了,长翅膀的钱币也一张张恢复正常掉落在地,还很贴心地掉成一沓,最上面的一张甚至把自己折叠成了一颗爱心。
陆清眠终于开口了,声音听不出情绪,只一双黑如深渊的眸子看着江浸月:
“挺惊喜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钱会飞。”
江浸月深呼吸,他也第一次见。
陆清眠又淡淡补充:“还骂我臭流氓。”
江浸月缓缓在床上躺平,把被子拉上来盖过头顶,假装自己是一床小被子,是什么都行,反正不是人。
不是人,就不尴尬!
被子拉上去了,脚尖却露了出来,江浸月连脚趾都变成了粉色,十根脚趾来回乱动,彰显着主人此时凌乱的心情。
陆清眠垂眸注意到了,拿过那枚叠成心形的钱币,塞在了江浸月的脚趾中间。
江浸月一紧张,立刻紧紧夹住了心形钱币,因为看不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夹住了什么。
被子里,江浸月闷出了汗,睫毛不断抖着,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陆清眠……你在用我的脚做什么?”
第28章 新生报到
“你觉得我会用你的脚做什么?”陆清眠问。
“我不知道……”江浸月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含糊又闷闷的。
陆清眠轻笑了一声,唇角的弧度不大,却怎么看怎么坏。
其实能用双脚做的事情多了, 显然天真单纯的江浸月并不知道。
陆清眠的笑声让江浸月脊背发毛,他脑袋里幻想了很多种脚趾夹着的东西, 虫子或者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露在外面的脚尖蜷缩, 一点点缩进被子里去, 紧接着摊平的被子鼓起来一点, 江浸月偷偷伸手去够脚趾夹着的东西。
此时室内的歌曲没有了,但窗户还打开着,8月末的H市, 风已经渐渐凉了下来,高楼风大, 窗帘像风筝一样飘荡在外面。
不一会儿, 被子掀开了一点,一枚钱币叠成的爱心被用力扔了出来,带着主人的不开心。
江浸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视金钱如粪土, 把钱扔得这么痛快。
陆清眠轻笑,捡起那颗钱币爱心重新放回去,又扯了扯被子,发现江浸月把被子紧紧揪住了。
“别闷着了,快起来,你要一直闷在被子里面吗?”
话音落下半晌, 被子里面拱了拱,一颗乱糟糟的脑袋从一旁钻了出来, 江浸月仍紧紧裹着自己,小声说:“我没穿裤子……”
陆清眠扬眉,转身离开了卧室。
江浸月飞快掀开被子,蹦下床,翻出衣服穿上,然后看也不看陆清眠,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冲进浴室洗漱。
既然双腿已经变回来了,江浸月想今天就去H大报道。
H大的正式报道时间是31号到2号三天时间,到时学校会在校门口、操场等显眼的地方搭设棚子,也会有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帮忙登记报道、分寝室。
但其实从25号开始学校就开放新生报到了,只是提前报到需要自己去办公室找老师,外面也没有学长学姐迎接,毕竟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有开学,会留在学校里的都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但这正方便了江浸月。
江浸月湿着头发从浴室跑出来,翻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一应资料,一边收拾一边询问陆清眠:
“陆清眠,医科大学什么时候开始报到呀?”
医科大学?陆清眠唇角的笑意抻平,这才想起他曾骗过江浸月,说他是医科大学的学生。
看陆清眠不说话,江浸月奇怪地看了陆清眠一眼。
陆清眠:“……就这几天。”
江浸月点头,“那你会参加军训吗?”
大一新生都会进行为期两周左右的军训,江浸月因为自身的特殊性,来之前就已经和学校打电话沟通过了,不住校也不会参加军训,但他其实很向往能够像普通同学一样参加军训。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太阳晒,可惜……江浸月的神情显出几分黯然,随后又立刻摆正心态。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逛校园贴吧和校论坛,搜索新生的注意事项,不少学长学姐都说新生军训虽然很苦很累,但是他们这些新生之间迅速熟悉、交朋友的好机会,一般等军训结束,新生们大多数都会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陆清眠:“参加。”
江浸月听后,抬头冲陆清眠笑:“军训的时候我不用去学校,我可以去医科大学看你吗?我帮你买水!”
医科大学也在大学城里,离莱茵小区算不上远。
陆清眠没有立刻答应,他眉头微皱,神情算不上好,心中盘算要怎么跟江浸月解释他不是医科大学的学生这件事。
江浸月变成人鱼后心思更为敏感,见此便不再问了,只以为陆清眠不喜欢他去看他军训。
毕竟他打扮得很奇怪,大夏天也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怎么看都是那种会让人觉得丢人的朋友吧。
从那件事之后,江浸月虽然重返了校园,却再也没有了朋友。
想到此,江浸月心脏紧缩,看到了那一沓摆放整齐的钱,那颗自己折叠成心形的钱被陆清眠重新摆在了最上面。
他再次抬头,鼓起勇气问道:“陆清眠……”
陆清眠回过神,“嗯?”
“我们……是朋友吗?”江浸月问得小心翼翼,浅色的眸子里溢满藏不住的期待,像易碎的珠宝,可怜巴巴地等待陆清眠给他一个答案。
认真的模样像在跟陆清眠求爱。
陆清眠的心脏软了一块,偏偏他嘴巴坏,不直接给答案,而是说:“你想跟自己的主治医生当朋友?你想贿赂我?”
江浸月立刻使劲摇头,细软的发丝也被摇乱了,一缕发丝轻轻搭在了唇边,“我没有,我、我……”
向来言语匮乏的江浸月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能垂下眸子,小声又坚定地说:“我想跟你做朋友,你是我自那以后的第一个朋友。”
陆清眠伸手,指尖勾起江浸月唇边的发丝,轻轻捋顺,声音也认真了几分:“陆医生心胸宽广,最喜欢和患者做朋友了,特别是小江患者。”
明知道陆清眠只是在开玩笑,可“喜欢”二字仍触及了江浸月的内心深处。
“好了,快收拾东西吧,需要我陪你去报道吗?”陆清眠适时打断了萦绕在两人间莫名的氛围。
江浸月收拾好东西,闻言轻轻点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好呀。”
陆清眠能陪他去报到,他当然愿意。
卖龙虾和珍珠得到的二十万块钱被江浸月重新收进包里,又郑重地放进了衣柜里,打算等报道结束后再去银行开一张银行卡存钱。
末了,江浸月拿出手机,想告诉王小丫关于二十万块钱的事情,他想给王小丫打钱,想让王小丫不要再给他打房租和生活费了,可他不知道怎么跟王小丫解释这么多钱的来源。
陆清眠出主意:“不要说那么多,只说在同学家的公司做兼职,工资够房租和生活费就好了。”
江浸月眼睛一亮,按照陆清眠说的给王小丫发了短信。
没想到王小丫立刻回电,江浸月捧着手机,紧张地看向陆清眠,他不擅长撒谎,特别是对王小丫撒谎。
陆清眠:“冷静,接了电话慢慢说。”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妈妈……”
王小丫的语气很急切,充满担忧,开口第一句就在关心江浸月的身体情况:“月月,你的情况怎么能去做兼职呢?”
江浸月眼眶一热,心里的紧张慢慢平复下来,“妈妈,我现在好了许多……幻象不会那么频繁地出现了,也能够去做兼职了,而且是在同学家的公司,同学对我很照顾,我的兼职不需要接触什么人,妈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王小丫还是不太相信,又仔细询问了几句,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仍是叮嘱道:“月月,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咱们家的情况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能供你读完大学的,你不要总想着妈妈,要顾好自己,知道吗?”
对王小丫的叮嘱,江浸月一点都不觉得烦,而是认真听着,然后一句一句仔细回答。
等挂断电话,江浸月发现陆清眠正靠在墙边看着他,黑眸里翻搅着陌生的情绪。
“你母亲……不错。”陆清眠突然道。
江浸月笑了起来,笑容带着些许自豪,“嗯,我妈妈是最好的妈妈。”
没有王小丫,也许江浸月撑不到现在。
解决了二十万的问题,江浸月的心情放松,拿起报道资料,在门口仔仔细细地戴好眼镜、口罩,和陆清眠一起出了门。
另一边,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泽县。
王小丫站在小超市外面,挂断电话后,并未急着进去,而是低头摸索着手里的手机,神情上满是想念,想念他远在H市的孩子。
她小时候家境就不好,结婚生子很早,今年还不到40岁,面容却显得格外沧桑,像是快50岁了,捏着手机的手也满是疮疤、茧子和细密的小伤口,手里捏紧的手机则是一款黑色的直屏按键手机,手机最下面用透明胶带缠了一圈,连智能手机都不是。
站了大概两分钟,王小丫深呼吸,转身走进小超市。
平日里总是被打理得十分整洁的小超市此时凌乱一片,一侧的货架被推歪了,地上撒满了包装各异的小零食。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正在里面翻箱倒柜,一边翻找一边大骂道:“钱呢?钱呢?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钱?”
在男人脚边扔着一个存折,存折上满打满算只有六千多块钱,连一万块都没有。
“钱我拿去进货了,家里总共就剩这些。”王小丫平静道。
男人转过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王小丫,咧嘴狞笑:“王小丫,你是不是把钱给江浸月那个精神病了?给他交学费,还给他租房子!之后是不是还要月月给他打生活费!”
“江望丰!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说你儿子是精神病!”王小丫怒瞪过去,身形矮小嗓门却很大。
男人趔趄着走过来,“我可生不出精神病来,还是个娘娘腔,当年我说了再生一个,这精神病就不要了,是你执意要拿钱去给他看什么心理疾病!结果钱被骗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被你们母子拖累,我江望丰能混成这样?我江望丰打小就被人说脑袋灵光,以后能有大出息,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们!”
王小丫紧紧皱眉,胸膛激烈起伏,最后也只是垂下眼,转身沉默地整理掉落一地的货物,不愿意再听这个整日只知道酗酒打牌的男人自视甚高的吹牛,这话自他们结婚起男人就在说,说了半辈子,还是这样。
男人喝了一夜酒,见王小丫不理他,高举手臂想要打王小丫,却自己摔倒在地,头脑发昏,半晌爬不起来。
王小丫视而不见,瘦小的身体扛起巨大的货箱,摆放整齐,眸中的坚毅更胜。
泽县很小,小到谁家有点什么事,很快就能传得到处都是。
这座靠近边境的小县城总共只有4万多常住人口,却办什么事都需要关系人脉,像王小丫这样家里没有关系的,做什么都寸步难行。
以前江浸月在这里,王小丫不敢提离婚,怕江望丰闹起来影响到江浸月。
可现在江浸月已经被她送走了。
王小丫抓着货箱的手紧紧攥紧,自江浸月离开那天起,王小丫就没打算让江浸月再回来了。
破败贫穷的泽县承载的不是乡愁,而是折磨不断的人间地狱。
那个压在心里数年的念想,终于能浮出水面,她要跟江望丰离婚。
此时,江浸月和陆清眠已经来到了H大。
还没到正式开学的时间,H大十分冷清,校门口只有零星几个人进出,偌大的操场也几乎看不到人。
这样的情形反而让江浸月松了口气,他和陆清眠在校门口查看校园地图,找到能够办理新生报到的教学楼寻了过去。
一路很顺利,来到教学楼,乘坐电梯找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的老师不多,这个时间一个来报到的新生都没有。
江浸月找到里面负责报道的老师,提交自己的资料,因为他不参加军训也不住校,办理手续格外迅速,老师也没有多问江浸月的特殊情况,看向江浸月的眼神也很平和普通,没有把江浸月当做异类。
接过资料袋,江浸月和陆清眠一起转身往外走,却不想突然被叫住了。
刚刚负责报道的老师开口道:“等一下。”
江浸月有点紧张,以为他的报道资料有什么问题,却不想那位老师叫的不是江浸月,而是陆清眠。
“你是……陆清眠对吧?”老师的语气有些迟疑。
陆清眠侧过头,“我是。”
“哦哦,陆清眠,过来过来,你比照片里帅多了。”
陆清眠和江浸月对视一眼,走了过去,江浸月疑惑地跟在陆清眠身后。
“这件事本来想等你报道的时候再跟你说的,但是你今天来了,我就先跟你说一下,你们计算机系的系主任打算让你来当新生代表,除了新生代表的发言,还希望你能在迎新晚会上出个节目,迎新晚会的时间现在还没确定,可能在军训中间,也可能放在军训结束的大阅兵那天晚上,我想着提前告诉你,你能提前准备,没问题吧?”老师说道。
陆清眠微微皱眉,“没问题。”
他回答得心不在焉,视线一直落在一旁的江浸月身上。
江浸月低着头,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陆清眠也没想到,只是来陪江浸月报到,却意外拆穿了他之前的谎话,让江浸月知道了他也是H大学生的事。
告别报道老师,江浸月先一步走出了办公室。
他明明比陆清眠矮了不少,这会儿一双腿却迈得飞快,几乎小跑起来,摆明了不想理陆清眠,想把陆清眠甩开。
陆清眠长腿大跨步跟上,“江浸月。”
江浸月不回答,只闷着头往前跑。
陆清眠便不再说话,只默默跟随。
江浸月一路跑出教学楼,在操场上直接从小跑变成大跑,跑起来也不看路,拐角时眼看着就要和几名结伴而行的学生撞到一起。
陆清眠快速上前,拽住江浸月的手臂,一个用力就把江浸月拽进了怀里。
撞进熟悉的陆清眠怀里,总比撞到陌生人身上触发更严重的ptsd应激反应要强。
江浸月的脑门撞到了陆清眠的肩膀,呼吸因为跑步凌乱,又因为呼啸而至的应激反应变得窒息钝涩。
结伴而行的几名学生已经走远了,陆清眠试探着勾住江浸月的指尖,江浸月的指尖动了动,没有拒绝。
陆清眠便紧紧牵起江浸月的手,带着他走到一旁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周围没什么人,陆清眠靠近江浸月,轻轻拽下他的口罩,问道:“还好吗?”
江浸月的眼镜镜片被湿热的眼眶蒸起一片水汽,清澈的眸子透过模糊的镜片看向陆清眠,隐隐能看到里面满是委屈,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陆清眠想摘下江浸月的眼镜,指尖探过去,江浸月却侧头躲开了。
“生气了吗?”陆清眠问。
江浸月还是不说话。
陆清眠也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起身离开。
江浸月双手紧紧抓着裤子,将裤子抓出一片褶皱,等陆清眠的脚步声远了,他才慌张转头,却只看到陆清眠走过拐角时的一片衣角。
陆清眠走了。
江浸月喉间溢出一声哽咽,用尽全力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掉落,他身体微微前倾,平缓着应激反应带来的呼吸不畅。
陆清眠骗了他。
陆清眠终于觉得他麻烦了。
他才不是什么惊喜,没人会把他当成惊喜。
他又没有朋友了。
一个又一个念头在江浸月的脑袋里蹦出来,没有一个念头是好的。
江浸月看着眼前的地面,在可见的视野范围内,地面从边角开始扭曲,有黑色的雾气一点点地侵袭着原本的地面,江浸月恍惚间又看到了一片布满灰尘和干涸血渍的地面。
是那间关着他的漆黑仓库的地面。
耳边出现那些人贩子的狞笑声,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关于他的买卖,对他的生死下着定论。
江浸月抓紧裤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他咬紧牙关,字眼从齿缝里挤出来。
“只是幻象,不要迷路……不要迷路……”
江浸月抬头,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黑纱,他满是咬痕的唇轻颤着,还在呢喃自语:
“不要迷路,只是幻象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江浸月企图在幻象中找到陆清眠的身影,找到陆清眠就不会迷路了,可是黑茫茫一片中,他什么都看不见。
“陆清眠,我找不到你了……”江浸月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却在顺着下巴落下时,被一只大手接住了。
尚且温热的泪珠砸在了陆清眠的掌心,陆清眠低头弯腰,轻轻摘下江浸月的眼镜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冰凉的指尖轻柔地抹着江浸月眼角的泪水。
“江浸月,我在这里,看着我,别迷路。”
江浸月的视线缓缓聚焦,眼前的漆黑中浮现出了陆清眠的身影。
那身影从最初的朦胧到逐渐清晰,江浸月的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
“陆清眠……”江浸月试探着召唤。
“我在。”陆清眠将一个冰冰凉凉的甜筒塞进江浸月手中,蹲在江浸月面前,一下又一下地帮江浸月擦着眼泪。
“不要在外面掉小珍珠,我会……”陆清眠顿了顿,继续道,“心疼。”
这样肉麻的话是陆清眠过去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也没人会让他想要说出这种话。
却不想有一天在面对江浸月时,他会自然地将这种话说出口。
江浸月眼前的黑暗飞速退散,耳边只剩陆清眠的声音,他攥着手里被陆清眠塞过来的甜筒,泪水怎么都停不下来。
“你刚才走了,你骗我你是医科大的学生,你压根不是医生……”江浸月开始一声又一声地控诉陆清眠,说是控诉,却看着委屈巴巴的,让陆清眠觉得自己是个大恶人。
“对不起。”没有辩解,没有反驳,陆清眠帮江浸月撕开甜筒的包装纸,握着江浸月的手,将甜筒递到江浸月唇边,“我现在道歉,你能接受吗?”
江浸月的唇边贴上冰冰凉凉的甜筒,他下意识探出红红的舌尖舔了一下。
入口是冰凉甜腻的草莓味,江浸月又哽咽着纠正:“我现在不是人鱼,我的眼泪变不成珍珠,一点都不珍贵。”
陆清眠用手擦干净江浸月脸上的泪痕,将他凌乱的刘海撩到脸颊边,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神情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无奈,道:
“江浸月,你一定要我说这种肉麻的话吗?你的眼泪,比珍珠珍贵。”
江浸月垂下了头,纤细的脖颈弯出漂亮的弧度,像一只害羞的天鹅。
他一下又一下慢吞吞地舔着甜筒,直到甜筒上面的尖尖消失了,才小声说:“朋友,不能有欺骗。”
“我保证不再骗你,任何事。”陆清眠轻声应诺,神情却格外认真。
江浸月这才满意,脸上的神情立刻放晴,一点都不生气了,开心地舔着甜筒,还不忘问陆清眠:“你的甜筒呢?”
陆清眠道:“我不吃。”
江浸月“哦”了一声,继续舔甜筒,这要是在家里,他双脚可能都快乐地翘起来晃荡了。
陆清眠没急着起身,而是一直蹲在江浸月面前,看着江浸月一下又一下地舔着甜筒。
一抹红在唇间若隐若现,每一次都带走一点奶白的雪糕液,唇瓣也被甜筒冰得越显红润。
陆清眠瞥了一眼,移开视线,看着江浸月的眼睛,问道:“我不是医生,你还需要我治病吗?”
江浸月“咔嚓”一声咬掉了一块脆脆的甜筒皮,过了一会儿才说:“要。”
反正真正的医生也治不好他,可他最近……真的看到了希望。
陆清眠终于起身,坐到江浸月旁边,轻轻摸了摸江浸月的头,“笨鱼。”
江浸月现在心情变好,假装听不见。
在陆清眠起身后,一直在另一边大树下偷看的两个人这才看清江浸月的脸,其中一个戴着耳钉打扮时髦,长得有点帅的男生突然爆了句粗口:“我草了。”
他身边另一个学生也跟着震惊,“我草,沈云朗,你刚才还说要去勾搭那个大长腿帅哥,说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是个丑逼有碍视听呢,你现在怎么想?我看那两人是一对啊。”
被叫作沈云朗的戴耳钉帅哥站直身体 ,清了清嗓子,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抹偶像剧流行的歪嘴笑,缓缓走了过去:“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两个都要,先拆散了,再一起勾搭!”
沈云朗身后的那个男生无声地比出了个大拇指。
都说H大gay圈里陈可爱是极品零,撩谁都能撩到手,但沈云朗不以为意,他觉得陈可爱是个傻逼,外形条件那么好却偏偏在一棵树上吊死,还被人背刺搞得视频到处都是。
他沈云朗不一样,当gay就要有当gay的心理准备,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是为了及时行乐,谁跟你讲真心啊。
沈云朗走到陆清眠和江浸月面前,压低声音道:“两位是大一的学弟吧?我是你们学长,大三的,你们今天是来报到的吗?需要我帮忙吗?”
江浸月本来刚放松下来,正快乐地吃着甜筒,沈云朗突然直勾勾地走过来,让江浸月立刻浑身紧绷,充满戒备,他甜筒也不吃了,抬手就把口罩拉回脸上,又匆忙去问陆清眠要眼镜,戴上眼镜后晃了晃脑袋,长长的刘海也落了下来,将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彻底挡住。
沈云朗嘴角抽了一下,心想这位学弟是有什么恋丑癖吗?爱好真是特别。
江浸月戴好口罩就低下了头,不看也不回答。
沈云朗只好看向陆清眠,问道:“学弟?认识一下?”
陆清眠冷冷瞥了一眼沈云朗,非常自然地从江浸月手中拿走只剩三分之一的甜筒,面无表情地张嘴,一口就把甜筒给吃掉了。
江浸月扯了下陆清眠的袖子,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瞪大,那是他吃过的!还被他舔得乱七八糟!
陆清眠“咔嚓咔嚓”地咬碎甜筒皮,抬手搭上江浸月的肩膀,就这么揽着江浸月转身,往校门的方向走,比眼神更冷的声音简短地扔下三个字:
“没兴趣。”
沈云朗一连碰壁两次,脸色也阴沉下来,盯着陆清眠和江浸月勾勾搭搭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给我等着,H大就没有拆不算的gay。”
沈云朗的朋友在这时走过来,说道:“走近了我才想起来那是谁,那不是最近在校论坛和贴吧都特别火的大一新生陆清眠吗?”
“陆清眠?”沈云朗疑惑。
“是啊,人家可是屈尊降贵来的H大,以他那个分数,国内什么大学不是随便上啊,结果不知道他为啥报了H大,听说校领导乐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呢,之前看照片就发现是个神颜,没想到本人比照片好看了好几个档次。”
“这么牛逼?”沈云朗皱眉。
“不止啊,听说他家里也挺牛逼的,少爷一个,我看你啊,还是别勾搭那两个人了,鬼知道他那个扮丑的朋友又是什么来历。”
沈云朗又恢复了歪嘴笑:“呵呵,我更感兴趣了,我偏要勾搭他们试试!”
这边发生的事情,江浸月毫不知情,陆清眠猜到一些,但是丝毫不感兴趣。
陆清眠陪着江浸月回到出租屋,又带着钱去银行办卡存钱,这一折腾又花了两个多小时,等他们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陆清眠干脆叫了一家餐厅的外送。
江浸月现在有钱了,心里也有了点底气,见陆清眠叫餐并没有阻止,反而跃跃欲试地想变成人鱼,再去抓一些龙虾、螃蟹,或者哭一堆小珍珠出来。
这么想着,江浸月的视线就慢慢落在了陆清眠身上。
眼看着江浸月的视线越来越火热,里面充满了莫名的渴望,陆清眠罕见地有些不自在,放下手机,看了过来:
“有事?”
江浸月踩着小碎步走过去,坐在陆清眠旁边,“陆清眠,你说好让我哭的,你还没做到呢。”
陆清眠神情莫测:“还饿着肚子,就这么想哭?”
江浸月想到小珍珠,想到大龙虾,用力点头,满眼都是期待,“想的,特别特别想。”
说着,江浸月悄悄伸手,勾住了陆清眠的一根手指,指尖不自觉地蹭过陆清眠的掌心,软声央求:“求你了,陆清眠,陆大医生。”
陆清眠像被顺了毛,似乎对江浸月的称呼特别喜欢,被勾着的手指紧了紧,把江浸月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压低声音道:
“真想哭?现在就要哭?”
陆清眠说着,神情逐渐变得危险,眼眸垂下,视线在江浸月身上缓缓掠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江浸月反应迟钝,没有察觉出这丝危险。
他用力点头,“要哭的!要哭的!我想大哭一场,等我……”等我变成人鱼以后。
江浸月的最后一句话没等说完,陆清眠突然压着他的肩膀倾身靠了过来,呼吸离他越来越近,随后薄唇微张,突然咬住了江浸月的一边脸颊。
微凉的唇贴上脸颊,伴随着温热的呼吸,江浸月的心跟着一颤,一只手无措地搭在陆清眠的肩膀上,一抹绯红爬上脸颊,不等他开始害羞,陆清眠突然用力咬了下去。
“啊!!!”江浸月一声惨叫,伸手开始推陆清眠的肩膀。
偏偏陆清眠压着江浸月的身形很稳,纹丝不动,牙齿咬着江浸月的脸颊,力道缓缓放轻,抬起脸,看到江浸月瞪大眼睛,嘴巴微张,嘴唇颤抖着指控:“你、你怎么能咬我呢?”
话落,一颗泪珠自江浸月的眼角滑落,是疼的,也是太紧张吓的。
陆清眠薄唇牵起一抹弧度,轻声问:“疼吗?”
江浸月仰躺在沙发上,无助点头,“疼……”
陆清眠指尖轻点了下江浸月的眼角,“哭了吗?”
江浸月愣在那里,整个人都傻了,“是、是哭了。”
陆清眠却突然肩膀颤抖,随后低头,脸颊几乎埋在了江浸月的颈窝,大笑起来,呼吸时的热气全都钻进了江浸月的颈窝,热乎乎地贴着他的皮肤。
江浸月难耐地缩了下肩膀,还有点委屈,“陆清眠,你不许笑。”
陆清眠笑声不停,整个人几乎都压在了江浸月的身上。
江浸月被陆清眠笑得羞恼,脑袋里的某根弦崩断了,抬手用力搂住陆清眠的脖颈,仰起头,张大嘴巴,朝着陆清眠的颈侧就用力咬了一口。
他这一口可一点没收着力,力道大得舌尖都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江浸月有点不相信,舌尖不自觉地扫了扫陆清眠的皮肤,发现那的确是血腥味。
他把陆清眠咬破皮了。
陆清眠的笑声已经停了,正低着头,微皱着眉,用一双黑不透光的眸子看着他。
江浸月被看得心跳加速,手脚发麻,下意识仰起头,又凑过去冲着陆清眠颈侧泛着红血丝的牙印很轻很缓地舔了一下,小声讨好道:“我不是故意这么用力的,再说是你先咬我的……”
陆清眠像是气过头了,身体不断压低,几乎贴着江浸月的耳朵:
“江浸月,我不咬回来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你指个地方,我一定很轻很轻地咬回来。”
江浸月自知理亏,只能可怜兮兮地问:“一定要咬?”
陆清眠眯眼:“你说呢?”
江浸月特别小气地伸出一根手指,慢吞吞地递到陆清眠唇边,侧过头闭上眼睛,颤抖着提醒:“那你、那你轻一点……”
陆清眠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江浸月,当着江浸月的面,慢慢启唇,咬住了江浸月手指。
指尖碰触到了一片潮热,却并不疼。
江浸月睁开眼睛,缓缓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手指陷在陆清眠淡粉色的唇间。
陆清眠没用力咬他,陆清眠只是在吓唬他。
“扑通、扑通。”
熟悉的感觉袭来,伴随着不断加速的心跳,江浸月呢喃:
“陆清眠,我好像要变成人鱼了。”
陆清眠放开江浸月的指尖,起身坐在江浸月身旁。
下一秒,江浸月的裤子破碎,笔直的双腿变成了琉璃色的鱼尾巴,鱼尾巴随着主人轻轻颤抖,搭在了陆清眠的腿上。
江浸月心跳快如乱麻,眼尾泛着嫣然,脸颊脖颈皆绯红一片,凌乱的领口隐隐露出消瘦的锁骨线条,他羞涩又紧张,不知所措地抬起手,当着陆清眠的面,将刚刚被陆清眠唇齿咬过的手指咬在了自己的唇间。
这完全是他为了缓解紧张的小动作,陆清眠的心脏却蓦地重重一跳。
他开口,声音隐隐有些沙哑:“江浸月,你是故意的吗?”
江浸月变成人鱼后颜色越显剔透清浅的眸子茫然地看向陆清眠,以为陆清眠指的是他刚刚把陆清眠咬出血的事情,便小声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以轻点咬我吗?我怕疼。”
陆清眠的呼吸乱了一瞬。
他从沙发上起身,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江浸月,黑眸微垂,语气里满是危险,轻声问:
“江浸月,你还想哭吗?”
江浸月撑着纤细的手臂半坐起来,脸颊上一圈泛红的牙印显眼又惹人怜爱。
他很认真地点头,“要的,我想要狠狠地哭。”
末了,江浸月怕陆清眠不帮忙,还踌躇地补了一句:
“拜托你了,陆医生。”
陆清眠勾唇,笑得蛊惑又恶劣:“好啊,江浸月,你别后悔。”
第29章 深海
廉价的皮质沙发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黑色的皮质不透气也不太舒服,江浸月觉得后背贴着沙发的地方有些闷热。
陆清眠一手压着江浸月的肩膀,轻轻一推就让江浸月重新倒在了沙发上, 偏偏一条漂亮的鱼尾巴仍翘得高高的搭在陆清眠的肩膀上。
纤薄剔透的尾鳍不断颤抖着,像风中摇曳的绸缎, 轻轻蹭着陆清眠颈侧的皮肤。
陆清眠用极缓慢的速度倾身,不断靠近江浸月, 嘴巴微微张开, 唇角勾起一点弧度, 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像个寻找地方下口的吸血鬼。
江浸月越看越心惊,睫毛抖得像乱飞的蝴蝶, 又倔强的不肯闭上眼睛,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在陆清眠的注视下越来越红。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 江浸月的鱼尾还搭在陆清眠的肩膀, 被弯成了不可思议的柔韧弧度。
陆清眠一手撑在江浸月身侧,故意张大嘴,还发出“啊”的长音,似乎下一刻就要咬上江浸月身上的某一处。
江浸月的睫毛在抖, 尾鳍在抖,身体也在不停颤抖。
这些天,陆清眠和江浸月的身体碰触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多,江浸月在面对陆清眠的碰触时产生的应激反应也越来越低频,此时他的颤抖更多的是因为害怕、紧张,是因为陆清眠, 还有更多江浸月也不清楚的原因。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心跳的速度快到几乎跑出胸膛, 他扬起头,纤细的脖颈暴露无遗。
终于,在陆清眠的呼吸轻轻洒到他的皮肤上时,江浸月尾鳍抖开,“啪”一声扇到了陆清眠的嘴巴上。
“不不不行!再等一下,再等一下!我我我做一下心理准备!”江浸月抬手捂着脸,浅色的眸子从指缝里偷偷看着陆清眠。
陆清眠被鱼尾巴扇了一巴掌,虽然不算用力,但他还是狠狠闭了闭眼。
薄唇碰到了冰凉的尾鳍,陆清眠轻声:“江浸月,我给你三秒,把尾巴拿开。”
尾鳍抖啊抖,江浸月也跟着抖啊抖。
“三,二……”
“一!!!不用你说我拿开就是了!”江浸月惊呼着移开尾巴尖。
陆清眠垂眸,江浸月偷看的指缝立刻合拢,紧紧捂着脸。
江浸月身上还穿着陆清眠的衬衫,今天是一件黑色衬衫,丝绸的质地,袖口因为江浸月抬手捂住眼睛的动作滑落下去,露出皓白的手腕和小臂,他连捂住眼睛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陆清眠把江浸月折进去的衬衫衣领轻轻翻了出来,“我会吃了你吗?抖成这样。”
江浸月觉得很热,哪里都很热,脑袋有种要烧成浆糊的感觉,连陆清眠说话都只听清了几个字,小声反驳:“不许吃我……我给你找大龙虾大螃蟹……”
陆清眠好笑,勾着江浸月衣领的手指突然转移方向,解开了江浸月领口的一颗扣子。
线条明显的锁骨露了出来,陆清眠微微张嘴,做出要咬下去的姿势,果然,江浸月的尾鳍再次捂住了陆清眠的嘴巴。
这次江浸月学乖了,没有扇上去,是轻轻捂住的,尾鳍灵活的紧贴在陆清眠的下半张脸上,像给陆清眠戴了一个口罩。
陆清眠一言不发,手向下,突然按在了江浸月大尾巴上半部分特别细腻、微热的那处小鳞片上,随后微微用力压了下去。
江浸月腰肢突然用力挺起,又无力的摔回沙发上,捂着眼睛的手已经改为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似乎怕稍一松手就会发出什么声音,头不断摇着,细软的发丝蹭着皮质沙发,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眼尾泛着些许湿润,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整个人像被狠狠欺负过。
陆清眠缓缓抬起指尖,再次倾身。
微凉的大手握住了瘦弱的手臂,没怎么用力就拉开了,江浸月嘴巴微张,用力的呼吸,有些羞恼:“陆清眠,你要咬就快点咬!那里……不许碰!”
陆清眠歪头,面上装出一派茫然,道:“人鱼尾巴前后都一样,到底哪里不能碰?”
江浸月闭嘴,侧过头,眼睛也闭上了,像是真的生气了。
陆清眠微微勾唇,低下头,不断靠近,呼吸轻轻洒在了江浸月的锁骨颈间。
江浸月等待着疼痛的到来,却不想一片柔软一触及离。
陆清眠好像亲了一下他的锁骨。
江浸月又不确定,缓缓睁开眼睛,水润的眸子看了过去。
陆清眠伸手,轻轻摸了摸江浸月的头,“想哭有很多种方式,不是一定要疼。”
话落,陆清眠起身,放过了江浸月。
江浸月还躺在沙发上,双眼有些失焦,半响缓不过来。
陆清眠出去了一趟,回1303将笔记本电脑拿了下来,等他回到1203的时候,江浸月还瘫软在沙发上,鱼尾巴也软绵绵的,像被玩坏了。
听到动静,江浸月眼珠动了一下,瞥向陆清眠这边。
陆清眠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找了一部电影,“还不起来?要一直躺下去?”
江浸月游魂似的坐起来,转过身,看向了电脑屏幕,“这是什么?”
陆清眠点击播放,上面出现了电影名字《忠犬八公的故事》。
江浸月定了定神,莫名其妙开始看电影。
刚看了个开头,生意火爆的餐厅终于将晚餐送了过来。
两个人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影,趁着剧情还没有深入,陆清眠又上了一趟楼,这回他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袋子,里面装满了透明的玻璃罐子,圆肚的玻璃罐被一个个摆在桌子上,看着憨态可掬。
“拿这些罐子装珍珠。”陆清眠将一个玻璃罐塞进江浸月怀里。
江浸月无措的抱着玻璃罐,“可我现在不想哭……”
陆清眠看了一眼电影进度条,“马上你就需要了。”
江浸月向来信任陆清眠,让他抱着玻璃罐,他就乖乖抱着,不一会儿,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江浸月撇着嘴巴,眼睛紧盯电脑屏幕,泪水断了线般不断滑落,最后变成珍珠砸进玻璃罐里。
“呜呜呜呜……”
江浸月哭得泣不成声,很快哭满了一个玻璃罐,陆清眠坐在一旁,适时的接过装满小珍珠的玻璃罐,又递过去一个空的,江浸月重新抱住,继续哭。
等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放完,江浸月已经哭满了三个圆肚玻璃罐,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肿了,红红的看向陆清眠,人还沉浸在剧情里,嘴巴一张又想哭。
“陆清眠……”
陆清眠拿出纸巾糊在江浸月的小脸上,擦了一圈,“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真的哭瞎了。”
江浸月抽噎着平复情绪,终于注意到了桌子上满满三罐小珍珠,震惊的瞪大眼睛:“这么多!”
陆清眠:“是啊,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能哭。”
没想到江浸月脸上的悲伤一扫而尽,凑过去趴在桌子上,眼睛亮亮的盯着罐子里的珍珠,感叹道:“好多钱啊!”
此时江浸月用鱼尾巴跪在了沙发上,陆清眠便注意到了江浸月漂亮的琉璃色鱼尾巴一侧有几道浅浅的红色勒痕,应该是在由双腿变成鱼尾时撑破裤子的布料时留下的。
在细看一些,陆清眠发现江浸月的尾巴另一侧也有这样的勒痕,只是颜色已经浅淡到几乎看不见了,应该是上一次变成人鱼时留下的。
陆清眠微微皱眉,突然道:“江浸月,穿裙子吧。”
江浸月一愣:“啊?”
陆清眠指了指江浸月鱼尾巴上的红色勒痕,道:“在家里可以暂时穿裙子,下次变成人鱼时至少不会被勒伤。”
这两次只是留下勒痕,万一下一次直接勒出伤口呢?
陆清眠只是一个简单的提议,没想到江浸月的反应却很剧烈:“不要!我不穿裙子!我不是女孩子,我不要穿裙子!”
江浸月细细的眉紧紧皱起,神情格外严肃,还有些惊慌。
他也不看桌子上的小珍珠了,重新坐回沙发上,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鱼尾巴认真说:“我穿裤子就好,不会勒坏的,我不需要穿裙子。”
江浸月的眸子中闪过惶恐和害怕,那样子并不像单纯排斥裙子那么简单。
陆清眠微怔,蓦地想起当初江浸月看到帖子里那些人骂陈可爱是“娘炮”“娘娘腔”时的剧烈反应。
江浸月有类似的经历,他小时候更是因为长得像女孩、名字像女孩而被错当成女孩绑架,他厌恶自己的身体、厌恶自己的长相,并极为抗拒被当做是女孩。
更别提让他穿裙子了。
陆清眠罕见的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黑眸里闪过一抹心疼。
他认真看向江浸月,“江浸月,裙子也好,裤子也罢,都只是衣服,衣服怎么穿只看个人意愿,本不该有任何标签。”
“就像娘炮、娘娘腔这样的词汇,不是因为你是男生还是女生而伤人,是因为这样的词汇本身就存在问题,它们不应该被用在任何人身上。”
江浸月垂下眸子,他所受到的伤害显然不会因为陆清眠的一两句话就消失。
在受害者面前,任何空口而出的道理都是空话,道理在此时不是道理,反而会变成另一层伤害。
就像在满身扎满荆棘的人面前自以为是的询问:“你为什么不早点穿上盔甲?”
陆清眠薄唇微抿,显然意识到了失言。
他缓缓伸出手,轻而柔的抚了抚江浸月的头,清冷的嗓音带着肯定:“江浸月,你做得很好了,我们不穿裙子,如果下次能够感觉到要变成人鱼,告诉我,我帮你快点脱裤子。”
脱裤子说出口显得有点流氓,陆清眠眉头微皱,又一时找不到好的修饰词。
江浸月却突然笑了起来,他想到了陆清眠被那张会飞的钱币骂“凑流氓”时的情景,便学着那张钱的尖尖嗓音,小声说:
“凑流氓~”
陆清眠转移江浸月的注意力:“臭流氓想吃大龙虾了。”
江浸月恢复元气,坐直身体,想了想道:“那你帮我去浴室接一盆水来。”
陆清眠立刻去浴室找了个大一些的盆子,接满水放到江浸月面前。
江浸月用笔记本电脑播放了一段关于大海的视频,听着电脑里传来的海浪声,江浸月将一只手伸进水盆里,微微闭上眼睛。
一分钟过去,水盆里的水清澈见底。
两分钟过去,水盆里的水毫无变化。
三分钟过去,江浸月睁开眼睛,狐疑的看着那盆水。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听着视频里的海浪声,水盆里的水却没有变成海水?
江浸月的手在水盆里拨了拨,看着水面的涟漪,突然想到了这次玛丽苏事件的名字是渴爱的人鱼。
显然海浪声并不是决定性因素,江浸月努力回想上次浴缸里的水连接到A洲海水时前后发生的事,最后视线缓缓落在了陆清眠身上。
因为他上次很开心,上次在陆清眠家里,陆清眠为他准备了小桌子,为他摆了笔记本电脑、买了好吃的,后来还给他准备了好多零食。
他能感受到陆清眠对他的好。
“陆清眠……”江浸月有些说不出口,“你能……抱抱我吗?或者、或者夸夸我也好。”
陆清眠自然发现了江浸月在变海水时出现了问题,听到江浸月的话,他没有疑问,而是毫不迟疑的走向江浸月,弯腰轻轻揽过江浸月的后腰,下巴抵在江浸月的头顶。
江浸月鼻尖瞬间溢满了属于陆清眠的清冽气息,他的一只手还搭在水盆里,能清楚的感受到陆清眠只用一只手就掐住了他的后腰。
陆清眠的手微微用力,喉结滚动,道:“江浸月,你好可爱。”
江浸月胸腔一热,心脏像慌乱的兔子乱蹦起来。
那盆水在此时终于发生了变化,清澈的水逐渐变深,直到成为了大海的深蓝,水面出现涟漪,像被风吹拂着的海面。
陆清眠缓缓退开,看向那盆水,“成功了。”
江浸月还有些恍然,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上,半晌回神,“那我们、我们快抓龙虾吧!”
这回依旧是用夹子,陆清眠在江浸月的指挥下,除了抓出来一只只大龙虾,还抓到了好几只帝王蟹,更有很多江浸月不认识但是陆清眠认识的鱼。
看着满满一桶生猛海鲜,江浸月格外满足,还有点小得意:“陆清眠,你还想吃哪里的海鲜,你跟我说!我去看那里的视频!”
陆清眠轻笑,“折腾这么久,不累吗?”
江浸月用力摇头,视线盯着那盆海水,浅色的眸子映着波澜的海水,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陆清眠,眸子里满是期待。
“陆清眠,我想去你家!现在就想去!”
陆清眠:“?”
江浸月坐在沙发上,拖着鱼尾巴往前蹭了蹭,甚至放软嗓音有点祈求的味道:“陆清眠,让我去呗。”
陆清眠猜测:“想泡浴缸?”
江浸月神神秘秘的,也不说话,就是看着陆清眠笑。
看完电影,又抓了那么久海鲜,现在时间已经快到半夜了。
陆清眠本想拒绝,让江浸月好好睡觉,泡浴缸的事情明天也可以,可被江浸月那双清澈的眸子注视着,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好吧,”陆清眠妥协,“就泡一会儿,泡完赶紧睡觉。”
江浸月开心得大鱼尾巴“啪啪啪”拍打着沙发,像是不停摇晃尾巴的小狗,“好呀好呀!”
陆清眠去江浸月的卧室翻出那条黑布条,不等递给江浸月,就被江浸月主动抢了过去,自己蒙在了眼睛上,在脑袋后面打了个结,末了还整理了一下前面,认真说:“我现在看不到了哦!”
那副可爱又信任的模样,让陆清眠一时什么话都想不到。
他用被子裹好江浸月,抱起乖巧的被子卷,上楼去了1303。
依旧像上次一样,进了浴室关紧门后,陆清眠才摘下江浸月的眼罩。
浴缸开始放水,陆清眠再次为江浸月摆好小桌子,但没给他零食,而是给他泡了一壶玫瑰花茶,用江浸月晒干的玫瑰花瓣。
“别吃零食了,晚上吃多了睡觉会不舒服。”
江浸月点点头,心思并不在零食上,他用手机认真挑了一处干净漂亮的大海视频,放在一旁,然后期待的盯着浴缸的水面。
渐渐地,浴缸的水面颜色变深,逐渐深到看不到江浸月的鱼尾巴了,江浸月身体滑进浴缸里,水面逐渐莫过头顶,浮现出几个水泡泡,很快水泡泡也消失了。
陆清眠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江浸月一直不浮出来,立刻弯腰去浴缸里翻找。
谁知整个浴缸里都没有江浸月的身影,江浸月像凭空消失了。
陆清眠心脏紧缩,手臂深入浴缸,袖子被变深的海水打湿,手掌摸到了浴缸底部。
浴缸底部不再是冰凉的瓷面,而是变成了有些韧性的水膜一样的东西。
陆清眠稍微用力,手掌就穿过了水膜,隔着海水他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感觉到手掌进入了另一处水中。
突然,一只柔弱无骨的冰凉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掌。
陆清眠惊了一瞬,立刻反手抓紧那只手,一个用力就将人拖出了水面。
江浸月整个人都变得湿淋淋的,头发湿透了,身上的黑色衬衫也湿透了,偏偏一双眼睛浸了水,越显明亮清澈,正满是期待的看着陆清眠。
陆清眠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怒气:“江浸月!你去哪了?”
江浸月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陆清眠的手,“陆清眠,你相信我吗?”
陆清眠皱眉:“什么?”
江浸月从浴室里探起身,身上的水向下流淌,像从深海而来蛊惑人心的海妖。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清眠没再多问,只是攥着江浸月的手不断收紧,“走。”
江浸月翘起唇角,因陆清眠的信任而高兴。
他身体往水下沉,拉着陆清眠的手,轻声说:“陆清眠,跟我来。”
陆清眠迈开大长腿,跨入了浴缸。
这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笑,浴缸再大显然也不适合两个人在里面游泳。
但奇怪的一幕在此发生,随着陆清眠的身体陷入浴缸,江浸月带着陆清眠沉入水下,两个人的身影都在浴缸里消失,只留下偶尔掀起细小波澜的水面。
在浴缸里,穿过变成水膜的浴缸底部,一阵柔和的微光照亮了一片漆黑。
陆清眠和江浸月手牵着手,两个人正一起漂浮在一个透明的巨大泡泡里,在泡泡的光芒照亮下,能看到四周的游鱼和无数奇形怪状的水中生物。
柔韧的海草在水下微微摆动着叶片,珊瑚丛一簇挨着一簇,偶尔有小虾小鱼在里面穿梭,更有散发着光芒的宝石贴紧珊瑚旁的岩石,宝石表面凝结着莹白的盐晶。
这里是深海,江浸月带陆清眠来到了海底。
泡泡里,陆清眠呼吸正常,他看着幽深的海水神情平静,手却一直紧紧攥着江浸月,显然内心并非如面上那般无波无澜。
江浸月的情绪却是外露的,他牵着陆清眠的手,鱼尾一摆,泡泡就在海水中游荡起来,慢慢前进。
“陆清眠!我们来到海底啦!”
陆清眠漆黑的眸底映着围绕着泡泡好奇环游的小鱼,轻轻应道:“嗯,我看到了。”
江浸月开始带着陆清眠在海底漫游,时不时指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水生物给陆清眠看。
“陆清眠!你看这条鱼,居然是透明的!”
“陆清眠,快看那里!好大的乌龟!”
“陆清眠!看这里!它会发光!”
“陆清眠!那里那里!好漂亮啊!”
水泡里很安静,没有一滴海水渗透进来,陆清眠不停跟随着江浸月的指示看过去,海底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瑰丽壮阔,处处都充满了神秘,可渐渐地,陆清眠的视线却落在了江浸月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江浸月的一颦一笑都深深映入陆清眠的眼中,安静的水泡里,陆清眠耳边渐渐听到了“咚咚咚”的声响,那声响急促如鼓点,吵到了他的耳朵。
那是他的心跳声,响亮而剧烈。
光在水泡里待着还不过瘾,江浸月突然松开了陆清眠的手,身体穿过水泡,进入海水,开始推着水泡来回游动,琉璃色的鱼尾在水中自在而灵活的摇摆着,再无之前的半点笨拙。
江浸月是人鱼,江浸月属于深海。
陆清眠的心突然颤抖起来,连放在身侧的指尖都有了丝颤抖。
江浸月放开水泡,突然好奇的追逐起了一旁的鱼群,鱼群被江浸月吓得惊慌失措,散开又聚拢,越游越远,江浸月也跟随着鱼群游开,身影渐渐远离了水泡散发光芒的可见范围,消失在了漆黑的深海里。
陆清眠往前走了两步,双手贴上水泡内壁,黑眸死死盯着江浸月消失的方向,唇角下压,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江浸月!”
黑暗的深海里,一道微光由远及近。
琉璃色的鱼尾在海水里用力一摆,微弱的光芒包裹在鱼尾周围,每一片鳞片都亮得像莹润的珠宝,漂亮的尾鳍伸展,随着游动荡起波纹,江浸月带着光芒迅速靠近,在海水里细软的发丝荡漾着,黑色的衬衫贴紧皮肤,更显得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到发光。
漂亮的人鱼飞快游了回来,在靠近水泡时蓦地停下,江浸月对陆清眠笑弯了眉眼,随后嘴巴一张,调皮的吐出一颗心形的水泡。
陆清眠却没工夫看那颗水泡,他手掌用力穿过水泡,攥住江浸月的手腕,用尽全力把江浸月拽回水泡内,紧紧抱在了怀里。
江浸月下巴抵在陆清眠的肩膀,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陆清眠抱得非常用力,用力到江浸月觉得骨头都有点疼。
他以为陆清眠害怕海里的漆黑,便轻轻抬手,拍了拍陆清眠的后背,像曾经对陆清眠梦里的小陆清眠时那样,小声说:“不要怕,我在这呢。”
陆清眠用力吸气,缓缓松开了怀抱,双眸却仍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你喜欢深海吗?”
江浸月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欢!”
陆清眠唇角下压,长睫耷下,掩住了黑眸中的情绪,声音更冷了几分,“你想住在海里吗?”
江浸月却摇了摇头,“我不要,深海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好吃的……”
江浸月说了好多个理由,他微微皱着眉,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说到最后,江浸月顿了顿,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深海……没有你。”
陆清眠的长睫颤了一下,悬浮的心重重落了回去。
这时,在两个人的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游来,一声空灵的长鸣响彻海底,那声音是那样古老而神秘。
江浸月和陆清眠同时抬头,江浸月震惊不已:“那是……鲸鱼!好大好大的鲸鱼!”
在鲸声里,陆清眠攥紧江浸月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等鲸鱼游过,江浸月带陆清眠回到了浴缸,浴缸的水渐渐变回了原样。
江浸月有些意犹未尽,显然海底的一切都是那样美丽而让人难忘。
陆清眠却没怎么说话,只是注视着江浸月的时间越来越长。
夜已经深了,江浸月蒙上眼睛,被陆清眠送回了家。
躺在床上,江浸月却兴奋的睡不着。
他拿起手机,打开陆清眠的微信,想了想,手指戳着屏幕,发送消息。
江浸月:好浪漫的一晚上。
陆清眠:嗯。
江浸月这才满足的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谁知下一刻,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是陈可爱在不停给江浸月发消息,Q-Q、微信轮着来,消息里的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怨念。
“江宝贝啊,我失眠了!”
“我失眠了我失眠了我失眠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睡不着啊啊啊啊啊!”
江浸月:“……”
江浸月想了想,按下录音键,回忆着深海里的鲸声,轻轻哼起了一段陌生的曲调,这曲调像鲸声一样神秘而空灵,却莫名的带着安抚人心的感觉。
几段哼唱的语音发过去,陈可爱那边已经不回复了。
江浸月想陈可爱应该是睡着了,便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陈可爱正把他发的几段语音翻录在一起,发到了校园贴吧上,题目是:我宝贝给我唱的催眠曲,羡慕吧凡人们!
陈可爱也不过是一时炫耀欲高涨,发完帖子就放着江浸月的哼唱睡着了,他这一夜睡得舒服又安稳,连身体里隐隐的疲惫感都消散了。
他们都不知道,陈可爱发的那个帖子,在仅仅一个晚上,发酵成了怎样夸张的热度。
第30章 班会
今夜的星星很亮, 夜里不睡觉的人却很多。
H大研究生宿舍里,某研二学生从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眼皮下的黑眼圈浓厚到快挂到颧骨,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抓过手机, 想刷刷校贴吧摸鱼提神,却不想大半夜的, 校贴吧居然出现了一个新的热帖, 又大又红的“爆”字挂在帖子的标题前, 奇怪的标题更是让他很不解这样的帖子为什么是爆帖。
抱着好奇的心理,研二生点进了帖子,播放了帖子里的一段不算长的音频。
清澈空灵的嗓音自手机里传出来, 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悠远宁静, 莫名让研二生心里的烦躁消散了, 连因持续熬夜导致的身体疲惫感都跟着消散了。
研二生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心中充满震惊,为已经火爆的帖子留下了新的留言:“有用!谢谢楼主分享。”
末了,研二生将这个帖子转发给了自己同样熬夜奋战的同学, 顺便还发进了他的好兄弟群。
朋友们纷纷质疑,几分钟后又纷纷给他发送感叹号表示震惊,研二生微微一笑,虽然仍旧有些困,但还是站起来伸展手臂动了动身体后,坐回去继续奋战。
研二生不知道他的朋友将这条帖子又发了出去, 这回直接发到了当时爆火的社区论坛里。
那是一个综合性的论坛,里面的用户不再局限于学生, 而是各种各样的社会人士。
帖子标题是:惊爆!你不能不信的助眠神曲!
帖子一开始流量不高,在几个人好奇点进去听过后,留言飞速增长,很快就盖了上百楼。
人们纷纷在帖子里说自己仿佛听到了大海的声音,夸赞唱歌的人简直是海妖塞壬,不知道从哪里歪了楼,下面跟着的回复全都变成了“谢谢海妖”。
陈可爱这一夜睡眠憨甜,早上却是被不间断的手机提示音吵醒的。
“草啊!”陈可爱闭着眼摸索着手机,无比懊恼昨晚忘记静音了。
他迷迷糊糊地点开手机,发现很多人都在校贴吧、论坛里私信他询问帖子里唱歌的人是谁,更有一些有他联系方式,跟他比较熟悉的人,直接发过来消息问他唱歌的人的身份。
陈可爱扑腾一下坐起来,心里直觉不对劲,他点开自己发的帖子,发现帖子已经盖了几百楼,他又追着里面别人分享的链接,点进了另一个社区论坛,发现了更为火爆已经盖了几千楼的帖子,目之所及的回复全都是“感谢海妖塞壬”“寻找海妖塞壬”。
完蛋了!
陈可爱指尖颤抖,他知道江浸月特别不喜欢和人接触,总把自己藏起来,不希望被注意到,他好像给江浸月惹来了一个大麻烦。
江浸月是被陈可爱的电话吵醒的。
他睡得比陈可爱更迷糊,接起电话,等陈可爱解释到第二遍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焦急拒绝:“不要!不要说是我!不要说我的名字!”
陈可爱早就猜到江浸月会是这个反应,立刻心虚保证:“我当然不会把你暴露出去啊!月月你放心!就是有人拿刀比着我的脖子,我也绝对会保护你海妖的身份的!”
明明是陈可爱导致了事件发酵,但他此时插科打诨,倒像是个大好人。
江浸月没听明白,“什么海妖?”
他记得陈可爱不知道他现在会变成人鱼的事情。
陈可爱在电话里说:“你还没看那几个帖子吧?我转给你,你看看。”
挂了电话,江浸月收到陈可爱转发过来的帖子,皱着眉点进去查看。
他本来以为他会惊慌害怕,会觉得很麻烦不知道怎么解决,可看着回帖里的一句句感谢,江浸月的胸膛却慢慢热了起来。
他轻声读出那些回复:
“感谢海妖,我是重度失眠患者,每天能睡着的时间不超过3个小时,还要硬撑着上班,试了很多办法都不好使,安眠药都吃到3颗了,我都快崩溃了,昨晚却听着海妖的歌睡着了,睡得特别舒服,身体里的疲惫感都消失了,跪拜海妖!”
“我的天呐,我昨晚单曲循环了,我是个特别内耗的人,每晚入睡前都想很多,加上最近工作上出了很多事,心里特别烦躁,但是!昨天晚上,我心里的那种烦躁消失了!我入睡得特别快!还做了个发大财的美梦啊!”
“楼上做发大财的美梦,我也做梦了,但不太一样,我梦到我妈妈了,我妈妈去世两年了,我真的很想念她,可她就是不会来我的梦里,昨晚她终于来见我了,早上醒来我哭了好久,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我也梦到我爷爷了。”
“我梦到我外婆了!”
江浸月心下熨帖一片,读了几条后他往后翻了翻,发现后面全都是感谢,目之所及全是“感谢海妖”“跪拜海妖”“寻找海妖”等。
被这么多人感谢的感觉江浸月从没体会过,他好像突然变得很重要,可以帮助很多人,又被很多人需要着。
在过去,他总是被厌恶、被排斥的那一个。
寂静的卧室里回荡着江浸月轻缓的声音,渐渐地,声音停下,江浸月不再读了,他捧着自己丑丑的亮黄色手机,唇角牵起一抹带着些许释然的弧度。
一切都在变好。
当天中午,陆清眠拿走了江浸月新办的那张银行卡,里面还存着之前的二十万块钱,江浸月十分信任地把密码都告诉了陆清眠,陆清眠没说什么,匆忙走了,还带走了江浸月哭出来的小珍珠。
下午,陆清眠将那张卡还给了江浸月,同时递给江浸月一张电子存单的小票,“三罐珍珠和多余的海鲜我都卖了,钱已经存进去了。”
江浸月接过小票,数着上面的数字,数完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重新数了好几遍:“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一二三四五六七……是七位数没错,一百万……”
“啪。”手里的银行卡掉在地上,江浸月僵在了原地。
在江浸月数存款的时候,陆清眠就坐在一旁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浸月,此时见银行卡掉了,陆清眠的眸中闪过戏谑,“一百万掉了,不捡吗?”
江浸月惊醒,立刻弯腰把银行卡捡起来,还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随后抬眸望向陆清眠,脚尖蹭了蹭地面,突然向陆清眠扑了过去,却没顺利扑进陆清眠怀里,脑门被陆清眠用手指顶住了。
“不怕幻象了?”陆清眠垂眸,对上江浸月眨巴眨巴的眼睛。
江浸月这些天越来越熟悉与陆清眠的肢体接触,偶尔几次甚至没触发ptsd的应激反应,这让他对温暖的怀抱有些上瘾。
甚至有从极端不能碰触发展到极端皮肤饥渴的趋势,虽然只针对陆清眠一个人。
江浸月后退,没再往前扑。
他把银行卡藏进了衣柜最下面,蹲在衣柜前,开始思索用什么方法能合理地给王小丫汇钱。
陆清眠看出来了,只道:“不急于一时。”
江浸月只好点头,又看向了那堆空罐子。
陆清眠把珍珠卖了后,把空掉的玻璃罐又带了回来,除了那三个,江浸月家里现在有的空罐子加起来将近十个。
他忍不住问道:“陆清眠,你为什么有这么多玻璃罐?”
陆清眠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奇怪,“你不会想知道的。”
没有问出答案,江浸月也不在意,他现在满脑袋都是那一百万。
陆清眠很快走了,回到了楼上的1303。
此时的1303已经和最初时差别很大,一边墙壁前,本该整齐排列靠在墙边的仿真人体标本被主人随意地推到了角落,不甘心地挤在一起,而在之前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柜子,柜子上摆着四个圆肚玻璃罐,罐子里装着润泽莹白的珍珠。
陆清眠就是这些珍珠的买主,所以那些珍珠才能卖得如此顺利又迅速。
他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一颗小珍珠捏在指尖,对着阳光看珍珠上细闪的光泽,轻叹:“这些都是眼泪啊,小哭包。”
正式开学前的最后几天过得飞快,很快到了江浸月不得不去学校的日子。
在报道时已经分好了班级,江浸月也在这些天加上了班级群和辅导员的联系方式,得到通知今天要去学校开班会,竞选班干部、报名学生会还会讲一些军训的相关事宜。
江浸月念的是工商管理系,不是他自己选的,是王小丫四处跟人打听的,都说这个专业热门好就业,江浸月就报名了。
对于读什么专业,未来做什么,江浸月是茫然没有规划的,毕竟对于之前的他来说,能够活着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早上,江浸月提前半个多小时来到教室,寻到最后面角落的位置坐好,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等待着。
二十分钟后,陆续有其他新生到来,大多结伴而行,新生们已经住进了宿舍,也初步认识了新朋友,有了第一个小圈子。
江浸月则与他们相反,除了知道辅导员的名字外,谁都不认识,他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念书,其他的一切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新生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个个青春洋溢,大家刚刚告别高中,获得解放,大部分人都染了头发,精心打扮过,打眼一看黑发很少,也没人会像江浸月这样,眼镜、口罩、长刘海,把自己挡得如此严实,看不清五官,也自然不会有人主动来找江浸月说话,大都注意不到他,偶尔注意到了,也只是奇怪地打量几眼就移开视线。
江浸月垂着头,看着自己裤子上的纹路,浑身紧绷,对陌生的环境抗拒又害怕。
很快辅导员来了,说了很多大学新生的注意事项和学校的制度,然后开始竞选班干部,有意竞选的同学纷纷报名,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上前自我介绍再进行简短的演讲。
江浸月全程像个局外人一样神游太空,在匿名投票时也只是随便写了一个名字简单的。
整整一个半小时的班会,江浸月如坐针毡,只想快点结束。
终于,辅导员宣完票,班干部都选完了,她开始讲明天开始的军训注意事项。
江浸月不参加军训,因为特殊情况也不需要坐在一边旁观,军训的事情他也没怎么听。
辅导员说完,突然特意点了一下江浸月的名字,为了让新选出来的班干部记一下人,告诉他们江浸月不需要在军训时参加点名考核。
虽然是很寻常的事,但对于新生们来说,不参加军训已经是特殊待遇了,特别是江浸月看起来四肢健全不像生病了。
一时间,全班五十多名新生的视线都落到了江浸月身上。
江浸月的呼吸更轻了,头低低的,觉得浑身像有小刺在扎,他甚至听到了另一侧的几个人在小声讨论他。
“那个人好奇怪啊,捂得那么严,是不是脸上有什么?”
“不知道,辅导员不点名我都不知道他叫啥,好像班里没人跟他说过话。”
江浸月只能装作听不见。
终于,难熬的班会结束,辅导员先一步拿着包离开,同学们也结伴往外走,江浸月却一直没动。
现在外面人太多了,很容易和别人产生意外的肢体接触,他要等人都走得差不多时再走,这种事他很熟悉,这些年上学他都是这么做的。
却不想教室外面传来了更为剧烈的喧哗声,夹杂着几声压抑不住的尖叫惊呼,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
紧接着江浸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有人在问:“你是不是贴吧里选出来的校草陆清眠啊?”
2013年,非主流文化开始没落,但各大校园仍旧保留着喜欢推选校花校草的传统,这刚结束新生报到,陆清眠就已经荣登了H大校草的宝座,连他初中高中时的照片都被扒了出来,传得到处都是。
还没开始军训,陆清眠已经成为H大的热门人物,像他高中时突然转来泽县二中一样,瞬间成为校园男神。
陆清眠怎么会来这里?计算机系和工商管理系并不在同一栋楼,陆清眠会是来找他的吗?
江浸月望向班级门口,却发现那里被学生们堵死了,根本看不到陆清眠的身影。
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高中,陆清眠永远是人群的焦点,而他则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
江浸月悄悄起身,走向了班级后门,顺着后门离开班级,终于看到了被堵在前门的陆清眠。
陆清眠穿着帅气的牛仔服,眉头微皱,眼神里压着一丝不耐烦,偏偏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当场发脾气,只是淡淡道:“让我过去,我找人。”
堵在最前面的是几名活泼外向的女生,她们正拿着手机问陆清眠要Q-Q或者微信,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
江浸月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陆清眠,突然觉得熟悉又陌生,那是和他这段时间相处时完全不同的陆清眠,却也是他高中时才最熟悉的男神陆清眠。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只是因为意外才产生了短暂的交集。
此时开学了,一切都要变回原样。
江浸月转身,迈步离开。
突然,一声大吼从身后传来:“江浸月!”
这一声吼不仅让江浸月停在了原地,也让那些围着他叽叽喳喳的人群闭了嘴。
陆清眠推开人群,径直向江浸月走来,唇角下压,带着几分不满:“你看到我了怎么还走?”
随着陆清眠到来的还有那些充满探究的视线。
江浸月不习惯被人注意,更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打量,他很紧张,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跑。
陆清眠见江浸月一直低着头,眉头一松,轻声问:“不舒服吗?”
他了解江浸月的情况,所以特意来接江浸月。
江浸月没说话。
陆清眠干脆抬手搭在了江浸月的肩膀,就那么揽着江浸月往外走,“走在我旁边,我帮你挡着。”
江浸月的睫毛颤了颤,轻声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陆清眠:“不然呢?”
江浸月不解:“为什么找我?”
陆清眠顿了下,察觉到了江浸月的不对劲。
他微微侧头,小声说:“我怎么放心一条笨鱼独自混进学生堆里,要是被发现了,被炖成汤了怎么办?”
之前一直萦绕在江浸月心头的敏感情绪缓缓消散,他神情缓和不少,学着陆清眠小声说:“我才不会被炖汤呢。”
陆清眠打趣:“为什么?”
江浸月得意道:“锅装不下我。”
陆清眠:“你厉害。”
在两个人身后,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新生们。
他们看着勾肩搭背姿势亲密的陆清眠和江浸月,纷纷互相询问,H大新晋校草陆清眠和那个看不见脸的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认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让江浸月被大多人注意到。
陆清眠护着江浸月离开教学楼,问他:“要不要去食堂尝尝?我坐在你旁边,不会让别人碰到你。”
江浸月虽然不愿意和人接触,可他也对大学生活抱有向往,对食堂很好奇,正要点头,一盒心形包装的巧克力突然被怼到了陆清眠面前。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站在了两人面前,女生先是用充满探究和敌意的视线扫了眼江浸月,在发现江浸月是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男生后,干脆无视了他。
“陆清眠是吧?加个Q-Q。”
在那盒巧克力上贴着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应该就是女生的Q-Q号。
她说话时自信大方,五官明艳,身高甚至比江浸月还高了许多,站在陆清眠面前只需要稍微抬头就能看到陆清眠的眼睛。
江浸月的视线落到那盒巧克力上,又看向了陆清眠,见陆清眠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心脏不知为何泛起奇怪的感觉,像浸在了冰水里上下沉浮。
他悄悄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想将空间留给他们。
却不想陆清眠察觉到江浸月的后退,揽着他的手臂微微用力,直接将江浸月揽进怀里。
江浸月差点惊呼出声,口罩下的嘴唇紧抿,下意识想去看陆清眠的脸,却见陆清眠仍盯着面前的女生。
半晌,陆清眠终于开口:“你是……孔盼丹?”
女生挑眉,明眸里闪过惊讶:“你关注过我?”
陆清眠脸色沉了下去,语气冰冷:“昨天的首次排练集合你为什么没来?负责集合的学姐点了好几次名,你一直不在,电话也打不通,耽误进度。”
他们这些参加迎新晚会的学生在昨天正式开学前就已经进行了第一次集合,但因为这个名叫孔盼丹的女生没来,耽误了不少时间,急得那名学姐翻着孔盼丹的Q-Q空间照片到处问有没有人能联系上她。
“我睡过头了,手机也没电关机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现在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吗?”孔盼丹皱眉,声调也跟着高了几分。
她又把手里的巧克力往前递了递,“收下啊。”
陆清眠这才瞥了眼那盒巧克力,突然当着孔盼丹的面,把江浸月揽到身前,下巴压在了江浸月的脑袋上,“没兴趣。”
孔盼丹见陆清眠十分亲密地抱着江浸月,眼角一抽,不敢置信道:“草,你gay啊!”
江浸月因为被陆清眠拽到了身前,那一声“草”听得特别清楚。
他眨了眨眼睛,又想逃跑了,但陆清眠的一只手臂横在江浸月的锁骨前,让他一点都动不了。
听到孔盼丹的问话,陆清眠只是掀了下眼皮,很无所谓地说:“你管呢?”
孔盼丹的脸上立刻露出十分扭曲的神情,画着精致眼妆的大眼睛上下打量陆清眠,又看向江浸月,最后翻了个大白眼,把巧克力上写Q-Q号的便利贴撕掉,巧克力转了个方向,递给了江浸月,道:
“喏,送你了,这巧克力脏了,我不要了。”
江浸月茫然无措,孔盼丹也不多话,把巧克力怼进江浸月怀里就松了手,江浸月立刻伸手接住差点掉在地上的巧克力。
孔盼丹把便利贴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离开前看着陆清眠大声道:“迟到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迟到拖大家进度了,抱歉。”
话落,高挑的身影已经快速离开。
江浸月缓缓眨了眨眼睛,捧着怀里的巧克力,小声说:“陆清眠,你被当成gay了。”
陆清眠轻笑:“是吗,你介意?”
江浸月赶紧摇头:“怎、怎么会……那这盒巧克力怎么办?”
陆清眠随意道:“扔了吧。”
江浸月看着巧克力上面贴着的全英文标签,猜测这巧克力应该很贵。
虽然他现在有了七位数的存款,可他自小就穷惯了,还不适应变有钱的事情,总是想不起来。
见江浸月盯着巧克力看,陆清眠道:“你要想吃巧克力,我可以给你买,这盒扔了。”
按照江浸月的性格,他本该把这巧克力留下的,巧克力有什么错,丢掉了多可惜。
可不知为何,江浸月心中翻搅着陌生的感觉,酸酸涩涩的像吃了一颗柠檬。
他当真走到垃圾桶前,很郑重地用双手举起巧克力,扔掉了。
看着巧克力掉进垃圾桶里,江浸月突然有点开心。
他转头,蓦地发现陆清眠正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黑沉沉的,微妙又像是将他看透了。
江浸月的心跳瞬间乱了几拍。
陆清眠却很快换了神情,平静地走向他,重新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靠近他的耳朵,很随意地问:“迎新晚会我要弹钢琴,晚上我会去礼堂练琴,你来不来看?”
话落,陆清眠顿了顿,补充道:“只有我自己。”
江浸月垂下眼帘,藏在发丝里的耳尖比海棠蕊还红。
他轻轻答应:“去的,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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