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暗流

    霍应汀吻得很小心, 像是对待一件才见天日的易碎珍宝,吻过他每一处细密的裂痕。

    裴煦仰着头,修长的脖子勾出漂亮的线条, 像是献祭的天鹅。

    但霍应汀不喜欢裴煦无意识之中流露出的这种以付出自己才能换取爱的感觉。

    总是孤注一掷又让人心惊。

    他的裴煦就应该昂首挺胸地站着, 等待所有人的俯首称臣。

    霍应汀将人抱到自己腿上,让裴煦跨坐在自己身上,然后撑起他的腰。

    裴煦双手撑住他的肩膀, 这个姿势他得低头看霍应汀。

    “怎么了。”

    裴煦迷糊地睁开眼,嗓音也黏黏糊糊的,不明白为什么亲到一半霍应汀忽然把他抱起来了。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无比渴望和霍应汀的亲密接触,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面前的人是属于自己的。

    霍应汀伸手拨了拨他的碎发,又抚过他红肿的眼,他重新凑上去亲吻着裴煦。

    裴煦逆着光,霍应汀却能描摹出他五官的每一处,每一处都是那么好看。

    他抬起头, 能看到裴煦眼底倒映的灯光,美得像夜空里的星。

    这样才对。

    他想。

    不是世界的谬误,而是荒谬世界里唯一让人感到确幸的存在。

    你本该让人仰望。

    唇瓣微微分离, 又凑近,霍应汀一手揉着他的胃, 一手托着他的腰,湿润的唇不断触碰着裴煦的唇, 像是逗弄,又像是难舍难分。

    霍应汀吻的温柔又耐心,裴煦本就很容易被霍应汀的吻安抚下来, 半小时后,裴煦抱着靠枕窝在沙发的角落里, 眼里还泛着些哭过的血丝,但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霍应汀给他拿了个冰袋,用毛巾裹着,敷在眼睛上。

    门铃又响了,霍应汀走过去开门,没一会儿门关上,裴煦闻到了一股味道。

    “什么东西?”裴煦皱眉。

    霍应汀一时没说话。

    裴煦拿下了冰袋看去,发现霍应汀目光微妙地拎着一整个榴莲。

    “那个”霍应汀把榴莲放到了中岛上,“贺闻冬买的。”

    裴煦的声音还有些闷:“他买榴莲做什么?”

    霍应汀走过来重新把冰袋敷上他的眼睛,道:“他说让我跪榴莲认错。”

    裴煦勾了下嘴角,然后伸手摸索着揪住霍应汀的领子把人拉近。

    “那你知道错了没。”

    霍应汀凑过去啄了他一下:“知道了,宝贝。”

    “和我认错。”裴煦板着脸。

    “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和裴松沅见面,不该见到裴松沅没让他滚,不该擅自作主——就算是以帮助你为前提也不行,不该让你哭。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裴煦拇指卡上他的喉结,上下划了划。

    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

    “那我最后再说一次,霍应汀,我可以接受你插手我的事,但是你要是敢把自己搭进去,在和所有人同归于尽之前,我第一个收拾你。”

    这一点霍应汀上次在冒充他抵挡王越父母的时候已经体会过了。

    他喉结滚动:“好。”

    冷敷时间到,霍应汀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给他按摩着眼睛周围。

    裴煦这会儿心里舒坦了,嘴巴一瘪,别别扭扭开始复盘今天的事:“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看到身边的人和裴松沅待在一起就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刚刚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看到你们和坐在一起我就想揍你。”

    “嗯,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今天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霍应汀先前没有站在裴煦的立场上想这件事,现在才知道对裴煦来说裴松沅就是他心里最深最深的恐惧和怨怼,霍应汀恨自己的自以为是,“你打我吧,我不还手。”

    “我拿过全国散打冠军。”裴煦幽幽地说。

    霍应汀笑笑:“裴老师好厉害。”

    裴煦忽然跪坐起来,捧着霍应汀的脸:“你不用事事都哄我。”

    “想哄,喜欢哄。”

    裴煦就爱听这样的话,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却泛着笑意。

    霍应汀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忽然问:“你说这句话,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吗?”

    分明是喜欢被哄的,却总是说着违心话,就像是害怕他会厌倦自己一样。

    霍应汀一问,裴煦反而不说话了。

    霍应汀又问:“那你之前追出来,是担心我真的走了吗?”

    裴煦别开眼。

    霍应汀叹了口气,凑过来抱他。

    “你没有不好,这次是我做错了,你应该生气,怎么生气都不过分。不用在乎自己是不是太过了,也不用担心我是不是会不管你。裴煦,不论如何自己是最重要的。如果受了委屈还要在乎别人是不是不开心,还要去给自己的生气程度划一个不能超过的范围,那是不是太累了?”

    裴煦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只觉得能够这样的人本身一定不缺爱,所以才能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所有想法。

    可他不是这样。

    裴煦在霍应汀怀里蹭了蹭,沉默好久:“太任性了,我没有这样的底气。”

    裴煦很少袒露自己的怯懦。

    “这不是任性,只是情绪的合理宣泄。而且你怎么没有?”霍应汀下巴搁在他脑袋上,声音通过骨头传来,“外边儿谁不觉得你裴煦能力强?你最大的底气就是你自己,工作的时候那些自信去哪儿了,在你面前连我都要危机几分,没道理在人际感情上变得这样不自信,你就是我认定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你呢。”

    “我?”霍应汀笑笑,“别人都不会比你重要,但是如果你肯回头看看我,我会把我的所有都拿来做你的底气。在我这里,你可以想怎么任性都可以。”

    “别人不重要。”裴煦感觉心脏被填满,抱紧了他,“你重要。”

    “好。”霍应汀低笑,温柔得不像话,“只是想告诉你要多爱自己一点,你才是自己的首位,爱别人不能超过爱自己。”

    “那你呢。”

    裴煦又问了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第一次被教授怎样去爱和被爱的懵懂小孩,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学习着摒弃自我厌弃的第一课。

    又好像只在乎霍应汀一个人,所以每一句问的都是“那你呢”。

    “你爱自己,就是爱我了。”

    裴煦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霍应汀问。

    裴煦迟疑,却摇了摇头。

    “那刚刚那句让我不要事事都哄你的话要不要撤回?”

    裴煦犹豫了一下,点头。

    要的。

    裴煦知道自己有多拧巴,如果霍应汀不哄他,他又要别扭死了。

    霍应汀在他头顶闷闷地笑出声:“宝贝儿,怎么这么可爱?”

    裴煦抿唇:“闭嘴。”

    “真的,快要被你可爱死了。”

    裴煦撑起来,脸上木木地看着他,有些不自然:“去拆榴莲。”

    “好嘞。”霍应汀吻了他的发顶,乐颠颠地起来。

    裴煦也起了坏心思,逗他:“然后把皮拿来跪。”

    霍应汀脚步一顿,看着他直喊饶命。

    裴煦刚想说那你别贫嘴了,结果就看到霍应汀□□壮观的升旗仪式,他目瞪口呆,目光移到霍应汀的脸上,问:“你这样也能?”

    霍应汀在裴煦面前已经很放飞自我了,扯了扯裤子调整了一下,控诉:“宝贝儿,刚刚咱俩亲了至少半个小时好么,你光顾着伤心,把你老公我是个定力不足的全忘到脑后了。”

    “”

    裴煦别开眼。

    没眼看。

    霍应汀支着帐篷拆榴莲,裴煦就撑着头,目光从周围的一圈如有实质似的慢慢移到霍应汀身上,像只猫,霍应汀被他看得受不了,拆榴莲拆到一半就举着一块诱人的果肉递到裴煦跟前:“拆完榴莲,有奖励吗?”

    裴煦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正经的事,没好气地凑过去咬了一口榴莲,绵密的果肉在舌尖绽开,咽下去,裴煦才说:“也不嫌刚吃过榴莲有味儿。”

    霍应汀站在原地消化了这句话半天,然后怔怔地凑上去亲了一下裴煦的脸颊:“我哪舍得你就用手,成么?我喂你吃榴莲,我不吃,这样你手和我的嘴就都没味儿了。”

    裴煦脸一红,推着他:“滚。”

    霍应汀赖着不走:“行不行嘛。”

    “裴煦。”

    “宝贝儿——”

    霍应汀语调越拖越长。

    “老——婆——”

    裴煦咬牙:“行行行!”

    其实裴煦本人并没有多不乐意,他能正视自己的欲/望,而且霍应汀技术很好,他性感、魅力,每次为他失控的模样能让裴煦心理和生理都有强烈的满足,体验感好得非常极致。

    只是他在今天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比身体上的愉悦更加让他感到满足,比如精神上的支撑。

    虽然在一起之后经历了第一次不算争吵的争吵,但霍应汀尝试着教会了自己这个比他大了三岁的人一件他从来都学不会的事情,那就是试着去爱自己。

    他会说你最重要,你爱自己,就是爱我。

    裴煦慢慢地想,他好像没有霍应汀不行了,他受不了。

    但。

    很快裴总很快就改变了想法。

    当天下午,二十七楼充满榴莲味道的房子里,裴煦跪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面前晃动的窗帘,脸红得能滴血。

    “宝宝,再坚持一下很快。”

    “混蛋你嗯啊你特么没说用腿啊!”

    霍应汀邪笑了一声,逼供:“门口密码改成什么了。”

    “不告诉你!”

    霍应汀猛撞了一下:“求你了。”

    “”裴煦顶不住这一声求,耻辱地说出了密码。

    霍应汀听着一长串数字懵了一瞬:“什么意思?”

    结果裴煦恶劣地笑了一下,报复似的往后撞了撞,转头说:“霍应汀你怎么这么讨厌。”

    霍应汀闷哼一声,浑身血液因为却他撒娇似的话沸腾。

    “又讨厌我了?”

    “霍应汀你怎么这么讨厌。”裴煦挑衅地回头看他,“首字母对应的九键数字,好记吧?”

    霍应汀顿了一下,下一秒直接把裴煦整个人翻了过来,一手钳着他的双手,另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微微用力,面对面,开始更狠地欺负人。

    “讨厌我?”

    “宝贝儿,你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挑衅我只会让我更想把你/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审核你好,没有脖子以下描写,只是小情侣口头调情,求放过。)

    明明没到最后一步,裴煦却被他弄的整个人都狼狈得不能看,最后只能任由自己发出难以抑制的声音。

    霍应汀自作自受,弄得狠了还得自己哄人,一声一声哄着他,裴煦感受着火辣辣的破皮的痛,终于明白了男人在这种事上道的歉都是恶劣的哄诱这个道理。

    最后的最后,霍应汀从身后揽住他的小腹温存,在肚脐眼下面按了按,还在异常敏感阶段的裴煦狠狠一颤。

    明明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示,可有个人偏偏就要说出荤话来。

    “宝宝,下次进去好不好?”

    裴煦一巴掌软软扇在霍应汀腰上,心想,妈的,有霍应汀他也会受不了。

    距离周六见完霍应汀已经过去了三天,裴松沅却没有再联系上对方过。

    或许霍应汀给人的感觉太过说一不二,裴松沅只觉得对方可能是暂时没空搭理自己,压根就没往对方已经单方面终止合作的方向上想过。

    这两天有个董事会很看重的项目,背靠政/府,裴松沅着急想要做出成绩来,但他知道光凭自己的能力实在无法做到,只能求助霍应汀。

    但一连几天都联系不上人,裴松沅也没办法不着急了。

    打过去的电话永远显示“正在通话中”,裴松沅终于爆发,把手机砸在地上,转头指着裴尚川派给自己的助理问:“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电话!?你拿到的霍总的联系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助理脸色难看:“裴总监,之前我们就是用这个联系方式联系上霍总的。”

    “这是谁的联系方式?霍总?还是他身边那个李诉?”

    “是”助理咬牙,“是霍氏的前台。”

    嘭!

    裴松沅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花瓶碎片四溅,发出狼狈不堪的声音。

    “废物!”裴松沅怒极,“我要一个前台的电话做什么!?”

    “裴总监,霍氏做事严谨,就算是前台的电话也不会一直无人接听,会不会——”

    他想说会不会其实霍总根本就没有要和我们合作的意思?可裴松沅直接不耐烦打断了他。

    “去找!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联系上霍应汀!”

    助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是,裴总监。”

    被摔碎了屏幕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裴松沅站在狼藉的办公室里顺气,目光望去,然后狠狠一皱。

    电话被接通。

    “你还给我打电话做什么?”裴松沅正在气头上,冲着电话那头怒吼,“还嫌我被你害得不够惨吗!?为了你我连洛家都拉出去背黑锅了,结果你不仅不管我电话还跑去找裴煦!?现在走投无路了又来求我了,肖臻,你还要不要脸!?我们已经分手了!”

    “松沅”肖臻的声音在那头听起来格外苍白无力,“我对你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我和小煦认识更久”

    “闭嘴!现在谈感情了?我总算知道裴煦当年丢开你为什么这么干脆了,你他妈根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你眼里有个屁的感情!”

    电话那头一顿,随即嘲讽地笑了一声,像是撕开了伪装,索性就烂个彻底:“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从小到大你抢裴煦的还少吗?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里面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为了膈应裴煦,你自己心里清楚。”

    裴松沅气得发抖:“你闭嘴!”

    “论恶心,咱俩都足够让他反胃。”肖臻语气淡淡,“但凭什么?”

    “我的确喜欢他,但他凭什么对我视而不见转而对别人的好接受得轻而易举?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该有,又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地拒绝我?他就算是装的,就不能和从前一样装得乖顺吗?他明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又凭什么用现在这副嘴脸对我!”

    就算两个人现在撕破脸,裴松沅也不得不承认听到肖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在不断地钝痛:“肖臻,你他妈就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不要脸!”

    “是吗?可我觉得我很专一,这么多年都热脸贴冷屁股过来了”肖臻顿了顿,忽然语调变得温柔,“你是不是又去找了霍应汀合作?对方没理你吧?松沅,不如和我合作吧,到时候你拿到裴氏,我只要裴煦。”

    “你休想!”裴松沅被他刺激得声音都开始尖锐,“你现在有什么?一个垮了的越臻?还是被你爸收回全部权利的职位空壳?我帮了你一次就被裴煦算计得差点什么都没了,还想让我帮你第二次?”

    “你既然知道裴煦是在算计你,难道就没有对他让你回裴氏的行为不对劲吗。你现在没有更好的合作对象,松沅——”

    “你怎么知道霍应汀没答应我!?”裴松沅受不了别人否定他,“裴煦算计我那又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放权给我是我正需要的,而你又能给我什么!?”

    “你说什么?”肖臻忽然问,“霍应汀答应你了?怎么可能,你知不知道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他怎么可能帮着你对付裴煦?”

    “在一起?你在说什么梦话?”裴松沅冷笑,“别以为我只能和你合作,谁不知道霍氏和裴氏一对上就是腥风血雨,霍应汀帮裴煦?你耍我玩儿?抱歉,恕不奉陪了!”

    裴松沅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然后把肖臻拉入黑名单。

    *

    几天的时间转瞬过,很快到了贺重春生日当天。

    霍应汀出手阔绰,请了顶级的私人设计师在半个月之内给出了最符合贺重春喜好的方案,七根手指都差点不够的费用让贺重春好几晚上笑得合不拢嘴,无论是布置还是细节都挑不出错来。

    唯有一点让贺重春很费解。

    霍应汀不让他在场地里布置任何花,假花都不行。

    贺重春爱玩儿,至今没进自己家公司,所以生意场上来的人不多,今天来的都是些和他差不多成分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裴煦走的路和这群人不一样,对他们没什么意见,却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于是找了同样头疼闹腾场面的贺闻冬一起躲清闲。

    “明明外边儿都说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话术一套一套精得很,我怎么觉着你每次这样的场合都不爱和人说话呢?”

    裴煦看了圈场周,都是些朝气的面孔,年轻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笑了声:“我又不是机器,一直和人打交道也会累。”

    “老气横秋的。”贺闻冬白了他一眼,“明明也才二十八岁。”

    “是有点儿大了?”裴煦笑说。

    贺闻冬无语地揶揄:“是,年纪大了,已经很沉稳了,沉稳到在大街上和男朋友生气把人丢下。”

    “啧,少阴阳怪气。”裴煦挑眉瞥了他一眼,“换你你不生气?”

    “气啊,我肯定气得和人大吵一架然后立刻分手老死不相往来,不光这样,我还要拼命和他做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到他头破血流才满意。”

    裴煦抬手给了他一肘:“烦不烦,别挑拨离间。”

    贺闻冬躲开,看他这样子笑了:“我就说应汀能把你哄好吧?诶,我给你订的榴莲用上没?”

    裴煦怼起人来从不语塞,此刻却少见地沉默了,因为他想起了那天充满榴莲味的荒唐下午,实在是太荒唐了,他的腿一直到昨天才不太疼。

    裴煦抿唇,不自然地转开:“挺好吃的。”

    “”并不是很想听这个回答的贺闻冬继续追问,“跪了吗?好跪吗?这惩罚好使吗?”

    操。

    贺闻冬每说一句裴煦的脑子里就跳出个完全对不上的画面。

    跪了吗?

    跪了,但没跪榴莲,也不是霍应汀跪的。

    好跪吗?

    不好,痛死他了。

    惩罚

    这算哪门子惩罚?明明是奖励

    裴煦脸一阵红,忍无可忍地叉起一块蛋糕塞进贺闻冬嘴里,还不小心把叉子插在了对方的门牙上:“闭嘴。”

    贺闻冬牙齿一酸,捂着嘴小声地嚎叫:“我靠煦啊,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第一次喂我吃东西,感动!”

    “你有病就去看看脑子。”

    裴煦后退了一步,嫌他丢人。

    贺闻冬几口吞完了蛋糕,裴煦又看了一圈场周,问他:“他人呢。”

    “我彻底服了,才多久没见就这么着急找人,真受不了你这黏糊劲儿。”

    “你那张嘴不跑火车是会死?”

    “我发现你谈恋爱之后脸皮倒是薄了不少,提到霍应汀你情绪就和炮仗似的。”贺闻冬举手投降,朝舞池那儿抬了抬下巴,“哝,不知道去干嘛了,刚进场。”

    裴煦顺着目光望过去,看到霍应汀一身笔挺的西装,适配的浅色领带一丝不苟系在胸前,身量挺拔,深邃的目光带着一贯的生人勿进,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又贵气。

    但偏偏是这样气场强大到让人不敢随意靠近的人,会蹭着他的颈窝撒娇一遍又一遍说“我想你了”,那双能看破心机阴谋的眼底在望向他时,会流露出怎么也挡不住的深情。

    好像霍应汀身上的每一处在他面前都是特殊的。

    甚至连那条看起来冷冰冰的领带,都是今天裴煦亲自挑选系上去的。

    一旦有个人打上属于裴煦的烙印,裴煦就想无时无刻都看到他。

    裴煦看着他,脑子蓦地里蹦出两个字。

    我的。

    刚好这也是霍应汀给他新改的备注。

    想到这里,裴煦微微笑了一下,目光也软了下来。

    霍应汀随意站着就是气场全开,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但他忽略了边上所有炽热的目光,径直走到正在舞池里和某位世家千金跳舞的贺重春面前,噙着笑,却很没有风度地打断了两人的舞,然后转向贺重春,面无表情地拿下了贺重春骚包地别在胸口的襟花。

    “噗——”贺闻冬看着自己吃瘪的弟弟笑出声,对裴煦说,“应汀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在场地里摆任何花,贺重春最臭美,今早选了那么久才选出一朵白色康乃馨,你家这位倒好,直接伸手给他取了。”

    裴煦对上霍应汀出来后直接锁定在他身上的灼热视线,闻言笑了一声,声音很温柔,带着不自知的小小炫耀:“因为我花粉过敏。”

    “靠?”贺闻冬直接离他两步远,“你们两口子秀恩爱秀得也太过分了!”

    “你也谈一个?”裴煦被他的反应逗笑,挑眉。

    “苍天啊,你真的变了,以前我家里催婚你只会安慰我说一个人过也挺好的,现在你居然催我谈恋爱!?”

    “只是提议。”裴煦拿起一块小蛋糕,叉起一个角放到嘴巴里,“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的话。”

    “不得了了。”居然有人能让裴煦亲口说“喜欢”,贺闻冬再次望天惊叹,“铁树真的开花了。”

    裴煦笑笑不作回答。

    霍应汀穿过宴会厅,随手把手里的康乃馨丢给服务生处理,用手帕擦干净了自己的手,然后才走到两个人躲清闲的角落,站到裴煦身边,率先俯身在裴煦脸侧嗅了两下。

    “椰子味。”

    好乖,都没有喝酒。

    裴煦就这么站着让他闻,也没躲。

    直到被大狗轻嗅的人随意地应了一声后,霍应汀才有功夫抬头对着贺闻冬打了个招呼:“闻冬哥。”

    贺闻冬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小动作,整个人都要被秀麻了,过了几秒才嘀咕:“一直以为你俩打起来才是和谐的场面,原来谈起恋爱来倒也挺般配的。”

    霍应汀笑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裴煦发觉自己脸皮是真的薄了,听霍应汀说这种话,他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叉起那块自己吃了一半的蛋糕,递到霍应汀手边:“吃,少说话。”

    “怎么不喂我?”

    “几岁了还要人喂?”

    霍应汀无理取闹:“我刚刚看到你喂他了!”

    贺闻冬捂着鼻子倒退了一步。

    好大的醋味。

    然后心疼自己:“你怎么不说我牙刚刚差点被他戳断了呢!?天杀的我只是问了句那天的榴莲好不好跪而已!”

    霍应汀眼睛一眨,瞬间就明白了裴煦用蛋糕堵对方嘴的原因,他轻笑了一声,刚要说话——裴煦就把蛋糕怼到了他的嘴里。

    “闭嘴,不准提榴莲。”

    霍应汀心满意足地嚼着嘴里的蛋糕,垂眸笑着看着裴煦。

    这边没人来,裴煦懒懒地把半边身体靠在他身上,问:“刚刚去哪儿了?”

    霍应汀伸手搂住他的腰:“猜猜?”

    估计不是什么大事,裴煦懒得问。

    那边舞池一曲结束,贺重春带着自己的舞伴到处找自己亲哥和霍应汀,躲在角落的几人听见舞曲停了,也各自保持了距离走出去。

    三个高大的男人一起出现的时候,贺重春感觉到自己眼前都一亮,差点被帅得忘记呼吸。

    宴会厅的声音也因为宁市三巨头的总裁一起亮相静了一瞬。

    不管是不是外界传的那样不睦,至少面上看起来没撕破脸,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富N代们在心底腹诽完,又开始投入自己的社交聚会,但这么一圈下来,居然没什么人把注意力放到今日的寿星身上。

    贺重春心里哀嚎一声,不敢对裴煦和霍应汀撒泼,只敢走过去招惹他哥:“有没有搞错,哥,这是我的生日,你们几个这么抢风头干嘛?”

    “骚包死你算了。”贺闻冬看看自己这一身和上班无差的装束,无语,“我这一身班味还不够闹心?自己气场撑不起来就别怪别人。”

    贺重春:“你们身上有班味儿也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霍应汀补刀:“抱歉,裴煦帮我挑了一早上,只有这身最低调了。”

    贺重春:“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趁机秀恩爱!”

    裴煦笑笑:“生日快乐。礼物还喜欢吗?”

    贺重春呜了一声:“还是裴哥对我最好!”

    特意推了重要工作来参加宴会并送出去一辆八位数车的贺闻冬和一手全包了生日会的霍应汀:“”

    行,温柔的人最先享受马屁。

    贺重春还在扒拉着裴煦,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一两声熟悉却让人讨厌的声音传来。

    “我是专程来给贺二少过生日的,陈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我手里有请帖,你们为什么拦我?”

    喧闹不止。

    而裴煦抬眼望去,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他怎么来了?”

    贺闻冬在看到门口被人拦着的裴松沅后面色也沉了下来。

    霍应汀直接:“赶出去。”

    “等等。”裴煦打断边上两个人,转头问贺重春,“重春?”

    贺重春对他和裴松沅之间那点龃龉不清楚,后者手上有请帖,如果真是贺重春请来的,裴煦也不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贺重春为难。

    “裴哥。”贺重春放下刚收到消息的手机,脸色有点僵硬,“我朋友刚刚才和我说让我给个面子,裴松沅要来”

    上流家族之间的顺水人情很常见,裴煦了然。

    贺闻冬皱眉,根据刚刚裴松沅的话猜测:“哪个朋友?陈家那个?”

    贺重春应了一声。

    贺闻冬也不顾周围那么多人,抬手就给了他弟脑门一下,轻骂:“都说了少和外面的狐朋狗友凑一块,陈家和北城吕家关系好,你不知道边上你这个顶好的兄弟最近在大刀阔斧地动吕家!?”

    “我知道啊哥,我平时已经很少和他玩儿了,但表面功夫总要做足吧,请帖递出去了他有脑子就知道该避嫌,谁知道他会把请帖给裴松沅啊”贺重春有点委屈。

    “好了。”裴煦打断兄弟俩,问贺闻冬,“没记错的话,贺家和陈家最近还有合作?”

    “是有,不过你不用因为这个——”

    “不至于。让人进来吧,最近摆了他几道,他这会儿又恨又怕我,还不敢杵到我跟前来。”外面人多,裴煦的站位始终离霍应汀有些远,这时候他目光终于移到了霍应汀身上,悠悠道,“而且,我弟弟大概是来找霍总的。”

    裴煦阴阳怪气的时候总会叫人别的称呼,比如叫裴松沅“弟弟”,再比如叫霍应汀“霍总”。

    现在两个要素集齐了,霍应汀轻咳了一声,小声道:“我不见他。”

    裴煦:“哦,好。”

    贺闻冬憋着笑,无奈让人把裴松沅放了进来,但贺重春两肋被兄弟插了两刀,含着一口背刺的血还记着霍应汀前不久说着哄人让他帮着点的事,善良的小贺拉着裴煦,道:“裴哥,你别生气,你不知道汀哥为了哄你今天都——”

    结果霍应汀直接卡着贺重春的脖子把人丢到贺闻冬身边,气得想揍人:“你想生死同日么?”

    后知后觉说漏嘴的贺重春:“”

    贺闻冬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又给了自己弟弟脑门一下,对着身边的小两口歉然地笑笑:“打孩子去了,失陪一下,两位自便。”

    “”

    霍应汀一阵无言,有些惊喜被拆穿的心虚,他摸了摸脖子,隔着几米远转过去看裴煦,以为会收到他戏谑调侃的目光,却见他的手放在笔挺的西装裤的口袋里摸索了两下,目光胶着在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煦?”

    裴煦反应过来,松开口袋里的手,自如地问霍应汀:“怎么了?”

    霍应汀见他应该没注意到刚刚贺重春的话,松了口气,说:“没事,见到个熟人,去打个招呼,一会儿见?”

    裴煦点点头。

    裴煦安静的时候总是很招人疼,霍应汀动了动手,忍住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他的冲动,留下一句“少喝点酒”,然后转身离开。

    两人从现身到现在都没什么互动,再加上中间恨不得隔着个马里亚纳大海沟的距离,这情景落入别人眼里,就像是表面夫妻不得不在外人面前装和谐一样古怪。

    “刚刚汀哥卡重春脖子是因为重春和自己的死对头说话了吧?”

    “可不是吗,我觉着刚刚要不是闻冬哥在,裴总和霍总早就吵起来了!”

    “这俩人凑一起气场也没有要爆炸的样子啊,你们怎么看出来那么多的?我觉着这两人凑在一起还挺搭,啊!颜狗的视觉盛宴!”

    “你懂什么,这叫暗流涌动!”

    “静水深流!”

    “私下已过几百招!”

    今天来的人贺闻冬都把过关,说话都有分寸,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没有商场上的人那么利益,他们只知道好玩和乐子,说出来的话也不带有多少恶意。

    所以耳朵里偶然飘了那么几句裴煦也不在意,只觉得这几个人歪打正着还真说对了几句。

    他和霍应汀确实私下已经过了几百招了

    他低头笑了声,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居然会因为别人把他和霍应汀放在一起而高兴。

    还有刚刚贺重春的话他不是没听见。

    只是有些惊讶。

    裴煦摸摸口袋,想——惊喜这种东西也这么心有灵犀吗?

    第52章 烟花

    两人都有计划内未做完的事, 对于暂时藏住恋爱关系的这件事,裴煦和霍应汀都心照不宣。

    但此刻宴会厅里,裴煦一个人眺望着宁市夜空下繁华的夜景, 却难免也觉得不高兴。

    这儿有点高, 他有点害怕,也有点孤单。

    怪不得俯瞰江山这种事情,君王都喜欢有美人在怀。

    手机震动, 裴煦看到陆执发来信息。

    “裴总,李秘刚刚通知我,裴松沅最近还在尝试霍总。”

    想到刚刚进来的裴松沅, 裴煦的心情又不爽了几秒,忍住心里想把霍应汀拉过来蹂躏一通的冲动,抬手懒懒地回了信息。

    Sunset:1

    陆执:裴总,李诉说裴松沅也去贺二少的派对了,咱们这边需要做点什么吗?

    裴煦轻笑一声。

    霍应汀不至于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裴松沅见不到他的,来了也只能看人冷眼,要不然裴煦也不会这么干脆把人放进来。

    Sunset:不用。

    陆执:好的, 那祝您今晚玩得开心。

    裴煦放下手机,神情淡淡。

    开心吗?

    说实话一般。

    裴煦不知道第几次抬头扫视人群, 视线里依然没有霍应汀。

    到底去哪儿了?

    裴煦无聊的时候就喜欢任由思绪飘走。

    贺重春的生日派对办在宁市的地标性建筑渡风塔上,市中心寸土寸金, 渡风塔更是,塔身只对外开放到六十层,再往上没点权力地位根本上不去, 更别说在顶楼包场开派对了,霍应汀能办成, 在宁市乃至国内的地位影响力都可见一斑。

    哦,这一层也不是顶楼,上边儿还有一层呢。

    裴煦婉拒了一个来邀请他共舞的男士,想,霍应汀什么事都是要做就做到最好,怎么不干脆把派对办在上面一层。

    结果刚刚想到这里,就有人叫了他一声。

    “裴先生。”

    来人是一个侍应生,裴煦转过身,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霍先生在顶楼等您。”

    顶楼?

    不是没包下来?

    裴煦挑眉,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再次询问:“霍应汀?”

    侍应生点头称是。

    裴煦了然,轻轻一笑,道:“带路吧。”

    侍应生往边上退了一步,礼貌道:“非常抱歉,裴先生,霍先生只请了您一个人上去。”

    裴煦:“”

    搞什么?

    裴煦上电梯前越想越不对,担心是什么阴谋,于是学着从前霍应汀的样子顺手在桌上抄起一瓶酒握在手里,又给霍应汀的微信发了个问号,才浑身戒备地上了电梯。

    渡风塔的顶楼是玻璃顶,站在城市的最高处,天气好的时候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天上星。

    这一层有一圈延伸出去的玻璃通道,四周是,脚下也是,低头就能直观感受到几百米的的落差,天地共揽,可对裴煦来说却是最折磨的。

    但裴煦走出来才发现,原本的玻璃穹盖下,早就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柔软地毯。

    他低头,只有漂亮的花纹,没有头晕眼花的失重感。

    握着酒品的手轻轻松了松。

    周围不太明亮,但几盏灯相对而立拥出一条通道,灯光温暖,像极了他家里阳台上钓鱼灯的灯光颜色。

    裴煦心里一暖,慢慢朝灯光处走去。

    “霍应汀?”

    他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一身噼啪的爆炸声。

    昳丽的脸庞猝不及防被盛大的烟花照亮,漫天闪烁的火花和繁星融合,无数的光彩被他的双眸捕捉,流光溢彩。

    玻璃穹顶上倒映着抬着头的裴煦和接连不断的烟花盛礼。

    耳畔烟花炸开的声音不停,似乎和他的心跳声重合。

    裴煦恍惚之间都快分不清,那是夜空里的烟花声,还是他心里的花苞开出花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被簇拥在这一片天空,就好像是唯一的月亮。

    “裴煦。”

    身侧的酒瓶被拿下,五指被人顺着指缝牵住。

    霍应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仿佛很紧张。

    裴煦喉结滚动,忽然觉得有些干涩。

    鼻腔有些酸意,有点儿想哭。

    原因是他确定自己触碰到了幸福,感觉到了被爱。

    怕开口就是哽咽,他没说话,只是用力地回牵霍应汀的手。

    霍应汀像是受到了鼓舞,在他身后慢慢地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裴煦在看烟花,而他在看裴煦看烟花的双眼。

    水光氤氲,熠熠生辉,烟花在里面绽放,那双眼美得不可思议。

    “这段时间,一直怕你和我在一起会不开心”

    霍应汀刚刚起了个头,裴煦偏头蹭了蹭他的脸,说:“宝贝,等烟花结束——”

    话未尽,但霍应汀已经止住了话,贴紧了身前的人,黏糊地埋在对方颈窝里。

    这是裴煦第一次叫他宝贝。

    霍应汀整个人快热冒烟了。

    裴煦双手搭在霍应汀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上,微微后仰靠在他怀里。

    两人相互依偎。

    宁市禁燃,不知道身后这个人费了多大的劲才准备了这样一场烟花,甚至还包下了渡风塔的顶层。

    只为他一人。

    真是

    面前忽然绽放开一朵与众不同的烟花。

    金顶白身,硕大而震撼。

    裴煦曾无数次见过它,它是裴煦自救的起始,也是裴煦自毁的开始。

    日照金山。

    绵延的雪山,金光笼罩。

    它对裴煦来说意义非凡,不是什么好寓意,但裴煦却用它当了几年的微信头像和壁纸。

    裴煦从不觉得日照金山是神圣的,但他对这个词仍旧抱着尊重和敬畏之心。

    一直到今天,眼前炸开的这朵独一无二的日照金山烟花,裴煦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什么是神圣。

    他无比庆幸从前没有对这个词不屑一顾,好让他在今天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洗礼时,没有像以前一样产生觉得自己又当又立的自厌情绪,而是发觉了自己原来也有虔诚之心。

    最后一朵烟花在绽开后爆发出绵延向四周的火花,然后又在夜幕中淡去,只留下飘远的烟雾随着云动。

    夜空寂静,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意剖白落幕。

    “霍应汀”

    裴煦的声音很轻很轻,霍应汀在里面听出了无比的眷恋与依赖,缠绵得像是把他紧紧包裹。

    “裴煦。”

    准备好的所有腹稿尽数被丢弃,霍应汀没有犹豫地把人转过来,低头虔诚吻下。

    “我爱你。”

    这三个字好像比刚刚的烟花声更加震耳欲聋,裴煦的鼓膜却没有像从前一样疯狂震动。

    爱意再汹涌,也不会是噪音。

    他闭上眼,努力回应着缠绵的吻。

    整座城市都目睹了这一场世纪烟花,声势浩大,又隐秘含蓄。

    昭告天下的浪漫。

    但只有裴煦知道,这是霍应汀热烈而无声的爱。

    仅为他而来

    霍应汀每次接吻很温柔耐心,裴煦喜欢和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柔情,但这一次,霍应汀却感觉到裴煦的失控与主动。

    唇齿被挑开,裴煦柔软湿润地灵活进入,攻势汹涌,索取无度。

    霍应汀舌根发麻都还在任由怀里的爱人乱来,最后推开裴煦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人飞红的眼尾。

    “怎么哭了。”

    霍应汀声音低哑,蹭了蹭他的眼尾。

    裴煦额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不给他看自己的眼。

    “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裴煦答非所问。

    “我想说——”霍应汀深吸了口气,把这段时间来自己的不安都说了出来。

    “我怕你和我在一起会不开心。从前误会你的事是我做错了,但在我心里你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宝贝,Leo把你比做月亮,我觉得你比月亮还珍贵干净。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可以直接对我说,如果你还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自己闷着。”

    裴煦被他这一段话弄懵了,牵着他的手,扯了扯:“我早就不生气了,霍应汀,你真的对自己哄人的水平一无所知。”

    “还有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你在一起不开心的?”

    霍应汀手握着他的后脖颈,让人抬起头来,然后泄气似的顶着他的额头:“你最近吃饭都不挑食了。”

    “什么?”

    “你开心的时候会挑食,不开心的时候也挑食,带壳的不吃、有骨头的不吃,口感湿滑黏腻的不吃,特别辣的不吃,只有在心情一般的时候才不挑食。”

    霍应汀声音听起来万分受挫:“你和我在一起之后都不挑食了,说明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特别高兴过。”

    “你挑食的规律我都知道的,裴煦,你还说你没有不开心?”

    霍应汀从来没这么直白地告诉裴煦过他已经拿捏了这些挑食规律,裴煦的心都要软成一一滩水了。

    原来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时刻关注着这些东西。

    他捧起霍应汀的脸,吻上那因为忧愁而微微耷拉下来的眼。

    “真厉害,但你确定你真的都知道吗?”

    “嗯。”

    闷闷不乐的一声。

    裴煦笑出声,吧唧一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用牙齿略重地咬了他的唇瓣一下。

    “嘶痛。”霍应汀闷哼,“咬、咬我做什么。”

    “惩罚。”裴煦又咬了一下,“惩罚你‘恶意’揣度我的心情。”

    “哪有”

    霍应汀别开眼,裴煦发现他眼眶居然红红的,心里一惊,也不逗他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也不挑食吗?”

    “嗯,我知道,你在我家可能不自在,在我爸妈面前不好意思——”

    “不是。”裴煦打断他,“那天我其实很高兴。你的家人让我感觉到很安心,可我却发现自己在那天并不想找茬挑食,不是装的,是真的。”

    霍应汀愣愣地看着他。

    “还不明白吗?”裴煦笑着看着他,“因为感受到了毫无保留的爱和关心,确定了自己被爱着,所以不用再以一次次挑食试探别人对我的耐心和忍耐度。”

    “霍应汀,不挑食的才是本来的我。”

    是你爱我,才让我做回我自己。

    霍应汀喉结滚动,深呼吸的同时忽然泄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气音,像是心里悬了很长时间的石头终于被移开,他猛地把裴煦拥入怀里,再次确认:“所以和我在一起你没有不开心。”

    这个傻子。

    明明告诉他在感情里面要自信一点,自己却这么患得患失。

    “没有。”裴煦回拥住他,眼睛弯弯,“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你没有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

    裴煦停顿了一下,在怀里屏息的人快要窒息之前终于开口。

    “我想,我应该有点爱你了。”

    身后的手被猛然收紧,裴煦任由他想要把自己揉进血肉里的动作和力气,安抚地拍了拍不安的大狗。

    “霍应汀,两个月快乐。”

    霍应汀脸上露出惊喜:“你记得?”

    “我没把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当成随随便便的事情来对待,哪儿就这么不当回事了?”他好笑地推开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到霍应汀面前。

    “宝、宝贝,你要、要求婚?”

    霍应汀脸色立刻爆红,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

    “想什么呢。”

    裴煦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人扯过来。

    盒子被打开,里面有两枚戒指,没有复杂的设计,却很简约大气。

    一枚刻了“T”,一枚刻了“X”。

    裴煦拿出刻着“X”的那枚,牵起霍应汀的手,缓缓带入他修长的中指。

    裴煦看着像是艺术品一样的手,说:“我的。”

    他低头,隔着戒指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然后抬头。

    “虽然我很喜欢你,也爱你,但求婚这种事。”裴煦蔫坏地暗示,“你知道以我的性格不会主动。”

    “我求。”

    霍应汀被一个戒指吻弄得七荤八素,立刻张嘴答应,没有一点犹豫。

    裴煦被他这幅着急的模样弄笑了,把剩下的那枚戒指拿出放在他的手心里,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不是因为我摘下了小拇指上的戒指吗,既然在一起了,总得补给你一个。”

    东西他早就订好了,去国金那天就是专门去拿的,给重春买礼物只是顺便。

    霍应汀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情绪不稳到给裴煦戴戒指的手都在颤抖。

    他捧起裴煦的手,五根手指都亲了一边,像是收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好喜欢”

    “喜欢戒指还是我。”

    “都喜欢。”

    “谁喜欢?”

    “我喜欢。”

    裴煦步步诱导:“喜欢谁?”

    霍应汀附身抱住他,轻笑了一声。

    我时时爱你,不需要在某个节点才袒露心意,但如果你想听——

    “我爱你”

    他说。

    “嗯。”这一次不用人催促,裴煦主动回应,“我也是。”

    几百米的高空被爱人贴心地铺上了地毯,裴煦看不见下面的高楼,心脏却因为霍应汀的爱而止不住地颤抖,像是被紧握又被放开。

    这是被爱的痛感。

    让裴煦在从不敢触及的高度忘记了恐高,清醒的大脑在看到那些烟花和之后唯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人在看到壮丽景色的时候心里并不是只会感到悲怆,还有幸福和热泪盈眶。

    这取决于人的心境,以及身边正陪伴着你的人。

    他此刻站在渡风塔的顶层,再也没有要一跃而下的冲动,他只想靠在霍应汀的怀里,永永远远。

    *

    烟花盛礼开始的时候,渡风塔不远处,和李诉在另一家餐厅里趁着等着上司的间隙上课的陆执撑着头,感叹着有钱人的壕无人性。

    “又是哪位少爷在求爱了,能越过这么多上级拿到燃放的资格,那地位得和裴总霍总差不多了吧?”

    知道内幕的李诉喝了口咖啡,难得笑了声:“你怎么不直接猜裴总霍总?”

    陆执摇头:“我老板是实干事业批,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至于霍总嘛——”

    这时天空忽然绽放开了一朵日照金山的巨大烟花。

    陆执跟在裴煦身边那么多年,不会认不出来眼前这朵巨幕画似的烟花就是裴煦一直用的头像和壁纸。

    好家伙

    那么张扬地表白!?

    还真是霍总的手笔!?

    陆执从善如流地改了话头:“裴总工作辛苦,偶尔也需要调剂一下,这是裴总应得的。”

    “鬼话连篇。”李诉嘴角微扯,看了他一眼,在手上的“陆特助考评表”的某一览里打了个勾:“但勉强及格。”

    陆执凑近:“能问么,霍总这么大手笔花了几位数?”

    李诉八风不动报了个数字。

    陆执倒吸一口凉气。

    李诉扯了扯嘴角,心里也并没有面上那么冷静。

    从走关系上报燃放审批文件到联系工厂设计烟花,哪一项都是流水的钱要花出去。

    但他的上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是因为时间太赶,日照金山的烟花成功的只能赶出来这么一朵,李诉都拿不准他老板会砸多少钱进去做多少朵日照金山的烟花。

    看来是真的对裴总动了真心了。

    他拿出手机,时时关注着已经爬上热搜#宁市日照金山##宁市烟花盛礼##宁市哪位少爷在求爱##烟花日照金山#的词条,按照霍应汀的嘱咐联系公司的公关部随时关注网上信息,一旦有任何和裴氏霍氏有关的信息就删去。

    李诉做完事,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这样声势浩大的礼物都不稀得让人知道当事人是谁,把裴总保护得刀枪不入,李诉默默给自己的上司下了个标签——情种。

    *

    今夜,宁市万家都在津津乐道这一场烟花盛典。

    只有渡风塔下的某个角落里,没找到霍应汀又被冷眼针对到待不下去的裴松沅傻傻地看着已经没有烟花绽放了的夜空,心里升起滔天的愤怒。

    陌生号码:看到今晚的烟花了吧?让人查过了,是霍应汀的手笔。你在裴家也有几年了,应该不会不清楚日照金山代指的是谁吧?松沅,你确定还要继续当小丑被霍应汀耍吗?

    下面是几张用不光彩的手段查到的霍应汀申报燃放烟花的文件截图。

    裴松沅捏着手机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的是这样!?

    霍应汀真的和裴煦关系不简单,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地说要帮他然后消失不见,不用说,肯定是裴煦在从中作梗!

    裴松沅心中被人愚弄了的愤怒越来越盛。

    凭什么?

    凭什么裴煦什么都能得到!?

    现在还联合霍应汀来耍他?

    还有霍应汀,那天看着他像只蝼蚁一样地对自己点头哈腰,是在帮裴煦羞辱他?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

    想报复的心像是被擂了鼓,愈演愈烈。

    陌生号码:现在想好了吗?有北城吕家搭桥,他们要霍应汀的命,我要裴煦,你拿走裴氏。松沅,要不要和我合作?

    裴松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发出了充满恨意一个字。

    “要。”

    第53章 思念

    烟花的事情在热搜上闹了几天, 人人都在猜到底是谁的手笔,但公务繁忙的裴总和霍总没工夫关心这些事。

    霍应汀和北城吕家已经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 整个人眉宇之间也有了些沉意,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从霍家人里挑了几个跟在裴煦身边保护着;而裴煦这边陆执手脚麻利,新公司的前期流程已经开始走, 但缺人手,霍应汀大手一挥,直接把李诉派了过来。

    在裴煦的地盘, 当了几个月学生的陆执终于农奴翻身把歌唱,指使李诉和指使下人一样,剥削的模样一览无遗。

    裴煦整理着手上的文件,问陆执:“我都要开始怀疑你平时在公司是不是也是这么剥削Ann的了?”

    “怎么会!咱们六十八楼都把Ann当女儿!”

    “上班还能上出亲人来了,厉害。”

    陆执嘿嘿一笑:“裴总, Ann说,她也想跟着您离开裴氏。”

    裴煦动作一顿。

    他走后裴氏势必撑不久,大厦将倾, 有人要走也是正常,但

    “我这边什么都要从头开始, 而且业务也和裴氏不一样,她过来肯定没有留在裴氏舒服。”

    “Ann都知道, 小姑娘只是想跟着您而已。”陆执说。

    裴煦是一个很好的上司。

    “”裴煦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工作能力强,我自然不会拒绝人才, 你看着办就行。”

    陆执点头应下。

    裴煦无意在和裴氏的业务搭上关系,也不想再和霍应汀做对手, 所以挑选的新赛道领域跨度有些大。

    他打算投资娱乐圈,从投资电影开始。

    裴煦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涉及新领域,难免还是会有些问题,陆执这几天到处跑已经很累,好在还有李诉这几天一直帮着他。

    裴煦正要拿着份文件过去和他商讨,余光又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几个保镖。

    他皱了皱眉,放下文件,问:“霍应汀身边有人跟着保护吗?”

    李诉沉静:“有的,裴总。”

    只是没有裴煦身边那么多。

    吕家这么多年的基业也不是盖的,斗成这样,两家都已经动用了一些势力,这几天裴煦身边早就已经24h保镖不离身,出行至少三辆车随行。

    但裴煦更担心的肯定是霍应汀。

    裴煦叹了口气,知道自从那瓶酒从吕谨言头上砸下去之后,这些事情就是无可避免的了,他只能和霍应汀一起面对。

    但有时候还是会懊悔,后悔把霍应汀卷进来。

    他真的很怕霍应汀因为他出什么事。

    “裴总。”李诉把刚刚收到的信息告诉裴煦,“吕家在M国也有留着些势力,有些事宜霍总需要过去一趟。”

    裴煦皱眉:“非去不可?”

    “是,霍总刚刚已经确定行程。”

    “什么时候?”

    “三天后。”

    “去多久?”

    “一周左右。”

    裴煦沉默了。

    M国不比华国,从治安到各种违禁品的管控都是,再加上他是去处理吕家的事的,霍应汀这个时候过去,裴煦很难不担心。

    “多挑几个人带着。”裴煦顿了顿,“你跟着去,我这边可以应付。”

    “霍总的意思是,让我留下来保护您。”

    “不用。”裴煦很强硬地拒绝,“M国有多危险你也清楚,你跟着霍应汀最久,和他有默契,别人跟着他我不放心。”

    李诉沉默了。

    因为裴煦说的没错。

    “你跟着他,如果他忙没时间看信息,你就替他给我发邮件,记住一天至少一封报平安,每天十点前,一旦出现变故,我这边就开始动手。”

    “您”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霍应汀在安排吕家的事,裴煦几乎没参与过,乍然听到裴煦说“动手”,李诉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他相信霍应汀,所以不插手而已。

    李诉看着他凝重的眼神,毫不怀疑他说的动手两个字里涵盖的腥风血雨的信息。

    “一周之后,我要在机场接到人。”

    裴煦对他说。

    “是。”

    李诉郑重应下。

    *

    三天后,宁市T1出发口,霍应汀摘下墨镜,在进入安检前俯身吻了裴煦。

    “等我回来。”

    裴煦抬手给他理了理领子:“最多一周,每天给我发消息,太忙就让李诉和我说。”

    “嗯。”霍应汀目光紧凝着他,好像要在这仅剩的几分钟里把人再在心底描摹一边,“肖家和洛家最近手脚不干净,你身边随时都要有人跟着。有事就去找我爸,Leo也留在国内,实在不行还有贺重春他们,你别自己——”

    “放心,我知道。”裴煦捏了捏他的手,“你照顾好自己。”

    霍应汀伸手抚过他眼下的痣:“今年夏天的梅雨没有打雷。”

    霍应汀一直等待着那个下午在医院里和裴煦一起做下的约定——等到下一次打雷,裴煦就告诉他一切。

    这代表裴煦全盘接受霍应汀进入他的生活,不论是今后还是从前。

    可惜今年的梅雨来的迟又走得早,只轰轰烈烈下了几天几夜的,连一声惊雷都没有。

    现在要分开了,霍应汀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们明明相爱,却又还隔着点什么。

    裴煦没想到他记得那么牢,对他说:“等你回来,都告诉你。”

    “好。”霍应汀笑了笑,“那我走了。”

    “一路平安。”裴煦松开他的手,“我在这里等你。”

    一直到保镖跟着人过了安检,再也看不到影子,裴煦才垮下扬起的唇角,招手示意一直有话要说的陆执开口。

    “裴总,霍总走之前让李诉把对肖家和洛家不利的证据都交给我了,另外,霍总还联系过赵局那边的人,您看他们这是”

    裴煦捏了捏鼻梁。

    他就知道以霍应汀的性子不会就这么放过肖家和洛家,自从他默许对方插手自己的事开始,他就猜到霍应汀有在暗地里悄悄查两家,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估计就会出手。

    裴煦知道霍应汀心疼他,想要把让他难过的人都收拾了。

    但这人偏偏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这些举动会引起他的反感,以至于到现在不得不离开护在他身边了,才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傍身。

    可裴煦一直以来担心的都不是这些,这些东西远没有霍应汀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重要。

    “东西拿着吧。”裴煦看了两眼平板,又递回去,“裴氏董事会之后就交上去,一起收拾了。”

    至于霍应汀找上头的人是什么事,裴煦暂时不清楚,但那人这么费心费力地为他,他不可能不识好歹。

    “那裴总,您这几年整理的裴氏的那些卷宗也”陆执问。

    结果裴煦一反对付肖洛两家的态度,沉下声音:“那些收起来,封好。”

    陆执愣了愣:“好的。”

    陆执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些东西在裴煦坐稳了总裁的位置之后他就开始收集整理了,是关键时候能帮助裴煦离开裴氏的东西。

    明明几个月前,从津市回来的时候,裴总已经把这份东西拿出来准备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拖再拖,拖到现在,直接又让他封了起来。

    回程的车上,裴煦闭目养神,眉头却一直没松开过。

    陆执的确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他这些年来收集的裴尚川利用董事之便犯法的证据,足够拖垮一整个裴氏。

    裴煦从一开始就知道裴氏不干净,也知道裴尚川做过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当他查到裴尚川把那些脏事挂在他名下操作时,竟然也没有很大的惊讶,反而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嘲讽。

    没关系,只要能让裴家不好过,他怎么样都没关系。

    裴煦一直以来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份文件是他报复裴氏的最后一步,一旦交出去,裴尚川和洛敏兰第一个逃不了被查,而裴煦也会被带走。

    即便他是无辜的,但谁都不能保证裴尚川做事是否天衣无缝,裴煦一旦交出这份文件,很有可能再也出不来。

    他虽然不知情,可那些事情就血淋淋地隔空挂在他的名字之下。

    从前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值得让裴煦逗留的,但现在

    裴煦的手机震动。

    24/7:想你了。

    裴煦弯了弯唇。

    现在,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动这份文件。

    他很爱惜自己遇到霍应汀后才长出的羽毛,不忍心用消耗自己的方式丢下霍应汀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霍应汀在一起后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也是为什么在答应和霍应汀在一起之前,犹豫了这么久。

    恋爱之前他一直在试图对比霍应汀带给他的爱能否抵消他的这些年来的痛苦,但他发现其实痛苦永远无法被淡去,能做的只有允许生命力出现变数。

    再任由这个变数把自己从枯枝败叶的荒原带到春意盎然的坦途。

    *

    霍应汀走后四天,裴煦每天都很准时地能收到他的消息。

    霍家在北城的手段很很辣,把人逼得无路可退,昨天晚上警方已经把吕家现任掌权人带走,今天一早漫天的小道消息和新闻乱飞。

    M国的进展也很平稳,国外虽然治安一般,但有些事儿半起来也方便,洛威尔家族在当地首屈一指,霍应汀配合着老洛威尔先生,清剿似的把吕家留下的势力全部都清除了个干净。

    裴煦在下午四点收到了霍应汀说事情了结的消息。

    他明明松了一口气,心却不知为何始终像悬着。

    他直接给霍应汀弹了个视频过去。

    凌晨四点,霍应汀像是才回到住的地方,西装革履,却能看出身上的沉重的负担。

    隔着一万多公里,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看着屏幕里出现的熹微下略显疲惫的爱人,裴煦眼睛一酸。

    “明天回来吗?”他问。

    霍应汀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宝贝,然后好好地看了他一阵,反问:“是不是想我了?”

    “想你了。”裴煦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抛却了自己的别扭,示弱,“快想疯了。”

    霍应汀目光停滞了一瞬,心疼地看着他,在裴煦看不见的地方,他抬起手,触了触屏幕里日思夜想爱人的脸。

    “我也很想你,每时每刻。但这里还有些事儿得一起办了,放心,没有危险。后天的飞机,在家里乖乖等我,好吗?”

    裴煦微微点头,语气有些沉闷:“我去接你。”

    霍应汀很了解裴煦,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在不开心,有心事。

    “宝宝。”

    霍应汀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

    “怎么不开心?要和我说说吗?”他一步步引导。

    裴煦慌乱地别开眼。

    啪嗒。

    手机被放在了桌子上,画面里只留下了四四方方的天花板。

    但霍应汀听到了抽纸的声音。

    “裴煦。”霍应汀的声音依旧温柔,“让我看看你。”

    “不要。”

    裴煦的声音有些不似寻常。

    “求你了,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每天晚上都梦到你。”

    “看看吧,宝宝。”霍应汀顿了顿,“就算哭也没关系,你什么样都好看。”

    “我现在没法抱你吻你,看不到你会让我很担心。”

    画面终于再次晃动,不出霍应汀所料,裴煦眼睛通红出现在屏幕里,目光飘在别处,不敢看他。

    “谁让我的宝贝哭了?”

    裴煦抿了抿唇,调整好了失去规律的呼吸,才稳下声音开口:“你。”

    霍应汀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疲惫,耐心地问他:“我怎么了?”

    “霍应汀。”裴煦终于看他,问:“值得吗。”

    为了我把自己平静耀眼的生活弄成这样,值吗?

    他明明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可现在却凌晨四点都要为了一个生命里突然闯入的人不得安枕,值吗?

    他没把话说明白,可霍应汀却听懂了。

    裴煦听见视频里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朝摄像头凑近了一点。

    “可如果不做这些,我会觉得自己不配爱你。既然能做,我就不会当作视而不见。”他笑着,“我们之间也不是交易,谈什么值不值得?如果非要说,做这些能让我见到你这么担心我的样子,我觉得值得不得了。”

    裴煦垂下眸:“你这样会让我不知道该为你做点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啊。”霍应汀说得理所当然,“你只要坐在那里,别人把爱送给你的时候,记得收好就行。”

    说着,霍应汀眨了眨眼:“当然,要第一个收我的。”

    裴煦坐在那里,看着霍应汀,像是在沉思。

    霍应汀知道让裴煦生出对爱的配得感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好容易拐回家的小猫总得哄着适应一阵,于是他笑笑:“宝贝儿,我好累,挂着视频陪我睡会儿好吗?”

    裴煦果然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快睡。”

    霍应汀快速地洗了个澡,留了床头一盏昏暗的灯,把手机对着自己,对着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人说:“别胡思乱想,大后天一早我就在你身边了。”

    “嗯。”裴煦提醒他调低手机亮度:“晚安。”

    “晚安。”

    霍应汀大概是累狠了,起先躺下去还会隔几秒就看一眼裴煦,但不过五分钟,耳机里就传来绵长的呼吸。

    裴煦一直看着他,在办公室里坐过了下班的时间点,直到整栋裴氏大楼都关了灯,总裁办的灯都还在亮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眷恋地看着视频里爱人俊挺的眉眼,轻轻开口。

    “只收你的。”

    只要你的爱。

    *

    前一晚裴煦一直把视频开到了霍应汀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第二天一早,他看到对方醒后给他发来的消息,于是也发去早安的信息。

    可一直到下午都没人回。

    裴煦给李诉发去信息,可向来消息秒回的李秘居然也了无音讯。

    裴煦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正在这时,陆执步履匆匆地走来,连办公室的门都来不及敲,喘着气道:“裴总!董事会临时决定明天早上召开裁定您是否留任的会议!”

    裴煦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手机响起,裴煦立刻划开接听。

    对话那头的Leo第一次没有插科打诨用中文问好,而是操着一口夹杂着M国脏话的英语焦急地告知他:“裴!Hale出事了!我父亲那边说,Hale带的人被吕家的人伤了大半,他自己也受了伤,对方人太多了,Hale被他们绑架带走了!”

    裴煦耳畔阵阵耳鸣,胃开始剧烈疼痛。

    在听到绑架这两个字的时候彻底坚持不住,瞬间升起的紧张崩溃情绪让他的胃无法承受。

    他紧紧攥着手机,一手扣着自己的脖子,终于开始无法控制地干呕。

    第54章 拯救

    裴煦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反胃都要剧烈, 陆执很清楚有过胃出血病史的人不能情绪太过激动,面对上司向来很亲近的助理第一次露出了如临大敌的慌张表情,他当机立断扶住裴煦, 拿出手机就要打120。

    可裴煦却把他推开, 自己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忍着不断痉挛的不适,对着电话那头一个一个问题地询问。

    “他被带走时的时间地点?”

    “对方没有直接对他下死手对吗?”

    裴煦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紧绷和沉, 听到这两个问题的陆执心底泛起滔天巨浪。

    但裴煦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松了半口气,但也仅仅是半口气而已。

    裴煦扶在办公桌上的手用力到开始颤抖,他擦了擦嘴角:“他们一定另有所图, 告诉我对方留下的信息。”

    利奥在那头说:“我父亲在M国的清剿很彻底,所以对方不可能是吕家在M国的势力,只能判断来自于国内的吕家,但不只吕家一家,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吕谨言的插手, 他虽然没有出境,但也并没有被华国的警方带走,这场绑架很有可能是蓄谋已久。”

    “裴, 对方的帮手是谁,冲着什么来的, 你有头绪吗?”

    裴煦闭上眼,长睫颤抖:“我知道是谁了, 利奥,我要见你一面。”

    利奥在那头干脆应下。

    挂了电话,裴煦又干呕了一阵, 眼角挂着的生理性眼泪被他抬手抹去,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着急。

    他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 在侧边拨了一下,然后丢给陆执。

    “上面有追踪定位系统,不管用什么办法不惜一切代价绕开信号屏蔽定位到霍应汀。继续联系李诉,有回复即刻上报。从现在开始不间断查裴松沅和肖臻的动向,派人去医院盯住裴尚川和洛敏兰,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们两个离开病房。明天董事会把我们和霍应汀留下的人全带上。”

    “陆执。”裴煦拨通了贺闻冬的电话,顿了一秒,在电话接通前沉声,“之前让你封起来的那份文件,拿出来。”

    陆执骇然失色。

    裴煦已经大步离开,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闻冬,帮我个忙对,你知道了?是M国那边,具体情况不清楚,见面说我先去一趟霍宅,晚点给你电话嗯,欠你个人情谢了。”

    *

    八月的天色暗得已经很晚了,但裴煦心力憔悴地从霍宅出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

    他在这条曾经和霍应汀拥吻过的小路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霍宅里的花已经全部移到了玻璃房里,霍应汀上一次在这里对他许下承诺,他说从此以后你也是我家人,可承诺的人现在却在异国他乡,生死未卜。

    霍应汀出事对霍父霍母的打击不比对裴煦小,刚刚看着明悦不停抹眼泪和霍朝明凝重的样子,裴煦心里愧疚得难以言说。

    他必须把霍应汀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说服霍朝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万幸,在儿子的生命安全之前,万事都得靠后排。

    裴煦紧绷了几个小时,灼热的喉咙里吐出一口浊气,口干舌燥,烟瘾突兀地升腾起来,可他喉结滚动,只是接起贺闻冬打来的电话,然后开车朝约定好的地方去。

    “怎么回事?裴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为了掩人耳目,裴煦没有把人约在外面或自己家。

    他脸色苍白敲开贺闻冬家的门,把在里面等候已久的贺闻冬兄弟和Leo都吓了一跳。

    “我没事。”裴煦松了松领口,翻了下陆执发来的裴松沅和肖臻还有洛康此时正呆在一起的信息,拧眉,径直利奥,“Leo,M国情况怎么样?”

    “我父亲和警方那边都在找,但对方很狡猾,目前还不能确定踪迹。”

    裴煦攥紧了拳。

    “你知道是谁了?”

    “他走前和我说肖洛两家不安分,下午的时候裴氏临时决定明天一早开董事会,为的是解聘我”裴煦在沙发上坐下,手腕处衬衫的扣子解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凌乱。

    “吕谨言、肖臻、裴松沅,还有洛康。”他双手捂着脸,声音露着后悔,“冲我来的。”

    “操。”贺重春被保护得很好,第一次见这种脏手段,眼睛都气红了,说话也有些没有分寸,“那他们绑汀哥干嘛!?”

    “贺重春!”贺闻冬的声音无比严厉,他看了眼裴煦的状态,随即脸色冷下来,从未对自己的弟弟这样疾言厉色过,“我是让你来添乱的!?”

    贺重春脸色一僵,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的话说出来之后裴煦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裴煦目光无神,喃喃:“是我连累的他。”

    不管是吕谨言还是肖洛裴三家,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对霍应汀来说根本是无妄之灾。

    “裴哥”贺重春对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极了,“我没那个意思我、我马上联系我在曼哈顿的朋友让他们帮忙去找汀哥。”

    其实能联系的早就都联系过了,贺重春这么说只是多给裴煦一点心理安慰。

    裴煦不想承认,但他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情绪和心跳的确又开始失控。

    可现在不是他期期艾艾情绪崩溃的时候,他只能强压着不自控开始颤抖的手,还有心底快要濒临零界点的情绪,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明天的董事会他们势必会利用霍应汀的安危逼我主动离开裴氏,裴松沅和洛康的目的就是裴氏,肖臻的目的在我,这些都无所谓只有吕谨言、”裴煦咬牙,“吕家败在霍家手里,他的目的是霍应汀。”

    “就算我明天交出股权彻底离开裴氏,吕谨言也不会放过他。”裴煦看着Leo,“而且到时候我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所以我们只有一个晚上找到他,最晚——明天上午——我会要求亲眼见到霍应汀之后再签字,尽量拖延时间,Leo,M国那边”

    “你放心,裴。”Leo皱着眉,不经意露出一丝狠戾,“一个晚上足够。”

    “谢谢。”

    *

    M国。

    大西洋海岸东北部。

    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霍应汀后脑钝痛,他从茫茫的夜色和潮声中醒来。

    头顶月亮正圆,潮汐渐起。

    他被反手绑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脸颊侧有伤,胸口处的衣领撕裂,几道血痕暴露,手腕处被绳结摩擦出伤口,掌心能感到血迹的湿润,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一盏微弱的灯。

    霍应汀发现自己被丢在一块被浅水包围的低洼礁石处。

    大约二十个小时之前,他带着李诉出门,准备去的目的地和吕家无关,却在半路遇到了吕家的丧家之犬。

    霍应汀动手从不让自己处于下风,出门带的人不少,但他低估了吕家狗急跳墙的手段。

    对面还有别家的人。

    霍应汀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点,想到是国内的那三家和吕家联手了,目的是为了对付他,也是为了逼裴煦。

    意识到这点的霍应汀出手越发狠,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裴煦的软肋。

    可两拳难敌四手,对方来势汹汹又早有埋伏准备,李诉被打得骨折,霍应汀的后脑也被重击,然后顷刻间失去意识。

    此刻再醒来,霍应汀看着身边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岸,艰难地抬头看了眼星空,闭上了眼估算。

    现在大概是晚上九点。

    国内九点。

    被绑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中指上的戒指。

    如果吕谨言有动作,应该就在这几个小时了

    裴煦。

    霍应汀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老大,他醒了!”

    不远处的海岸上打过来一束强烈的光,霍应汀偏了偏头,迎着强光眯着眼睛看去。

    华国人。

    他冷笑了一声,问:“吕谨言的狗?”

    那站在海岸上的华国人顿时被激怒了:“你他妈——”

    霍应汀浑身都湿透了,估计是被他们弄过来的时候被海水打湿的,碰上夜晚低温的陆风,霍应汀的嗓子已经微哑。

    狼狈,却不畏惧。

    他说“看来我猜对了。”

    “吕谨言开了什么条件给裴煦?”霍应汀淡淡,目光锐利,“要我放过吕家?要裴氏?还是要我的命?”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那人往前走了一步,直直把灯光射在霍应汀眼睛上,“华国境内凭你手眼通天,出了境你还以为自己是太子爷?我告诉你,你就乖乖在这儿等死,如果少爷的事情办得顺利,说不定能发发慈悲不让你喂鲨鱼,给你留个全尸!”

    霍应汀的眼睛被强光刺得什么都看不清,他脸色猛得沉下来:“告诉你的主子,乱咬人可以,敢动裴煦,就算我死在这里,霍家也不会放过他。”

    “由不得你!”

    哗啦——

    浪潮似乎在一瞬间变大,白色起沫的浪花拍打上礁石,霍应汀的裤管和鞋子被再次打湿。

    他垂眸。

    开始涨潮了。

    *

    华国。

    昨天裴煦和贺闻冬几人商讨到很晚,直接在贺闻冬家住下了。

    贺闻冬心里不安,六点零五分的时候推开裴煦的房门,却没有在里面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唯有满屋烟味。

    以及床头柜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灰和烟头。

    贺闻冬站在原地,似乎觉得裴煦连夜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嗡嗡。

    手机来了信息。

    裴煦:我在这你们不安全,先走了,今天一切按计划。

    裴煦:闻冬,谢谢你,真心的。

    “操。”

    贺闻冬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

    霍氏。

    早上八点半。

    霍应汀的总裁办快一周没人出现了,但此刻裴煦却正在里面。

    目光在霍应汀的聊天页面停留了整夜的裴煦彻夜没有阖眼,他从贺闻冬那儿出来之后被三辆车跟踪,于是裴煦冷着脸,直接把车开进了霍氏大楼。

    没有人惹得起盘踞在宁市的霍氏,三辆车被拦在了外面。

    裴煦拿自己的指纹和虹膜刷开霍氏最高禁制进入霍应汀的总裁办的时候,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他在想,原来霍应汀真的把一切都拿来当他的底气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裴煦此刻坐在霍应汀的椅子里,试图找到霍应汀在这里存在过的证据,但心里越来越不安,他问陆执:“定位到了么?”

    陆执额头冒着汗,十指飞快地在电脑上操作。

    “目前范围锁定在M国东海岸。”陆执报了一个经纬度范围,“消息已经传过去,洛威尔先生的人也已经到达,但具体位置还不能确定,对方屏蔽信号的设备安全系数太高,干扰跨境定位,直接强攻会引起对方察觉,反而会对霍总不利。裴总,我们的人还需要点时间。”

    沿海

    裴煦在心里快速把所有的时间以及地点和有关于绑架线索串联了一遍,撑着头的手猛然垂下,声音紧绷。

    “告诉洛威尔先生重点搜查沿海浅水区、滩涂,还有礁石,定位继续,十点之前必须把他找到!”

    “明白!”

    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整个人森冷。

    “现在出发,去裴氏。”

    *

    九点整。

    裴氏的大会议室,裴煦在主位落座,只有Ann站在他身后。

    除了身体抱恙被裴煦禁止离开医院的裴尚川,所有股东群集。

    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空气都停滞流动。

    裴氏和霍氏的保镖平均每两人守住一位股东,剩下的人则整整齐齐站在裴煦身后,无一不严正以待。

    将偌大会议室占的满满当当,黑压压一片。

    “裴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股东不满裴煦的做法。

    “今天唱得哪出我想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不和你们废话,把裴松沅和肖臻给我叫出来。”裴煦抬手看了眼手表,九点零五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第一次彻底撕下自己的伪装面具,“我只给他们一分钟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一分钟后如果他不出现,不管他想要什么,我都会亲自毁掉。”

    啪——

    裴煦把一沓文件撒在会议桌上。

    每一张每一页都是在坐股东手脚不干净的证据。

    “诸位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底下的人群顿时慌了。

    “裴煦,纵使你再不愿意离开裴氏,也不至于把局面弄得这么难看!”

    “是啊,万事好商量,说不定裴总监愿意给你在裴氏留一个职位呢?”

    “做人不要太过分了,到了这个位置难道你手上就干干净净吗!?”

    裴煦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到今天了,这群人还在以为他是舍不得裴氏这块烂肉。

    “还有三十秒。”

    裴煦冷声。

    “你这是威胁!”

    “裴煦,裴董本来就没打算把裴氏留给你,你这样算什么!?”

    裴煦充耳不闻:“二十秒。”

    “你——!”

    “够了!”门外忽然传来裴松沅的声音。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裴松沅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肖臻和洛康,最后缀着吕谨言。

    裴煦眼神转过去,神情淡然,目光却尖锐地要把人撕碎。

    他一挥手。

    身后的保镖闻声而动,会议室的门被嘭得关上,保镖在顷刻之间控制住所有股东和除吕谨言之外的三个人。

    Ann神色如常,把资料一张一张收回来。

    “裴煦!你别太过分了!这里是裴氏!”

    裴煦从主位上站起来,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带着逼人的气势朝裴松沅走近,然后路过愤恨的洛康和目光平静的肖臻。

    他轻蔑地朝这三个人笑了一声,然后看向吕谨言,挑眉:“谈谈?”

    吕家落败,家主锒铛入狱,吕谨言却还能在宁市来去自如,说他没有点手段是不可能的。

    但家族一夜之间的落败还是让他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从前眼里对裴煦的兴味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仇恨。

    “哈。”吕谨言看着裴煦笑了一声,嘲讽,“我以为你最在意的是家产和自己的股份,至少得先和你这位弟弟谈完才能顾得上别的,结果你直接找上我了?”

    吕谨言走近了一步:“怎么?知道我不会放过霍应汀,所以急着来求我了?”

    裴煦攥着手,指甲嵌入掌心才让自己保持理智。

    “裴松沅要的无非就是总裁的位置和我在裴氏的股份,我没什么给不起的。”裴煦看着他,摩挲着空荡的中指,语气尽量平静,“但霍应汀呢,你确定你动得起?”

    “吕家都成这副样子了,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吕谨言冲着他道,“倒是你,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外面都说你不择手段为的是把裴氏牢牢拿在手里,结果你现在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轻易放弃这一切,看来我直接弄死他就足够让你痛不欲深了。你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厌恶,让我觉得和这几个草包联手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裴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坐回主位的时候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到了这时候,会议室里的股东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劲。

    “和霍氏有什么关系?”

    “吕家人怎么也来了?”

    “裴总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看明白么?”裴煦坐在主位,双腿交叠,“你们心里的新总裁人选为了逼我离开,联合了肖家、吕家、洛家,要把霍家的独子——霍应汀——弄死在国外呢。”

    “这!?”

    “松沅?这是真的吗!?”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霍家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吗!?”

    裴松沅被押着,听到这些话愤怒地朝他们喊:“闭嘴!我只要拿回裴氏,其他人的死活都不关我的事!”

    裴煦一皱眉,保镖立刻把裴松沅的嘴给堵上了。

    “吕家没教过你找队友别找蠢货么。”裴煦面露讥讽对吕谨言说,“你们所有的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不管是想要把我怎样,还是要我这个位置,以及股份转让合同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的人都在门外吧?只要我一签字,走出这个门,我任你们宰割。我知道,想救霍应汀,除了这样我别无他法。但签字前我有一个要求。”

    裴煦抬眸,目光冰冷。

    “我现在就要看到霍应汀。”

    二号会议室里,M国东部沿海的画面被投影在幕布上。

    裴煦在看到霍应汀被孤零零绑在礁石上半身都被涨起的潮水淹没的时候,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已经浑身是伤,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的浪潮吞没,漆黑的夜空笼罩着他,可那人的脸上全然是坦然。

    裴煦瞳孔巨震,很微弱的表情,却被人看个正着。

    “裴松沅那种蠢货要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垃圾,你的条件我也根本不想满足,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让你看他么?”吕谨言站在会议桌的另一侧,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裴煦脸上生动的表情,“本来以为你这种人只有在床上才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原来看到他这么狼狈,你也会有不一样的表情啊?”

    “我让人就这样直播把他给弄死,你说好不好?”

    “你这么漂亮的脸,露出惊恐的表情一定会很迷人吧?”

    裴煦别开头,没有搭理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口,调整了微型摄像,确保能够拍清投屏的画面。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始终没有说话,静静地宛如一尊佛像,又好像画面中的那个人一样,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直到吕谨言开始不耐烦,问他到底看完了没有,裴煦耳朵里的微型设备传来陆执一声如释重负的:“找到了!”

    裴煦抬头看了眼时间。

    十点整。

    陆执给所有人同步完消息后,转达下一步计划:“贺总和霍董的人马上到。”

    裴煦忽然颓然般靠在椅子上,不顾鼓膜的震动,一手捂着脸,慢慢笑出声。

    起先只是冷笑,后来裴煦直接捂着眼开始笑,笑得让吕谨言都开始发毛。

    “喂,你笑什么?”

    为了不走漏霍应汀被绑架的消息,裴煦是一个人进的二号会议室,吕谨言则带了两个保镖。

    吕谨言只觉得裴煦身上冒出一股疯劲儿,没有注意到他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正常。

    “你回答我的话!”

    可裴煦站起身来,一手插在兜里,一步一步,慢慢朝吕谨言走近。

    路过会议室门的时候,他伸手,咔哒一声将门反锁。

    吕谨言身边的两个保镖即刻觉察出不对劲,立即上前想要制服裴煦。

    可裴煦比他们更快动身,手上快出虚影的速度随着袖口滑出的一把弹/簧/刀一起挥出,裴煦用刀晃过一个保镖,抬腿,狠狠地把人踹到了地上。

    吕谨言的喊叫声响起,会议室里顿时乱成一片,顿时惹来外面人的注意,门外脚步声渐渐及近。

    裴煦提着一张椅子,面无表情地砸落在一个保镖身上。

    确定人断了腿没有力气再起来之后,裴煦无视了会议室门被撞击的声音,他握着刀,刀尖在会议桌上划出长长的一条划痕,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宛如丧钟鸣响。

    吕谨言终于感觉到裴煦由内而外的不对劲,他整个人都宛如提线木偶,眼里的麻木冷血到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人类会有的冷漠情绪。

    吕谨言一步一步后退。

    裴煦没给他离开的机会,直接两步上前一拳将人掀翻在地,手里的刀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嗤——

    刀刃扎透血肉的声音。

    “啊——!!!”

    吕谨言爆发出尖锐的喊叫。

    他的手掌心被裴煦整个刺穿,死死钉在地上。

    “我说过。”裴煦握住刀柄,用力,狠狠旋转了一圈,眉眼间皆是寒意,“你动不起他。”

    这一层楼似乎有人闯入,外面很快变得更加杂乱。

    裴煦无心搭理,刀被抽出,鲜血飞溅,溅开在他的脸上。

    吕谨言从未见过如此让人心惊绝望的神情。

    “你伤了霍应汀哪里?”

    拳头落在吕谨言的脸上,刀刃隔开他的大腿,鲜血从手臂流出。

    裴煦每弄伤一个地方,就问一句“是这里吗?”

    他身上也染上血,却被深色的衣服吸收,像是一个只知道不停吸血的疯子,疯得像是地狱罗刹。

    最后,裴煦又抬起手里的刀,狠狠插在吕谨言的另一只手心。

    “我就这样把你弄死,录下来给你监狱里的父亲看,你说好不好?”

    “你父亲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他嘴边勾着笑,再次高高举起的手预示着他没有说笑。

    嘭——

    会议室的门终于被人踹开。

    贺闻冬撞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息都不稳,看到满地的血和裴煦手里的刀对准的是吕谨言的胸腔的时候就知道裴煦又失控了,他当机立断上前抱住裴煦,夺下他手里的刀。

    “裴煦!裴煦!你冷静点!弄出人命了你要应汀怎么办!?”贺闻冬用力拽着他,“没事了,M国那边已经定位到应汀,马上就能救出他了!”

    贺闻冬说完,才发现裴煦整个人都在发抖。

    比他从前见过的两次更甚。

    裴煦一听到霍应汀的名字才反应过来,他忽然转身对着门口围着的一群贺闻冬带来的人大喊:“出去,让他们都出去!”

    贺闻冬依着他把人都清走,然后转身,看到裴煦满手是血,浑身戾气还没有收干净,甚至可以说仍在肆意。

    但他孤零零地坐在巨幕投影之前,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画面上那个快要陷入昏迷的男人。

    海水已经没到霍应汀的胸口了。

    可贺闻冬却觉得现在溺水窒息的人是裴煦。

    他有些不忍,轻轻开口:“裴董打通了关系,你交上去的洛家和肖家的证据上面很重视,调查的人都已经到了,绑架这件事也不会这么轻易揭过去。你做得很好,多亏了你的定位,还有刚刚降低吕谨言的防备让他把M国的画面放给你看,我们才能找到应汀。裴煦,现在已经没事了。”

    “怎么就没事了?”

    贺闻冬听到裴煦平直的声音响起。

    坐在那里的人像是再也沉受不住巨大的痛苦,抬手指着画面里的霍应汀,转头,红着眼眶,残忍地问他。

    “你没看见他还在那里吗?”

    *

    裴煦笔直的脊背在听到画面里传来枪响的那一刻骤然紧绷,然后在信号断开前听到的那一声“人在那里!快去救他!”后僵硬。

    面前的画面已变成无信号的黑屏,裴煦没有犹豫地转身出门,撞上了正好来找他的利奥。

    利奥刚刚放下电话,总算对裴煦露出了一个笑:“裴!Hale得救了!”

    裴煦顿住脚步,像是在瞬间被抽去灵魂。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

    半小时后,原先的会议室内早就混乱过一阵,裴煦的人早就把裴松沅那几个打得鼻青脸肿。

    相关部门已经把肖臻和洛康都带走,只剩下保镖看管这剩下的人。

    勉强稳住情绪的裴煦进门,远远望了一眼裴淞沅,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笔签了一份文件。

    总裁卸任文件。

    他看着嘴角流血的裴松沅,将文件丢在他面前。

    “如你所愿。”

    裴松沅被控制着向前冲:“股份呢!?”

    “不好意思。”贺闻冬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股权转让书,“昨天晚上裴总——哦不,现在他已经是和裴氏无关的裴煦了,昨晚裴煦已经把他名下所有的股份按照市场价合法转让给了我,现在我手里的裴氏的股份,和你一样多。”

    裴淞沅怒目圆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人。

    可裴煦看着裴松沅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他朝门外走去,路过裴松沅的时候,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说:

    “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

    第55章 守诺

    宁市三巨头, 霍家独子出事,裴氏总裁卸任,唯剩一家安好的贺氏。

    外头乱了几天肖洛两家各种法制咖的丑闻就在热搜飘了几天, 在外人吃瓜看热闹唾骂的时候, 贺闻冬已经按照和裴煦的计划,将肖家和洛家的剩余价值全部都吃尽。

    冤有头债有主,裴煦原本没想把所有人赶尽杀绝, 但这次之后,肖洛两家该进去的进去,该调查的调查, 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那天在会议室里,留下来的人都是裴煦交代过的,下手也是冲着泄愤去的,肖臻和洛康被带走之后甚至来不及进警局,直接先送的医院急救。

    吕谨言则是霍朝明亲自带人来提的, 绑了自己的亲儿子,霍朝明没道理就这样轻易放过。

    大厦倾颓,资本家不会放过蚕食剩余价值的机会。

    一群人晕头转向忙了几天, 等到收到昏迷了三天的霍应汀伤势稳定要回国的消息的时候,以贺闻冬为首的几个年轻人才想起来——裴煦已经好几天没消息了。

    “说起来, 裴哥这两天在做什么?”

    彼时贺重春提了那么一嘴,贺闻冬从一堆文件里抬头, 然后心里一惊,立刻给裴煦打了个电话,后者的情绪在电话里很平静, 但当贺闻冬提到霍应汀要回国的消息的时候,裴煦却过了很久才应了一声。

    迟钝的反应, 以及明显的鼻音。

    贺闻冬觉得不对劲儿,立刻推开手头的事情赶到尚城名府

    小孩子在经历大喜大悲或巨大的惊吓后总会莫名其妙发起高烧,究其原因一般是神经系统发育不完善,情绪紧张引起激素或神经暂时性紊乱,抑或是免疫系统产生一系列炎症介质。

    但裴煦听人说过,老人们往往管这叫做“丢魂”。

    裴煦从小情绪稳定,不稳定的那些日子别无他法,但也靠自己一个人捱过来了。

    但这一次,霍应汀得救后,裴煦整整发了三天的高烧。

    就像是一场姗姗来迟的童年后遗症,在找到了在乎的东西又经历险些失去的惨痛教训后,终于燃起了一把轰轰烈烈的大火,迅速蔓延全身,从骨骼烧到灵魂。

    裴煦被烧得浑身都在发疼。

    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生病了,却又像自己其实是丢了魂。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夜,一句话都不说,一个人也不见。

    他闭上眼是被海水淹没窒息的霍应汀。

    海浪泡沫肆意,礁石被淹没,裴煦站在海岸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眼睁睁看着那一只手戴着戒指的手缓缓沉入海底,和漆黑的深海融为一体。

    再也没有出现过。

    睁开眼,是短暂的劫后余生和庆幸,然后事情未到最糟却已经发生了的无能为力的绝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裴煦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

    即便他现在很想见霍应汀,但心理和生理状态都不允许,所以他只能把陆执派去了M国。

    裴煦在第三天的时候收到了陆执传来霍应汀有苏醒迹象的信息,于是他才终于浑浑噩噩地从床上坐起来,逼着还在高烧的自己吃了些东西。

    霍应汀走前给他补给在家里的水果都已经不能吃了,裴煦咬着干巴巴的面包,看着已经开始发霉的水蜜桃,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霍应汀和他已经分开快十天了。

    十天。

    裴煦无意识地咀嚼,握着面包的手渐渐收紧。

    从前他的生活只有工作和麻木的生活,从不觉得时间的流逝有快慢,可今天头一回发现原来十天有这么难熬。

    面包滑过干涩发肿的喉咙,引起一阵不适的咽痛。

    长时间未进食的胃发出了强烈的抗议,裴煦甚至来不及放下面包就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暗地。

    可胃里什么都没有,只不停地痉挛。

    因呕吐而被挤出的眼泪滴落在垃圾袋上,发出轻轻的一声碰撞,像是扣开了裴煦最后的一道防线。

    垃圾袋是霍应汀走之前换的,茶几上放着的书是霍应汀按照他看书的喜好找来的,阳台上,钓鱼灯旁被霍应汀挂了一片小小太阳形状的香氛片,前调是苦咖啡的味道,后调是淡淡的巧克力香。

    那个人说这样既可以提神,又能在闻到巧克力味的时候让裴煦记得吃饭,别总因为看书而错过了吃饭的时间。

    玄关处大了一号的拖鞋,沙发上被随意丢着的运动耳机,楼上健身房里放着的运动装和止汗带,还有上次被弄脏后霍应汀亲自洗了半天的地毯

    只是两个多月而已。

    他黑白灰调的房子里已经到处都是霍应汀的痕迹了。

    有些原本不属于这里的鲜亮颜色明明格格不入,可裴煦却允许了它们的存在。

    明明房子里被填满了他的气息,可裴煦的心里却始终空空荡荡,像居无定所的穷途旅人,惴惴不安。

    他双手收紧在胸口,蜷缩在沙发旁,将脑袋抵在膝盖上,任由不断的胃部抽搐。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为他无声的眼泪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在黑暗里安安静静地掉着眼泪。

    手机开了静音,在角落里亮了又暗,一直到夜幕降临,黑暗侵蚀了27楼,打眼的亮光才引起了裴煦的注意。

    他动了动发麻的身体。

    是贺闻冬的电话。

    他吸了吸鼻子,接通,然后猝不及防听到了霍应汀苏醒要回国的消息。

    他急急忙忙去看邮件,才发现两个小时之前陆执就已经发来了消息,说霍总已经醒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但霍应汀执意要明天启程回国。

    再一看未接电话。

    三十六个。

    全是来自于霍应汀。

    “裴煦?”贺闻冬叫他。

    裴煦轻轻缓了一口气,迟缓地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他盯着手机上鲜红的未接电话发愣,始终没有勇气回拨,一直到门铃和贺闻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裴煦揉了把微肿的眼睛,过去打开了门。

    “裴煦,这么黑怎么不开灯,你电话里听你声音——你怎么了!?”

    借着楼道的光,贺闻冬看清了裴煦的模样,大惊失色。

    他没见过裴煦这么狼狈凌乱的样子,胡茬冒了尖,像是有几天没打理了,一身居家服周皱皱巴巴的,某几块地方还有水痕。

    更重要的是他眼睛和鼻头都泛红,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眼皮耷拉下来,恹恹地看着自己,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

    贺闻冬吓坏了。

    “裴煦?”他伸出手,在裴煦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感冒。”裴煦声音嘶哑,半掩着门,“抱歉,家里太乱,就不请你进来了,找我有事?”

    裴煦的拒客理由不是那么有说服力,贺闻冬皱眉,抬手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贺闻冬大概清楚裴煦情绪不对的时候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备和淡漠心,没有办法,他只好后退了一步:“顺路过来看看。那些事都处理完了,你要过目吗?”

    裴煦别开眼,神情淡淡:“没什么好看的,你拿主意就行。”

    “行。”贺闻冬爽快,“那我就按你的要求,不留余地了?”

    “嗯。”

    “那裴家呢?你不准备对裴氏做什么?”

    “还没到时候。”裴煦顿了顿,“等他回来之后吧。”

    “应汀?”贺闻冬想起了什么,说,“对,他刚醒就要回来,应该是着急见你。”

    “嗯。”

    “到时候一起去接他?”贺闻冬问。

    裴煦犹豫了一下,被贺闻冬看出来了。

    “你不去?”贺闻冬有点惊讶,“你你们联系过了吗?你是不是因为太担心他了才把自己累病的?其实没事,你别太担心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自己的身体,他的伤不严重,只是在海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伤口有些发炎”

    贺闻冬本想安慰裴煦,但是他发现他每说一句裴煦的脸色就白一点,到最后脸平静都伪装不下去了。

    苍白的愧疚一览无遗。

    然后他才意识到——裴煦对霍应汀应该不只是担心而已。

    还有极度的自责。

    手机亮起,裴煦看了一眼,手指一蜷,给贺闻冬打了个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微微偏过身子接起了电话。

    他顿了两秒。

    “霍应汀。”

    贺闻冬目光跟过去,但想到什么,还是退开了几步,替他微微掩上了门。

    裴煦重新陷在黑暗里。

    裴煦不知道自己接起霍应汀的电话耗掉了仅存的多少勇气,但他能感觉到对面的人也很忐忑。

    他听着霍应汀在那头的呼吸,过了好久,那人才道:“裴煦。”

    裴煦心里忽然酸胀难名,又庆幸自己躲在黑暗里。

    他放缓了声音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鼻音,裴煦说:“我昨晚梦到你了。”

    “我也好想你。”

    前言不搭后语,混乱思绪里莫名其妙的对话,两个人却能同频感知到互相的思念。

    霍应汀的语气里满是无法再相见的后怕。

    裴煦嘴角的笑苦涩。

    “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伤口发炎有没有发烧?陆执在边上陪你吗?醒来之后你——”

    霍应汀打断:“裴煦。”

    “裴煦。”声音没比裴煦好上多少,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霍应汀语气低弱:“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煦没想过他醒来第一件在意的事情是这个,心脏疼得厉害,他攥着胸口的衣服,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哪里舍得。”

    哪里舍得。

    从前说你要是敢把自己搭进去就第一个收拾你。

    可到头来,还是只会恨自己。

    哪里还舍得生你的气。

    裴煦眼前全是梦里霍应汀被海水淹没的样子,窒息到心脏都开始钝痛,可他知道霍应汀现在比他还不安。

    于是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只是担心你,不养养伤再回来吗?”

    霍应汀一身病号服坐在单人病房里,耷拉着表情,低着头摇了摇,想起裴煦看不见,又说:“我也担心你,想见你。”

    “我很好。”

    “裴煦。”

    “嗯。”

    “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

    霍应汀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好像本来就是要问这句话。

    裴煦不想骗他:“等你回来一起吃,好吗?”

    霍应汀张了张嘴:“好,那你等我。”

    又问:“你生病了吗?”

    “一点点,感冒。”

    “可是你声音很哑。”

    裴煦想和逗他安慰他说“是想你想的”,可努力了,却怎么也没有办法笑着说出这句话。

    “去医院吧?”

    裴煦垂眸,长睫轻颤。

    “好。”

    挂了电话,裴煦重新拉开门,对贺闻冬说。

    “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太晚了,你先回吧。”

    贺闻冬拧眉:“你烧得脸色都白了。”

    “我会去医院。”

    贺闻冬一愣。

    裴煦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霍应汀一个电话就愿意去医院了,不管怎么说,贺闻冬松了口气。

    裴煦本来没打算麻烦别人,但贺闻冬不放心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一路陪他到医院挂了急诊挂上水。

    “39.8。”贺闻冬拿着手机戳,抬头看着裴煦恨铁不成钢,“你可真行,烧了三天都不知道吃药看病?”

    “吃过药。”

    只是退不下去而已。

    裴煦歪歪地坐着,没什么情绪,抬头看了眼贺闻冬:“他自己身体都没好全,你别和他说。”

    “得。”贺闻冬停下给霍应汀打字告状的手,目光里着些旁观者的理智,“我不掺和你俩之间的事,但有一句话我得说。那天重春说错话,我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你自责得不得了,但你和应汀两个发生了这事儿说句经历了生死也不为过裴煦,没什么过不去的,别钻自己牛角尖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感情里只有你情我愿,你要是把亏欠和愧疚算得那么清楚,那是一辈子的枷锁。”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

    “我知道。”

    裴煦垂眸,又说了一句:“我知道。”

    贺闻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贺氏公司事儿不少,贺闻冬待了一会儿就走了,拜托了护士照顾还在挂水的裴煦。

    护士很尽心,进来看过几次裴煦。

    但青年始终坐在窗边,目光盯着窗外夜景发呆,只有偶尔飞过一架闪烁着光点的飞机时才会动一下,跟着飞机从左到右,直至没入视线尽头,然后继续望着虚无发呆。

    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需要帮助的,可光是一个背影就莫名让人觉得,谁都帮不了他了。

    裴煦看着虚无的黑夜。

    二十几年来成长的环境与经历让他习惯性把一切情绪和原因都积压在自己身上,他也已经很尽力地去告诉自己霍应汀已经没事了。

    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不是吗?

    可他还是隐隐感觉自己快要压不住心里深处那种毁掉一切的报复心了。

    一停下来就忍不住要发抖。

    胃痛、干呕、浑身紧张。

    想要让那些害霍应汀受伤的人都付出代机。

    裴煦从前以为霍应汀是重新把他和这个世界连通,让血液重新流动的纽带,但现在他发现这个结论有一些谬误。

    霍应汀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允许别人触碰和伤害的人。

    如果霍应汀出事,他会发疯。

    霍应汀就是他好好存在的意义。

    裴煦摸着自己手腕,那里有一条微不可见的、连霍应汀都没有发现过的疤痕——他对自己的疯劲很清楚,那就是大家一起毁灭好了。

    可有了牵挂的人总是很纠结。

    绕到最后,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总会是——但是还有霍应汀啊。

    于是裴煦因他而暂时保持理智。

    *

    一天后,飞机降落宁市机场。

    霍朝明看上不说,其实还是心有余悸,这次直接给霍应汀包机,亲自到了机场接儿子。

    霍应汀出来的时候外面一大群人等着。

    保镖和机场的安保清场,霍朝明和明悦站在最前面,后面分别是贺闻冬、贺重春还有利奥。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稳稳地从通道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群人。

    脖子上挂着打着石膏的手的李诉,全程戒备的陆执,以及浩浩荡荡的保镖。

    霍应汀走在最前面,面容依旧是雕刻般深邃俊朗,好像这一趟让他更加成熟稳重了,只是依旧能看出来疲惫与这些日子的清瘦。

    快九月的天,他肩上搭了一件薄大衣,大衣遮挡下,右边的肩膀处裹着纱布。

    明悦一看到他眼睛就红了,伸出手小跑着上前,还没到跟前眼泪已经断了线。

    霍应汀脚步一顿,抬起左手把母亲揽进怀里。

    “对不起,妈,让您担心了。”

    明悦不敢动他,怕牵扯到他的伤口,只摇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霍朝明也走上来,眼眶微红。

    父子俩对视着,霍应汀朝绷着脸的父亲笑了笑,叫了声:“爸”

    霍朝明上前替他拢了拢大衣,什么也没问,只沉声:“嗯,爸带你回家。”

    霍应汀终于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然后朝来接他的好友一一颔首。

    贺重春别过头抹了把眼泪,如释重负般和边上的利奥说:“总算平安回来了。”

    但外国小金毛的关注点不在这儿上面,他知道比起回来,他的好兄弟最关心的是什么,他环顾了周围,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裴呢?他没来吗?”

    利奥的声音不小,但被父母围着的霍应汀似乎没听到,微微低着头轻声安慰着小声抽泣的母亲。

    其他也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一群人往外走去,快要出机场的时候,霍应汀停下脚步,终于像忍不住似的回头望了一眼。

    偌大的机场里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阻挡着他寻找人的视线,良久,他回头。

    压抑着问他们。

    “裴煦呢?”

    霍朝明和明悦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利奥和贺重春面面相觑。

    贺闻冬叹了口气,开口:“他前两天发——”

    “霍应汀。”

    裴煦的声音猝不及防在他们身后响起。

    霍应汀倏然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的人,灼热而准确地落在门口微微喘着气的人身上。

    九月日光热辣刺目,机场的冷气和外面扭曲了空气的热浪碰撞,冲撞出掀翻灵魂的气流,霍应汀思念到快要崩断的那根弦也被波及,奏出猛烈颤抖的弦音。

    铮铮嗡鸣。

    机场的航班播报响起,掩盖了霍应汀心底奏处的杂乱乐谱。

    他日思夜想的爱人风尘仆仆,正极力让自己疯狂的、不安的的心脏平稳,然后努力朝他扬起一个笑。

    裴煦大步向他走来。

    “我来了。”

    第56章 雷响

    Ann跟着裴煦离开了裴氏。

    陆执最近帮着裴煦跟进霍应汀那边的情况, 于是新公司暂且由Ann盯着。

    至于裴煦。

    裴煦这段时间行踪不太确定。

    霍应汀回来后直接转入宁市的医院,裴煦跟着陪了一晚上,然后保持着每天都来待上几个小时的频率。

    看样子没什么不对劲的。

    但霍应汀敏锐地感觉到裴煦心里压着事。

    话少了, 总是盯着他发呆, 消息虽然也回,说话语气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但霍应汀就是能感觉出裴煦情绪始终不高。

    像一汪被人忘记的泉, 渐渐变成死水,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死寂。

    这一天中午,霍应汀让医院把餐换成了排骨汤。

    裴煦来陪他吃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同他说自己最近看的一本书, 微微弯着的唇角张合,说着某个地方的人文历史,一心只想把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样子,对霍应汀的试探一无所知。

    一顿饭从头到尾都没碰排骨。

    下午两点,霍应汀躺下午睡, 裴煦等他睡着后弯腰吻了吻他的唇,然后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后,霍应汀睁开眼睛。

    他看着被空调风吹的晃动的窗帘, 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浓重。

    今天提起的那本书,裴煦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看过了。

    还是霍应汀亲自帮他收拾放入书柜的。

    他的裴煦有事瞒着他。

    霍应汀坐起来, 神色不明,给他爸去了个电话。

    “爸。”

    “应汀?今天身体怎么样?我和你妈晚上过来看你。”

    “没什么事儿, 明天拆线,后天就出院,不麻烦你和妈了。”

    “那好。”霍朝明应了一声:“找我什么事儿?”

    “Leo和我说了那天国内发生的事, 他和我提了一嘴,说裴煦来找过您?”

    霍朝明沉默了一阵:“他手上有肖洛两家的罪证, 有你查的,也有他自己收集的,但交上去上面调查核实取证都需要时间,当时时间紧迫,小裴来找我帮忙打点。”

    “嗯。”霍应汀低下头,手轻轻捻着床单,“然后呢,肖洛两家解决了,裴家呢,他的决定是什么?”

    霍朝明不由感叹儿子的一针见血,叹了口气,终于把存在心底几天的话说了出来:“应汀。”

    “爸。”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爸和你说过,裴煦的人生轨迹和你大不相同,你很难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而你的帮助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负担。”

    霍应汀当时不以为意,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不能再否认这一点,他艰涩:“是,我明白。”

    “其实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但因为你的出现,致使他让步、改变自己的原则,让事情偏离轨道,进而发生像今天这样绑架的事。”霍朝明说,“这看起来是因为你的介入而造成的,对吗。”

    霍应汀吐出一口气:“嗯,是我没处理好。”

    “但他不这样觉得,他只会觉得一切的源头是他自己,是他害了你。”霍朝明有些不忍,“我和你妈妈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就算知道他也是受害者,也不可能在你因为他而被绑架的时候还能对他保持绝对的冷静,但那天裴煦来找我们商量对策,面对我们的时候的自遣让我都觉得他对自己太过苛责。”

    霍朝明犹记那天裴煦到霍宅时死气沉沉的样子,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在提到霍应汀被绑架时和不停向他们道歉时才有几分情绪波动。

    连他都于心不忍。

    霍应汀恍惚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遣”这两个字的含义。

    “应汀,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的,爸相信你懂这个道理。这是裴煦自己的选择,那天他和我说”

    “爸”

    霍应汀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不敢去听接下来的话。

    但霍朝明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他说:“裴尚川手上不干净,做贼心虚的时候不少事私底下过的都是裴煦的名从裴煦成年开始就是。裴煦明确表示他会让裴家人付出代价,但拔出萝卜带出泥巴,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所以他是觉得我们迟早会分开?那他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是在想要离开我?”

    霍应汀连“分手”这两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爸不清楚。”霍朝明说,“当时裴煦告诉我,在你回国后会尽力弥补你,然后让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和你妈妈都说不至于这样,但他态度已经很坚决我们都以为他做好了决定要和你分手,但那天在机场,他又来了。”

    “他说过会来接我。”霍应汀语气坚定。

    霍朝明安抚着自己的儿子:“所以我想,他应该也非常挣扎。”

    “应汀,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但作为你的父亲,在经历了差点失去你这件事后,我必须在任何事上都小心再小心,做出最有利你的决定。”

    “您想说什么。”

    霍朝明顿了顿,说:“这次绑架我能帮你们打通关系,但绝不可能从法网里捞出一个被判有罪的人,一旦裴煦不能全身而退,你们就不会有未来。你也明白,眼下和裴煦分手是最理智最有利于你的决定,对吗?应汀,爸妈希望你好好的,你从小就让爸妈骄傲,本不用经历这些,我和你妈妈本来也不用如此担惊受怕。”

    这是裴煦拜托霍朝明帮他对霍应汀说的话,也是霍朝明自己想对霍应汀说的话。

    他的语气和缓,没有上位者的威严,只剩下一个父亲的担心和淡淡的乞求。

    “我明白。”霍应汀闭上眼,忍住眼眶的酸意:“但是爸,对不起。”

    一声道歉,霍朝明就知道霍应汀的坚持。

    电话沉默了很久,霍朝明长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又问:“如果他要和你分手呢。”

    “我不同意。”

    霍应汀紧紧攥着床单。

    “我绝不同意。”

    *

    两天后,霍应汀出院,裴煦借口自己有事,没有来。

    霍应汀去尚城名府找他,他也不在。

    问了陆执,又问了Ann,没有一个人知道裴煦在哪儿。

    霍应汀心里预感到什么,越来越不安。

    他拨通昨天就已经约好的人的电话。

    “赵韫,是我,霍应汀身体没事,谢谢关心出国前我和你说过的事,关于裴氏,有几句话想请你帮忙带给赵局是,只要霍氏和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好,一会儿见。”

    *

    今天是裴煦给自己设定的最后期限。

    不管再怎么舍不得霍应汀,不管再如何愧对于他,裴煦对自己说,等他一出院,就结束一切吧。

    他就像是古希腊深化中的西比尔,要来了永生却忘记为自己祈求一份青春,于是最后经历了漫长的生命,只剩一副枯败的身躯和容貌。

    裴煦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了生命,却忘记被赋予爱和被爱的能力,仇恨纠缠过他的每一寸筋脉,吸取着他好不容易从霍应汀那里获得的血液,最后拖垮他,也连累霍应汀。

    裴煦意识到这些不断偷取他生命力的仇恨如果不彻底解决,他永远都没办法面对霍应汀。

    可他又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永远没有办法放下仇恨。

    他和西比尔一样。

    活到最后,别人问:“西比尔,你想要什么。”

    西比尔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死。”

    于是裴煦也不假思索。

    他爱霍应汀,但二十几年的痛让他更希望解脱。

    裴煦这几天总是在霍应汀睡着之后偷偷吻他,带着愈演愈烈的愧疚和决绝,又想封存几个甜腻的吻,记住他柔软的唇。

    可只有痛才能让人记忆犹新。

    于是裴煦每天离开医院,会自虐一般地去他和霍应汀一起去过的地方。

    夜跑的江边,霍应汀替他打过架的那个路边,两人常去的私厨,渡风塔,家里的健身房

    裴煦站在街边,觉得每一盏街灯里都刻录着他和霍应汀的过往。

    抬头看着夜空,闭上眼,觉得那里下一秒就会炸开一朵日照金山的巨大烟花。

    可他睁开眼,其实什么也没有。

    明明都要呼吸不过来了,可还是不够痛。

    于是裴煦去了游乐场。

    霍应汀说想带他坐观景平台却没坐成的那个游乐场。

    这一次没有霍应汀在,裴煦买了普通的票,排了漫长的队伍,一个人缓慢地走着。

    在去观景平台前,裴煦又去坐了一遍海盗船。

    一个人。

    失重的感觉一如从前,只是身侧少了个人,腰间也少了只手,裴煦浑身紧绷,觉得自己无所归依,好像下一秒就会狠狠砸落在地,血肉模糊。

    这一次没有人故意激怒他发出喊叫,也没有人能让他在高空顶点睁开眼睛,然后笑着说出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眼泪被风吹出,裴煦咬紧了牙,全程没有泄露一丝声音。

    但在这个对他来说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依旧在想——霍应汀,我真的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海盗船下来,他去了观景平台。

    观景平台升到最高处,能360度俯瞰整个宁市,但裴煦不知道自己是否看清楚了远处裴氏和霍氏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计算出他现在和霍应汀之间的直线距离。

    他不知道排了几次队,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少次观景平台,更不知道自己因为上升高度而加快跳动的心脏现在每分钟几下。

    他只知道这个地方是霍应汀曾经想带他来的,能让他感觉到痛,所以他想多待一会儿。

    直到太阳躲在阴沉的乌云后,直到夜幕降临。

    直到工作人员都开始疑惑裴煦的反复乘坐,善意地提醒他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天气预报晚上八点有雷雨,设施即将暂停,并告诉裴煦可以先去用餐。

    裴煦才停下小动物失序症一样的行为,谢过工作人员的好意,然后朝游乐园大门走去。

    像一抹无所归依的孤魂。

    *

    琅园。

    裴尚川在医院时24h不间断地被裴煦的人监视着,裴煦卸任总裁后也是,他受不了这样的监视,嚷着要出院。

    裴煦没有再拦着他。

    裴松沅还是差点火候,总裁的位置还没坐上去,李诉那边早就安排好的丑闻就爆了出来。

    废物太子登基无望。

    裴氏接连重创,裴煦离开后人也散了不少,现在几乎一蹶不振。

    已经狼狈到要卖琅园周转资金的地步。

    洛敏兰回了娘家,琅园的佣人也都已经遣散。

    一派门庭冷清。

    但裴煦管不着这些,总归裴家人都要一起玩完的,这次回去,他只是想去拿点东西。

    他的照片墙。

    不算善始善终,也算是有始有终。

    裴尚川一家三口早就在裴松沅把洛家推出去挡刀的时候变得鸡飞狗跳,夫妻两发现自己费尽心思养在国外的儿子其实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顾家族荣辱,甚至为了心急地夺回公司居然还跑去和吕家人一起绑架霍应汀。

    裴煦进门的时候,裴尚川正在和裴松沅吵架。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我把你养在国外那么多年,以为你能学有所成,结果你根本不顾家人死活只顾裴氏是不是在你手里!?裴松沅,裴氏迟早是你的,你何至于要在裴氏还要靠裴煦稳住的时候把他赶走?”

    “迟早是我的,迟早是我的!你这句话都说了多少年了!?我都快二十五了!进裴氏却还要经过裴煦点头才能当上一个小小的总监。爸,你把我丢在国外那么多年,口口声声说裴煦抢不走我的东西,现在话里话外居然都在承认裴煦的优秀?”

    杯子碎裂的声音响起。

    裴松沅气急败坏地对着裴尚川大喊:“你知道裴煦和霍应汀是怎么戏弄我的吗!?他们看我的笑话!想让我当跳梁小丑,没门!现在只要把琅园卖了公司的资金就能流转回来,爸,你不能不同意!”

    裴尚川捂着心脏,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你看看肖家和洛家的下场,你以为等霍应汀伤好了会放过裴家?他现在不动裴氏都是看在裴煦的面子上了!裴家都要被你毁了!”

    裴煦是在这个时候被吵的面红耳赤的父子俩注意到的。

    他靠在门口,踢了踢脚边的碎玻璃,然后用力一踩,发出咔哒的碎裂声。

    笑了声,满是讥讽。

    “爸,你还记得吗,七岁那年我求你和妈留下来陪我过生日,花瓶砸在我身上,碎成的碎片就和这个差不多。”

    “原来你也不是只打我啊。”裴煦笑得天真又邪恶,看了眼裴淞沅,“连年年陪着过生日的亲儿子也不手软啊。”

    “你还有脸来家里!”裴尚川在看到他的时候就怒火攻心,朝他大吼,吼完才惊觉裴煦话里的意思,无比震惊地看着他。

    “惊讶吗?”裴煦走进客厅,双手插兜看着他,“知道我早就清楚自己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明白我只是用来帮裴松沅挡灾的赝品这件事,你感到惊讶吗?”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猜猜看啊。”裴煦看着他,坦坦荡荡,“猜猜看这么多年我在你们面前,那些听话顺从的日子,有多少时候是被你们蒙在鼓里的,又有多少时候是在陪着你们演戏的?”

    裴松沅和裴尚川都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恶心吗?觉得我可怕吗?”

    裴煦忽然笑了。

    “这样觉得就没错了,因为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觉得的。”

    裴煦低着头掩面而笑,心里憋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当着他们的面揭穿,裴煦一点都不觉得痛快,他好像只是在揭开自己的伤口,唯一的作用是让自己恨到无法再回头。

    “一开始我也想陪你们演演,后来才发现这样的做法愚蠢又无聊。你们既然把我变成这样一个人,那么我想要大家都不好过也很正常吧?您能理解我吧?”

    “裴煦,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放不下裴氏,我、爸可以让你重回总裁的位置你难道真的要毁掉裴氏!?你去求求霍应汀,你知不知道裴氏毁了你也逃不掉!”裴尚川捂着胸口,脸色开始泛白。

    “知道又怎样?”

    裴煦才不会给人一死而快的解脱,熟练地从裴尚川的口袋里拿出药,面无表情塞进他的嘴里。

    “别死我面前,脏眼。”

    然后把人朝裴松沅身边一推。

    裴松沅接住裴尚川,指着他:“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不过就是个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袋,谁都可以不要你,我还以为你和霍应汀有多情比金坚,他还不是看清了你这个灾星的本性,一出院就去见了别的女人!到现在了你还装什么?回来干什么!你还假清高什么!你要大家都不好过,好啊!那大家就一起死吧!谁怕你!”

    废物向来只能无能狂怒。

    “有闲功夫去监视霍应汀,不如想想怎么自保吧。”

    裴煦随口说了一句,可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

    别的女人吗。

    他垂眸没问,径直走向那面照片墙,刚要伸手取下第一张日照金山,只见被彻底激怒的裴松沅手里拿着一个高尔夫球杆,狠狠朝他打来。

    “裴煦!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存在!你给我去死!”

    裴煦护着照片躲闪开,墙上刚挂着的相片却被裴松沅扫下来一大片,碎在地上狼藉一片。

    咔哒。

    裴松沅一脚踩上相片。

    裴煦拿着照片的手骤然紧缩,抬头看着裴松沅,整个人发出危险又濒临爆发的气息。

    裴松沅似乎找到了激怒裴煦的办法,他知道裴煦平时不让人碰这面照片墙,于是冷笑一声,对着墙上的照片又是重重一下。

    哗啦——

    七八个相框再次掉落。

    裴煦的目光随着它们一起跌落。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照亮了裴煦半边彻寒的脸庞,随之而来的是惊天动地的雷声,贯穿整个宁市。

    多事之秋,燥热的气息在夏日汇聚了两个月,连梅雨也来得憋屈,而现在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所有情绪宣泄而出,终于在九月初,砸下了无法让人忽视的闷雷。

    一场迟来的夏雨倾泻而下,在这个夜晚来势汹汹,终于淹没了站在岸边的裴煦。

    满地坏掉的照片,裴煦感觉自己试图正常过的证据被毁去,灵魂像是被同样重重砸了一下,信仰被抽离,窒息将死。

    大脑无意识地开始发出求救信号,可是杂乱又没有方向,思绪万千只汇成一点。

    到了这个时候裴煦才发现,他满脑子只能想到一个人。

    可这个人就快要被他推开。

    裴煦整个人要用力到快要呼吸不过来才没有被面前的两个人看出他在发抖。

    这一瞬间,裴煦觉得自己和濒死没有什么差别。

    双眼因为克制而变得猩红,可拳头对着裴松沅挥出的这一刻,他却在想,如果就这样死在今晚

    如果人生有什么遗憾

    耳畔又是一阵雷声巨响。

    他想——

    打雷了。

    霍应汀呢?

    裴煦发了狠地落拳,却无助地在想——

    我好像忘了一个约定。

    你还要不要听?

    第57章 雨夜

    大雨倾盆。

    从裴家出来的时候, 裴煦右手拳头关节上全是伤口,掌根还有一片玻璃碎渣。

    他随手把碎玻璃拔掉,人是笑着的, 仿佛没有痛觉。

    呼啸而来的救护车, 身旁不断奔过的救护人员。

    裴煦站在倾盆大雨里,笑着想,你们怎么不救救我啊?

    所有的照片都被裴松沅毁去了, 只剩下一张一直被裴煦护着的日照金山。

    裴煦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不要动这面照片墙。

    所以今天作为回报,裴煦把人打得直至昏迷。

    他整个人像一头失控的豹子, 凶狠无情,连裴尚川都没拉开他。

    在裴松沅昏迷前,裴煦对他说。

    “其实当年在M国就认出了你,你大概不知道,当时我就想把你打到像这样半死。”

    一拳落下, 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又被雷声掩盖。

    裴煦抱着相框站在黑夜里,没有刻意隐藏, 也没有开口说话,可是人来人往的救护人员, 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就像从前的无数次。

    当救护车重新离开,被雨浇透的裴煦才疲惫地动了动脚, 自嘲地笑了一声。

    转身离开。

    打雷了,他好想去赴个约。

    夜空忽然旋转,裴煦猛然收到了一股拉扯, 下一瞬,他被人整个拥在怀里。

    “我找了你好久, 裴煦。”

    耳畔的呼吸声太过急促,熟悉又灼热,让裴煦顿时僵在原地。

    他鼻息间都是霍应汀的味道,温暖、侵略、隐忍,对方收紧的胳膊甚至能让裴煦感觉到他的怒火。

    “你和我爸说要弥补我,就是和我分手?”

    他听到霍应汀咬牙切齿的声音。

    雨滴进他的眼睛,有些酸涩发疼。

    裴煦闭上眼,贪恋地闻取他身上的味道,然后抬起手,把人推开,唯独不敢看他。

    “卖给贺闻冬的股份,钱一分不少全存在单独账户里,陆执管着,是给你的。”

    霍应汀看着面前日思夜想的人,将人强硬地拉到雨淋不到的地方,靠上去想要吻他、惩罚他。

    “这算什么?分手费?”

    裴煦抿着唇,想再次推开他,却被他攥住手腕。

    裴煦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你。”霍应汀一秒都没有犹豫,死死盯着他手上的伤口:“你知不知道刚刚我看到救护车的时候有多害怕?”

    “裴煦,谁教你让别人来通知我被分手的?”

    “我不分手。”

    “没人教。”裴煦抬头看着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做。”

    霍应汀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哀求。

    “以后我教你,什么都教。”他上前一步,按住他不断出血的伤口,“但别和我分手求你。”

    霍应汀的乞求让裴煦觉得不可承受。

    他的倔强在这一个字面前崩塌。

    “那还能怎么办呢”裴煦抓着相框的那只手抬起来,手腕挡着自己的眼,“霍应汀,和我在一起你没有未来。我也没有未来。别这样了,你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现在这样只会让我唾弃自己,让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废物,除了拖累别人一无是处你就当是放过我,也放过我,行吗?”

    最后一句话卸去了霍应汀所有的力气。

    他浑身发冷,心尖都在疼,好像有什么珍贵的正在从指尖触手可及的地方溜走。

    握着裴煦的手缓缓放开,霍应汀看着他,唯剩下欲言又止和不敢触碰。

    手上温暖的温度散去,裴煦自嘲地笑了笑,放下眼前的手,目光对上他的。

    霍应汀没有任何举动。

    耳边的雨声好吵啊,裴煦听不到任何人的心跳了。

    好像这就是结局。

    于是裴煦后退了一步,缓慢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

    雨越下越大了,裴煦手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掉,露出泛白的血肉。

    方向盘被浅淡的血迹洇湿,裴煦把车开得很慢很慢,进入地下车库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亮光,他别过头,以为是闪电。

    他转回头,想,已经不需要了。

    他不需要了。

    你还打什么雷呢。

    麻木地刷开门禁,进入电梯,然后一步一个湿脚印地回到家,连衣服也没换,直接把自己藏进了阳台的沙发里。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抵挡不住霍应汀的哀求,霍应汀也承受不起他那句“你就当是放过我”。

    太沉重的话会让人退缩,也会让人想触碰又不敢触碰。

    虽然糟糕,但是有用。

    裴煦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二十七楼很高,他看着玻璃上的自己,雨滴像是泪痕穿过玻璃,又好像就是他落下的泪。

    裴煦恍惚中还能看见霍应汀从后面抱着他,半威胁半撒娇地对他说不准离高的地方这么近。

    裴煦苦笑着后退了一步,轻轻靠在书柜上,目光也落在上面。

    霍应汀好像特别在意自己和他提过的几本书,尤其是那本《到山中去》,每次帮他整理的时候都会把这本书拿出来翻几下,然后放到整个书柜最显眼的地方。

    裴煦问过他为什么,霍应汀很臭屁地说因为这是定情信书。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分手了还要来回忆这些算怎么回事,但夜太黑,雨太大,裴煦想,没关系,没人看见,哭一下也没关系。

    模糊的视线漫无目的又渴望地扫视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一抹粉色闯入他的视线。

    裴煦顿住了,走到书柜的最边上,看到了那本霍应汀第一次送他回来时拿起来看过的书。

    《带壳的牡蛎是大人的心脏》

    这本书其实是他在逛书店的时候偶然看到的,看起来幼稚,可里面的故事却让他短暂地感受到安宁,于是他买回了家,花了几天的时间断断续续看完。

    因为和他平时看书的风格相差得比较大,而且对于别人来说治愈的故事对他来说其实是另一种痛苦的回声,裴煦看完之后没有再看过第二遍。

    但现在他站在书柜前,看着这本书,目光微动。

    霍应汀明明把它放到了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好像不希望这本书被人再次翻阅,却又故意把书倒放着,在一排整齐的书里面变得打眼异常。

    裴煦蓦地就想起来霍应汀曾经问过他——你会把看过的书重新看一遍吗?

    呼吸急促起来,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催促他翻开这本书,裴煦抬起手,抽出了书。

    他蹲在地上,杂乱无章地翻开书,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手忙脚乱。

    可这本书似乎知道他在心急什么,厚重的书页早就因为某个人的时常翻阅而变得发软,常停留的那一页也在书脊留下折痕,变得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找到。

    裴煦的手停了下来。

    第248页。

    一张平整而略微干燥的梧桐树叶飘落下来。

    裴煦看到了书上的内容,握着书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记得这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做毛毛。

    毛毛最近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很大,她总是在黑夜里压抑崩溃,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只不明来路的小狗。

    小狗只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出现。

    小狗会安慰她、陪伴她,会陪她哭,然后默默舔掉她的眼泪。

    渐渐地,毛毛觉得自己病了,因为她发现小狗并不存在于现实生活。

    小狗只存在于她的想象。

    小狗也不会永远陪着她。

    于是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耐心听完毛毛的情况后,在病历上写下医嘱。

    裴煦目光下移,泪水模糊视线,连眼睫都开始震颤。

    “毛毛患者:我认为您目前的状况问题不大,如果小狗存在,就让它一直陪着你吧。”

    吧嗒。

    一颗泪直接从裴煦的眼眶掉落。

    他目光扫向右侧的249页。

    整页的纸,只有一段话。

    ——请相信你的小狗会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出现,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它,也不要心急难过,你的小狗会永远爱你,永远给你拥抱。

    另:不喜欢的工作可以换掉。

    在最后一行字下面,被某个人用铅笔很淡又很幼稚地加了一句:

    ——男朋友不可以换。

    裴煦的手倏然收紧。

    或许在这两个月里,霍应汀不知多少次翻开这本书,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确认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用书许下的承诺。

    或许霍应汀是希望他发现的,但更多的,是霍应汀在反复提醒自己这个承诺。

    无声的,没有人知道的承诺。

    如果他一辈子发现不了也没关系,因为霍应汀自己会始终记得。

    霍应汀一次次地提醒自己不要忘,就像是毛毛的那只小白狗,一次次的陪伴,坚定的陪伴。

    他明明那样坚定。

    而他却反复把人推开。

    意识到这点的裴煦宛如当头一棒。

    本就矛盾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裴煦把书紧紧贴着胸口,眼泪再也克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都做了些什么?

    霍应汀得有多难过?

    黑夜里,同样漆黑的眼睛盛满了难过,唯有偶尔闪过的雷电划破黑暗,把狼狈的裴煦笼罩在一闪而过的光亮里。

    他抱着书,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而去。

    “裴煦!”

    他茫然地抬起头。

    “裴煦!!”

    霍应汀的声音。

    门铃同时响起。

    裴煦连思考都来不及,跑丢了拖鞋,还险些被茶几绊倒。

    他猛地拉开门,看到了门口提着药店袋子满脸忧心的霍应汀。

    “霍——”

    “裴煦!”

    霍应汀气息也有些不稳,他一路跟在裴煦的车后面把人送回了家,然后又去药店买了药和纱布。

    一路上想了很多,想要和他好好聊聊,想要告诉他别再推开他。

    唯独没想过分开。

    但当他看到满脸泪痕的裴煦仰着头满目伤心的时候,心终究是痛得山呼海啸。

    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别哭。”

    他伸手缓缓擦去裴煦脸上的泪,动作轻柔,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和我在一起,你就有未来。”

    裴煦的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霍应汀放下手里的袋子,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不停蹭着。

    弯腰,额间相抵,连气息都微颤。

    “我不放手。”

    再低头,一点一点吻去他的泪。

    “绝不。”

    就像给毛毛力量的那只小白狗。

    只是触碰到了而已,裴煦感觉浑身被灌入新鲜的血液,脉搏好像又随着这一个吻重新跳动起来。

    “做你想做的,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我保证我们会有未来。”

    “我今天联系人商讨了解决的办法。裴煦,我们问心无愧,相信法律相信警察,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一声雷响让裴煦心悸,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彻底击碎他的坚强伪装。

    任由霍应汀吻着,裴煦知道自己逃不开,也根本不想逃。

    看过了那本书上的内容就已经足够让裴煦后悔到溃不成军,现在霍应汀站在门口,裴煦根本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对他的依赖。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因为霍应汀而改变,这一次也不例外。

    “对不起”

    他攥着霍应汀的衣角,仰起头,做着最后的确认。

    “我对他们的仇恨超过了对你的爱,我懦弱地不敢见你,霍应汀,这样的我你也想要吗你真的能救我吗?”

    “能。”霍应汀不假思索,他从不在能为自己争取的事情上谦虚,占有欲尽显,“如果对他们的恨比爱我多,我就让他们都消失在你面前,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裴煦,你的世界里划出去最大的那一块版图必须是给我的。”

    蛮横、不讲道理,可裴煦真的就是缺这么一个人和他一起疯。

    如果条件允许,他怎么可能想离开霍应汀。

    这个人的包容一次又一次给了裴煦勇气。

    他看着霍应汀,抓住这黑夜里的一丝光:“你真的愿意陪我?”

    霍应汀低声:“是我们本就该一起。”

    “可是,霍应汀”裴煦紧攥着他,在彻底松口前,他问了一个被他刻意忽略,但事实上在意得快死了的问题,“裴松沅说你今天见了一个女人——”

    不用裴煦说完,霍应汀就张口解释:“是赵局的女儿赵韫,我们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有些交情,她父亲和哥哥从政,她从商,你担心的那些我今天都和赵韫说了,她答应我一定会说服她爸和她哥彻查到底,还你一个清白。裴煦,你不是无路可退。”

    裴煦的脸上出现了几秒空白表情,急促地问:“非亲非故,人家为什么帮我?你拿什么和他们交换了?”

    霍应汀笑得格外安抚:“有个军民合作需要霍氏配合,就当做慈善,造福人民的事儿说什么交换?再说给你花钱,我乐意。”

    他语气轻松,可裴煦却知道这些事肯定不止那么简单,霍应汀拿出来的绝对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数字。

    但霍应汀不以为意。

    “没有什么比你重要。不要总是想自己承担,要把我当成家人,只要是你开口的,我不会说一个不字,因为你不是负担。”

    “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对我的那些亏欠和愧疚其实都是爱裴煦,既然爱我就别离开我。”

    “如果心里过不去觉得这次又亏欠我了,贺闻冬买股份的钱就不要当分手费,也别说那两个字。”

    “拿你自己抵债,我不接受分手。”

    “裴煦,我没有你不行。”

    裴煦看着他,失去光彩的眸子里渐渐恢复神采。

    “宝贝。”霍应汀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不分手好吗?”

    天空霹下一道闪电。

    霍应汀怕他又被吓到,在雷声赶到之前捂住了他的耳朵。

    然后他看到他差一点就要走丢的爱人扑进他的怀里。

    在滚滚闷雷中,他的声音在耳边如此清晰。

    “不分手。”

    “一点都不想和你分手。”

    霍应汀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长长地、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在裴煦的唇上狠狠印下一枚吻,然后把人直接抱起,走到客厅里放下。

    刚刚楼道里的灯昏暗,现在打开家里的暖光灯,霍应汀才发现裴煦的眼角都哭得泛红的。

    他心疼地揉了一下,说:“哭成这样。”

    然后余光就看到地上掉出来的那片梧桐也和被翻开的书。

    霍应汀顿时僵住了,机械地转头:“你看到了?”

    裴煦嗯了一声,慢慢往前坐了坐,握住他的手,整个人目光紧紧黏着他。

    像猫一样。

    他低下头。

    “对不起。”

    对不起太多了。

    对不起让你受伤,对不起扰乱你平静的生活,对不起让你谈到我这个么一个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男朋友。

    对不起现在才明白你的决心。

    可是最对不起的是,一旦有永远留在你身边的办法,我就说服不了自己离开。

    只能让你忍受这样的我。

    其实是我没有你不行才对。

    所以对不起,让你爱上了一个糟糕的我。

    以为要藏一辈子的秘密被发现了,霍应汀短暂地觉得羞耻,但很快又如释重负。

    没什么好遮掩的,他的爱没什么拿不出手的。

    一晚上裴煦道了太多次的歉,霍应汀大掌拨开他额前湿透的头发,前倾吻他,虔诚又耐心。

    因为不想再引起他的自责,霍应汀没有再拒接这份歉意,尽管他不需要。

    他望着裴煦的眼,用自己拥有的、最引以为傲的爱包裹着他,对他说。

    “没关系,我爱你。”

    *

    霍应汀从卧室里找了干净的衣服给裴煦换上,准备去找毛巾给他擦头发的时候,才看到屋子里和他走之前几乎没什么区别。

    霍应汀气笑了,把毛巾兜在裴煦头上给他擦着湿发。

    “宝贝儿,你这几天在家里玩儿荒野求生吗?桌上给你留的水果和冰箱里的菜你是一点没动?”

    裴煦伸出手,这段日子的思念成倍破土,他眷恋地抱住霍应汀,埋在他的锁骨处。

    “不会做饭。说了等你回来一起吃。”

    霍应汀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还说?差点被你分手,吃什么吃!”

    裴煦在湿掉的碎发力抬起眼来,刚哭的眼睛又红又水汪。

    往前凑了一下,他开口。

    “错了,老公。”

    “”

    猝不及防。

    霍应汀浑身上下好像以每秒钟一度的温度开始往上攀升,刚刚还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的霍应汀因为两个字全线溃败,腹部的灼热下涌又上升。

    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

    “老婆、不、裴、不是宝贝”

    裴煦把他抱得更加紧了。

    “你、你伤还没处理。”霍应汀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了一点,支着帐篷转身去找药箱的样子像极了落荒而逃。

    结果走了两步又像是不甘心,转身回来狠狠地掌着裴煦的臀贴紧自己,然后在他唇上咬了一圈。

    银丝拉扯,霍应汀在他臀上揉了一把,恶劣地咬他的耳朵。

    “感受到了没?再瞎撩试试。”

    裴煦耳朵敏感,脖子一缩。

    霍应汀笑他:“小心伤口。”

    裴煦的伤口除了掌根处有些深之外都是些擦伤,万幸伤口不严重,血也早就止住了。

    霍应汀给他上药的时候低着头,一点一点清理着伤口,然后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条极浅极浅的疤,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想起来以前裴煦说过他会伤害自己,心中一紧。

    霍应汀低头,吻在那条疤上,舌尖顺着疤痕舔了舔。

    疤痕的主人轻轻抖了抖。

    “高二的时候,肖臻带头校园霸凌我。”裴煦坐着,看着面前蹲着的人,没什么犹豫地开口了,“那次所有人都被开除了,肖臻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让我放过肖臻,她说肖臻是他的命。”

    霍应汀给他缠完纱布,没有起身,低着头,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听。

    “我当时很好奇,把一个人当作命或被别人当作命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其实我那时候连自己的命都不是很在乎了,可能有点儿神智不清,还好美工刀不太锋利,没有割开动脉。自己捂着伤口去医务室的时候被医生骂了两个小时。后来我就没干过这样的事情了,因为伤口被人看到的时候太狼狈,我不喜欢。”

    “疼吗。”

    霍应汀明知故问,但他觉得裴煦需要被这样问上一句。

    无论是当时的裴煦还是现在的裴煦。

    裴煦果然沉默了。

    “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裴煦看着他,“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被爱。”

    “是。”霍应汀很肯定,“如果早一点认识,我会更早爱上你。”

    也不会让你受欺负。

    “好遗憾啊。”裴煦笑笑。

    霍应汀撑在他两侧的沙发上,凑过去吻他,不断掠夺他口腔和肺里的气息,一点一点吞咽他的唾沫。

    安抚而绵长的一个吻。

    “从前来不及的,以后都补给你。”

    明明不是亏欠,他却依旧觉得要补偿。

    裴煦唇瓣被亲得红润,受了伤的手不敢动,只能躺着任人宰割,他感受着自己每一处的反应,沉沦着想,这是不是就是爱是常觉亏欠?

    “今天打雷了,裴煦,你有没有忘记什么事。”

    身上的人忽然问他。

    裴煦耳根被他声音弄得发麻,轻笑了一声。

    “没忘。”

    他微微抬起一只脚,甩下拖鞋,踩在霍应汀某处炙热上。

    后者呼吸一滞,随即变得粗重起来,连目光也变得晦暗难明。

    裴煦亮亮的眸子望着他,似勾引:“霍应汀,你想要什么。”

    这是裴煦今晚第二次问这个问题,霍应汀以吻回答,在舔舐中,没有犹豫地给出他的答案。

    “你。”

    声音低哑,带着克制隐忍。

    “我想要的只有你。”

    裴煦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的舌滑入,然后抬起的脚轻撵,另一只脚勾起,双手抱住他的宽阔的背。

    (你好审核,只是一个拥抱和亲吻,下面没有更多描写了,已老实求放过。)

    一个完完全全纵容和给予的姿势。

    “现在你可以拥有了。”

    情/欲吞没理智。

    裴煦猜到霍应汀对他的过往并不是一无所知,所以答应告诉霍应汀的那些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再说一遍。

    霍应汀只是急切地想要他的一个接纳而已。

    裴煦换了一种更直白地方式给他。

    以完完全全的方式。

    霍应汀半抬起身体,仅仅停顿了一秒,然后整个人都散发出倾略性,得到了赦令的猛兽释放了凶性,叼着自己的猎物把人按在沙发里攻城略池。

    一发不可收拾

    人的一生是周而复始的年,痛苦像宿命一样的轮番上演。

    但夏天却是屈指可数的。

    它炎热、燥热,被人们爱恨交加着释放出巨大的热量,然后留下焦黑的痕迹,遁入秋风之中。

    裴煦从来不喜欢夏天,因为他从前就是在夏日里被抛弃,从此成为孤身一人。

    今年的夏天来得悄无声息,过得轰轰烈烈,又让人无所适从。

    不仅如此,它还带来了霍应汀。

    耀眼的骄阳。

    于是裴煦迎着光,在他屈指可数夏天里大汗淋漓,却再也不畏惧这样的炎热。

    一场夏日夜雨,一场闷雷滚响,不是冲刷和劈断感情的凶/器,而是彻底融合的契机。

    (已删改)

    裴煦被他弄得没有一点脾气,只泄愤地给他挠出了一身抓痕。

    霍应汀甘之如饴。

    裴煦被他握着腰,恍惚之中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从初见开始就在针锋相对,哪怕谈了恋爱闹到床上也不肯服输。

    可是他真的好爱霍应汀。

    攀上顶峰的时候,裴煦抛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顺从了自己最直白的欲/望,想——一盒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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