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小太监131
扶桑将侧门阖上, 顺便吹了书房这边的灯,经过多宝阁,走到八仙桌旁——卧房的花窗下摆着一张翘头案, 案旁放着一张八仙桌配两把梳背椅, 桌子的另一边就是床,床头还并立着两个顶箱柜。因为房间足够宽敞, 故而并不显得拥挤。
扶桑背对着床站在桌旁, 从茶盘里拣了只绿釉杯,拎起玉璧提梁壶,给自己倒了杯温茶。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即将要做的事让他紧张得心如撞钟,四肢发麻。
“我也有点渴了。”身后响起澹台折玉的声音。
扶桑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直接用自己喝过的杯子又倒了杯茶,一手端着茶杯, 一手拢着披在身上的外袍,走到床边坐下。
碧纱帐用金钩挂了起来, 澹台折玉懒懒地欹在床头, 襟口微敞,露出半截锁骨和一小片玉色肌肤。
扶桑颔首低眉, 伸手将茶杯递过去,澹台折玉却将茶杯和他的手一起握住,低声道:“怎么不看我?”
扶桑这才掀起眼帘,用一种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目光将澹台折玉望着,颊边还浮着一抹窘蹙的浅笑。
这情态实在娇婉动人,令澹台折玉心弦震颤, 他直视着扶桑的面容,倾身过来, 就着扶桑的手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扶桑轻轻挣了挣,才把被握着的那只手抽出来,他略显仓皇地起身回到桌旁,双手扶着桌子才能站稳,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甚至想要作呕。
不行,不能再拖延了,否则他会晕过去的。
澹台折玉看着扶桑又灌了一杯茶,才状似随意地提醒:“扶桑,已经是晚上了。”
他着重强调了“晚上”这两个字,自以为暗示得足够明显了,可扶桑此刻紧张到了极点,即使和澹台折玉想着同一件事,却没能领悟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茫然回首,从紧-窒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我的另一份生辰礼,”澹台折玉只得明示,“你今晚不给我我是睡不着的。”
扶桑没应声,视线凝定在屋里唯一的光源上。
今天,是他和澹台折玉被幽禁的第一天。
今天,澹台折玉重新站了起来。
今天,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这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天,再没有比今天更适合揭开那个秘密的日子,他要成为更坦荡、更真实的柳扶桑,和澹台折玉一起迎接新生活。
今天,注定意义非凡,不容错过。
“……扶桑?”
扶桑恍然回神,隔着一段距离与澹台折玉四目相对。
“你怎么了?”澹台折玉问。
从洗完澡回来,扶桑就有点怪怪的,他全都看在眼里,只是没问而已。
“我怎么了?”扶桑微笑反问。
他举步向床边走去,将碧纱帐放下来,把他和澹台折玉笼罩其中,在这座遗世独立的行宫里又隔绝出一片只属于他和他的小天地。
他忽然没那么紧张了,一直胡蹦乱跳的心奇异地沉静下来,连带着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我……”扶桑跪坐在澹台折玉身边,注视着他朦胧的双眼,轻柔的话音里透着坚定,“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这个秘密只有我爹、我娘和我师父三个人知道,就连我哥哥都不知晓。”
闻言,澹台折玉莫名心头一紧,旋即坐直身子,盘起双腿,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沉声道:“你说。”
扶桑没说话,先将披在身上的外袍脫下来,随手丢在一旁。
他穿着缥色中衣,澹台折玉也是,他们有很多件颜色相同的中衣,他的吃穿用度早就和澹台折玉没有区别。
指尖轻颤着解开腰间的系带,扶桑稍稍犹豫了下,才慢慢剥掉中衣,第一次在澹台折玉眼前躶露自己的身躰。
他不敢抬头去看澹台折玉此刻的表情,哪怕澹台折玉只是流露出一丝一毫厌嫌的神色,都会让他失去继续下去的勇气。
扶桑移动双腿,转身背对着澹台折玉,声如蚊蚋地请求:“可以麻烦你帮我解开扣子吗?”
仿佛等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转瞬之间,澹台折玉的手碰到了他的背,一颗,两颗,三颗,扣子都解开了,雨过天青色的胸衣滑落下来,扶桑抬手接住。
这胸衣便是去年生辰那天他娘送给他的神秘礼物,用极品软烟罗裁制而成,共有三件,可以换着穿。软烟罗薄如蝉翼,穿上就像没穿一样,这半年来他和澹台折玉夜夜同眠,澹台折玉都没发现他里面还穿了层胸衣。他能隐藏到现在,这三件胸衣居功至伟。
扶桑双手抱胸,轻声问:“你想让我转回去吗?”
澹台折玉低哑地“嗯”了一声。
扶桑再次移动双腿,回过身去,和澹台折玉面对面,他仍旧垂颈低头,不敢看澹台折玉的脸。
把挡在胸前的两只手放下去,彻底地暴露自己,极度的羞耻令他面红耳赤,嗓音艰涩:“这就是我的秘密。”
他看见澹台折玉伸手过来,他以为那只手想要碰-触那两团軟肉,却没想到,溫热的指尖落在了被胸衣勒出来的那道红痕上,轻轻摩挲了下,问:“疼吗?”
话音刚落,一滴泪砸在澹台折玉手背上,他被烫了似的,倏地缩回手。顿了顿,他拿起那件缥色中衣,披到扶桑身上,柔声道:“夜里冷,先把衣服穿好再说。”
风从花窗灌进来,穿过纱帐,吹得扶桑身上冰凉。
他把胳膊伸进袖子里,系好衣带,又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才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澹台折玉。
澹台折玉的神情有些恍惚,或许是冲击太大,还没回过神来。
只看了一眼,扶桑就又垂下眼帘,等着澹台折玉发问。
满心焦灼地等了半晌,只听澹台折玉道:“别跪着了,我们……我们躺下说罢。”
扶桑始终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腿有些麻了。
两个人一齐躺下,盖好被子,扶桑率先道:“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我全都告诉你,绝不再有半点隐瞒。”
澹台折玉确实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沉吟片刻,犹疑道:“所以……你是女人?”
扶桑:“……”
刚才不应该只给他看上半身的,应该把裤子也脱了,让他看个清楚明白,他就不会这样问了。
“我不是。”扶桑缓缓道,“五岁之前,我是正常的男儿身。五岁那年,我的身体失去了一部分,成了太监。十岁那年,我的身体又长出了不该长在我身上的一部分,让我变成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不是怪物,”澹台折玉严肃道,“不要这样说你自己,我不喜欢。”
有他这句话,扶桑悬着的心霎时就落了地。
他就知道,他的忧惧都是多余的,澹台折玉绝对不会因为这具怪异的身体而嫌弃他,他果然没爱错人。
扶桑情难自禁,流下了喜悦的眼泪。
澹台折玉伸手帮扶桑拭泪,心里蓦然感到一阵欣慰。
扶桑的身体虽然是畸形的,但他拥有一颗纯净无瑕的心,即使在皇宫那种地方长大,却长成了一个至纯至真、至善至美的赤子,真正地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
而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却恰恰相反,他见惯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谗佞之徒,所以扶桑对他来说才显得尤为可贵,所以他才会被扶桑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等扶桑不哭了,澹台折玉才吞吞吐吐地问:“你只是上面长了……还是下面也……”
“下面没有,”扶桑带着点哭腔道,“你要不要摸摸看?”
覆水难收,扶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张脸瞬间烧得通红。
澹台折玉的脸也发起烧来,他轻咳两声,道:“不用了。”
两个人尴尬半晌,就连视线都无处安放,谁都不好意思看谁。
还是澹台折玉打破沉默:“你刚才说你师父也知道这个秘密,那他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我这叫‘阴阳同体’,但这种病症极其罕见,在任何医书典籍上都没有明文记载,只存在于稗官野史之中,而且多与怪力乱神有关。我师父是个医痴,攻克疑难杂症是他的毕生所求,而我就是他见过的最离奇的病患,他之所以收我为徒,就是为了方便观察我,研究我,可惜这些年都没什么收获。”说到这里,扶桑停了停,突然郑重其事道:“殿下,我蓦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几乎每年都要大病一场,我师父说可能是阴阳同体导致的,还说我的寿命可能会比正常人短得多……”
澹台折玉皱眉打断他:“他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
扶桑骤然有些后悔,他不该在今晚说这些的,可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就想一次说个干净,不再有任何保留。今晚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朝穿不穿①。谁知道他明天还有没有机会说呢?他要把每一天都当作余生的最后一天来活,这是修离之死带给他的感悟。
“……只是猜测而已。”
“既是猜测,便当不得真。”
扶桑倏而笑了笑:“你是不是很怕我早死啊?”
澹台折玉何止是怕,只是听见那个字从扶桑嘴里说出来,他都觉得不舒服。曾几何时,他可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他伸手抚摸着扶桑的脸,温言软语道:“白天才说过的,我们要好好活着,你这么快就忘了?”
“当然没忘,”扶桑笑着道,“可你刚才也说了,既是猜测,便当不得真,所以你无需担心。”
话虽这么说,可扶桑那句话还是在澹台折玉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他不愿多想,将话题引回去:“你直接说要拜托我什么事。”
扶桑认真道:“我和我师父有个连我爹娘都不知道的秘密约定,就是我死之后,要把我的遗体留给我师父,我师父对我的遗体进行解剖,或许能勘破阴阳同体的奥秘,留下一些文字记载,让后世和我有相同病症的人有所参考,也算是我为这世间所作的小小贡献。所以我要拜托你,在我死之后,将我的遗体送回京城,交给我师父,可以吗?”
这是一件泽被后世、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澹台折玉没法不答应。他自然知道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可是一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失去扶桑,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甚至想要落泪。
澹台折玉不想让扶桑看到他的脆弱,他把扶桑拥进怀里,哑声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扶桑回抱住他,因他这句话而心口滚烫,哽得说不出话来。他很想对澹台折玉说:你才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能遇见你,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就这样抱了许久,直到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情绪平复下去,澹台折玉才出声:“所以,你之前穿女装的时候,你的胸都是真的?”
怀里的人却没有回应。
在心里悬了半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扶桑由内而外地松弛下来,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澹台折玉自嘲一笑,喃喃自语:“我真傻。”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扶桑说,还有很重要的事想和扶桑做,但他不忍心吵醒扶桑。
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抵在胸前的柔软,无声地笑起来。
第132章 小太监132
澹台折玉猛地睁开双眼, 心跳砰砰,喘息沉沉。
扶桑背靠在他怀里,他的下-身紧贴着扶桑的臀, 酥麻的感觉尚未完全褪去。
澹台折玉低下头, 嘴唇轻触扶桑的后颈,许是觉得痒, 扶桑咕哝了两声, 澹台折玉不敢再动,怕吵醒他。
梦中的情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过了许久澹台折玉才平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扶桑的脑袋,将枕在扶桑颈下的那条手臂缓缓抽出来, 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扶桑的枕边是玄冥的固定位置,它被澹台折玉吵醒, 抬起头看看他,低下头接着睡。
睡前没吹灯, 立在翘头案旁的落地灯还发着昏黄的光。
夜雾透过花窗飘进来, 使得屋里一片迷蒙,看什么都看不真切。
澹台折玉打开顶箱柜, 随手拿了一套芦灰色中衣,脚步轻悄地穿过房间,从侧门出去,去了隔壁。
失去了温暖的怀抱,扶桑在睡梦中觉出一丝冷意,他翻个身, 本能地往澹台折玉怀里钻,却钻了个空。
睁开惺忪睡眼, 对着空空如也的床铺发了会儿癔症,扶桑猛地坐起来,神色慌张地向帐外张望,哑声道:“殿下?”
无人应他。
扶桑急忙下了床,掀开碧纱帐,走进迷蒙的云雾里,一边寻觅一边呼唤:“殿下?”
还是没有应答。
就像小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特别害怕,只好用哭声把人吸引过来。扶桑不是孩童了,当然不会哭,他只是有些心慌。
看见侧门开着,他快步走过去,在门外驻足,隔着烟雾缥缈的穿堂,对着黑魆魆的房子喊道:“殿下,你在里面吗?”
这回立刻得到回应:“我在。”
慌乱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扶桑倚着门框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澹台折玉只是起个夜而已,他有什么可慌的呢?
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他还没适应澹台折玉重新站起来了这件事——从前澹台折玉无论做什么都要先经过他,可现在澹台折玉行动自如,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就好像是两个绑在一起的人,突然解绑了,自然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等等,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还有话没说完呢!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勇气将那些狂浪之言说出口。
正自懊恼,依稀看见澹台折玉从黑暗中走出来,穿过迷雾,来到他面前,问:“我把你吵醒了?”
扶桑轻轻摇头:“我感觉到你不在身边,就醒了。”
“在床上等我就是了,出来做什么,我还能丢了不成?夜这么凉,连件衣裳也不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澹台折玉发现扶桑连鞋都没穿,光着两只白生生的脚丫,他二话不说,直接将扶桑打横抱了起来。
“嗳!”扶桑惊呼一声,慌忙攀住澹台折玉的脖颈,“你干嘛?快放我下来,你的腿……”
“我的腿好得很。”澹台折玉打断他,随即抱着他原地转了一圈,笑着道:“再抱两个你都不成问题。”
“你别逞强,”扶桑软声道,“快放我下来罢,求求你啦。”
“不放。”澹台折玉道,“谁让你不穿鞋的?”
扶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他嗫嚅道:“我……我刚才太着急了。”
澹台折玉疑惑:“急什么?”
扶桑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小声道:“我怕你丢了。”
澹台折玉回想起方才听到的几声呼唤,确实透着几分惶急,可那会儿他刚把褲子脫下来,还没来得及擦拭蹆间那些黏膩,所以才没吱声。
他心头泛软,话音又轻又柔:“我们现在被幽禁在行宫里,插翅也难飞,我能丢到哪儿去?”
扶桑瓮声瓮气道:“我刚睡醒,脑子不大清醒。”
澹台折玉莞尔一笑,抱着扶桑进了门,道:“关门。”
扶桑伸手将侧门阖上,看着流散的雾气,感叹道:“好大的雾。”
澹台折玉边走边道:“山里就是这样,雾气重,湿气也重,更何况旁边还有瀑布和水潭。”
“但是很美。”扶桑临时起意,“我想出去看看。”
“好,”澹台折玉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先把鞋穿上。”
穿好鞋,披上外袍,两个人从正门出去。
院子里雾气更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他们循着风灯发出的微光走到雕栏旁,然而什么都看不见,廊桥、房屋、悬崖、瀑布、山林、天空……全都隐匿在浓雾之中,只能听见潺潺水声,还有虫鸣鸟叫。
扶桑用手搅动着周遭的雾霭,看着白雾在暖黄的灯光里流动,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哇~”
澹台折玉笑问:“哇什么?”
扶桑道:“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澹台折玉的眼神本就不好,又隔着一层雾,即使他们就站在风灯旁边,他也看不清扶桑的样子,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如在梦中。
他蓦然有些恍惚,他到底是醒着,还是进入了另一重梦境?
他伸手想抓住扶桑,可扶桑倏然后退,从他眼前消失了,他心一慌,急声喊道:“扶桑?”
扶桑欢快的声音从雾幛里传过来:“殿下,我们来玩捉迷藏罢!”
“你当心别从栏杆那儿掉下去。”
“你放心,我不靠近栏杆。殿下,你来抓我——啊!”
话还没说完,澹台折玉就听声辨位,朝他大步走来,他根本来不及跑,就直接撞进了澹台折玉怀里,被有力的双臂牢牢禁锢。
“我抓住你了。”澹台折玉在他耳边道。
“不算不算,我还没开始藏呢。”扶桑语带娇嗔,“你先放开我,我这回不说话了。”
“不放。”澹台折玉强硬道,“我不想玩捉迷藏。”
扶桑眨眨眼:“那你……”
澹台折玉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外面太凉了,我们还是回去睡觉罢。”
三更半夜,两个人出去转了一圈,啥也没看到,又回到屋子里,脱掉外袍,进了碧纱帐,脱鞋上床。
刚钻进被窝,扶桑“哎呀”一声,道:“忘记吹灯了。”
他作势起身,却被澹台折玉按住:“无妨,就让它亮着罢。”
扶桑的脑袋落回枕上,盯着澹台折玉的衣襟道:“殿下,我怎么记得你今晚穿的是和我同色的中衣,你什么时候换的?”
澹台折玉道:“做了个梦,出了身汗,我刚才起来就是为了更衣。”
“是噩梦吗?”
“不是。”
是春梦,是美梦。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各怀心事。
扶桑心想,在天亮之前,就还算是“今天”,他应该把想说的话说完,一拖就不知道拖到哪天去了,他实在不想再次陷入反复的纠结,那样一点都不快乐。
想想柳翠微,再想想修离,扶桑重拾勇气,他觑了觑澹台折玉的神色,犹豫少顷,低声开口:“殿下,你怎么不问我?”
澹台折玉抬眼看着他,茫然反问:“问你什么?”
扶桑道:“我不小心睡着了,说好的生辰礼还没给你。”
澹台折玉怔了一瞬,勾唇笑道:“我还以为那个秘密就是你给我的生辰礼,原来不是吗?”
“不是,”扶桑的脸开始发烧,“是别的。”
“是什么?”澹台折玉兴致勃勃地问。
扶桑不敢再看他,低垂着眼帘,强忍着羞耻,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是我自己。”
澹台折玉呼吸一滞,心跳陡然紊乱,又怕自己误会了扶桑的意思,他伸手挑起扶桑的下巴,迫使扶桑与他对视,强自镇定道:“看着我,把话说清楚。”
扶桑的心也在狂跳,他感到轻微的眩晕,于是闭了闭眼,旋即又睁开,直视着澹台折玉幽邃的双眼,鼓起毕生的勇气,一字一句道:“这半年来,我和你同床同枕,相拥而眠,我能感受到你炽盛的慾望,尤其是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竭力压抑它,你从不自-渎,也从不和任何女子亲近。而我从小就是个太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慾望,更不需要去苦苦压抑它,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我听人说过,那是一种折磨,一种惩罚。我不想你被无处发泻的慾望折-磨,所以我把自己送给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是阴阳同体,你可以对我为所慾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得到快乐。”
澹台折玉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珍而重之地把扶桑拥进怀里,一边笑,一边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第133章 小太监133
澹台折玉此生从未得到过父母之爱。
他出生那天, 害死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因此怨恨他,却遵守了对母亲的承诺, 将太子之位给了他, 而正是这个令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太子之位,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让他成了众矢之的。他看似尊贵无比, 其实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表面上众星拱月,实则茕茕孑立,孤独寂寞。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幡然醒悟, 让他坐上太子之位,其实是父亲施加给他的惩罚, 在赋予他权力和地位的同时,也给他戴上了镣铐与枷锁, 让他变成了皇权的奴隶, 褫夺了他的自由、快乐以及被爱的资格。
但还是有人真心爱他,一个是他的表哥韩君沛, 另一个是他的胞姐澹台重霜。自从五年前表哥上了战场,他就很难再见到他,最终表哥马革裹尸,他却因为被禁足,连表哥的葬礼都没能参加。只有姐姐始终陪伴着他,但自从姐姐有了心上人, 受困于情爱,分给他的关爱就变少了, 最终姐姐远嫁西笛,与他天各一方,此生再难相见。
澹台折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被爱的滋味了,今夜他异常强烈地感受到了。
虽然扶桑一个“爱”字也没有说,但字里行间都充溢着对他的爱意,真挚的、纯粹的、浓烈的爱意将他重重包围,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他不想让扶桑看见他的眼泪,所以他用拥抱来遮掩,他静静地抱了扶桑许久,直到扶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耳语:“殿下,你是不是睡着了?”
澹台折玉笑出声来,这才松开他,后退少许,嗓音低哑道:“刚刚收到这么珍贵的礼物,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睡得着?”
一天之内完成了两件大事,扶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
看着澹台折玉盛满笑意的眼睛,带着些许犹疑道:“所以……你喜欢吗?”
澹台折玉道:“我要收回前两天说过的一句话。”
扶桑迷茫道:“哪一句?”
澹台折玉抬手覆上他的脸,一边轻轻摩挲一边含笑道:“你才是我这辈子收过的最喜欢的生辰礼。”
扶桑霎时心花怒放,他担心的事全都没有发生,他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从今天起,他就真真正正地归澹台折玉所有了——这无异于奇迹降临,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却切实地发生了。半年前,他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就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扶桑高兴得想哭,但他努力忍住了。
柳翠微说过,喜欢和慾望是相伴相生的,一个男人喜欢你,自然而然地就想占有你。
他以为话都说开了,接下来澹台折玉该占有他了,然而并没有,澹台折玉只是一如平常那样抱住他,柔声哄道:“好了,夜还深,接着睡罢。”
扶桑哪里睡得着,他闷在澹台折玉怀里胡思乱想。
假如他特别想吃一样东西,想了好几个月,现在有人把这样东西递到他嘴边,他肯定会立刻大快朵颐。
他不理解澹台折玉为何还要继续忍着。
难道他嘴上说喜欢,其实心里还是嫌弃这具畸形的身体?
不,不可能,澹台折玉绝不是这样的人。
难道他是困了累了,今晚先养精蓄锐,等明天再做?
还是说……他根本不会做?
他早已是可以当爹的年纪了,怎么可能不通情-事?……难道是只通男女,不通男男?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怎么,睡不着?”澹台折玉忽然问。
“嗯。”
“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好。”
于是澹台折玉轻拍着扶桑的背,低低切切地唱起那首铭记了许多年的童谣——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①
扶桑在悦耳的歌声中收敛心事,缓缓睡去。
而澹台折玉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歌,边唱边想,除了不会有儿女,他已经过上了这首童谣所描绘的神仙日子。不过他对儿女从无渴望,他有扶桑就够了,他们俩就在这座行宫里做一对恩爱夫妻,长相守,共白头。
夫妻,夫妻……这两个字在澹台折玉心间徘徊,带起一股甜蜜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
他原本的妻子人选,是他的表妹韩灵稚。这场婚姻只是为了将他与母族更牢固地绑定在一起,无关情爱,唯有利益。那不是他所憧憬的婚姻,却不得不妥协。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能够与真心相爱之人结成夫妻,命运实在曲折离奇,正应了那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②。
假如他明天就向扶桑求婚,会不会太快了?
脑海中倏地闪过扶桑才说过的那番话:“我从小就体弱多病,几乎每年都要大病一场,我师父说可能是阴阳同体导致的,还说我的寿命可能会比正常人短得多……”
生命无常,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早一天和扶桑成婚,就能多做一天夫妻,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扶桑会答应他吗?
会的,扶桑那么爱他,一定愿意嫁给他。
澹台折玉低头凝视着怀中熟睡的人,悄声问:“扶桑,你愿意嫁给澹台折玉,做他的妻子吗?”
扶桑无知无觉,当然不会回答他。
澹台折玉自说自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在扶桑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亲,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何有光和安红豆站在屋后的回廊向后殿张望,但相距太远,从这里往上看,只能看到外围的栏杆和青色屋顶。
“这都日上三竿了,咋还不起呢?”
“我昨天送晚饭的时候跟扶桑说过,起床后就去敲两下风铎,没敲就是还没起。”
“他会不会忘了?要不你还是上去瞧瞧罢,我都烧干两锅水了。”
何有光登上廊桥,拾级而上,距离桥头还有一小段距离时,桥头上出现了澹台折玉的身影,何有光急忙原地站定,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
“扶桑……”
“他还没起,早饭做好了吗?”
何有光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讷讷道:“还、还没,正在做。”
澹台折玉没有丝毫不悦,平声静气道:“做好之后和洗脸水一起端上来罢。”
何有光应了声“是”,匆匆离去。
安红豆还在回廊站着,她看见何有光和澹台折玉在桥头说话了,等何有光“噔噔噔”跑下来,她蹙眉道:“你慢点儿,当心摔了。”
何有光急声催促:“快快快,去做饭!”
等进了厨房,何有光负责烧火,安红豆负责做饭。
即使只有他们夫妻俩,何有光还是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你猜怎么着,殿下都起了,扶桑还在睡呢。”
“真的假的?”
“殿下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这哪是做奴婢该有的样子,难怪你昨天那样说呢。”安红豆拿着菜刀走到丈夫身边,也压着嗓子道:“嗳,你说扶桑和那位殿下会不会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啊,对了,断袖之癖。”
“别乱说!”
“我哪儿乱说了,一百年前建造这座无名殿的那位主子,不也是喜欢男人吗?他就是为了给心爱之人守活寡,才跑到这深山老林里隐居。龙生龙,凤生凤,说不定他们姓澹台的都有这种癖好。”
“哎呀,你别胡说八道了,快去做饭,快快快!”
早饭相对简单,不到一刻钟就做好了。
何有光端着饭菜,安红豆提着一壶水,一起往后殿去。
扶桑已经起来了,正站在栏杆旁游目骋怀,端的是天朗气清,山明水秀,一早起来就能看到如此赏心悦目的风景,只觉得心旷神怡,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每吸一口气,都有种在吸仙气的感觉,长此以往,或许他能长命百岁也未可知呢。
等何有光和安红豆走近了,扶桑眉开眼笑地和他们打招呼:“有光叔,红豆婶,早啊。”
夫妻俩笑呵呵地回应:“早,早。”
何有光端着饭菜去了屋里,扶桑从安红豆手中接走水壶,扬声喊道:“殿下,出来洗脸!”
面盆架放在了院子里,靠着北面山壁,扶桑拎着水壶走过去,往铜盆里倒了半盆水,用手一试,沁凉,他放下水壶,扭头问站在桥头的安红豆:“红豆婶,这是山泉水吗?”
“是,”安红豆忙道,“用山泉水洗脸对皮肤特别好。”
“是么,”扶桑笑道,“这山泉水竟有这么多好处。”
安红豆道:“山脚下的村民上山取水,再送去县城里卖,能卖十文钱一桶呢。”
卖水的事扶桑倒是听君如月说过,又想起君如月说山泉水是泡茶的一等好水,便道:“红豆婶,麻烦你帮我煮一壶热水,等吃完早饭我下去取。”
安红豆自然答应,何有光摆好早饭出来了,夫妻俩一起下去。
澹台折玉过来洗脸,扶桑把刚知道的新鲜事说给他听:“红豆婶刚才说,用山泉水洗脸对皮肤特别好。”
“你的皮肤已经够好了,”澹台折玉道,“又白又嫩,吹弹可破。”
“那我也要多洗洗,”扶桑道,“说不定能青春永驻呢。”
澹台折玉笑了笑,道:“等天气再热些,我们可以去下面的水潭里游泳。”
扶桑刚想说好,突然想起自己怕水,一脸为难道:“我不会游泳。”
澹台折玉道:“我教你。”
扶桑犹豫片刻,还是笑着答应了,说不定和澹台折玉在一起他就不怕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两个人用同一盆水洗脸,又用同一条面巾擦脸,正要回屋用饭,扶桑突然道:“你别动。”
澹台折玉定住,扶桑双手搭着他的肩,踮脚凑近他的脸,他以为扶桑要亲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然而扶桑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了看,什么都没做,就退开了,澹台折玉心里有些失落,却装作若无其事,问:“怎么了?”
“你的眼睛里好多血丝,”扶桑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澹台折玉笑着“嗯”了一声。
在扶桑对他说了那番话后,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一会儿想这一路上他和扶桑的点点滴滴,一会儿又想该如何向扶桑求婚,一会儿又试图想起被他淡忘的童年记忆,根本毫无睡意。
“都怪我,”扶桑自责道,“不该大半夜拉着你出去玩什么捉迷藏。”
“没事,”澹台折玉笑道,“等中午再补觉就是了。”
吃完早饭,扶桑把餐具送下去,回来的时候拎了壶热水,泡了壶热茶,他倒要尝尝山泉水泡出来的茶有何独到之处。
先倒了两杯茶晾着,扶桑走去书房,问:“殿下,你在写什么?”
澹台折玉坐在书桌后,手中握着一支笔,边写边道:“随便写写。”
扶桑站在他身边,垂眸看着熟悉的字迹,一字一句念道:“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③”
扶桑心内刚有所触动,就被澹台折玉拽到了腿上,他将他圈在怀中,道:“你昨天不是说要写份药方么,你说我写。”
扶桑差点把这事忘了,于是他一个一个念,澹台折玉一个一个写,写好之后,扶桑将墨迹吹干,起身道:“我去把这份药方交给周将军。”
澹台折玉道:“顺便让他过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
扶桑应了声“好”,拿着药方跑了。
到了前殿,敲开大门,扶桑对守卫说要找周醒周将军,守卫自去通传,让他稍候,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扶桑走到那棵老松树下面,仰着头张望。
何有光正拿着把笤帚扫院里的落叶,见状便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找松鼠。”
“那几只松鼠在这棵松树上住了有三四年了,如今来了只狸奴,它们觉得危险,就搬走了。”
扶桑想到玄冥咬死了君如月养的金丝雀,既遗憾又庆幸:“走了也好,希望它们搬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顿了顿,扶桑问:“有光叔,这棵松树多大岁数了?”
“那可说不好,”何有光抬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松枝松叶,“在行宫建成之前,这棵松树就长在这里了,我估摸着它得有两三百岁了。”
扶桑“哇”了一声,道:“它可真长寿啊。”
何有光笑道:“几百岁都算短了,有的松树能活几千岁,要不人们常说松鹤延年、寿比松椿呢。”
扶桑顿生感慨:“和松树相比,人的寿命太短暂了。”
“是啊,”何有光心有戚戚,“区区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想到远在京城的爹娘,扶桑蓦然有些哀伤,他看着何有光道:“有光叔,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有七了。”
“我爹比你小一岁,今年三十六。”
“正好是本命年。”
扶桑不太懂:“本命年有什么说法吗?”
何有光道:“本命年是个坎儿,容易犯太岁,流年不利。”
一看扶桑表情变了,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救:“不过也不用担心,只要系一根红腰带,就能趋吉避凶,消灾免祸。”
扶桑半信半疑:“这么简单啊?”
“那可不,”何有光言之凿凿,“我去年就系了一年的红腰带,一直平平安安的,什么坏事都没发生。”
扶桑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等了一会儿,周醒还没来,扶桑没话找话:“有光叔,那些守卫行宫的士兵们都住在哪里呀?”
何有光反问道:“你昨天上山的时候没看见吗?”
他昨天趴在君如月背上睡了一路,醒来时都到行宫了。扶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何有光抬手一指:“沿着山道往下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见一道关隘,那道关隘旁边就是营房,他们吃住都在那里。”
扶桑“喔”了一声,又问:“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啊?”
“不清楚,”何有光道,“应该有百十来人罢。”
扶桑还想跟他说说端午的事,未及开口,身后响起开门声,周醒终于来了。
他穿着军装,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相貌平平,左脸上有一道两寸长的旧疤,使他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
扶桑将药方交给他,让他每隔十天采购一次,又提出想养一头母羊,正如君如月所说,此人有求必应。
最后,扶桑道:“殿下要见他,你跟我去趟后殿罢。”
见到澹台折玉,周醒行了跪拜之礼,澹台折玉亲手将他扶起来,转而对扶桑道:“你先出去待会儿。”
扶桑便出去了,他正好有些内急,等他从隔壁出来,就看见周醒的背影消失在廊桥之上。
扶桑和澹台折玉在无尽亭里边喝茶边下棋,才下了两盘棋就该吃午饭了。
饭后午睡,澹台折玉很快就睡着了,扶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又在纠结,他到底为什么还不对他“为所慾为”呢?
澹台折玉睡了很久,醒来已是申时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看看风景,什么都没做,暮色便笼罩了山野。
吃过晚饭,扶桑准备按摩,澹台折玉却道:“今天不想按。”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两天一次吗?”扶桑道,“从到碎夜城那天按摩就停了,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不能再往后拖了。”
澹台折玉一只手搭在肚子上,故作为难:“晚饭吃得太饱了,你现在让我趴那儿按摩,我怕我会吐出来。”
“那我不用力,保准不会让你吐出来。”
“不用力岂不是没效果,那还不如不按,省点松节油。”
“……”
扶桑说不过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明天必须要按。”
澹台折玉笑着点头:“好,明天一定。”
扶桑怏怏不乐:“我下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等药浴准备好,扶桑拿着两套中衣,跟着澹台折玉去了隔壁浴房。
澹台折玉用手试了试水温,一回头却见扶桑还在他身边站着,便问:“怎么不出去?”
扶桑挣扎须臾,抬头直视着澹台折玉,眼波流转,含羞带怯道:“殿下,浴桶这么大,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洗罢?”
既然已经主动把自己当作礼物送出去了,那就让他主动到底罢。
第134章 小太监134
澹台折玉定定地看了扶桑一会儿, 才哑声开口:“你确定?”
扶桑的脸在他的注视中越来越红,却始终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在听到他的问话后, 扶桑微弱地点了点头, 话音轻而坚定:“我确定。”
停了一瞬,又补充:“我想让你看到我的全部。”
不止是多余的那部分, 还有残缺的那部分。
澹台折玉又沉默须臾, 才道:“好,那就一起。不过现在的水温你受不了,我先泡,等水没那么烫了,你再进来。”
水温越高, 药浴的效果越好,澹台折玉泡了半年, 早已习惯了,扶桑不行, 他细皮嫩肉的, 可能会烫伤。
扶桑应了声“好”,却还站在原地不动, 澹台折玉莞尔一笑,双手握住扶桑的肩,推着他往后退,然后将他按在临窗的坐榻上,道:“你先坐在这儿。”
扶桑看着他回到浴桶边,一件一件脫掉衣衫, 搭在龙门架上。
澹台折玉能感觉到扶桑在凝视他,他破天荒地有些羞涩——虽然按摩时都是光着的, 但扶桑每次都会吹灯,还会在他身上盖件衣服,这是他第一次在亮着灯的情况下,向扶桑展示他完全赤躶的身躰。最关键的是,这半年来他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严重缺乏锻炼,他的身-材远不如从前那么好,他怕扶桑看了会失望。
而扶桑对他的身-材早已了若指掌,目光只盯着某一处,惊得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那本《素女经》里的图画多少有夸张的成分,可今日见到实物,竟是毫不夸张,甚至……甚至比图画中所描绘的还要可怕。
须臾之前,他还想着要主动到底,此刻却萌生退意,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容-纳那个庞-然-大-物。假如在昨晚之前就见过它的庐山真面目,他绝没胆子口出狂言,说什么“你可以对我为所慾为”。
澹台折玉一直垂眸敛目,直到坐进浴桶里,他才抬眼看向扶桑,隔着一段距离和茫茫水雾,他看不清扶桑的表情,更无从判断扶桑有没有失望。他轻咳一声,道:“怎么不说话?”
扶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灵机一动,他腾地站起来,期期艾艾道:“我、我忘了把茶壶端过来了,你等、等我一下。”
扶桑逃也似的出去了,这一去半晌都没回来。
澹台折玉心想,扶桑大概是反悔了,不想与他共浴了。
反悔了也好,反正他也没信心能够在赤躶相对的情况下控制住自己,他的自制力已经所剩无几。
但扶桑还是回来了。
他一手拎着提梁壶,一手拿着两只绿釉杯,走到浴桶边,把杯子放在置物架上,倒了两杯茶,递给澹台折玉一杯,道:“水温可以了罢?”
澹台折玉道:“你自己试试。”
扶桑用手试了试,开始宽衣解带。
他就站在浴桶边,背对着澹台折玉,澹台折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除尽衣衫,看着他转过身来,看着他抬蹆跨进浴桶,看着他慢慢坐进水中。
两个人面对着面,蹆碰着蹆,扶桑低头看着被药汤染成黄褐色的水面,小声问:“你看到了罢?”
澹台折玉“嗯”了一声,道:“看到了。”
扶桑抿了抿唇,又问:“是不是很奇怪?”
从前,他没见过正常男子的那物长什么样子,无从对比,便不觉得自己有多不正常,可刚才亲眼看到了澹台折玉的庞-然-大-物,有了对比,才知道自己那里小得可怜,惊心之余,不禁又生出些许自卑。
澹台折玉伸手挑起扶桑的下巴,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无比真挚道:“一点都不奇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从头到脚、每一处、每一寸都很美,不仅美,而且独特,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独特的人了,你就是独一无二的。”
扶桑被他的赞美蛊惑了,不由自主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在告诉你那个秘密之前,我一直想着,只要你不嫌弃我是阴阳同体就够了,可是今天我才意识到,仅仅是不嫌弃根本不够,我希望你能喜欢它,不管这具身躰是残缺的还是畸形的,你都能喜欢它。”
澹台折玉忙道:“我当然喜欢……”
“你骗我,”扶桑打断他,眼里泛起泪光,话音里尽是委屈:“你要是真的喜欢,为什么……为什么……”
扶桑难以启齿,澹台折玉猜不到他想说什么,急得赌咒发誓:“我要是骗你,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
扶桑赶紧捂住他的嘴,澹台折玉把他的手拽下来,柔声道:“要是能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就好了,你就会知道我究竟有多喜欢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喜欢得不能更喜欢了。”
扶桑看着那双盈满深情的眼,终于把困扰了他一天的问题问出口:“那……我都把自己送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与我交-欢?”
澹台折玉愕然失色,他没想到扶桑能说出如此大胆的话,从昨天到现在,扶桑一次又一次令他刮目相看。
这还是那个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扶桑吗?
可是,当扶桑顶着这张纯真无邪的面孔问出那个堪称霪荡的问题,一瞬间就令澹台折玉血脉偾张,置身于失控的边缘。
澹台折玉忍了又忍,才没向扶桑扑过去,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昼夜兼程赶来行宫吗?”
扶桑怔了怔,猜测道:“是为了尽快让我知道你重新站起来了。”
澹台折玉道:“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我急不可耐地想与你交-欢。”
扶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你昨晚为什么还要忍着?”
澹台折玉道:“因为你说,你把自己送给我,是为了让我发泻慾望,如果我立即就同你交-欢,岂不是坐实了你的说法?我不能让你觉得我只是贪图你的身躰,所以我才什么都没做,反正我已经忍了这么久,不差这一两天。”
扶桑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磕磕绊绊地问:“那我昨晚要是不说那些话,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对我……”
澹台折玉轻笑道:“是,我会对你‘为所慾为’。”
刹那间,紧张、害怕、羞赧、期待一齐涌上扶桑的心头,他直视着澹台折玉的眼睛,不顾羞耻道:“那你现在打算什么时候对我‘为所慾为’?”
澹台折玉故作犹豫:“还没想好。”
扶桑随即就把“失落”表现在了脸上。
澹台折玉忍俊不禁:“不过我打算先对你做点别的。”
扶桑还没来得及开口,澹台折玉的脸猛地凑过来,用唇封住了他的唇。
第135章 小太监135
直到两个人沐浴完、穿好衣服、上了床, 扶桑依旧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
早在黄嘉慧教他如何正确地亲吻时,他就偷偷幻想过,和澹台折玉唇舌纠缠会是什么感觉, 而今幻想成真, 个中滋味竟比想象中还要美妙千倍万倍,他的魂魄好像被澹台折玉吸走, 咽进肚里去了。
扶桑想把他的魂魄找回来, 刚一躺下,他就钻进澹台折玉怀里,趴在他身上,主动去亲他,澹台折玉立刻张-嘴迎接。两个食-髓-知-味的人, 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耳边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以及令人羞恥的吮-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澹台折玉蓦地发出一声闷哼, 他们才停下来,扶桑睁开眼, 看着被风拂动的碧纱帐,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澹台折玉压在了身下,澹台折玉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呼出的热气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澹台折玉支起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扶桑, 嗓子几乎哑透了:“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扶桑还没完全缓过神儿来, 茫然地点了点头。
澹台折玉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才从他身上移开,下了床,出了帐子。
扶桑歪着头,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帐,看着澹台折玉拉开柜门,拿了一套中衣,而后向着侧门走去。
他有些疑惑,明明才换的中衣,怎么又要换?
扶桑翻个身侧躺着,抬手轻抚着微麻的双唇,吃吃地笑起来。
原来,和喜欢的人亲吻是如此快乐的一件事。
他才疏学浅,无法细致而准确地描绘那种奇妙的感觉,只能笼统地用“快乐”两个字来概括——那种剧烈的、持久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快乐,以致令他感到心悸,因为超过了他可以承受的限度。
只是亲吻就已经銷魂蝕骨,那么……真正的交-欢又会快乐到何种地步呢?扶桑隐隐生出期待,可一想到方才之所见,不禁又有些怕。就算他张大嘴巴也吞不下那个庞-然-大-物,更遑论别的地方。
唉,当初就不该把那本《素女经》还给都云谏,应该留下来好好钻研才是,或许他现在就清楚该怎么做了。也不知道书房的架子上有没有类似的书。
扶桑当即就想去找找看,甫一起身,觉得不太对劲,掀开被子,分开双蹆,低头一瞧,中间那里有一小片洇湿的痕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刚才一不留神尿了几滴吗?
不,不可能!
正惊疑不定,忽然听见澹台折玉的脚步声,扶桑急忙盖好被子躺下,佯装无事发生。
澹台折玉撩开纱帐进来,脱鞋上床,越过扶桑,去了里侧——之前为了方便扶桑夜里照顾他,一直都是扶桑睡外侧他睡里侧,而今他好了,却也习惯了睡在里侧,不想再更改。
扶桑见他果然换了一身中衣,便问出心中疑惑:“不是才换的衣裳么,怎么又换?”
澹台折玉实在羞于启齿,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只是在情-迷-意-乱时无-法-自-控地嶒了两下,竟然就一-泻-如-注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扶桑解释,说得太隐晦怕扶桑听不懂,说得太明白他会觉得无地自容,可是他也不想向扶桑说谎,他才向扶桑发过誓的,绝不骗他。
踌躇了好一会儿,澹台折玉道:“等过两天我再跟你解释。”
扶桑不明所以,却也没追问,他心里还在纠结裤子上那片湿痕究竟是怎么来的。
他骤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回,他做了个什么梦,梦醒以后发现裤子湿了一片,他还以为自己尿裤子了,可是等他把裤子换下来,却发现那并不是尿渍,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见扶桑在走神,澹台折玉伸手覆上他白里透红的脸颊,嗓音轻柔:“在想什么?”
扶桑的目光落在澹台折玉的唇上,低声道:“还想亲。”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自从把自己当作礼物送出去之后,就将“羞恥”二字抛诸脑后了,释放出了某种天性,变得既贪婪又放-荡。
澹台折玉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亲了下,含笑道:“再亲下去,我们两个的嘴唇该肿了,明天怎么见人?”
“那我要背对着你,”扶桑边翻身边道,“我看着你就会抑制不住地想亲你。”
澹台折玉从后面貼上来,让扶桑枕着他的一条手臂,另一条手臂搭在扶桑腰上。
如今他知道了扶桑身躰的秘密,扶桑睡觉时就不用再穿胸衣,这样可以舒服些。从前他的手想搁哪里就搁哪里,现在却要刻意避开某个位置,多少有些不习惯。
忍了须臾,澹台折玉附在扶桑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又道:“我想和它们尽快熟悉起来。”
扶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嗯。”
当澹台折玉的手毫无阻隔地握住那团扶桑费心隐藏多年的肉时,扶桑轻轻地抽了口气,澹台折玉听见了,忙问:“庝吗?”
扶桑轻声否认,澹台折玉松了口气,建议道:“要不以后白天也别穿胸衣了罢,你总束缚着它,总归是不好的。”
扶桑道:“若不是我从小就束缚它,它会长得更大,就更不好隐藏了。”
澹台折玉道:“在这座行宫里,你根本不用隐藏自己,就让它自然生长好了。”
扶桑不能那么做。
棠时哥哥亲口说过,君如月也暗示过,澹台折玉现如今只是“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终有一天,他会走出困境,回到属于他的位置。
到那时,这座新宫就不再是他们的家了,他们都要离开这里,回到滚滚红尘中去,扶桑还是要继续隐藏自己。
“你是不是嫌它太小了?”扶桑避重就轻地问,“你喜欢丰满的?”
“没有,”澹台折玉矢口否认,“我对这个没什么偏好,不过你现在的形状,刚好就是人们常说的‘丁-香-乳’。”
扶桑默念那三个字,问:“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自然是好的,”澹台折玉道,“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好的。”
扶桑心想,这应当就是“情话”了罢?
他后悔背对着澹台折玉了,他想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看着他柔情似水的眼,听他说娓娓动听的情话。
情随意动,扶桑翻个身,面对着澹台折玉,软声道:“你再说一遍。”
澹台折玉便一字一句道:“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好的,你是这世上最好的,最珍贵的,最独一无二的,柳扶桑。”
话音刚落,扶桑就再次主动地吻上了澹台折玉的唇,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恨不能与对方融为一体。
第136章 小太监136
澹台折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终于发挥了些许作用, 没让他换第三套中衣。
这一夜,两个人都睡得极好,在各自的美梦里流连忘返。
在晨光中醒来时, 一睁眼就看见心爱之人恬静的睡颜, 幸福的暖流旋即涌入心间,荡漾起甜蜜的涟漪, 笑意在眉眼间弥漫, 翘起的唇角始终无法抹平。
扶桑被被子里探出一只手,隔着毫厘之距,用指尖描摹澹台折玉的浓眉、挺鼻、薄唇……澹台折玉突然张嘴,噙住了扶桑的半截手指。
扶桑惊呼一声:“殿下!”
澹台折玉睁开眼,与扶桑四目相对, 轻轻地咬,慢慢地婖, 仿佛那根手指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扶桑心跳如鼓,几乎要融化在澹台折玉灼灼的目光里, 他想把手指抽出来, 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也动不了。
不过澹台折玉很快就放过了那根手指, 他把扶桑揽到他身上,让扶桑压着他,而后又开始没完没了地亲吻。
直到扶桑快喘不过气来,两个人才分开,交颈喘息。
须臾之后,澹台折玉在他耳边哑声问:“有没有比昨晚进步一点?”
扶桑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隔了几息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昨晚澹台折玉还有些生涩,今天就已熟能生巧, 用他的三寸之舌在扶桑的身躰里搅起惊涛骇浪,感受比昨晚更強烈,強烈到令扶桑害怕,他隐隐感觉到躰內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澹台折玉又问:“舒服吗?”
扶桑再“嗯”一声,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
澹台折玉追问:“怎么个舒服法?”
扶桑羞臊难当,不慾理他,翻身起来,正要下床,澹台折玉追过来,从后面搂住他的腰,下巴垫在他肩上,柔声细语道:“你的身躰和我不一样,我必须弄清楚你的感受,才知道怎么做能让你快乐。”
扶桑沉默片晌,低声道:“你不用费心研究这个,因为……你随便抱抱我、亲亲我,或者只是用手碰碰我,都能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快乐,我的身躰对你没有丝毫抵抗力。”
澹台折玉的心里满是浓情蜜意,还有一股酸酸涩涩的感动,他偏头亲了亲扶桑的脖颈,边耳鬓厮磨边道:“我也是,扶桑,我好快乐,这辈子从未如此快乐过。”
扶桑莫名有些想哭,他不敢再开口,静静等着泪意褪去。
“嗷呜——”
玄冥的叫声打破了温情脉脉的氛围,是那种逞凶的叫声。
“应该是那只叫十五的小猴子又来了,”扶桑道,“我出去看看。”
澹台折玉这才松开他,扶桑下了床,从顶箱柜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件松绿的胸衣——三件胸衣三种颜色,分别是雨过天青色、松绿色和银红色,不仅用料名贵,款式也独特,是他娘费了许多心思为他特制的,束胸效果好,轻薄透气,穿脱方便,还易于清洗,无需晾晒——当初第一次遭遇刺杀时,他和澹台折玉弃车逃亡,落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胸衣在马车上,他暗暗惋惜了许久,幸好行李被都云谏他们捡回来了,他又失而复得。
“过来,”澹台折玉道,“我帮你系扣。”
虽然昨晚已经被看光光了,可那毕竟是晚上,现在光天化日的,扶桑哪好意思随便袒露身躰。
扭捏少顷,扶桑还是走进了碧纱帐,坐在床边,背对着澹台折玉,上衣半褪,让澹台折玉帮他把胸衣穿好,他道了声谢,红着脸出了帐子。
穿好外袍,扶桑从正门出去。
夏天,日头出来得早,这会儿已经悬在东方。在日光的照耀下,雾霭变得稀薄,在山林间缭绕,宛如仙气飘飘。
扶桑先走到北面山壁,抓住那根彩绳,敲两下风铎,清脆的鸣响在山谷里回荡。
南面山壁下,玄冥还在低吼不止,扶桑走过去,刚喊了声“玄冥”,玄冥遽然大叫一声,猛地冲上山壁。
“玄冥!”扶桑急忙跑过去,可玄冥已经消失在灌木丛中,“玄冥!回来!玄冥!快回来!”
这次玄冥没有听从他的召唤。
扶桑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小石子和枯树枝,显然是那只未曾谋面的金线狨所为,玄冥一直在忍受它的挑衅,直到他出来,玄冥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想和小泼猴打一架,小泼猴落荒而逃,玄冥穷追不舍。
山林里危险丛生,他怕玄冥遭遇不测,一去不回。
澹台折玉闻声而来,问他怎么了,扶桑一脸担忧道:“玄冥跟着那只猴子跑了,我怕它有危险。”
澹台折玉安慰道:“玄冥不是普通的狸奴,它跟着我们走了几千里,早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它只是在我们面前乖巧,其实凶猛强悍,寻常野兽根本奈何不了它,你就放心罢。”
扶桑仍是蹙着眉:“那它要是在山里野惯了,不再回来了怎么办?”
澹台折玉道:“孩子养大了,总是要离开爹娘的。”
扶桑哭笑不得:“你倒是宽心。”
澹台折玉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做爹的总是要比当娘的想得开些。”
被他这么一说,扶桑还真觉得他们俩有点严父慈母的模样,心底倏而冒出一缕遗憾,要是他能给澹台折玉生个孩子就好了,可惜他只长了一对毫无用处的乳-房,没长别的。
思及此,扶桑微愣了下,随即哑然失笑。
人心果然是善变的。从前,他为这具畸形的身躰感到自卑和羞耻,可现在,他竟为这具身躰畸形得不够彻底而感到惋惜,这实在太荒谬了。
扶桑抬头望着玄冥跑走的方向,道:“希望玄冥能找到回家的路。”
澹台折玉道:“就算它找不到,那只猴子也会带它回来的。”
扶桑“嗯”了一声,不再忧心此事。
两个人轮流去了恭房,然后一起晨练。
先绕着宽阔的庭院走个十圈八圈,接着做两遍五禽戏,扶桑就完成了,澹台折玉还要再打几套拳,他想尽快恢复身材,让扶桑看到、摸到、感受到更好的他。
直到何有光和安红豆端着早饭、提着洗脸水上来,澹台折玉才停下。
饭后,扶桑收拾餐具,把玄冥的早饭留在桌上,等它回来吃。
把餐具送到前殿厨房里,何有光不免唠叨两句,说这些杂事放着他来就行,扶桑笑道:“有光叔,你就别跟我争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打发时间了,还能顺便锻炼身躰,一举两得。”
何有光怕说多了招人烦,没敢继续争辩,赔着笑道:“那就劳烦你了。”
扶桑转身要出去,忽地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来:“有光叔,浴桶里的洗澡水应该倒在哪里呀?”
何有光道:“正好我要去后殿扫院子,我上去跟你说。”
何有光拿着笤帚和簸箕,和扶桑一起去往后殿。
进了浴房,何有光先把一条袖子撸到肩膀上,而后趴在浴桶边,把手伸进水里摸索,当他把手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圆形木板,木板背面还贴着一块白布。
何有光道:“这块板子是嵌在桶底的,浴桶下面有个约莫两丈深的洞,把这块板子一抠,桶里的水自然就漏进洞里去了,省得还得舀出来,拎到外面去倒。”
扶桑站在浴桶边,看着桶里的水位快速下降,惊叹道:“好聪明的做法。”
一桶水很快就漏完了,何有光把浴桶挪开,让扶桑看下面的洞,洞口和那块木板一样大,里面刚好灌满了水,伸手就能触到水面。
“有光叔,这个洞是你凿的吗?”扶桑问。
“当然不是,我哪有这么灵光的脑子,是当年负责建造这座无名殿那位梓人的主意。”
“那位姓林的梓人?”
何有光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他姓林?”
扶桑道:“听君二公子说的。”
何有光将浴桶移回原位,把那块圆形木板重新嵌进桶底,露出一圈白布边,他告诉扶桑,扯布边就能把板子抠出来。
两个人从侧门出去,何有光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二公子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扶桑听见了,以为他在问自己,便拉着何有光去了无尽亭,将原委细说了一遍,何有光听罢,叹息道:“那个卖房子的男人我认得,他叫林庆吉,前年我儿子成亲,还请他去喝过喜酒。他的曾祖父林孟春,便是建造这座无名殿的梓人,在嵴州也曾是响当当的人物,辛苦挣下偌大一份家业,没成想不过三代就败得精光。”
显而易见,何家和林家是有些渊源的,扶桑心念一转,慢条斯理道:“有光叔,我听君二公子说过,这百年间,一直是你们何家人守护着行宫,最开始是你的祖父祖母,接着是你的爹娘,再接着就是你和红豆婶。你有没有听你的祖父母或者爹娘提起过澹台云深这个人?”
顿了顿,扶桑紧接着道:“今儿个是五月初一,再过几日便是端午。澹台云深也算是殿下的先祖,殿下想趁着端午祭一祭他,可我们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你若是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
何有光未及接话,澹台折玉端着茶盘朝这边走来,他在扶桑身边落座,先给何有光倒了杯茶,和声道:“有光叔,我对这座行宫原来的主人充满好奇,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只管说给我听。”
“有光叔”三个字从澹台折玉嘴里说出来,将何有光骇得不轻,几欲起身下跪,可一对上澹台折玉沉静如水的目光,何有光动也不敢动,唯恐唐突了他。
何有光生受了这声“有光叔”,稍稍平定心绪,才缓缓开口:“或许是长年住在山里的缘故,我们家的人都很长寿,我祖父活到了九十七岁,他去世那年我已经十几岁了,我确实听他讲过许多年轻时的事。”
“我的祖父……其实是东笛人,他原本是东笛王子阿勒循身边的仆人,差不多是和阿勒循一起长大的。阿勒循是东笛王的第七子,有‘东笛第一美人’之称,和他的美名一起远扬的,还有他恶毒的心肠,人人都说他嗜血好杀,罪孽滔天,是披着画皮的魔鬼,然而我祖父却说,阿勒循是他见过的最可怜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发泄他对这个世界的怨恨,至于阿勒循有何可怜之处,我祖父却绝口不提。”
“好像是阿勒循二十岁那年,战无不胜的他打了人生中第一场败仗,而且败得彻底,打败他的人正是澹台云深,他沦为了澹台云深的阶下囚。那之后不久,澹台云深派人去东笛打探阿勒循的身世,我的祖父被抓起来拷问,为了活命,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去。又过了没多久,便传来了阿勒循的死讯。”
“大概是阿勒循死后的第五年,我祖父第一次见到了澹台云深。当时我祖父贫病交加,若非澹台云深出手相助,我祖父早就病死了。澹台云深把我祖父从东笛王城带到了嵴州,为他换姓更名,让他重新做人,从此我祖父就成了澹台云深身边唯一的仆人。”
“在这座无名殿建成之后,住在这里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澹台云深,另外两个就是我的祖父祖母,他们俩一起照顾澹台云深的衣食起居,直到有一年,澹台云深忽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我祖父就守着这座宫殿,等着澹台云深回来,他等了六十几年,至死也没等到……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六十几年的漫长等待,只是听着就教人倍感心酸。
扶桑眼眶微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澹台折玉不似他这般多愁善感,平静道:“多谢有光叔告知。等到端午那日,还请有光叔按照此地风俗准备供桌,摆在后殿的院子里即可。”
何有光一口应下,然后起身告退,扫院子去了。
听了何有光的讲述,故事变得愈发丰满了,但扶桑最想知道的几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答案——阿勒循的悲惨身世究竟是什么?阿勒循临死前到底对澹台云深说了什么?澹台云深最后去了哪里?
就像看了一本没有结局的话本,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澹台折玉握住扶桑的手:“在想什么?”
扶桑偏头看着他:“你说澹台云深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澹台折玉道:“他若是还活着,今年就一百二十多岁了,你觉得可能吗?”
扶桑摇了摇头:“不可能。”
“别想了,”澹台折玉拉着他站起来,“陪我下楼梯去。”
澹台折玉上下楼梯有些困难,因为他的膝盖不能自如地弯曲,所以才要多加练习,他现在有种急于求成的心态。
澹台折玉自己扶着栏杆慢慢地往下走,他不让扶桑扶,扶桑就在旁边数数:“一,二,三……”
走下廊桥时,扶桑刚好数到二百。
扶桑带着澹台折玉去看了水车,又在前院坐着休息了半晌,再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去。
走到最后,澹台折玉双蹆发软,止不住地想往下跪,但他咬牙坚持住了,没让扶桑看到他无能的样子。
回到屋里,扶桑让澹台折玉躺在书房那张罗汉床上,他帮澹台折玉按摩双蹆。
刚按完了一条腿,何有光前来禀报:“殿下,君二公子来了,此刻正在前殿。”
扶桑诧异道:“不是才刚回去么,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说着说着,他心里倏地打了个突,该不会是京城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罢?
第137章 小太监137
扶桑站在桥头迎接君如月, 隔着半座廊桥,他一脸灿烂地朝君如月挥手,等君如月一阵风似的来到跟前, 他小声问:“月哥哥, 你才走没两天,这么快又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君如月看着他, 笑着道:“进去再说。”
扶桑只好惴惴不安地跟着他进了屋,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坏事。
进了屋,君如月向端坐在罗汉床上的澹台折玉行礼:“参见殿下。”
澹台折玉开门见山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君如月道:“前日我刚回到家,我娘就给我张罗了一门亲事,非要带着我去女方家里相看, 我若不依,她就让我爹卸了我的职, 再把我撵到乡下的庄子去屯田,眼不见心不烦。恰在昨日从京城来了一封信, 我就借着送信的由头跑出来了。”
澹台折玉问:“谁来的信?”
君如月从怀中取出信封, 转而看向扶桑:“这封信是给扶桑的。”
扶桑正自忧心,闻言一怔:“……给、给我的?”
“没错。”君如月把信递给他, “信封上写的名字是柳棠时,我问了都云谏,才知道柳棠时是你哥哥,你是代替他流放到这里来的,那么这封信自当是写给你的。”
扶桑看着信封上“柳棠时亲启”这几个字,险些喜极而泣:“确实是我爹的字迹。”
扶桑拿着信从侧门跑出去, 来到无尽亭下,双手颤颤地撕开信封, 抽出信笺,小心展开,“扶桑吾儿”这四个字刚映入眼帘,眼泪就已夺眶而出。
唯恐泪水将信打湿,扶桑急忙以袖拭泪,而后细细端详——
扶桑吾儿,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经平安抵达碎夜城。事到如今,我和你娘别无所求,唯愿你平安康健。
棠时将他在嘉虞城与你重逢的事悉数告知我了,想必你也知晓了我和你娘安排你假死之事。虽然这与我和你娘原本的筹划大相径庭,但好在结果尚可,你和棠时都成功逃出了京城。我原想着,太子在流放之路上必定会遭遇一轮接一轮的刺杀,待随行的禁军兵力大损之后,我再派人救你出来,可棠时说,你已决意追随太子。
在我和你娘眼中,你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孩,童真稚拙,不谙世事,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大成人,不仅懂得为爹娘着想,还敢于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你不想走爹娘为你安排的那条路,我们并不怪你,孩子长大了,做爹娘的就要学会放手,总不能一辈子将你攥在手里。而今我们相隔数千里,爹娘有心无力,再也不能为你做任何事,你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凡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恣意妄为。
我亲身经历过,所以我深知爱情的力量有多可怖,能够让人生,亦能让人死,假如当年我没有爱上你娘,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是你娘拯救了我。我听棠时说你已经得到了太子的青睐,我对此毫不怀疑,因为你天生就拥有讨人喜欢的能力,更何况你和太子还有过一段两小无猜的美好回忆。我支持你勇敢地追求爱情,只有亲自品尝过爱情的滋味,才算不枉此生,但是切记,万万不可在情爱中迷失了自我,那是极其危险的,我在这座深宫里见过太多为爱所困、身心扭曲、害人害己的惨事。人心易变,情爱难守,白头到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勿要强求。你向来心地纯粹,我相信你定能抱朴守真。
太子流放之后,夺嫡之争日趋激烈,京中局势变幻莫测。
在余下的五位皇子中,二皇子和五皇子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二皇子背后有太后、珍贵妃和章太傅的鼎力支持,五皇子背后则有蕙贵妃和武安侯的全力襄助,武安侯之嫡女已和五皇子谈婚论嫁,不日便将成婚。若二皇子胜,则太子性命危矣,若五皇子胜,太子方能活下去。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上至帝王将相,下到太监宫女,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我和你娘更是首当其冲。与其被动卷入纷争,不如主动参与其中,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小人物亦有成就大事的可能。
如果我和你娘能在此番斗争中活下来,我会写信让你知道,在那之前,切勿给我们来信,这封信也不必回,最好看完之后就烧掉。
扶桑,好好活着,但愿我们一家人还有重聚的那一天。
柳长春
正月廿二
看信的过程中,扶桑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
他不辞而别,肯定伤透了爹娘的心,也辜负了爹娘多年的养育之恩,可爹娘对他却没有丝毫怨怪之意,反而处处为他着想。
虽然信中没有明说,可就算扶桑这么愚钝也能看得明白,爹娘是站在五皇子这边的,因为只有五皇子成为太子,澹台折玉才有可能活着,只有澹台折玉活着,他才能安然无恙。爹娘堵上性命,卷入夺嫡的血雨腥风之中,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扶桑越想越是悲从中来,捂着脸哭出声来。
澹台折玉被哭声引过来,站在扶桑身边,揽住扶桑的肩,扶桑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肚腹上放声大哭。
澹台折玉轻轻抚摸着扶桑的头发,直到哭声渐弱,他才扶着石桌坐下来,用扶桑送给他的帕子帮扶桑擦干眼泪,道:“我可以看看这封信吗?”
扶桑点了点头:“嗯。”
他对澹台折玉已经坦诚得不能再坦诚,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他不会对澹台折玉有任何隐瞒。
澹台折玉拿起信笺,认认真真看完,心里既感动又羡慕。
扶桑与他的爹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却甘愿为了扶桑豁出性命,这才是真正的父母之爱。
反观他自己,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却只有厌憎和磋磨。
澹台折玉将信笺折好,塞回信封里,道:“这封信写于正月廿二,当时灵稚表妹和五弟婚事初定,现如今他们已然完婚,成了夫妻。”
扶桑红着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澹台折玉道:“在君府时,君北游告诉我的。”
扶桑一时默然。
韩灵稚原本应该嫁予澹台折玉为妻,现在却嫁给了他的弟弟,他会不会感到难过?
澹台折玉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我对灵稚表妹从无半点儿女之情,她对我亦然,无论是嫁给我还是嫁给五弟,对她来说都没什么不同。”
扶桑觉得韩灵稚有点可怜。
她和大公主一样,虽然出身高贵,却身不由己,只能任人摆布,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你无需为爹娘担心,”澹台折玉又道,“在离开碎夜城之前,我叮嘱过都云谏,回京之后一定要保你爹娘平安无事。”
扶桑顿时转忧为喜,他激动地扑进澹台折玉怀里,哽咽着不住呢喃:“谢谢你,谢谢你……”
澹台折玉轻抚着他的脊背,轻笑道:“谢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君如月独自在屋里待了半晌,听着外头没了动静,便想出去看看,他掀开绣帘,迈步出去,一转眼就看见亭中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旋即便退了回去。
虽然早就猜到澹台折玉和扶桑的关系非同一般,可在亲眼目睹之前,心里难免存着点祈盼,盼望他们只是单纯的主仆而已。
此刻期望破灭,君如月心里倒没起什么波澜,毕竟他和扶桑相交甚少,几乎没什么情谊可言,不过是一点点不知所起的绮念而已,要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的。
正站在帘后出神,突然听见扶桑唤他:“二公子!”
君如月刻意顿了顿才举步出去,扶桑正穿过小径朝他走来,边走边道:“二公子,都云谏还在碎夜城吗?”
君如月道:“他昨日就启程返京了,怎么了?”
“糟了。”扶桑一脸懊恼,“我爹在信里叮嘱我不要给他写信,可我在抵达碎夜城之前就写好了一封长信,托翠微帮我带回京去,我怕这封信会给爹娘惹来麻烦。”
澹台折玉跟过来,问:“你在信里写了什么?”
扶桑边回想边道:“写了这一路的经历和见闻,还有我对爹娘的愧疚与思念,主要是想让他们知道我过得很好,不让他们为我担心。”
澹台折玉道:“柳翠微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只能通过都云谏把信送出去,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都云谏和柳翠微已经走了,扶桑想担心也没用,只能尽量往好处想,让自己宽心。
他笑着对君如月道:“多谢二公子,跑这么远为我送信。”
君如月不以为意道:“我主要是为了躲我娘,送信只是顺便。”转而又对澹台折玉道:“殿下,你能不能收留我,让我在这儿暂住两天?”
澹台折玉让周醒准备的东西今天就能准备好,他打算今晚向扶桑求婚的,可他又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君如月的请求,只得勉为其难道:“只能留你住一晚,明天就走罢,嵴州这么大,还愁没处去么?”
君如月拱手道:“多谢殿下。”
扶桑道:“我这就去告诉有光叔,中午加菜。”
平时三菜一汤,今儿个六菜一汤,都是山珍野味,鲜美无比,君如月还陪着澹台折玉喝了一坛桑落酒。
扶桑滴酒不沾,就默默地吃,边吃边想那封信,仍是止不住地担心,又想到何有光昨天说本命年容易犯太岁,愈发忧虑了。还有玄冥,到现在都没回来,也让他放心不下。
饭后,扶桑道:“殿下,我想出去找找玄冥。”
澹台折玉知道,不让他寻找一番他是不会安心的,于是对君如月道:“你陪扶桑一起去罢。”
君如月求之不得,欣然答应。
扶桑换了件石绿色窄袖圆领袍,系一条月白色腰带,勒出一把纤纤细腰。
扶桑走到正门口:“殿下,我走啦。”
澹台折玉坐在书桌后冲他勾勾手指:“过来。”
扶桑走过去:“怎么了?”
澹台折玉拉着他坐到蹆上,二话不说就欺身吻了上来,扶桑“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双手环住澹台折玉的脖颈,很快就沉醉在这个带着淡淡酒气的深吻里。
过了许久,澹台折玉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个吻,他用拇指擦去扶桑唇边的水渍,哑声道:“找不到就早点回来,别让我等太久,你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会感到焦虑。”
扶桑婑媠的双眸里满含春色,声音也带着点喑哑:“你去睡会儿罢,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不想睡,我要写点东西。”
“写什么?”
“都云谏带着一个孕妇,想来走不快,我给我舅舅写封信,让君如月带出去,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有我舅舅的保护,你就无需再担心爹娘的安危了。”
扶桑感动地眼泛泪光,无以言表,便用亲吻来代替。
又纠缠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分开,扶桑从澹台折玉身上起来,依依不舍地走了。
下了廊桥,来到前院,君如月已经站在松树下等了半晌。
扶桑见他手里拿着一把木弓,蹀躞带上挂着一只箭囊,囊中插着数支羽箭,便问:“哪来的弓箭?”
君如月道:“向有光叔借的,顺便打个猎。”
何有光闲来无事,正坐在廊下雕一块木头,闻言搭话道:“我出去砍柴时,总会带着弓箭,一来防身,二来可以猎些雉鸡野兔,既能吃肉,皮毛还可以卖钱。”
扶桑问何有光知不知道十五常在哪里出没,何有光道:“我也不大清楚,猴儿们总是三五成群在林子里乱窜,哪有吃的就去哪。不过你们可以往南面找找,山南为阳,树木更繁茂,吃的也更多,野兽们更喜欢在南面生活。”
君如月叫开大门,带着扶桑堂而皇之地出了行宫。
虽是晌午,但山中凉爽,清风拂面,浸润着花草的清香。
二人沿着崎岖的山道往上走,没多久就走到了那座悬挂着瀑布的悬崖之上,可以俯瞰整座行宫。
瀑布与一条半丈宽的溪流相连,溪流自高处蜿蜒而下,两侧草木扶疏,繁花似锦,蜂飞蝶舞。
“玄冥!”
“玄冥!”
扶桑呼唤几声,等待少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循着溪流继续向上,扶桑好奇地问:“月哥哥,你为何如此抗拒成亲呀?我以为正常男子都很乐于娶妻生子呢。”
君如月自嘲一笑:“可能我不正常罢。”
扶桑道:“你家世好、相貌好、品性好,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哪里不正常?”
君如月想了想,道:“眼高于顶,过于挑剔。”
扶桑想起那天一起逛街,向君如月大胆示爱的女子简直络绎不绝,便道:“心悦你的女子那么多,你一个都瞧不上吗?”
“对呀,”君如月叹了口气,“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大年纪还打光棍了,让父母成日为我的婚事操心,着实不孝。”
听他语带颓丧,扶桑急忙安慰他:“你别灰心,缘分奇妙得很,说不定你的有缘人就在你身边,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
君如月看着走在身边的人,莞尔笑道:“是么。”
扶桑不由想到他和澹台折玉,半年前,他们之间还隔着天堑,而现在,他们已经亲密无间,心心相印。
缘分实在妙不可言,可以把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连结在一起,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你在笑什么?”君如月问。
“嗯?”扶桑怔了怔,“我笑了吗?”
“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我才没有。”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扶桑又开始呼唤玄冥,喊了几声,他道:“月哥哥,你可以试着喊喊十五,说不定能把它喊出来。”
“十五是谁?”君如月问。
“一只小猴子,就是它把玄冥拐跑的。”扶桑道,“有光叔救过它的命,说它通人性得很。”
于是一个喊玄冥,一个喊十五,一路往南面的山林走去。
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只能在密林间穿行,落叶松软,杂草丛生,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
君如月突然横臂挡住扶桑,低声道:“别动。”
扶桑左右看看,低声问:“怎么了?”
君如月抬手一指:“那里有一只灰兔。”
扶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几丈开外有只灰突突的兔子,一蹦一跳地走着,十分可爱。
君如月利落地挽弓搭箭,扶桑蓦地大叫一声,灰兔受惊,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君如月扭头看着他:“怎么,不忍心?”
扶桑点点头:“它和玄冥一样,都是一条小生命,我不想看着它死在我面前。”
君如月笑了笑,把箭插回箭囊里,朝扶桑伸出一只手:“我牵着你罢?”
扶桑直接握住他的手,问:“月哥哥,这山里有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吗?”
君如月牵着他继续往前,道:“当然有,但只要不是饿极了,那些猛兽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所以不用太担心。”
扶桑不解:“为什么?”
君如月道:“因为人比猛兽更可怕。”
往前走了没多远,扶桑听到一声类似牛叫的声音,小声问:“月哥哥,你听见了吗?”
君如月示意他噤声,然后拉着他鬼鬼祟祟地走到一片半人多高的灌木丛后面,伸手拨开枝叶,透过缝隙窥视,扶桑看到一只像牛又像马的野兽,生得高大又强壮,头上有两根枯树枝似的角,凭着这对大角,扶桑认出来,这是鹿。
他们没有打扰这只悠闲吃草的鹿,悄悄地走了。
走出一段,君如月道:“刚才看到的那只鹿叫赤鹿,也叫马鹿,是这座山里体型最大的一种鹿。除了马鹿,还有花鹿、獐子、狍子,鹿台山便是因这些鹿而得名的。”
“那对鹿角好威风,”扶桑道,“马鹿可以当马骑吗?”
“只要驯好了就能骑,东笛有个小部落便是以驯鹿为生。”君如月道,“你要是想骑的话,我可以从东笛那边买一头驯好的马鹿过来。”
“不用不用,”扶桑忙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扶桑走不动了,他站在原地放声呼喊:“玄冥——!”
喊声在山林间回荡,惊飞了许多鸟。
扶桑叹了口气,放弃了:“月哥哥,我们回去罢。”
他已经出来太久了,澹台折玉还在行宫等着他呢。
上山容易下山难,扶桑不慎被藏在落叶之下的青苔滑了一跤,虽然君如月及时扶住了他,但他还是崴了脚。
君如月往他面前一蹲:“上来罢。”
扶桑趴到他背上,赧然道:“辛苦你了。”
君如月勾着他的双蹆站起来,道:“我背着你反而比牵着你更轻松,不信你瞧——”
话音刚落,君如月施展轻功,纵身一跃,背着扶桑腾空而起,扶桑惊叫一声,吓得闭上眼,再睁眼时,他们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两三丈外的一块平地上。
扶桑扭头看着他们方才站立之处,满心敬佩道:“月哥哥,你好厉害!”
一句平平无奇的夸赞便令君如月身心舒畅,满面春风道:“搂紧我!”
扶桑乖乖搂紧君如月的脖颈,君如月再次带着他纵身飞跃,风声在耳边呼啸,周遭景物瞬间倒退几丈远,扶桑从未有过这样新奇的体验,觉得既惊险又刺激。
不过他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断断续续地呼喊着玄冥,可惜直到最后也没把它喊出来。
到了行宫门口,君如月才把扶桑放下来。
守卫开门,君如月扶着扶桑进去,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何有光和安红豆一齐从穿堂走出来,见扶桑一瘸一拐的,快步迎过来:“哎哟,怎么受伤了?”
扶桑笑道:“只是不小心崴了一下,不要紧的。”
安红豆道:“屋里有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我去给你拿。”
安红豆进了一间屋,很快出来,交给扶桑一只小瓷瓶,让他抹在伤处,扶桑道了谢,君如月扶着他经过穿堂,走到桥头,扶桑“咦”了一声,扬声问:“有光叔,哪来的小船?”
清澈的水面上,多了一叶扁舟,明明他和君如月出门时还没有的。
何有光走过来道:“一刻钟前周将军才送过来的,说是殿下让他准备的。”
第138章 小太监138
那是一艘只能容纳两人同乘的小舟, 由浅棕色橡木做成,看起来洁净崭新,今日应是它首次下水。
扶桑想起昨天上午, 澹台折玉把周醒叫进屋里说话, 还特地把他支了出去,不让他听见。奇怪, 不过是一艘小舟而已, 有什么对他保密的必要吗?他现在不还是看见了?
“殿下是想在这个水潭上泛舟吗?”君如月道,“嗯……倒是别有意趣。”
水潭汇聚在三面悬崖和前殿的房屋之间,基本呈圆形,方圆大约七八丈,水色青碧, 边缘浅,中间深, 但也瞧不出有多深。廊桥差不多就悬在水潭中央,南面是悬崖和瀑布, 北面是水潭的出口, 与之相连的溪涧从屋后绕行,向着山下蜿蜒而去。
和君府里那片精心打造的莲池相比, 这方水潭既不够开阔,也没有弱柳扶风、娇花照水的景致,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那条宛如银练的悬瀑了。
可这些外物终究只是点缀,同舟之人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扶桑想象着他和澹台折玉一起泛舟水上的情景,他依偎在他怀中,欣赏着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美景, 该是何等的浪漫缱绻。
君如月伸手在扶桑眼前晃了晃:“又在傻笑什么呢?”
扶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笑,急忙正了正神色, 含混道:“没笑什么,我们赶紧上去罢。”
理智告诉君如月,他应该和扶桑保持适当的距离,可说出的话却毫无理智:“想让我背你还是抱你?”
扶桑试着用扭伤的那只脚站立,还是很疼,单凭一只脚蹦上两百级台阶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事,只得厚着脸皮道:“背我。”
君如月再次背上他,拾级而上,等走到尽头,再小心翼翼地放他下来,扶着他穿过庭院,走进屋里。
一进门就看见澹台折玉侧卧在罗汉床上,闭着双眼,似乎睡得正沉,完全没察觉有人进来。
扶桑将悬着的伤脚落地,摆脱君如月的搀扶,无声地示意他先行离开,君如月点点头,转身出去。
扶桑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到罗汉床边,慢慢坐下,俯身凑到澹台折玉耳边,声如蚊蚋道:“殿下,我回来啦。”澹台折玉唇角轻弯,闭着眼道:“找到玄冥了吗?”
“既没找到玄冥,也没找到猴子。”扶桑道,“但我见到了一只马鹿,也算不虚此行。”
澹台折玉往里挪了挪,扶桑自觉地躺在他身边,脸对着脸,呼吸相闻。
“马鹿长什么模样?”澹台折玉问。
“长得像马,但身形比马要矮小些。它的皮毛是赤色的,所以又叫赤鹿。它的头顶生着一对硕大的鹿角,看起来很威风。还有,它的叫声特别像牛。”扶桑试着模仿,“哞~哞~”
“有种名叫赤菟的马,皮毛也是赤色的。”澹台折玉静静看着他,“还看到什么了?”
“许许多多的树,除了楝树和松树,大部分我都不认得。还有很多草药,诸如飞蓬、龙葵、曼陀罗、鬼针草、酢浆草,几乎遍地都是。”
“还有吗?”
扶桑猛然觉得自己错了,他兴致勃勃地和澹台折玉说这些,可能会让澹台折玉觉得他贪恋外面的自由和风景,但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和澹台折玉分享他的所见所闻而已。
扶桑话锋一转:“对了,我刚才看到那艘小船了,你要用它做什么?”
澹台折玉道:“前天晚上我唱歌哄你睡觉,歌谣里有一句:‘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我便想着,下面那片水潭里应该漂一艘小船。”
扶桑一脸期待:“我们可以在船上钓鱼,也可以在船上赏月。”
澹台折玉道:“还可以铺上两层被褥,就睡在船上。”
扶桑道:“船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
澹台折玉微笑道:“你可以睡在我身上。”
扶桑怔了怔,直接扑到澹台折玉身上,使他从侧躺变成平躺,扶桑双臂交叠趴在他胸口,眉眼弯弯地觑着他,道:“像这样叠在一起吗?”
澹台折玉凝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扶桑,吻我。”
扶桑便好似受了蛊惑,往前移了移,奉上自己的双唇,任由澹台折玉采撷,浑然忘我。
不知过了多久,唇舌分离,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扶桑看着澹台折玉眼里弥漫着的情慾,暧昧不明道:“殿下,我感觉到了。”
澹台折玉当然明白他感觉到了什么,低哑地“嗯”了一声。
扶桑忍不住旧话重提:“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澹台折玉伸手掐了下他红润的脸:“你怎么比我还急?”
扶桑嘟着嘴道:“皇帝不急太监急嘛。”
澹台折玉忍俊不禁,而后正经道:“你明知道我有多急,每次亲吻你,我都恨不得吃掉你,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扶桑沉吟片晌,将自己先前的猜测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不会?”
澹台折玉被问住了。他才有了初吻,至于更进一步的事,也只是看过一些图画和文字而已,尚且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确实算不上“会”。可这种事,似乎也不需要“会”,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水到自然渠成,因此也不能说“不会”。
扶桑将他的沉默当作了默认,柔声安慰:“不会也没关系,我……我们可以一起摸索,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澹台折玉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扶桑这模样实在可爱,还想亲他,无论怎么亲都亲不够似的。但是得先换个姿势,他搂着扶桑翻个身,扶桑突然叫了一声,他听着腔调不对,忙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么?”
“没有,”扶桑将蹙起的眉舒展开,强笑道:“就是下山的时候崴了下脚……”
“怎么不早说。”澹台折玉立即从他身上移开,“崴的哪只脚?”
扶桑跟着坐起来:“左脚。”
澹台折玉一手握着扶桑的蹆肚,将他的左蹆稍稍抬起,另一只手脱他脚上的石青短靴,扶桑吓了一跳,急道:“不要!”
他试图收蹆,澹台折玉却抓得更紧,沉声道:“别动。”
扶桑刚在外头跑了一个多时辰,脚上难免出汗,可能会有异味。
而澹台折玉是顶爱干净的一个人,扶桑记得很清楚,棠时哥哥在东宫当差时,每次去上值之前都要先沐浴更衣,唯恐身上沾染任何不洁之气,惹主子嫌弃。所以扶桑日日洗澡,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亦是如此,从未有一天懈怠。
靴子和袜子都被澹台折玉脫掉了,露出白白嫩嫩的一只脚。
此时此刻,扶桑竟觉得比昨晚共浴时完全暴露自己的身躰还要羞恥。
澹台折玉察看一番,道:“还好,只是稍微有些泛青,抹点药消了肿应该就没事了。”
一转头,见扶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澹台折玉微微一笑,道:“放心罢,一点味道都没有。”
扶桑抿着唇不说话,显然不相信。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澹台折玉抬高扶桑的蹆,低头在他洁白如玉的脚背上亲了一下。
扶桑大惊失色:“殿下!”
澹台折玉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住,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如此荒谬的行为。
他蓦然想起曾在某本书中读到过,在某个千年前就已覆灭的王朝,臣子觐见君主时,需跪地亲吻君主的脚背,以示尊敬与臣服。
如果非要为自己的冲动之举赋予这样特殊的含义,澹台折玉竟然不觉得牵强附会。他不愿臣服在君父的强权之下,甚至不惜拼死一搏,但是,他甘愿臣服在扶桑的脚下,让扶桑知道他正在无比热烈地、忠诚地爱着他。
于是,澹台折玉再次亲吻了扶桑的脚背,而后直视着扶桑瞪大的双眼,含情脉脉道:“我说过,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好的,你从头到脚的每一寸我都喜欢。”
扶桑哑口无言,不知所措,只有一颗心在疯狂地跳动,震得他耳道嗡鸣,头晕目眩。
虽然难以名状,但他千真万确地感受到了澹台折玉想让他感受到的爱意,如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又如焮铄的烈火将他燃烧,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只好用眼泪来代替。
澹台折玉轻轻放下扶桑的蹆,挪到他身边,将他拥进怀里,温柔地抚慰。
等扶桑不哭了,澹台折玉问:“你是怎么下山的?”
扶桑如实道:“是二公子背我下来的。”
澹台折玉道:“怪不得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有吗?”扶桑抬起自己的胳膊闻了闻,确实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来自君如月身上的熏香,“我去换身衣服。”
“坐着别动,”澹台折玉按住他,“我去找药。”
“不用找,”扶桑把安红豆给他的小瓷瓶拿出来,“红豆婶给我的。”
澹台折玉用食指抠出少许药膏,抹在扶桑的伤处,然后小心涂匀,再把袜子穿上,道:“你就在这张罗汉床上躺着,在消肿之前不要下地走动。”
扶桑乖乖点头:“好。”
澹台折玉下了床,从书架上挑了本书,让扶桑看书解闷,见他要出去,扶桑忙问:“你做什么去?”
澹台折玉道:“去锻炼。”
和上午一样,澹台折玉先绕着院子走几圈,接着打拳。
扶桑无心看书,倚着花窗,目光追随着澹台折玉的身影,心里始终荡漾着甜蜜的满足。
今儿个没睡午觉,一静下来就容易犯困,扶桑躺下来,把书盖在脸上,翛然入眠。
扶桑是被澹台折玉叫醒的,叫他起来吃晚饭。
晚饭摆在无尽亭里,澹台折玉道:“我抱你过去。”
扶桑试着动了动左脚,道:“我脚不疼了,可以自己走。”
他穿好鞋,站起来,其实还是有点疼,但可以忍受,不过步伐略显蹒跚而已。
君如月已经在亭子里等着他们了,见到扶桑,少不得要关怀两句,扶桑说已经无碍,让他不必担心。
晚饭比午饭还要丰盛,石桌上几乎摆满了杯盘碗盏,当然也少不了酒,除了桑落酒,还有一壶何有光自己泡的蛇酒。山里湿气重,蛇酒不仅可以祛湿散寒,还能舒筋活络,对澹台折玉是大有裨益的。
酒足饭饱,君如月自去前殿歇息,扶桑行动不便,只好把餐具交给何有光和安红豆来收拾。
扶桑叮嘱何有光,让他半个时辰后备浴。
回到房中,拿上装着松节油的瓷瓶,走进碧纱帐,见澹台折玉合衣躺在床上,鞋也没脫,一双长腿搭在床边。
扶桑道:“殿下,起来脫衣罢,昨天说好的,今天必须要按摩。”
澹台折玉没有动静。
扶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殿下?”
澹台折玉缓缓睁开眼,看着扶桑,神色有些迷茫。
扶桑犹疑道:“殿下,你是不是醉了?”
澹台折玉撑着床坐起来,晕乎乎地靠在扶桑身上,嗓音沙哑:“嗯,我醉了。”
扶桑头一回听见澹台折玉用这种近乎绵软的腔调同他说话,蓦地头皮一麻——流放之路上看了数不清的话本,在形容某个女子的声音有多好听时,通常会说“令人骨软肉酥,浑身发麻”,扶桑此刻差不多便是这样的感受,不过他对这种感受并不陌生,每当澹台折玉在他耳畔低语时,他就会觉得又酥又麻。
澹台折玉双手搂着扶桑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肚子上,低声呢喃:“头晕……”
扶桑抬起一只手去摸他的脸,几乎有些烫手,他想他是真的喝醉了,便道:“那你躺着罢,今儿不按摩了,明天再说。”
“不行,要按摩,我答应过你的,说到就要做到。”说着,澹台折玉放开扶桑,弯腰要去脱鞋,却险些一头栽下去,幸好扶桑就在跟前站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澹台折玉抬头看着扶桑:“扶桑,你帮帮我。”
此刻的澹台折玉和平时大不一样,完全不像个历尽坎坷的成年男子,他的神情、语气都像个青涩少年,清澈的眼神里透着无助和无辜,惹人怜惜。
扶桑对这样的澹台折玉实在毫无抵抗力,笑着道:“好,我帮你脫,你坐着别动。”
扶桑单腿蹲下,帮澹台折玉脱掉鞋袜,扶着床站起来,看见澹台折玉正在解腰带,扶桑下意识就想躲避,旋即又想到,就在昨晚,他和澹台折玉已经裸裎相见过了,他什么都不用再顾忌。
可是,站在旁边看着别人脫衣服还是有些怪怪的,扶桑道:“你先脫,我去给你倒杯茶。”
扶桑走出帐外,先把正门和侧门都关上。
一入夜就从夏天变成了秋天,两个各占半面墙的花窗已经足够漏风了,再把门都开着,这屋里就一点暖意也留不住了。
自己先灌一杯茶,再倒一杯,等澹台折玉脱完了,扶桑才端着茶杯进了帐子,只见澹台折玉赤条条趴在床上,脸朝外侧着。
扶桑拿起外袍盖住澹台折玉身上,坐在床边,问:“你现在想不想喝茶?”
“想。”澹台折玉撑起上身,扶桑将绿釉杯递到他嘴边,他扶着扶桑的手喝了两口,就趴回了枕上。
扶桑将茶杯放在床头的斗柜上,脱鞋上床,跪坐在澹台折玉身侧,省去放松肌肉的步骤,往掌心倒了少量松节油,搓热双掌,貼在澹台折玉微凉的肌肤上,也不讲究什么手法了,就只是轻柔而缓慢地在他背上游走。
扶桑以为这样能让澹台折玉尽快入睡,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他欠身偷瞧澹台折玉的脸,见他闭着眼,眉宇舒展,呼吸沉缓,应该是睡着了,便将盖在他身上的外袍换成被子,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下了床,刚要穿鞋,背后突然响起澹台折玉的声音:“你去哪?”
扶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澹台折玉正睁着眼看着他,他轻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就想下去跟有光叔说一声,让他不用熬药了,醉酒时不宜药浴。”
澹台折玉伸手抓住扶桑的袖子,哑声央求:“别走。”
他的话音里夹杂着一点委屈,好像扶桑要抛下他一走了之似的,扶桑霎时心软得一塌糊涂,柔声哄道:“我不走,你接着睡罢。”
澹台折玉却抓着他的袖子不放:“你不接着按摩了吗?”
“按完了。”
“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
“蹆都还没按。”
“我累了,不想按了。”
“那你上来陪我。”
扶桑恍惚觉得自己在哄小孩,他端起茶杯,喂澹台折玉喝完,才回到床上,躺在澹台折玉身边。
两个人面对面,扶桑好奇地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澹台折玉想了想,道:“很晕,很热,很难受。”
他头脑如此清醒,扶桑不禁有些怀疑:“你真的醉了吗?”
澹台折玉道:“我真的醉了。”
扶桑:“……”
他见过别人发酒疯的样子,完全不是澹台折玉现在这种状态,或许是醉得还不够彻底。
“你有几分醉?”扶桑问,“五分?还是六分?”
“我不知道,”澹台折玉道,“这是我有生以来醉得最严重的一次。”
扶桑记得澹台折玉说过,来到行宫以后,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体验醉生梦死的感觉。
显而易见,他现在离醉生梦死还差得远。
扶桑想助他完成这个心愿,便道:“要不要我再去拿壶酒过来,醉个彻底?”
“不行,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重要的事?”
澹台折玉犹豫了下,道:“还不能告诉你。”
扶桑佯装不满:“我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可是你呢,这个也不能告诉我,那个也不能告诉我。”
澹台折玉以为他真的生气了,顿时有些发急:“明天,明天就告诉你。”
扶桑半信半疑:“真的?”
澹台折玉郑重其事:“真的。”
扶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乖巧”、“可爱”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澹台折玉,可此刻的澹台折玉就是乖巧又可爱,像个小孩。
现在是套话的好时机,扶桑看着他的眼睛,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吗?”
澹台折玉乖乖道:“好。”
扶桑莫名有些紧张,还有些羞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澹台折玉认真地思索片刻,缓缓道:“第一次喜欢上你,是八岁那年。第二次喜欢上你,是在信陵县遭遇刺杀那天,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在喜欢你。”
扶桑猝不及防地被这个答案戳中了心窝,感动得想哭。
小时候澹台折玉喜欢他一次,长大后澹台折玉又喜欢他一次,就算是岁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他们两个命中注定要走到一起。
“那你呢?”澹台折玉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扶桑一字一句道:“从五岁那年的夏天,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在喜欢你,从未间断。”
话到此处,没有任何言语能比缠-绵的亲吻更能传达彼此的心意,他们用尽全力抱-紧对方,全身心地感受着炙-热的爱意,直到快要无法呼吸。
扶桑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哑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澹台折玉的声音也是哑的:“你问。”
扶桑凑到他耳边:“你到底什么时候和我交-欢?”
喘息间,扶桑听到澹台折玉回答:“就现在。”
第139章 小太监139
晚饭后又过了半个时辰, 何有光遵照扶桑的吩咐,开始备浴。他一次提两桶水,安红豆提一桶, 一口气爬上两百级台阶, 对干惯了体力活的他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南屋的正门关着,灯光从花窗泻出来, 却不见人影, 亦不闻人声。
夫妻俩悄没声地进了北屋,点上灯,将三桶热水倒进浴桶里,再拎着空桶悄悄离开。
第二趟上来,南屋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三趟, 何有光拎着一桶水,安红豆捧着一碗药, 鬼鬼祟祟地进了北屋,安红豆把药汤倒进浴桶, 何有光给水桶盖上盖子, 放着备用。
打开北屋的侧门,凝神静听, 对面仍是阒寂无声。
“殿下和扶桑该不会已经睡下了罢?”
“有可能,我听二公子说殿下似乎喝多了。”
“那怎么办,要去叫他们吗?”
“你先下去,我去叫。”
眼看着安红豆下了廊桥,何有光走到南屋正门口,轻叩门扉, 道:“扶桑,热水准备好了。”
里面先是响起两声咳嗽, 紧接着传来扶桑的声音:“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似是刚哭过,何有光犹豫了下,又道:“听二公子说殿下醉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扶桑回道,“你快去歇息罢。”
何有光应了声“好”,转身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扶桑小声道:“去洗澡……”
澹台折玉“嗯”了一声,却不动弹。
扶桑被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伸手推了推他的肩:“……殿下?”
澹台折玉终于抬起头来,扶桑对上他的眼神,便知道他酒醒得差不多了。扶桑转头看向别处,蓄在眼眶中的一滴泪从他的鼻梁上滑过去。
澹台折玉低头亲吻他哭红的眼尾,喑哑的话音里满含愧疚与怜惜:“对不起。”
“我没事,”扶桑带着惹人心疼的哭腔,“你先出去。”
澹台折玉支起双臂,小心翼翼地撤褪。扶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即使闭着眼,眼泪却还是泛滥成灾。
终于分离,澹台折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扶桑立刻扯过衣袍遮住自己,弱声道:“你先去洗,我待会儿就过去。”
“一起去。”澹台折玉不由分说地将扶桑打横抱起,动作尽可能地轻-柔,仿佛他是个脆弱的瓷器,稍有不慎就会破碎。
澹台折玉白日里锻炼过度,双蹆酸软,晚饭又喝了太多酒,头晕脑胀,抱着扶桑委实有些吃力,故而步伐缓慢。
慢吞吞地走到侧门,澹台折玉用后背将门撞开,赤-身-躶-躰地经过穿堂,走进浴房,慢慢地将扶桑放下来,扶桑双蹆打颤,扶着浴桶才站稳。
澹台折玉去把侧门关上,将夜风堵在门外。回到浴桶边,从置物架的下层找到一只葫芦瓢,拿着瓢走到扶桑对面。他一丝未挂,扶桑一垂眼就能看到那个让他庝得死-去-活-来的庞-然-大-物,视线顿时无处安放,只好侧颈看着浴桶上方蒸腾的水雾。
澹台折玉抽走扶桑用来遮身的衣服,随手丢在地上,然后舀了一瓢水,柔声道:“先冲一冲身子,水有些烫,你且忍忍。”
扶桑微微点头:“嗯。”
澹台折玉举起水瓢,热水从扶桑的肩头淋下来,虽然有所准备,还是烫得他直哆嗦。
澹台折玉拢共往扶桑身上浇了四瓢水,将前胸、后背、肚子、大蹆各冲了一遍,白皙的皮肤被烫得通红,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变得没那么显眼了。
澹台折玉又往自己身上浇了几瓢水,问:“你自己能进去吗?”
扶桑根本没法抬蹆,他没有尝试就摇了摇头。
澹台折玉把扶桑抱起来放进桶里,他紧跟着进去,率先坐进热水中,而后朝还站着的扶桑伸出双手:“过来,坐我怀里。”
扶桑犹豫了下,转身背对着澹台折玉,澹台折玉双手掐着他不盈一握的腰,托着他缓缓往下坐,隱秘的伤处接触到热水,瞬间庝得扶桑浑身紧绷,他咬着牙没出声,怕澹台折玉听见会难受。
当他终于依偎在澹台折玉怀中,扶桑已然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被热水蒸出来的热汗还是庝出来的冷汗。
浴桶虽然宽敞,奈何澹台折玉蹆太长,所以他是屈着蹆的,扶桑微侧着身子,正好坐在了最不该坐的位置,他想往后挪一挪,可澹台折玉搂着他的腰不让他动。
“今晚不可以了……”扶桑怯怯道。
“我什么都不做,”澹台折玉安抚道,“别怕。”
扶桑便慢慢放松下来,歪着头靠在澹台折玉肩上,刚好可以欣赏澹台折玉英俊的侧脸。
澹台折玉垂眸看着他,沉声道:“对不起。”
扶桑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晚说的第几声“对不起”了,他越说扶桑心里越不好受。扶桑抬手轻抚他的脸庞,语带娇嗔:“别再说对不起了,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而且你还喝醉了,做不好很正常,再说……是我主动勾引你的,我理应承担后果,错不在你。”
澹台折玉道:“可是,当你喊停的时候我要是及时停止的话,你就不会——”
扶桑急忙捂住他的嘴,唯恐他说出一个“尿”字。
澹台折玉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去,把捂在嘴上的那只手拉下来,又道:“庝得很厉害吗?”
扶桑忍着羞恥,吞吞吐吐道:“一开始我险些昏过去,渐渐的就适应了,也可能是麻木了……虽然身上很难受,但我心里是极其满-足的……其实也不全是难受,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滋-味,尤其是,尤其是……”
扶桑实在说不出口,澹台折玉低头耳语了两句,扶桑脸红得几乎滴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幸好他也给扶桑带来了微渺的快乐,澹台折玉的负疚感终于没那么強烈了,但他还是非常后悔。
他原本打算明晚向扶桑求婚,在结为夫妻之后,再名正言顺地度过洞房花烛夜,这是他对心爱之人应有的尊重。谁成想,他偏偏在今晚喝醉了酒,扶桑一句话就让他丢盔卸甲,他期待了那么久的第一次,就这么稀里糊涂、莽莽撞撞地发生了。他做得糟糕透顶,扶桑的眼泪几乎从头流到尾,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可他做不到,他在慾望的支配下发了疯,发了狂,恨不得将扶桑拆-吞-入-腹。
原本该是终身难忘的美好时光,如今却毁于一旦,成了不-堪-回-首的回忆,然而扶桑一句怨言也没有,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自己的感受——自从他们之间没有了秘密,扶桑就彻底向他打开了心扉,坦诚得不可思议,那些原本羞-于启-齿的话语,也能一边強忍羞恥一边勇敢地说出口,他爱惨了扶桑既纯情又娇-娆的模样,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变得不-堪一击。
澹台折玉情不自禁地又说了一声“对不起”,紧接着道:“我以后会做得更好。”
扶桑微仰着头看着他,轻声问:“刚才……你快乐吗?”
虽然将他的快-乐建立在扶桑的痛苦之上令他深感愧疚,但澹台折玉却不得不承认,他再次附在扶桑耳边低语了几句。扶桑听完,流露出满足的微笑,道:“那就够了,你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纯粹又热烈的爱意直击澹台折玉的心,他蓦然有些想哭,却羞于在扶桑面前落泪。扶桑从他的眼中窥见了他的情绪,于是攀上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唇,澹台折玉闭上眼,极尽溫柔地回应。
扶桑刚才还说不可以,此刻却出尔反尔,哝哝地在澹台折玉耳边发出邀請,澹台折玉先前醉的是酒,而今却沉醉在浓情蜜意里,理智荡然无存,共-赴巫-山。
在热水变冷之前,云-收雨-歇。
扶桑被澹台折玉抱过来,又被澹台折玉抱回去,安放在书房的罗汉床上。
澹台折玉旋即走去卧房,从顶箱柜里拿了两套同色的中衣,先帮扶桑穿好,他才穿上。他又从柜子里找出两条薄被,一条铺在罗汉床上,让扶桑先躺上去,另一条盖在扶桑身上。
扶桑抬起水润的双眸看着他,嗓音沙沙绵绵的:“弄脏的被子怎么办?”
澹台折玉帮他掖好被子,道:“你别管了,我去收拾。”
扶桑小声道:“绝对不能让有光叔和红豆婶看见,否则我以后没脸见人了。”
澹台折玉笑着应了声“好”,转身去了卧房,进了帐子,看着皱巴巴的床单上沾的那些红的、白的、黄的,简直不-堪-入-目。他把除枕头之外的床单、被褥和几件衣裳一起卷起来,抱着去了隔壁,暂且藏在了那张坐榻底下。
回到南屋,关好侧门,澹台折玉去倒了杯凉茶,自己先解渴,再倒一杯,端去给扶桑。
扶桑正觉得口干舌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澹台折玉问:“还喝吗?”
扶桑摇头,澹台折玉把杯子放回桌上,顺便吹了灯,摸黑回到罗汉床边,扶桑掀开被子,等他上床躺好,把被子盖到他身上。
罗汉床根本不够睡两个人,何况澹台折玉个高蹆长,他只能侧着身蜷着蹆。
扶桑枕着澹台折玉的手臂,也侧着身子,他伸直腿,脚刚好能抵着罗汉床的围板。
黑暗中,澹台折玉挑起扶桑的下巴,先亲吻他的额头,而后是眼睛、鼻子,最后在唇上流连。
趁着换气的功夫,扶桑声如蚊蚋道:“这回是真的不可以了。”
澹台折玉低低地笑出声来:“刚才求着我进-去的是谁?”
扶桑的脸霎时火烧火燎,好在澹台折玉看不见。
澹台折玉低声问:“在水里是不是没那么难受了?”
扶桑恼羞成怒,在他胸口轻轻地捶了一下,嗔道:“你干嘛明知故问。”
澹台折玉确实心知肚明,可他就是想听扶桑亲口说出来,带着笑意在扶桑耳边道:“我想听你说。”
扶桑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受不住这样赤躶躶的蛊惑,便期期艾艾地说给他听,澹台折玉听得血脉偾张,只好用双唇堵住扶桑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再用力的拥-抱都嫌不够亲-密,再缠-绵的亲-吻都嫌不够餍-足,但是真的不能再更进一步了,否则今夜就别想睡了,扶桑也承-受-不-住。
澹台折玉的怀抱好暖,比过去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暖,扶桑觉得自己快要被融化了,化成一汪春水,而澹台折玉则变成水里的一条鱼,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就好像心脏在胸腔里胡蹦乱跳。
扶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今夜像个漫长的美梦,他只想沉湎其中,永远不要醒来。
但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份幸福是有时限的,可能是今年,也可能是明年、后年,无忧无虑的生活终将结束,他所拥有的一切终将失去。
所以,趁着还在拥有,他要放下礼义廉耻,尽情地和澹台折玉拥-抱、亲-吻、交-欢,尽情地感受甜蜜、幸福和快乐,只有这样,当他失去时才不会感到遗憾和后悔。
澹台折玉尝到了眼泪的咸涩滋味,他停下来,抬手去摸扶桑的脸,指尖被泪水打湿。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澹台折玉哑声问。
“我只是……太幸福了,”扶桑哽咽道,“幸福得让我害怕。”
澹台折玉感同身受,胸口酸胀,泪意汹涌。他将扶桑的脑袋按在胸前,轻抚着扶桑的脊背,呢喃道:“别怕,别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扶桑把眼泪蹭在他的衣襟上,抬头寻觅他的唇,不再是溫柔缱-绻的耳-鬓-厮-磨,而是近乎凶狠的啃-咬。
不可以再次变成了可以,今夜注定无眠。
第140章 小太监140
第一次糟糕透顶, 第二次渐入佳境,第三次如鱼得水……澹台折玉到底还是如愿,将这个夜晚变成了毕生难忘的美好时光。
夏日夜短, 两个人餍足地睡去时, 已是破晓时分。
天光由弱变强,雾霭由浓转淡, 山林由寂静变得喧扰。从山下寺庙传来的钟声将山中鸟兽唤醒, 成千上万的鸟儿在林间飞翔鸣啭,仿佛在集体欢庆着什么。
直到东曦既驾、光焰万丈,鸟儿们各奔东西,行宫终于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 不衰不绝。
阳光从花窗射进来,照耀着罗汉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
扶桑背对着花窗, 脸又埋在澹台折玉胸口,完全不受影响, 可澹台折玉是面朝阳光的, 光照越来越耀眼,他如何能够安睡。
澹台折玉掀开眼帘, 片刻后才适应了光线。
虽然没睡多久,可他丝毫不觉得疲惫,甚至还沉浸昨晚的欢瑜里,回味无穷。难怪世人耽溺于男-欢女-爱,那种灵-肉合-壹、銷魂蝕骨的绝妙滋味,的确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极致享受。
此时此刻, 他和扶桑都是赤条条的状态,没有任何阻隔地紧貼在一起, 他能直接感受到扶桑的体温和心跳。澹台折玉不由地便有些蠢蠢慾动。不行,他得远离扶桑,否则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将扶桑弄醒。食髓知味,现在的他已经毫无自制力可言。
澹台折玉小心翼翼地和扶桑分开,扶桑若有所觉,咕哝两声,好在没醒。
下了床,帮扶桑盖好被子,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几件中衣,窸窸窣窣地穿好,而后光着脚走到卧房,从龙门架上拿了件空青色直裰,披到身上,坐在床边穿好鞋,他悄没声地从正门出去。
先去隔壁解手,整理好衣着和头发,澹台折玉走到桥头,双手扶着栏杆,一级一级地慢慢往下走,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走下廊桥。
看一看漂在水面上的崭新小船,忽闻刀剑破空之声,缓步行经穿堂,果然看见君如月正在庭中舞剑,剑若游龙,身如惊鸿,端的是玉树临风,雄姿英发,澹台折玉一时竟心生羡慕。
君如月瞥见澹台折玉,倏地收势,提剑走来,满面红光道:“殿下,你怎么下来了?”
澹台折玉道:“晨练。”
何有光和安红豆在厨房里,一直在等着扶桑敲响风铎,忽然听见君如月口呼“殿下”,夫妻俩急忙出来,隔着游廊和院子向澹台折玉行礼,澹台折玉趁势道:“有光叔,我需要一个大点的火盆,要烧些东西。”
何有光立即去厨房隔壁的柴房找火盆,安红豆正欲返回厨房,却听澹台折玉唤了声“红豆婶”,惊得她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听澹台折玉道:“先不用准备我和扶桑的早饭,你们先吃即可。”
安红豆惶惶地应了声“是”,逃也似的回了厨房。她只是一介山野村妇,二十出头就跟着丈夫隐居山林,极少与人打交道,一到这些出身高贵的王孙公子跟前,她就紧张得手足无措,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
“殿下要烧什么?”君如月随口问。
“一些用不着的东西。”澹台折玉朝他伸出一只手,“看看你的剑。”
君如月双手把剑奉上,澹台折玉一手握着剑柄,一手轻抚剑刃,道:“这把剑对你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君如月道:“就只是一把普通的玄铁剑而已。”
玄铁极为稀有,这把剑千金难买,绝非“普通”二字可以形容。
澹台折玉道:“自从双腿残疾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刀剑。如今想重新练武,却缺一把趁手的兵器。既然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剑,那就借我用用,之后再还你。”
君如月道:“殿下与我之间,何谈‘借’字,直接送予殿下便是。”
澹台折玉轻笑道:“知你慷慨,可我练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待身体恢复了,自然也就懈怠了,这把剑留在我这里岂不是暴殄天物?还是让它陪你上阵杀敌罢。”
君如月道:“近来边关还算太平,无仗可打,我只需守好碎夜城,就万事大吉了。”
澹台折玉道:“趁着太平,赶紧把终身大事办一办,你都二十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君如月笑道:“殿下你不是也没成婚吗?”
他自觉失言,未及弥补,便听澹台折玉口气平平道:“我的婚事根本不由我做主,若不是为了等灵稚表妹及笄,恐怕我孩子都三四岁了。不过也幸好我无妻无子,否则我这一生都要禁锢在皇宫里,生不如死。”
曾经那些令他深恶痛绝的身不由已,在时过境迁之后,却能轻描淡写地感叹一声“幸好”,这都是托扶桑的福。
扶桑犹如一剂良药,治好了他的沉疴痼疾,尤其经过昨夜,他已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纯洁无瑕的爱消弭了他心里的怨与恨,如阳光般照亮他阴霾密布的心,而今他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地谈论自己的过去,那些往事再也不是不可触及的禁忌。
何有光端着一个黑黢黢的铁盆走过来,道:“殿下,这个盆行吗?”
澹台折玉点点头,道:“再拿个火折子,放在后殿的院子,动作轻些。”
何有光回厨房拿上火折子,再次来到澹台折玉身边时,澹台折玉将手中的玄铁剑也交给他,一前一后往后殿去了。
何有光上去再下来,澹台折玉还在蜗牛似的慢慢往上走,两人打个照面,擦肩而过。
蓦地想起什么,澹台折玉道:“有光叔,有没有金创药?”
何有光不假思索道:“有。”
他常在山里出没,被树枝刺伤、被蛇咬伤、扭伤、摔伤都是在所难免的,所以常备着各种伤药。
澹台折玉道:“等我敲响风铎,你就送药上来,再送一壶热水。”
何有光也不敢问他要金创药做什么,应了声“好”就走了。
走到尽头时,澹台折玉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他略显蹒跚地走进北屋,从坐榻下面掏出昨晚藏的东西,拿到外面,放在铁盆边,先从衣服开始烧,最后烧被子,幸好是夏天的薄被,团成一团勉强能塞进盆里。
澹台折玉起身离远些,看着熊熊火光,怔怔出神,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昨晚扶桑失-禁时的画面。
从前,他连别人身上的汗味都无法忍受,可现在,他不仅親了扶桑的脚,甚至就连扶桑尿了他一身也毫不嫌弃,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让他愈发兴-奋。
他想他真是疯了,爱扶桑爱到发疯了。
不知扶桑醒了没有,他想让扶桑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等不及盆里的火烧完,澹台折玉提上那把玄铁剑,穿院过堂,轻轻慢慢地打开南屋的侧门,蹑步入内,将玄铁剑放在门后,走到罗汉床边。
他走时扶桑是什么姿势,眼下还是什么姿势,一动也不曾动过。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那一小片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就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澹台折玉灵机一动,转身走向对面的书桌,悄悄地铺纸研磨,提笔作画。
画至一半,听见扶桑发出呻喑,身子随即动了动。
澹台折玉即刻丢笔,起身来到罗汉床边,默默坐下,等着扶桑睁眼。
扶桑的手在被子底下摸来摸去,摸不着人,这才眯开一条细缝,眨了几下,朦朦胧胧地看见坐在床边的人影,哑着嗓子唤道:“殿下……”
澹台折玉“嗯”了一声,伸手去碰扶桑的脸,有些热,可能是被太阳晒的。
扶桑想坐起来,刚一动弹就倒抽一口凉气,腰也疼,腿也疼,那个地方最疼,昨夜种种霎时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羞恥得恨不能化成一缕烟,蒙住头缩进了被子里。
澹台折玉闷笑两声,道:“现在害羞会不会太晚了?”
扶桑臊得浑身发烫,猛然察觉自己一丝没挂,瓮声瓮气道:“我的衣服呢?”
澹台折玉伸手拿起搭在围板上的两件中衣,道:“在我手里。”
从被子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给我。”
澹台折玉道:“你起来,我帮你穿。”
等了一会儿,扶桑的脑袋先探出来,含羞带怯地瞄了澹台折玉两眼,才忍着浑身酸疼,拥着被子坐起来,扭头看了看窗外,道:“什么时辰了?”
行宫里没有计时的仪器,只能凭借日月运转粗略地估算时间,澹台折玉也往外瞧了瞧,道:“快午时了。”
扶桑并没有太惊讶,毕竟他们临睡前天都快亮了,昨晚实在是……慾令智昏,荒霪无度。
澹台折玉展开手中的中衣,道:“离我近些,我帮你穿。”
扶桑小声道:“还有胸衣。”
昨晚那两只小小玉兔备受磋磨,澹台折玉不忍心让它们再受束缚,温声劝道:“今儿个不用你见人,就别穿那个了,省得你难受。”
扶桑确实难受,光是挨着被子就有点不舒服,他朝澹台折玉伸手:“你给我,我自己穿。”
知他羞赧,澹台折玉只好把衣服递过去,扶桑又道:“你转过去,别看我。”
澹台折玉乖乖听话,调整坐姿,背对着扶桑。
扶桑放下被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险些再抽一口凉气,他慌忙穿上衣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全遮住。
等了半晌,身后没了动静,澹台折玉问:“穿好了么?”
“还没。”话音刚落,温软的身躯便贴上了澹台折玉的后背,双手缠住他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肩。
澹台折玉偏着头,笑着问:“这会儿又不害羞了?”
扶桑不言不语,只是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肩,澹台折玉被他蹭得心痒,沉声道:“到前面来,让我看看你。”
扶桑便挪到前面,坐在澹台折玉蹆上,眼神刚碰在一起,澹台折玉就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噙住了如花似蜜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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