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点灯。”小雀拦住要去取灯的芹娘,“芹姐姐,外面天凉,烦请帮小姐带件衣裳……还有鞋子。”
芹娘这才注意到陈映澄没穿鞋子,匆忙进门取来,催着陈映澄穿上,“要是夫人知道,小姐又要挨骂了!”
“这个点,我爹娘早就睡下了。”陈映澄来到秋千旁坐下,解开包裹,露出里面的金漆木盒,“你说不用点灯,是什么意思?”
“小姐你看。”
小雀上前,将木盒打开,绿色幽光从缝隙中透出,一点点露出真容。
是一盏莲花灯。
底座是翠绿萤石雕成的莲花,花芯立着一条鲤鱼,尾巴扬起水波,鱼尾上翘,吐出丝丝绿色的絮状物,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光。
“这是什么?”
陈映澄伸手去摸,掌间带起的微风将絮状物吹散,像有生命一般避开她的触碰。
她的指尖伸向底座,快要碰到那条鲤鱼之时,却触到坚硬的屏障。
“怎么摸不到?”
“是结界。”小雀道。
“结界?”陈映澄将灯座举起,果不其然在底部看到了一颗翠色灵石,“这东西挺费灵石的吧?”
“一颗灵石可以让它亮三个月。”小雀摇头,“水兴城淘来的小东西,小姐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陈映澄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回木盒中,“我要将它摆在我床头。”
“小姐喜欢就好。”
小雀垂眸看向她,眼中似有笑意。
这九年里他长高不少,当初那个瘦巴巴的小孩子,现在身形已经比陈映澄大哥还要高大,陈映澄堪堪到他肩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
“怎么样,师父说的那个妖物抓住了吗?”
“抓住了,已经差人押送回青宝司。”
陈映澄笑笑,“你果然是师父的好徒弟。”
“小姐也是师父的徒弟。”他认真道。
陈映澄:“对啊,按规矩,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兄。”
“……小姐,别这样。”
他似乎很不喜欢陈映澄这样叫他,每次反应都很大,好像叫多了会折寿一样。
若在平时陈映澄肯定会故意逗他多叫几声,可今日她困得厉害,随口与他聊了两句,便睡意昏沉。
芹娘催着她回去睡觉,陈映澄便同他道别,扭头进了房间。
“小姐慢走。”
小雀站在原地,注视她走进房门,那扇门关上,房中灯亮了又灭。
芹娘出来时,门外已空无一人。
*
城主府。
车挚手中握着卷宗,冷眼看向桌前面无表情往身上伤口撒药的青年。
他被妖物利爪所伤,伤口横穿锁骨和左右肩膀,翻出狰狞血肉,再往上几分,便能割破他喉管。
“我说了,那豹子凶狠,对付他绝对不能鲁莽,要巧取。”
车挚冷言嘲讽,眼看他单手将伤药粉末撒的到处都是,便一脸嫌弃地上前去夺过药瓶。
“你急什么劲儿?又不是一定要你今日回来。”
“今天是小姐生辰。”
车挚骂了一声,狠狠将药粉洒在他伤口,“她生辰那么多人陪着,也不缺你一个。”
小雀:“……”
小雀:“好了,不劳烦师父。”
他躲过车挚的手,自己缠上绷带,将衣裳整理好。
“小气。”车挚嘟囔道,“我说的是事实。你现在这样的身份,注定只能跟在她身边做个侍卫,若你早先答应做我义子,我再去找陈元覆说一声,说不定你们早能订亲了。”
小雀道:“我对小姐只有忠心,别无他想,师父慎言。”
“让我慎言?”车挚指着他的胸口,“你敢发誓,你对那丫头没有别的心思?”
“没有。”他摇头道。
“你发誓。”
“……师父,自重”
车挚嗤笑一声,“若真没有别的心思,为何你也不愿认陈元覆做义父?你对澄澄只有忠心,做她的兄长,不是更能名正言顺地护着她?”
“……”
他抬眸深深地看了车挚一眼,抓起佩剑,扭头便走,却听见车挚在身后悠悠道:
“澄澄现在进了永同书院,正好与冷成光做了同窗。我瞧着那小子对澄澄也是别有用心。冷家与陈家又交好,你现在若是不低头,以后我可不帮你。”
“不必。”
他走得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你小子,将来可别后悔!”车挚冲他喊道。
冷相七想撮合冷成光和陈映澄,早已不是秘密。
从他第一次带着冷成光来参加陈映澄的生辰宴,到后来让二人在同一学堂,之后青宝城中的每一次宴会,只要陈映澄在场,就绝不会少了冷成光。
年年陈映澄生辰,冷家总会送上厚礼。
外人看来,冷家和陈家交好,两家结亲,是强强联盟,锦上添花的好事。
但陈元覆和沈婧却并不想陈映澄与冷成光扯上关系,究其根本,冷家内部实在复杂。
冷相七正妻早逝,府中有六七房妾室,却只有冷成光一个孩子,生母不详。
冷相七对外宣称冷成光是正妻所生,但他的妻子早在冷成光出生前两年便已离世。
在职场上,冷相七无疑是位优秀的同僚,恪尽职守,处事灵活,游刃有余。
但若要和他结成亲家,陈元覆实在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进入那种勾心斗角的深宅之中。
陈元覆为了打消他的念头,早早便向他透露自己有意招小雀为婿,之后冷相七虽从未提起过结亲一事,可陈映澄所在之处必然少不了冷成光的踪迹。
少年人之间的交往,他们做长辈的不方便开口干涉,而且心长在陈映澄身上,若她真为冷成光心动,他们也无法阻拦。
不过,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冷成光平日嘴巴毒脾气大,陈映澄和他并不融洽。
这次考进永同书院,陈映澄笔试第一,但因为低了冷成光当年的分数两分,被他好一番嘲讽,连送个生辰礼物都要说她是笨蛋。
今年冷成光的礼物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底部有许多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齿轮,陈映澄研究了半日才找到机关将盒子打开。
盒顶弹开的瞬间,一只蠢胖的木鸟弹出来,口中发出叫声:“笨蛋!笨蛋!”
“什么鬼东西!”
陈映澄皱起眉,将木盒扔出去,落在院中那只赤凤锦鸡面前。
九年过去,这只笨鸡被她养得肥肥胖胖,身量大了一圈,但还是一副斗鸡眼,宛如弱智。
它慢吞吞地踱步,叼起木盒,学着它的声音道:“笨蛋!笨蛋!”
“你也学?!”陈映澄冲过去把木盒过来,轻轻在它脑袋上弹了一下,“你现在又会说话了?怎么在旁人面前就不说?”
“笨蛋!笨蛋!”
“住嘴!”
陈映澄伸出两指,将它的嘴巴捏住。
小雀来时,陈映澄正抱着鸡脖子,歪斜着身子挂在它身上,裙摆垂在地上,衣裳凌乱,笨鸡面前一个木盒,正发出“笨蛋”的声音。
“小姐。”他走上前,把地上的木盒捡起来,“时候不早了,咱们天黑前要赶回城中。”
他看到木盒顶上的木鸟,眼眸一沉,“小姐,这是冷公子送来的?”
“是啊!冷成光这贱人,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怎么还像小时候那么幼稚!”
小雀随手将木盒扔到桌上,看着和一只笨鸡较劲的陈映澄,无奈道:“小姐,你也别难为它了。”
陈映澄扒着赤凤锦鸡的嘴巴:“它刚才又说话了。小雀,你说它是不是装得蠢笨,其实故意在整蛊我们。要不然怎么只在我们俩面前开口说话?”
“属下不知。”笨鸡被她抓得咯咯直叫,小雀上前,抓着鸡头将它救下,“小姐,咱们真该走了。”
“哦,这就走。”陈映澄理了理衣裳,“对了,你今晚有没有安排?”
小雀:“小姐吩咐便是。”
陈映澄:“这次和我一同考进书院的,吴家的小姐吴轻妙,邀我去平安里新开的那家书局。”
“我今晚可以陪小姐同去。”
“师父没给你安排什么事情?”
“……没有。”
他这一停顿,陈映澄便知道车挚今晚肯定有安排,道:“你不用陪我,师父的事情为先。”
“小姐为先。”
“真的不用。”陈映澄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轻妙倒是想让你陪同,自从去年中秋你陪着我们泛舟,她便常嚷着要和你一同出去。”
“……”
小雀手上一松,那笨鸡便从他手上逃脱,咯咯地奔向石桌,叼起木盒跑进了桃林中。
他平日最爱看陈映澄笑,可此时却觉得这笑容刺得人心疼。
“小姐想让我陪同吗?”
他垂眸,不愿去看陈映澄的眼睛。
“当然不想。”陈映澄笑语盈盈,“你可是我们家的人,若她看中了你,花重金将你买去,我可不就没有侍卫了?”
满心阴霾骤然消散,小雀扬起唇角,“小姐放心,买不走。”
陈映澄:“那是自然,若你就被这么挖走了,我可会在青宝城好好败坏你的名声。”
“若我做出对小姐不忠的事情,就罚我修为五感尽失,变成废人……”
“打住打住!”陈映澄慌忙去捂他的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发这种毒誓。”
“你的忠心日月可鉴。”陈映澄道,“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快去把那笨鸟抓回来,咱们回城。”
“是。”
小雀上前,两三下抓住了赤凤锦鸡,它口中还叼着冷成光送的礼物,鸡脖子晃悠着,猛地将木盒甩出去。
“小姐,东西坏了。”小雀将裂成两半的木鸟拼起来,请示陈映澄,“该怎么处置?”
盒顶的木鸟摔断,露出里面的弹簧机关,却还喋喋不休地叫嚷着“笨蛋”。
陈映澄听着那声音便烦,摆手道:“给梦姑,让她收进库房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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