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墨染烟华·火葬场 > 25、第二十五章
    宋烟烟从前总以为,人要长大,须得一日日、一夜夜的历练。


    如今却恍然,原来成长和醒悟,都不过是一日之间的事。


    或许,仅一瞬便足矣。


    及至燕王妃院外之时,秋日渐斜,宋烟烟踏过满地枯黄银杏叶,被引入院内偏房。


    苏念安于上首倚坐,正垂眸认真细观着方染蔻丹的双手,见宋烟烟入内,轻睨一眼,略显不耐道:“为个婚事,几次三番地折腾,如今已遂你意,嫁于你心许之人,亦可留于王府,又有何不满?”


    宋烟烟不由蹙眉,何为“嫁于你心许之人”?


    “回王妃,民女并无心许之人,也不愿议亲,只望能专心于技艺。”


    苏念安双手垂落于腿,坐直了身子,眼神凌厉瞥向宋烟烟:“何必说这些无畏的托词,怡翠分明在你房外听得你同赵家小姐说,心许于周姓侍卫,你素日里也同周辙往来颇多,莫不成是其他周姓侍卫?”


    宋烟烟瞳眸倏睁,望向一旁咬着唇、偏头躲她视线的怡翠。


    她一时心乱,急切言道:“王妃,这其中有误会,民女未曾……”


    “何须再多狡辩?你是欲说怡翠胡言?还是欲说,心许于周姓侍卫的,是那赵家小姐?”苏念安不耐地截断了宋烟烟话语。


    宋烟烟脚下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双手指尖轻抠于掌心薄茧。


    她当如何说?


    怡翠那日确然听得的话语,便是她此刻断然否认,怡翠也必不会轻易妥协。否则,怡翠岂不得背上妄言误导主子的罪过?


    可她也绝不能便言说是元欢心许于周姓侍卫……


    元欢一个官家小姐,她虽满心望着嫁予周予衡,到底往后婚嫁之事如何尚无定论,若然外传,怕是……


    “想是……想是那日,民女与赵家小姐言语间措辞不当,以致误导了怡翠姐姐。但民女属实从未曾心许于何人,也确然一心只想着精善技艺,望王妃成全。”


    宋烟烟垂眸,未曾对视于苏念安,但语气却是笃然。


    “你!”苏念安气急,一时竟觉语塞,“为了你这婚事,我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心,怎地就如此这般别扭!跟……”


    “跟京墨一般执拗”几字终究被吞下了肚,苏念安一指揉按着太阳穴,不耐挥手:“京墨出言为你定的事,你自寻他去吧!我这头再无精力管了。回头我再多言两句,他那边又得来寻我事儿。”


    宋烟烟再无话可驳,只淡淡留了一句:“今日午后,礼部侍郎携圣令来传,寻民女明日起至礼部铸造局任职。”


    苏念安听闻圣令,神情稍僵,但终究只说将会转告王爷,便不耐挥手,示意宋烟烟离去。


    退得门外,廊道上洒满夕阳温黄的光,宋烟烟稍稍抬头,觉了一瞬刺目,一阵眩晕。


    耳际传入闷闷的几声话语:“若不是当年京墨亲言,此女技艺他日要为太子及王府所用,又何须多年养着、惯着她。如今倒好,用途大不大尚未可知,麻烦事倒是一茬接一茬。”


    “是啊,当年世子大费周折,特特去往京郊抢着的人,也不知到底有何金贵之处?”


    那话音好似从遥遥远处传来,宋烟烟茫然顿了步。


    傍晚凉风,卷起一片枯黄银杏叶,飘落于夜雨遗留的一汪水渍之上。


    波纹反射粼粼之光,宋烟烟恍惚间忆起,那个绝望冬日里,祖屋焦黑废墟外的冰面之上,那枚反射日光的燕王府铜令。


    虚浮脚步且停,她觉日光灼痛双眼。


    不是早知,多年庇佑为有所求?


    恩佑之始,到底为利、为义,又有何区别?


    *


    宋烟烟回至别院之时,赵元欢已于她房门口等候多时。


    见宋烟烟面色惨白,神色恍惚,赵元欢忙上前将她搀扶入屋,令她倚靠于床头。


    她在宋烟烟面前蹲下,双手握她,忧心道:“面色如此难看,莫不是病了?”


    宋烟烟望着赵元欢关切目光,摇了摇头,而后倚于床头,稍眯了下眼,望能缓去额间难忍的胀痛。


    “我都听江姨说了。若不是我二哥今日见你面色有异,着人通知我来探你,你便打算一直瞒着我?发生这般大事,为何不同我说?我……我和我哥哥们,我爹爹娘亲,都能为你一同想想办法的!”


    宋烟烟未有应答,只与赵元欢交握的手紧了紧,以作回应。


    “原是我不好,怕你为我二哥之事为难,不敢来见你,才……才会……”


    赵元欢仍自愧疚着,宋烟烟终张了双眸,身子前倾,将额头抵于赵元欢肩。


    “元欢曾同我说,不必将自己困于王府,亦能还报恩情,我如今方懂了。”


    赵元欢心疼地抚着宋烟烟背,轻嗔道:“我还说,这世上好男儿何其多,烟烟定能找到与自己心意相投之人。你可懂了?”


    宋烟烟将额往赵元欢脖颈处蹭了蹭,终于稍觉了丝困意,迷蒙之中喃了句:“往后慢慢会懂的。”


    将已困顿至极的宋烟烟扶躺于床,为她掖了被,赵元欢于床畔低声问道:“如今可愿搬去我家那头住?”


    见宋烟烟闭目蹙眉未语,赵元欢又问:“那于我家附近,寻一小宅,倚傍而居如何?”


    赵元欢私心里想着,若是他日宋烟烟果真嫁于她二哥,江姨于旁小宅居住,既自在又便于照顾,岂不两全。


    可宋烟烟未再回话,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默许了。


    总归赵元欢认为,她是默许了。


    *


    这一觉,宋烟烟睡得极沉,无梦无噩,平静安然。


    至江柚凝晨起来唤时,双眸已是一片清明。


    卯时,一身青色官袍的赵元佑准时于院外候着,待江柚凝送宋烟烟出得院门,他和煦而笑,向江柚凝道:“江姨安心,我会顾好烟烟,待傍晚送她回来。”


    江柚凝向温润青年展眉浅笑,点头应道:“有劳了。”


    宋烟烟被细致引入灰轿,入轿之时,身后传来青年殷殷叮嘱:“轿撵颠簸,如有不适,及时同我说。”


    宋烟烟轻应一声,而后在起轿之际,掀帘向江柚凝望去,扬了一抹浅淡笑意。


    踏入礼部铸造局时,宋烟烟被其间各式精美礼器所震,一时忘我,顿足而观。


    幸而赵元佑于前提示着,方不至于上任第一日,便误了时辰,闹了笑话。


    铸造局所攻,靠的是手艺、经验,故而其内多为年岁较长的男性。女性偏少,且多年长,似宋烟烟这般二八年华的姑娘,确是仅此一位。


    赵元佑亲自将宋烟烟引荐于众人,而后自回衙署赴职。


    局内众人亲切,其中一位李姓大叔,与宋烟烟颇为投缘,直言要收她为徒。


    旁侧审位的大娘闻言,放下手中检视工具,轻讽道:“凭你也妄图收人家宋姑娘为徒,宋姑娘父亲可是当年祭礼司员外郎,一手妆佛之术神乎其神,怎还需得你教?”


    “唉。”那大叔吃了瘪,倒也不恼,只满脸遗憾望着宋烟烟,“说来可惜,宋大人当年若未出事,如今这侍郎之位,定然是他的,哪有他赵家什么事?”


    “是说呢,真是可惜了。若不是当年西北那些腌臢事儿,本不至于……”


    “喂,慎言。”


    大叔大娘们的话语在宋烟烟的茫然与不安中被打断。


    “西北……出了何事?”宋烟烟见众人突地止了话头,追问着。


    “无事无事,能有啥大事,不过是老匠们闲来无事的瞎揣测罢了,全不必理会。”


    “揣测?”宋烟烟口中喃喃,而后转头向李大叔问道,“我爹爹当年去西北,不是因朝中遣派,协修佛塔吗?”


    她那时虽年幼,但这般大事,总不至记错。


    “是……是啊。”李大叔眼神闪烁了下,而后又转了话头道,“近几年崇佛之风愈盛,宋姑娘只需勤勉踏实,他日成就必能超越你爹爹!”


    宋烟烟勉笑着,应了声。而后跟着李大叔,熟悉局内各项规制,器具用法,一日时间倒也颇为充实。


    只休息间隙,偶会陷入沉思。


    爹爹当年自西北归来,便重病辞官。到底……当年于西北经历了什么?


    爹爹病逝前,留下妆佛之术祖传之诀及一手札。她原以为,当年来祖屋搜寻之人,全当为了得妆佛之术。可那日于三皇子府中听他所言,却只提了手札,全未提及妆佛之术及口诀。


    那手札……当是鲜有人知才是。


    她也闭目又细细回忆了手札内容,却是……未觉任何特别之处。


    下工之时,赵元佑已静然于局外候着,他仍是温和周到,宋烟烟却不自觉想起大叔们说的那话。


    “宋大人当年若未出事,如今这侍郎之位,定然是他的,哪有他赵家什么事?”


    可入轿片刻,她便摇首轻笑于自个儿。


    她幼年便识得赵家伯伯及哥哥们,他们为人温厚、谦和,如今又对她及娘亲照拂有加。


    本是命运无常,又岂能平白怨于他人?


    *


    于王府别院落轿之时,宋烟烟见一高壮身影,正于院门侧边伫立。


    她抿了抿唇,面上显露一丝为难,脚下步子也不自觉缓了下来。


    “烟烟妹妹?”赵元佑不解,驻足回首相问。


    “今日劳烦二公子了,来去之时烟烟已记了路,明日自行前往即可。”宋烟烟福身回道。


    赵元佑面上闪过一瞬红霞,默了片刻,却仍坚持道:“往来路长人杂,便是元欢和江姨,也定不放心烟烟妹妹自行往返。我自来候你,也只顺路,烟烟妹妹不必心有负担。”


    宋烟烟本欲再辞,但见院门侧那高壮身影已望来,便只得应了声,送了赵元佑上轿回程。


    她脚下踟蹰片刻,终是举步前行,至那正抬手挠着后脑勺的身影前,歉了声:“周大哥,近日无畏之事,给你平添烦扰,对不住了。”


    周辙抬于脑后的手,僵了片刻,而后蓦然下垂于身侧。他面色稍沉了下,而后扯了丝尬然笑意,回道:“无事无事,昨日王妃寻我说起那……那事,我也甚觉突兀。只……不知宋姑娘何意,不敢冒然回话于王妃,故而今日……”


    宋烟烟闻言,心下稍惊,又觉歉意更甚。


    周辙此话,便是说,若然宋烟烟真欲相嫁,他会为她而允,若宋烟烟并非情愿,他也会为她去拒此安排,特来相询她的想法。


    宋烟烟心下感慨,这几日围着她议亲之事,莫名冒出许多人和事,却只有周辙一人,愿意先行来询她之意,尊她之意。


    “烟烟与娘亲,素日受周大哥照拂颇多,心内诚谢。可烟烟确然一心于技艺,无心婚事。未曾想,这一遭又一遭的乌龙之事,竟也累烦至周大哥处,实在对不住。”


    宋烟烟话毕,长舒了口气。见周辙久久未语,便又接道:“我带起的糟烦之事,定会想法子解决,再不能劳周大哥为此费神了。”


    “如此,我自明了了。”


    周辙黯然欠身,而后身影没入王府后门。


    *


    久于别院,难得出门从事,见了那许多新鲜的人、事、物,晚膳时,宋烟烟觉心境较往日开阔了许多。


    饭后,她仍跟在江柚凝身后,细致地同她讲着铸造局见闻,还有那几位亲和的大叔大婶。


    只是后来,想到大叔大婶们提及的爹爹之事,她话头又打住了。


    宋烟烟心头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不知江柚凝是否知晓一二。可她不愿相问,只因不愿在江柚凝面前提起宋景行,怕再惹了她心伤。


    江柚凝抚着宋烟烟墨瀑般发丝,朝她露出抹欣慰笑容:“烟烟,真的长大了。”


    窗外夕阳落尽,天边仅余一抹惨淡的灰白。


    秋夜风寒,宋烟烟起身为江柚凝闭上窗。窗栓落下之时,却听得别院外传来规律敲门之声并元叶轻唤。


    宋烟烟扶江柚凝于床铺静卧,替她掖好被褥,而后安抚道:“娘亲早些歇息,烟烟自能处理的。”


    院门处灯笼未点,宽大的房檐挡去了仅余的,微弱的光,愈发显了暗沉。


    元叶手捧玉令,满脸为难之色:“宋姑娘,世子命元叶将此令……送还予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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