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将陈映澄送回城中的宅子,便又去了城主府。
陈映澄向芹娘抱怨道:“自从小雀筑基之后,师父老使唤他。若是给钱也就罢了,偏偏让人做白工,真是个抠门老头。”
“小姐,那是城主,是你师父,你可不能这么讲。”
“我说的是事实,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收徒,就是看中了小雀的天赋。”
芹娘忙用手里的帕子去挡她的嘴,“小姐!你可千万别在城主面前这么说!城主对小雀尽心尽力,不仅把自己的旧剑熔了给他铸了佩剑,还将珍藏百年的法器灵药悉数赠予他,怎么不是真心相待?”
“而且……”她幽幽地看着陈映澄,“那些东西现在全放在小姐这里,城主知道怕是会气疯。”
“他知道。”陈映澄将她的帕子拨开,“他对小雀好是好,只是……”
陈映澄皱起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也是车挚的徒弟,车挚虽然常训她,但也尽心竭力地教导,让她从一个毫无天赋的废柴,到如今摸到筑基的门槛,已经超越了大多数的普通人。
陈映澄嘴上还嫌弃,其实心中已经认可了这个师父。
只是……
她不喜欢师父跟她抢人。
小雀还未结丹,但是据陈正拓所说,小雀的修为已经远在他之上,结丹只是时间问题。
陈映澄曾见他御风而行,百步穿杨,甚至在顷刻间废了一个想对她行凶的歹徒的双手。
他现在已经变得很强大,强大到可以战胜青宝司大多数的修士,可以执行他们无法完成的危险任务。
可他毕竟只有十七岁。
在陈映澄心里,他既然不愁吃穿,便没必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在她身边安心做个侍卫便好。
她又不是养不起他。
可小雀从幼时起便是个倔驴一样的性子,她不许他去,他也会答应,然后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去,为了不被她发现便急切地行事,清晨带着一身伤回来。
若不是有一次陈映澄偶然撞见他扔掉血衣,还被他蒙在鼓里。
后来她便不再阻止他了,反正也拦不住,倒不如让他安心地去做,稳妥行事,少受些伤。
“还说什么只听我一个人的话,都是放屁。”
陈映澄在背后将车挚和小雀都骂了一番,吩咐芹娘锁上大门,今夜不许他进院子。
她明知这样拦不住他,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陈映澄梳洗打扮,准备去赴吴小姐的约,出了大门,却见门口立着个熟悉的人影。
他身上还是昨夜离开时的衣裳,怀中抱着佩剑,见她出来,便朝她行礼,“小姐要出门?”
陈映澄瞥见他肩头潮湿,便知他一夜未进门,一直守在门口,不由得在心底暗骂这头倔驴。
“嗯。”她点点头,将目光移开,“你何时回来的?”
“不久。”他道。
不仅死倔,还扯谎骗人。
陈映澄心中腾起怒火,淡淡地嗯了一声,“我要和吴小姐出去,你不必跟着。”
小雀低下头:“小姐慢走。”
陈映澄上了马车,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只见小雀一动不动地站着,像门口的石狮子一般,望着她们的方向。
“真倔。”陈映澄放下帘子,无奈道,“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梦姑坐在她身侧,笑着将她腰间的玉佩捋好,“小姐昨日还说他的忠心日月可鉴,今日怎么又闹脾气了?”
“没什么,可能我善变。”
陈映澄托着脸,倚在车窗上,合上眼睛。
她早晨起来心情便不大好,许是昨夜又梦见了原书的剧情。
遇见小雀之后,她很少再梦到剧情,偶尔梦见,也只是些配角的故事。
但这一次,她久违地梦到书里的男主,江随山。
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水兴城某个小镇富商家里做下人,受尽白眼和欺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今年冬天,水兴城会迎来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
暴雪封路,江随山被指使去医馆取药,被炮灰的车马撞翻,倒在雪地奄奄一息,被医馆大夫所救——然后遇见他一生的贵人,开启大男主之路。
这是故事的开始,也是陈映澄噩梦的开始。
她这几年曾派人去水兴城寻过江随山的踪迹,可是水兴城是三城中面积最大,多高山湖泊,地势复杂,坐落着数十个小城镇。
而且江随山在富商家中做事时并不叫他本名,陈映澄梦中急出一身汗,也没能记住他的名字。
只靠着年龄和性别找一个小厮,实在是困难。
陈映澄一日找不到他,便一日处在担惊受怕中,怕家人走上歧路,怕故事重演。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半年筑基,一年结丹,开始修炼的第三年,便能单挑赤日学院的元婴尊者。
小雀虽有天赋,但九年了也未曾结丹。
毕竟不是主角,没有光环,陈映澄也不能指望他来保护她们全家。
“唉。”陈映澄叹了口气,道,“逛完书局,去看看大哥吧。”
梦姑:“小姐不是不喜欢进青宝司?”
陈映澄:“没办法,我得看着大哥。”
她得盯着她大哥,做个清官。
陈映澄来到和吴轻妙约好的地点,却发现这里不仅只有她一人,还有两男一女,都是曾经学堂里的同窗,现都在永同书院中。
这些皆是熟悉面孔,其中冷成光那张臭脸最为明显,从陈映澄下车时便一直盯着她,好像陈映澄欠了他钱似的。
“你怎么也在?”陈映澄想起自己的生辰礼物,没给他好脸色,“冷大人马上要参加青宝司的考试,不是忙得很?”
冷成光朝着吴轻妙努努嘴,“不是你们求我来的?”
陈映澄:“你脸怎么这么大?”
吴轻妙插到两人中间,笑着打圆场,“是我请冷师兄来的,咱们虽过了书院的遴选,但是入学还有考试,我想请他指点一二,为我们推荐几本书。”
当年冷成光还比陈映澄晚三个月入学,只因为比她年长两岁,先一步参加了永同书院的考试,现在陈映澄竟要叫他师兄了!
陈映澄垮起小狗脸,“有什么好推荐的,入学考试,各凭本事。”
冷成光道:“不巧,这次考试,我是考官。”
陈映澄:“那你还来给我们推荐书目,这不是徇私舞弊?”
“不止推荐给你们,这次考试范围都是公开的。”冷成光睨她一眼,嗤笑道,“陈小姐选拔通过后忙着玩乐,想必没有细看学院的公告吧?”
陈映澄:“……”
她还真没有。
为了这场考试她废寝忘食学了三个月,成绩一出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像高考结束似的到处疯玩,书都不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了,更别说仔细研读学院公告。
陈映澄吃了哑巴亏,冷成光脸上的讥讽愈发放肆,“入学考试成绩也会全城共事,你选拔考了第一,若是入学倒数,想必陈叔叔脸上也挂不住。”
“我爹才不会说我。”陈映澄小声嘀咕,“你以为我爹和你爹一样?”
“……”
冷成光唇角一僵,眼神微凉。
吴轻妙揽上陈映澄的肩膀,道:“快进去吧,头一个月开张,书局的所有藏书半价出售!”
平安里寸土寸金,那些店面门头都只有小小的一扇门,所以各方老板都在里面大做文章。
这家书局的门头还不如对面卖混沌的摊子大,但内里大有乾坤,修了三层,墙壁做空凿成书架,周围一圈扶梯,螺旋向上而去,直接可以触摸到天花板。
里面满是书院和学堂的学生,冷成光一进门,便被团团围住。
“冷师兄,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师兄也是来卖书的?我有这里的年卡,师兄随便用。”
“冷公子,这是我的文章,你可否指点一二?”
“师兄是为了这次青宝司秋选来的吗?师兄都在看些什么书?”
“师兄……”
一群人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陈映澄拉着吴轻妙硬挤出去,上了楼梯,才得以喘息。
两人站在二楼,看底下冷成光被层层包围,脸色黑得吓人,一言不发,那群书生也是心大,面对着这样一张臭脸,居然还争先恐后地往上去。
吴轻妙趴在她肩上,一脸痴样:“冷师兄不仅仪表堂堂,还才华横溢,若谁有幸能嫁给他……”
陈映澄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她,“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这是事实!”吴轻妙娇嗔地捶在她肩头,“你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往永同书院递情书!又有多少人日日等在冷师兄的必经之路,盼他回眸。”
陈映澄噫了一声,“别说了,我起鸡皮疙瘩了。”
她将吴轻妙的脑袋从肩头推开,“你们真是重口味。”
“你不觉得冷师兄好看吗?”
陈映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不觉得。”
她只觉得冷成光长大后和他爹越发像了,小时候偏柔和的五官变得凌厉,眼眸细长,看人总是微眯着眸子打量,像是茂密深林中盘踞的黑蛇,让人觉得寒意森森。
这样的眼神,总让她想起书里冷成光杀人屠城的恶行,那张脸便更显得面目可憎。
吴轻妙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没等她陈映澄回答,她又忽的捂嘴轻笑,“我知道了,是因为你家里有个丰神俊朗的大美男,才会对冷师兄无感。”
“对了,陈雀怎么没和你同来?他可是连你考试的时候都得在考场外候着。”
陈映澄摆摆手,“他忙着呢。”
“他忙什么?他不是你的侍卫,除了保护你,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谁知道呢。”
陈映澄语气中不觉带了点幽怨,“他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侍卫。”
吴轻妙露出八卦的眼神,“怎么?难不成他还有别的主家?多少钱能请到,我可以吗?”
“你就……”
陈映澄刚开了个头,便见冷成光从楼梯走上来,刚才还围着他的那群人,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冷师兄!”吴轻妙好奇地看向他身后,“那些人呢?”
“不知道,许是死了。”
冷成光一贯地嘴贱,他抱着胳膊走到陈映澄面前,伸手在她身后的书架拿出一本蓝皮的书来。
“春雨薄花瘦,杠,我与相公不死不休?”他一本正经地念出书名,轻啧一声,“陈映澄,你就看这些东西?”
陈映澄:“?”
她只是恰好站在这里,她都不知道还有这本书!
冷成光用书本半挡着脸,弯起的眉眼明显是在偷笑,“你既然喜欢,下次你生辰,我定会多搜罗一些送到府上。”
提到生辰,陈映澄便来气,抢过他手里的书塞回书架,“不需要!你真是半点品味都没有,净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乱七八糟?那可是我亲手为你设计的。”冷成光似乎对他的设计颇为满意,“以陈小姐聪明才智,肯定能解出其中机关。”
陈映澄翻了个白眼,“那你还骂我笨蛋。”
“你果然解开了。”
冷成光又笑起来,没了书本遮挡,他的眼睛几乎笑成一条缝。
原来冷成光也会笑成这幅见牙不见眼的模样。
周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散去,也像个意气风发的明媚少年郎。
吴轻妙在一旁心尖乱颤,扭头一看陈映澄,她又翻了个白眼,半点不理会他,转身上了三楼。
“师兄,是什么东西啊?”她好奇地问。
“一只机关鸟。”
“师兄自己做的?冷师兄不仅读书厉害,还会做机关呢!”
“三楼有书,你可以学。”
冷成光的笑容只维持了短暂的片刻,又将袖子一拢,走在了人群前面。
吴轻妙干笑一下,快步追上陈映澄,小声道:“你和冷师兄关系这么好,他还送你生辰礼物?”
“好个头。”
吴轻妙:“哦,是你们家和冷家关系好。我前些日子还听旁人说,你们两家交好,将来你和冷成光会成亲也说不定。”
“我和他?!别开玩笑了!”
陈映澄反应颇大,险些将吴轻妙推出去。
书里冷成光娶了两任妻子,都在新婚之夜暴毙,他可是出了名的克妻。
“你别咒我了。”陈映澄小声道。
吴轻妙不解,“到底为什么啊?冷师兄处处都好,偏你不喜欢他。”
我惜命。
陈映澄心道。
*
从书局出来已是正午,日头正烈。
吴轻妙提议去糖水铺子喝碗冰粥,陈映澄抬头看着刺目的烈阳,缩回到书局门后。
陈映澄:“不去,糖水铺离这里半条街呢,咱们还得搬着书。我就在这里等着梦姑来接我。”
吴轻妙:“书先暂存在书局,回头再来取。冷师兄,你要去吗?”
冷成光逛了一圈,两手空空,他也抬头看了一眼,摇头,“太热。”
吴轻妙见状,便说要自己去,脚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坐在了书局门口的小凳上,“算了,太热。”
书局四角都放着成缸的冰块,使得屋里比外面凉快许多,早晨来逛书局的人此时都不愿顶着太阳离开,便聚在门口这块地方聊天。
冷成光倚在门框上,闭目养神,早上还对他趋之若鹜的那群人,现在都不敢上前打扰,反倒将目标转向了一旁看书的陈映澄。
“陈小姐。”
一个脸型瘦长的姑娘上前来,手上捧着一本词书。
陈映澄直起身子,看向她,对方礼貌地冲她点头,问道:“此次永同书院遴选,陈小姐是榜首。我已经落选两次了,明年还要继续参加,陈小姐可否指点一二?”
陈映澄仔细想了想,神色略显为难:“嗯……多读书。”
“还有吗?”姑娘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陈映澄又思索片刻,“多读多想多思考。”
“噗嗤——”
假寐的冷成光睁开眼,冲她笑道:“陈映澄,你说这话,不如不说。”
陈映澄皱眉:“冷大少爷有什么高见?”
冷成光点了下自己的脑袋,“有些人愚笨,天生不适合读书。”
书局中传来哄笑,姑娘的脸霎时羞红,将脑袋埋在了书本之中。
陈映澄怒道:“冷成光!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冷成光歪头,“考了两年还没考上,就该另寻他路。我瞧你衣衫破旧,想来家境并不好,书院的学费不便宜,且不是进了永同书院就能考进青宝司的,与其在毫无天赋的事情上死磕,不如早些放弃,学门手艺,或是嫁人……”
姑娘的头垂得更低,耳尖红透,几乎要滴出血来。
“行了!”陈映澄抓起一本书,砸上他胸口,“站着说话不腰疼。”
冷成光用胳膊接住她扔来的书,耸肩道:“诚心建议。”
“一如既往地刻薄。”陈映澄道。
“姑娘,你别听他瞎说。”陈映澄将手掌搭在那姑娘肩膀上,轻声安慰,“青宝司,司户部林袅林主司,考了三年才考上永同书院,两年考进青宝司。”
“世间天才少之又少,大多数还是认真努力,脚踏实地的普通人。”
那姑娘肩膀微抖,陈映澄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挡着,递上手绢。
冷成光看着她,目光中似乎不解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陈映澄又白他一眼,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书局中陷入沉寂,陆陆续续有马车赶过来,将留在这里的人接走。
陈映澄本和梦姑约好了时间,但眼看都过了半个时辰她还没来,不由得有些纳闷。
正考虑要不要联系她之时,冷家的马车来了。
是个面生的车夫,陈映澄从未见过。
“你是谁,顺子呢?”冷成光问。
“顺子回老家了,以后由我来照料少爷出行。”车夫道。
不用说便知是他父亲的安排,冷成光面色不悦,但没有发作。
“喂,陈映澄,你们家还没来人吗?”
“没有。”
“上车,我送你们一程。”
“不必。”陈映澄冷声拒绝。
“反正也顺路。”冷成光看着她面前还在轻轻抽噎的姑娘,停顿了片刻,道,“我送你们一起回去,还有轻妙。”
忽然被喊到名字,吴轻妙打了个激灵,“这多不好意思,我和师兄又不顺路。”
冷成光与陈映澄剑拔弩张,她实在不想夹在中间为难。
“又用不了多久。”冷成光说完,看向陈映澄。
她头都没抬一下,想让并不想与他同行。
冷成光犹豫片刻,对她身边那位哄着眼眶看书的姑娘微微垂下脑袋,“刚才是我说错了话,还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不敢。”那姑娘道。
“姑娘若不嫌弃,还请让冷某送你回去……为表歉意,我愿将家中古籍借给姑娘翻阅。”
那姑娘眉头一跳,眼神中流露出惊喜,“果、果真?”
陈映澄也抬头,眸中带着疑惑:冷成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冷某从不撒谎。”
冷成光说着,目光却与陈映澄相接,眼神似乎在问:你现在满意了?
陈映澄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冷成光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几本书我还舍不得?请——”
陈映澄提裙,正打算便上车,听见一阵急切地马蹄声。
“哟,是你们家小侍卫来了。”吴轻妙道。
小雀驾着马车从对面驰来,正巧与冷家马车聚头,一起堵在了书局门口。
“小姐。”他下车走到陈映澄面前,对一旁的冷成光视若无睹,“我来迟了,小姐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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