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小太监141
唇舌一旦纠缠起来就难舍难分, 非到无法喘息才能停下。
扶桑倚在澹台折玉怀里,娇喘细细,澹台折玉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哑声道:“你是不是在发烧?”
“没有……”扶桑的嗓音黏黏腻腻, 仿佛含着一口蜜糖,“我只是有些热。”
澹台折玉意犹未尽地在樱唇上啄了两下, 道:“渴不渴?我去倒水给你喝。”
扶桑可怜巴巴道:“我现在又渴又饿。”
澹台折玉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 道:“我马上让有光叔送饭上来。”
澹台折玉抱起扶桑,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罗汉床上,而后来到八仙桌旁,掂了掂提梁壶,里面是空的, 旋即从正门出去,行至南面山壁, 敲了两下风铎。
待他返回房中,扶桑道:“殿下, 帮我把鞋和外袍拿过来。”
澹台折玉在顶箱柜中挑挑拣拣, 最后拿出一件红白相间的交领广袖长袍,又进帐子里拿上鞋, 回到罗汉床边,放下鞋,道:“待会儿再穿。”
扶桑不解:“为什么?”
澹台折玉道:“我要给你涂药。”
“我又没……”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扶桑猝然想起,他确实有个地方受伤了,血把床单都染红了一小片, 他的脸霎时变得红彤彤,“……不、不用涂药, 没那么严重。”
“你怎么知道不严重?”澹台折玉道,“你又看不见,我可是亲眼——”
“别说了!”扶桑打断他,“我、我自己涂。”
澹台折玉倾身凑近扶桑的脸,扶桑却扭过脸去不看他,含笑道:“昨晚两次三番勾-引我的勇气去哪儿了?今儿个怎么羞成这样?”
扶桑也不想这么扭扭捏捏,他也想做回昨晚那个不顾廉耻、放浪形骸的自己,可眼下光天化日,他实在放浪不起来。
“好了,依你就是,”澹台折玉伸手捏了捏扶桑血红的耳朵,“但要是你涂不好,就喊我帮忙,好吗?”
扶桑微微点头:“好。”
扶桑现在不宜见人,澹台折玉就去桥头等着,未几,何有光快步跑上来,把澹台折玉先前吩咐的热水和金创药一并交给他。
澹台折玉接过水壶和药瓶,让何有光尽快备饭,菜色要清淡,又道:“有光叔,不如在后殿放个小火炉,我和扶桑可以自己烧水烹茶,省得你来回跑了。”
何有光自然没有异议:“好,我去找找。”
蓦地想起什么,澹台折玉道:“你在此处稍等片刻。”
澹台折玉回到屋中,片刻折返,交给何有光一封信:“把这封信交给君如月,让他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还有,让他用完午饭就自行离去,不必上来与我辞行了。”
何有光把信收进袖中,见那个铁盆就在不远处放着,便过去把铁盆端上,里面盛满灰烬,也不知烧了些什么。
目送何有光下桥而去,澹台折玉走到书房的花窗外,隔着窗对扶桑道:“你涂药罢,我在外面待着,你涂好了叫我。”
说完,澹台折玉径自走去栏杆旁站着,看了半天风景,听见扶桑唤了声“殿下”,他才转身回屋。
扶桑已经穿好衣裳,红与白皆是最适合他的颜色,白得纯洁,红得明艳。
经过昨夜,澹台折玉总觉得扶桑的眉眼间多了些从前没有或者不明显的柔情媚态,一顾一盼皆有意,一颦一笑皆是情。
扶桑正站在桌后看那幅未完成的画作,澹台折玉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他,道:“你再睡上半个时辰,我就能画完了,不过我随时都能接着画,因为你睡觉的模样早就镌刻在我的脑海中了。”
扶桑道:“画完了可以送给我吗?”
澹台折玉柔声道:“你我之间已经用不上这个‘送’字了,你拥有了我,就拥有了属于我的一切。”
没有人不喜欢甜言蜜语,扶桑当然也不能免俗,他甚至想让澹台折玉把这些话写下来,那样他就可以永远珍藏。
奈何扶桑笨嘴拙舌,只会听不会说,没法回敬澹台折玉几句,便只好用做的——他转过身来,踮起脚在澹台折玉唇上亲了下。
澹台折玉莞尔一笑,双手揽着扶桑的腰,让扶桑紧貼在他身上,脸对着脸道:“涂药的时候痛不痛?”
扶桑轻轻摇头:“不痛。”
澹台折玉知道他在撒谎,却不忍拆穿,疼惜道:“对不起,明知道你受了伤,我还一次又一次地与你交-欢,只顾自己快-活。”
扶桑強忍羞恥道:“不怪你,几乎每一次都是我主动的,而且……而且我也很快-活。”
“真的吗?”澹台折玉半信半疑,“据我所知,太监好像根本不会有感觉。”
“可我不是普通的太监。”扶桑没法在他的注视下说出那些话,只好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小声嘟囔:“你幢到堔处时,我混身都在顫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还有,你婖我那里时,我也好抒服。”
“那里是哪里?”澹台折玉猜到了,却明知故问。
扶桑抬起一只手按在他胸口:“……这里。”
澹台折玉低笑道:“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扶桑忽然抬起头来:“弄脏的被褥,你弄去哪里了?”
澹台折玉道:“在你睡觉时就烧干净了。”
扶桑松了口气,又想起被澹台折玉弄洒的那半瓶松节油,不禁满心惋惜,道:“只剩一瓶松节油了,你不许再乱用了。”
“怎么是乱用?”澹台折玉挑眉一笑,“若非我灵机一动,想到用松节油来做润猾,根本难以推进。难道你不应该夸夸我吗?”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可扶桑哪里夸得出口,红着脸道:“反正松节油只能用来按摩,不能做别的。”
澹台折玉道:“其实不按摩也没关系,药浴加锻炼,我照样能好起来。”
按摩是扶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故而语气坚决:“我们说好的,两天按摩一次,你不能反悔。”
“好,不反悔,”澹台折玉放软了声气,“从明天开始,我任你摆布。”
“明明是今晚。”
“昨晚不是按过了吗?”
“那不算,我为了哄你睡觉,都没用力,充其量只能算是抚-摸。”
“可今晚我有件大事要做,你就通融通融,好不好?”
“什么大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扶桑想起昨晚趁他喝醉想套他的话,他也说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问他是什么事,他却守口如瓶。
到底是什么“大事”,让他这般遮遮掩掩?
扶桑实在好奇。
“对了,玄冥回来了没有?”扶桑蓦然问。
“还没有。”澹台折玉道,“别担心,它肯定会没事的。”
扶桑也只能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等玄冥回来了,别无他法。
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澹台折玉透过花窗觑见何有光现身桥头,道:“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一下。”
澹台折玉从侧门出去,让何有光把饭菜摆到无尽亭里,等何有光走了,澹台折玉才叫扶桑出去吃饭。
昨晚体力消耗过大,早饭也没吃,两个人俱是饥肠辘辘,大快朵颐,话都顾不上说。
填饱肚子以后,扶桑躲回房中,澹台折玉敲响风铎,唤人收拾餐具。
扶桑把铺在罗汉床上的被褥移到卧房的大床上,澹台折玉帮着他铺好床,便直接上床睡午觉了。
扶桑虽然比澹台折玉多睡了两个时辰,依旧困倦不堪,澹台折玉几乎没怎么睡,熬到现在也有些乏了。
原以为沾枕头就能睡着,可是两副身子一挨着,就好像天雷勾-动地火,不由自主地就绞-缠在一起,衣裳一件件剥落,非得毫无阻隔地紧貼着对方才罢休。
厮-磨许久,直到澹台折玉在扶桑手中泻了一回,方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扶桑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薄崦嵫,两个人都睡得极沉,几乎可以说是这辈子睡过的最为餍足的一觉。
澹台折玉先醒,他凝视着在他怀中酣睡的扶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尘世的浮华与喧嚣已经彻底离他远去,而他毫不留恋,只要扶桑在他身边就足够了,扶桑便是他在这万丈红尘唯一的牵绊。他对扶桑的爱不止忠贞,甚至近乎虔诚。
在来到行宫前,他还能控制自己的爱意,正如他自幼所受的教导,喜怒哀乐、爱恨嗔痴都不能流于表面,要学会不露声色,要让别人捉摸不透。可自打来到行宫后,短短几天之间,爱意便随着慾-望一同喷-薄而出,汹涌澎湃,再也不受他控制。从前那个冷冰冰的澹台折玉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澹台折玉才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而正是扶桑把他变成这样的。
澹台折玉情不自禁地亲吻扶桑的额头,扶桑若有所觉,发出一声含混的呓语,更深地钻进澹台折玉怀里,不管多么用力地抱紧他都觉不够。
澹台折玉轻抚着他温-热而滑-腻的脊背,在他耳边道:“醒了么?”
扶桑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无意识地撒娇:“还想睡。”
澹台折玉柔声道:“不行,我要做的那件大事,你必须陪我一起。”
第142章 小太监142
整个白天扶桑都没露面, 何有光和安红豆不免犯嘀咕,猜他可能是病了,可送饭时却见他好端端的, 俩人也不敢多问, 摆好饭菜就告退了。
澹台折玉跟出去,悄声吩咐几句, 返回房中, 和扶桑一同用饭。
吃着吃着,扶桑忽然想起来,自他醒来就没见过君如月,问澹台折玉,澹台折玉说他午饭后就自行离开了。
扶桑疑惑:“怎么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澹台折玉道:“是我让他直接走的。”
扶桑愣了下, 了然地“喔”了一声,又道:“二公子是个好人, 希望他能早些遇到他的有缘人。”
澹台折玉似笑非笑:“你才认识他几天,也没什么来往, 怎么就能断定他是个好人?”
“直觉, ”扶桑沾沾自喜,“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是么, ”澹台折玉轻轻勾唇,“那怎么刚出宫的时候还会被骗?”
扶桑早把那些不好的人和事忘干净了,没想到澹台折玉还记得,此刻回想起来,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时候不是初出茅庐嘛,我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 而且还身无分文。”扶桑为自己辩解,“其实我还要感谢那两个骗我的人呢, 是他们给了我食物和水,否则我根本撑不过那三天。”
往事不可追,可一想到自己让扶桑吃了那么多苦,甚至险些被強暴,澹台折玉就忍不住怨怪过去的自己,那时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仅仅在几天之后,这个叫扶桑的小太监就闯进他支离破碎的心,轻而易举地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救他出苦海。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不仅澹台折玉能够看透扶桑的所思所想,扶桑也能敏锐地感知到澹台折玉的喜怒哀乐。
察觉澹台折玉的情绪变化,扶桑关切地问:“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澹台折玉展颜一笑,给他夹菜,“快些吃罢。”
饭后,扶桑收拾好碗筷,打算亲自送下去,澹台折玉却把他按在椅子上,道:“在我允许之前,你不能踏出这间屋子半步。”
扶桑实在好奇极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澹台折玉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澹台折玉从正门出去,敲响风铎,而后回到屋里,点炉烹茶。
何有光按照他的吩咐,寻来一个红泥小火炉和一只小铁壶,乌黑的壶身上爬满纵横交错的金色纹路,犹如树叶的脉络,既古朴又雅致——何有光说,这炉与壶都是澹台云深曾经用过的,澹台云深无故失踪后,他祖父就将后殿中一应器物全都收藏起来,保存至今。今天下午,他把这些旧物找出来,擦拭、清洗、烹煮,好不容易才拾掇干净。
除了炉和壶,何有光还拿上来一个用来盛山泉水的双兽耳青釉陶瓿、一个用来放木炭的小竹筐,竹筐是他编的,木炭也是他烧的。
澹台折玉从筐中捡了几块炭放进炉膛里,紧接着便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吹出火苗来,而后将火苗凑近木炭,试图将木炭引燃。
扶桑笑道:“我的殿下,不是这样弄的。”
他直接从澹台折玉手中拿走火折子,先将火苗熄灭。何有光做事细致,在竹筐里放了一小捆用来引火的干草,扶桑从中抽出一小把,对折两下,塞进炉膛,用几块木炭压住,再打开火折子,吹出火苗,干草遇火即燃,炉中火势乍起,很快就弱下去,木炭从黑变红,炉火由明转暗。
扶桑抬眼看向澹台折玉,见他面色讪讪,笑问:“殿下,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澹台折玉不承认也不否认,拎着铁壶来到翘头案旁,盛水的陶瓿就在案头放着,瓿中斜立着一支竹制长柄水勺,澹台折玉用水勺往铁壶中加满水,放在炉上烧。
未几,何有光来将餐具收走了。
扶桑被吊了两天胃口,此刻难免沉不住气,双手托腮看着澹台折玉:“殿下,我们到底在等什么?还要等多久呀?”
其实澹台折玉心里也有些忐忑,但面上丝毫不显,道:“等我泡好这壶茶,应该就可以了。”
不多时,水沸了,澹台折玉先烫壶,再置茶,茶叶是从碎夜城带过来的,据说是当地名茶,名唤涴溪水芽。
悬壶高冲,茶叶在热水中翻滚,顷刻间便茶香四溢。
静置片刻,澹台折玉提壶倒茶,何有光恰在这时到来,站在门口禀告:“殿下,准备好了。”
“好,你先别走。”澹台折玉放下茶壶,起身来到扶桑身边,“帕子给我。”
扶桑从袖中取出一条素帕,递给澹台折玉,澹台折玉将帕子折成两指宽的长条,让扶桑闭眼,扶桑一头雾水,却还是听话地照做。
澹台折玉将帕子蒙到扶桑眼上,在脑后打了个结,抬眼看向门口:“有光叔,帮我牵好扶桑。”
何有光急忙过来,扶着扶桑站起来,随即引着他往外走,澹台折玉紧随其后。
到了桥头,何有光出声提醒:“要上桥了,小心阶梯。”
扶桑一只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被何有光扶着,小心翼翼地拾阶而下,因为走得慢,澹台折玉勉强能跟上。
好不容易下了廊桥,何有光道:“往右转。”
扶桑依言右转,刚走两步,何有光道:“好了,再右转。”
扶桑立刻便懂了,他现在面对的是通向水潭的石梯,这显然是要送他上船,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蒙着他的眼。
石梯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那艘小船的船头就停在刚好被水面淹没的那层石阶上。
何有光先上船,再挟着扶桑的腋下把他抱上去,扶他坐在船尾的小板凳上。
何有光下了船,走上石梯,站在桥头稍等片刻,澹台折玉才慢吞吞地走下廊桥,只怪这双腿不争气,他已经尽可能走快了。
“有光叔,有劳你和红豆婶了,”澹台折玉道,“接下来让我和扶桑独处便好。”
何有光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只是干巴巴地应了声“好”,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水上危险,尤其是靠近瀑布的地方,殿下千万当心,有事就叫我。”
澹台折玉颔首道:“我会注意的。”
看着澹台折玉上了船,何有光才离开。
澹台折玉坐在船头,手握船桨,桨头抵着石阶用力一推,小船便载着他和扶桑向前滑去。
“殿下,”扶桑道,“我能把帕子拿下来了吗?”
“再等等,”澹台折玉动作生疏地划着船,“你先数到二十。”
扶桑乖乖开始数数:“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
“你别动,”澹台折玉放下船桨,“我帮你。”
澹台折玉倾身靠近,双手探到扶桑脑后,解开帕子。
扶桑睁开眼,霎时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呆了——水面上漂满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河灯,灯火辉煌,光彩绚烂,将水面点缀得美不胜收。
数百只河灯将小船和船上的两个人簇拥在水中央,扶桑左顾右盼,激动得想要站起来,幸好澹台折玉及时按住了他:“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好美呀。”扶桑看得眼花缭乱,恨不能多长出一只眼睛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到澹台折玉脸上,“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河灯?”
澹台折玉道:“我让周醒买来的,方圆几十里的城镇找遍了,也只买来这么多。”
听他的口气似乎还嫌不够,扶桑道:“已经够多了,再多这片水潭要放不下了。可非年非节的,你怎么突然想着放河灯?”
澹台折玉道:“只是想把上元节错过的花灯会补给你。”
过年时,他们在芈阳城待了将近十天,直到初八才动身,原本计划着在上元节前抵达潼城——潼城是个四通八达的大城,比之芈阳还要富庶繁荣,花灯会必定热闹非凡。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离开芈阳的当天他们就遭遇了第二次刺杀,虽然再次化险为夷,却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们到潼城时,上元节早过了。
扶桑没想到澹台折玉会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甚至还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弥补,一时感动得无以复加,若不是在船上,他早就扑进澹台折玉怀里又抱又亲了,那是他能想到的表达喜悦的最好方式。
扶桑眼泛泪光,带着微弱的哭腔道:“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花灯会,我会记一辈子的。”
澹台折玉道:“这回有些仓促,买来的花灯不够精致,样式也太繁杂了,等明年上元节,我会……”
话音戛然而止,扶桑疑惑道:“怎么不说了?”
澹台折玉轻笑道:“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这回扶桑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当他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确实惊喜无比,直到此刻还心潮澎湃。
他看着漂在小船附近的一盏莲花灯,蓦然想起棠时哥哥曾经对他说过,对着河灯许愿,愿望就有可能会实现。今夜这么多盏河灯都是为他一个人而点的,若他许个小小的愿望,上天一定会帮他实现罢?
正想着,他的手突然被抓住,扶桑看向澹台折玉,对上一双灿若繁星的眼:“扶桑,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令扶桑心头一紧:“什么话?”
澹台折玉道:“你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诉我了,礼尚往来,我也该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的秘密,”扶桑脱口而出,“你不用勉强自己告诉我。”
“可是我想告诉你,”澹台折玉道,“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不管好的坏的,我都想让你知道。”
静了静,扶桑道:“好,那你说罢,我听着。”
第143章 小太监143
“很多人的一生, 从出生那天起就已注定,比如我的母亲。”
“大启建国近百年,从太祖、太宗、高宗到如今在位的我父亲, 除了太宗皇帝是女帝, 无需立后纳妃,其他三位皇帝的后宫里, 都少不了韩氏女的一席之地。韩家男儿征战沙场, 为澹台家守疆拓土,韩家女儿把持后宫,为澹台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所以,从我母亲出生那天起,她就注定要嫁入皇宫, 但她比其他韩家女儿稍微幸运一点,因为她和我父亲澹台顺宣是两情相悦的。”
“我母亲嫁给澹台顺宣的第二年, 产下一女,也就是我的胞姐澹台重霜。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 尤其第一胎, 很容易难产,我母亲历经一天一夜才生下我姐姐, 元气大伤。还没来得及养好身子,我母亲就再次有了身孕,因为澹台顺宣急于让她生下嫡长子,只有生下嫡长子,我母亲才能坐稳后位,安享尊荣。澹台顺宣自以为这是为我母亲的将来着想, 却没想到因此葬送了她的将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母亲死于我出生的那一天, 但鲜少有人知晓,其实那天丧命的不止我母亲,还有我的孪生兄弟,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胎死腹中,我母亲听见接生的嬷嬷说诞下了一个死胎,一时大恸,这才血崩而亡。”
“我母亲的死讯尚未传到澹台顺宣耳中,当时的钦天监监正吕芝泉求见澹台顺宣,说他夜观星象,发现太白蚀昴,积尸星和天煞孤星辉映于天,此乃大凶之兆,恐有灾星降世,祸乱天下。我母亲的死讯紧接着传来,恰好验证了吕芝泉所说的话。”
“我甫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坐实了‘灾星降世’的恶名,待我长大成人,可能还会危及澹台顺宣的帝位乃至性命,澹台顺宣没亲手杀了我,已是天大的仁慈,他还遵守了对我母亲的承诺,将太子之位传授于我。”
“一个尚在襁褓、没有母亲保护的太子,随便什么人都能要了我的命。为了保住我这个流淌着韩氏血脉的嫡长子,我舅舅将我姨母送入后宫,代行母职,抚养我长大。直到我四岁那年,姨母拥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孩子,虽然她依旧关心我、疼爱我,但我能感觉到,一切都变了,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到失去的滋味。”
“五岁那年,我主动搬出姨母所居的翊祥宫,入住东宫。刚住进东宫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有人要杀我,要么是我身边的太监宫女,要么是后宫嫔妃,要么是澹台顺宣,闷死、勒死、毒死、刺死、溺死、摔死……各种死法我在梦里都体验过了。那时的我真的很怕死,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凡是入口的东西都格外谨慎,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充满警惕,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唯恐被人看出我的恐惧和懦弱。”
“等我再长大一两岁,也许是变得坚强了,也许是习以为常了,总之没那么怕死了。六七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但我从未有过一天放松,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夙夜匪懈。那时的我尚且心存奢望,认为只要我勤学苦读,做个优秀的太子,就能让澹台顺宣对我刮目相看。直到八岁那年的夏天,仙藻被人残忍杀害,我亲眼目睹它血淋淋的尸体挂在树上,当晚便一病不起。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太后将我接去仁寿宫照顾,我缠绵病榻一个多月,有几次甚至病得快要死了,可澹台顺宣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终于攒够失望,对澹台顺宣彻底死心,再也不乞求他的垂怜。与此同时,我也没了心劲,我不想再做太子了,太子之位带给我的从来只有痛苦,我不想再这么无休无止地痛苦下去,我只能去求我的舅舅,求他帮我把太子之位让给别人,但舅舅怒斥了我一顿,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发火,他骂我愚蠢、软弱、不孝,辜负了死去的母亲,辜负了整个韩家以及所有支持我的人,我不能让位给任何人,否则不单我性命难保,还会有数不清的人因我而死。”
“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我只能逼迫自己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接受折磨,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自杀,但我没有付诸行动,因为这世上还有我在乎的人,一个是我的胞姐澹台重霜,另一个是我的表哥韩君沛,是他们支撑着我,让我苦苦坚持。可是后来,我接连失去了这两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先是表哥战败,在回京途中感染疮疡,不治而亡,紧接着姐姐被迫做了和亲公主,远嫁西笛。我试图阻拦,可澹台顺宣像座大山一样压迫着我,除了跪地哀求我什么都做不了,然而我的哀求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十八岁的我和八岁的我没什么不同,辛苦煎熬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我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透了澹台顺宣的寡情薄意,我甚至怀疑表哥的死很可能也是澹台顺宣在背后作祟,因为舅舅功高震主,他忌惮多年,可他奈何不了舅舅,只能对表哥下手。我越想越笃定,澹台顺宣就是那个幕后黑手,他害死了表哥,牺牲了姐姐,我这一生所承受的痛苦全都是拜他所赐,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得以解脱。”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头痛欲裂,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杀死澹台顺宣,好像疯魔了一般。我很快就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那天是冬月初三,澹台顺宣提前解除了我的禁足,允许我一同参加冬狩——澹台顺宣尚武,每年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从不错过。猎场在京城以南五十里的梵云山,进山之后,我紧随澹台顺宣左右,寻找下手的机会。当澹台顺宣追着一只赤狐策马狂奔时,我在后面追着他,当澹台顺宣手中的箭射向那只赤狐时,我手中的箭也射向了澹台顺宣。可惜我失手了,因为有另一支箭将我的箭射偏了,而那支箭的主人正是我的舅舅,骠骑大将军韩子洲。一击不成,我并未就此放弃,旋即抽出佩剑,策马朝澹台顺宣冲去,我被疯狂的杀欲支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澹台顺宣,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杀了他。可我舅舅不允许,为了救澹台顺宣,他与我刀剑相向,他是所向披靡的‘战神’,我注定是他的手下败将。我从马背跌落,滚下山坡,不知是撞到了树还是石头,短暂地陷入昏迷,待我醒来时,澹台顺宣和我舅舅已经站在我面前。我想站起来,可我的腿完全动不了,我只好爬到舅舅脚边,抓住他的袍角,求他杀了我,我只想死个痛快,可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他都不肯满足我。”
“我被带回宫里,圈禁在东宫。我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澹台顺宣却不杀我,只是废去太子之位,流放边疆。时隔多年,我总算如愿以偿,卸掉了枷锁,可以逃离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姐姐、姨母、舅舅轮番来劝我,劝我接受太医的诊治,但我装疯卖傻,就是不肯,因为我对这条烂命已经没有丝毫留恋,我只是不想死在宫里,我打算到了鹿台山再死,我要死在青山绿水间。”
“可我没想到,你就像划破黑夜的一道闪电,突然闯入我的生命里。虽然我们幼时相处的记忆被我遗忘了,但始终有一团朦胧的情愫储藏在我心底,就像那首被我铭记的歌谣。我不想让你陪我送死,于是撵走你,却又放心不下你,最终还是把你找了回来,带着你踏上了危险重重的流放之路。”
“没过几天,我们就遭遇刺杀,在失控的马车上,我抱着你瑟瑟发抖的身体,一面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一面又舍不得,我舍不得让你就这样草草死去。我们一起逃亡,你吃力地背我上马、下马,哭着帮我处理伤口,有危险时挡在我的前头……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个残废就好了,我就可以保护你。那一刻,求生欲已然在我心里悄然萌芽,只是我尚未察觉。在尚源县江府,我发起高烧,江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若是有个什么不测,你让扶桑怎么办?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就是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让我放弃了求死的念头,决定好好活下去,因为扶桑为了我放弃了家人,放弃了一切,他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
“扶桑,是你拯救了我,从那一天起,我便是为你而活,为爱而生。我从未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我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第144章 小太监144
从澹台折玉说到五岁那年噩梦缠身, 扶桑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他几度听不下去,想让澹台折玉别再说了, 却又想着说出来澹台折玉兴许会好受些, 便没作声。
听到最后一句时,扶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澹台折玉, 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澹台折玉想离扶桑再近些,他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好单膝跪着,挺直腰背,双手捧着扶桑湿漉漉的脸, 一字一句道:“扶桑,我澹台折玉这辈子认定你了, 我想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你愿意嫁给我, 做我的妻子吗?”
嫁给澹台折玉, 成为他的妻子,这是扶桑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 能像现在这样和他生活在一起,照顾他,陪伴他,与他共享鱼水之欢,扶桑已经幸福得不知所措,不敢再贪求更多——不, 他还有一点小小的贪心,就是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可以持续得稍微久一些。
“不……我不能……”扶桑心里既欢喜又痛楚, 声泪俱下,“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我不配……”
“扶桑,不要妄自菲薄。换个角度想,你既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全凭你的心意。”澹台折玉沉声道,“普通人只能用一种性别活一辈子,而你却可以在男女之间随心切换,体验两种人生。你生而不凡,超尘脱俗,举世无双,你不是怪物,你是造物者别出心裁的创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能够拥有你,是我三生有幸。”
“可、可我既不是完整的男人,也不是完整的女人,”扶桑抽抽噎噎,“我不能给你生孩子。”
“谁说夫妻就一定要生孩子?”澹台折玉微微一笑,“这世上多的是无儿无女的夫妻,再说我也不想要孩子,一来我占有欲太强,无法容忍有人和我瓜分你的爱,即使是我的孩子也不行,二来我的孩子注定命途多舛,与其让他来到这世上受苦,不如干脆就别来。”
“可是……可是……”
“我只问你一句,”澹台折玉打断他,“你愿不愿意和我结为夫妻,共度此生?”
这一刻,许多人和事蓦然涌入扶桑的脑海。
他想起五岁那年的夏天,在仁寿宫,澹台折玉烧得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呓语:“扶桑,如果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尚源县江府,澹台折玉同样发着烧,暖融融的胸膛包裹着他,在他耳边道:“从今往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永不分离。”
他想起在嘉虞城那座四合院里,棠时哥哥语重心长地对他道:“命运曲折离奇,谁能保证太子不会东山再起?倘若真有那一日,你又该何去何从?他身边还会有你的位置吗?”
他想起不久前,在君府莲池旁的水榭里,柳翠微对他道:“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才是男人的本性,‘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只不过是女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想起昨天君如月送来的那封信,他爹在信中告诫他:“人心易变,情爱难守,白头到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勿要强求。”
他想起死去的春宴和修离,想起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他想起眼前的幸福和快乐皆是有时限的,就如鲜花终将凋谢,美梦终会醒来。每一天都弥足珍贵,每一天都经不起浪费,所以——
“我愿意,”扶桑又哭又笑,迭声道:“我愿意,我愿意……”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可亲耳听见扶桑说出口,澹台折玉还是心潮澎湃,泪意汹涌。
他竭力克制着情绪,嗓音喑哑:“即使我是灾星转世,命犯孤煞,你也愿意吗?”
扶桑用力点头:“我愿意。”
“即使我除了‘废太子’这个身份之外一无所有,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即使要一辈子幽禁在这座小小的行宫里,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扶桑扑进澹台折玉怀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小船因为扶桑的动作而晃动起来,澹台折玉在颠簸中将他抱紧,语带哽咽道:“那么今晚便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好。”
“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以后……”
“我也不在乎以后,”扶桑慌忙打断他,只是听见“以后”这两个字就让扶桑心头发紧,“我只在乎眼前的朝朝与暮暮。”
澹台折玉不由想起昨天看过的那封信,于是将到了嘴边的承诺咽回去,道:“好,不谈以后,只争朝夕。”
两个人分开,澹台折玉擦干净扶桑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这船太小了,我们上去拜天地,好不好?”
扶桑笑着点头:“好。”
澹台折玉将小船划到桥头,和扶桑一起上了岸,留下那些河灯,继续在水面上荡漾,如繁星般闪烁。
扶桑陪着澹台折玉慢慢地往上走,走过两百级阶梯,回到寂静而宽阔的庭院,这是只属于他们俩的小天地,他们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不困于世,不流于俗,不悖于心。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无数星辰。
扶桑和澹台折玉面朝东方,双膝跪地,山风拂动着他们的长发与衣袍。
“以天为证,以地为媒,澹台折玉与柳扶桑两情相悦,今日结为夫妻,一愿同心合意,二愿情敦鹣鲽,三愿人长久,此生共白头。”
先对着天地磕了三个头,二人转为面对面,夫妻对拜。
直起身时,扶桑情难自禁,再次泪流满面,澹台折玉扶着他站起来,微笑道:“怎么又哭了?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应该开心才对。”
扶桑胡乱擦擦眼泪,努力露出笑脸:“我开心极了,我、我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澹台折玉道:“拜完天地,自然是该送入洞房了。”
话音未落,他直接将扶桑打横抱起,朝着南屋走去。
第145章 小太监145
仅剩的那瓶松节油到底还是被澹台折玉另作他用了, 扶桑无法阻拦,因为迫在眉睫,非它不可。
第一次顶多算是开胃小菜, 为了不耽误何有光和安红豆休息, 澹台折玉不得不暂停,出门敲响风铎。
未几, 夫妻俩麻利地提着热水上来了, 等他们倒完水准备下去,澹台折玉站在南屋门口吩咐:“有光叔,待会儿拿壶桑落酒上来,放在浴桶边的置物架上即可。”
来回三趟,夫妻俩将一切准备妥当, 何有光隔着关闭的屋门知会澹台折玉一声,和妻子一起离去。
下了廊桥, 安红豆拉着丈夫往左拐,走到桥头北面的回廊上——为了不让河灯离开这片水潭, 何有光和几个守卫用石头和木板将水潭的出水口堵住了, 却没完全堵死,那些河灯随波逐流, 如今就聚拢在出水口附近,大部分都熄灭了,只剩下十几盏,还在摇摇曳曳地发着昏黄的光。
安红豆看着那片波光粼粼的幽暗水面,低声道:“从前常听戏文里唱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看来却不见得, 帝王家也有痴情种,寻常百姓家也多的是负心汉。”
何有光轻叹一声, 道:“再痴情,同性相恋也是大逆不道,注定为世所不容,澹台云深就是前车之鉴。”
他们早就觉得澹台折玉和扶桑的关系不简单,原本只是凭空猜测,经过今晚,已是确凿无疑,这二人表面是主仆,其实是一对恋人。
安红豆沉默须臾,道:“可他们已经不在世俗之中了,只要我们俩以平常心看待他们,他们就只是一对普通的有情人而已。”
何有光略显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我还以为你接受不了这样的感情。”
“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碍不着我,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怎么,难道你无法接受?”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听祖父讲澹台云深和阿勒循的故事,所以并不觉得两个男子相爱有什么大不了。”
“那你觉得他们两个会有好结果吗?”
“这谁说得准呢。”顿了顿,何有光由衷道:“但愿他们能有个好结果,也算是弥补了澹台云深和阿勒循的遗憾。”
几句话的功夫,河灯又灭了几盏,安红豆忽生感慨:“如果有下辈子,我也想遇见一个为我点一池河灯的男子。”
何有光笑了两声,拉着妻子离开:“走罢,回屋睡觉去,为你点河灯的男子兴许在梦里等着你呢。”
相隔甚远,前殿的笑语传不到后殿,后殿的欢声也传不到前殿,互不打扰。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扶桑从被子底下钻出来,脸是红的,头发是乱的。他隔着被子推了推澹台折玉的肩,气喘吁吁道:“殿下,别、别弄了,洗澡水该放凉了。殿下……”
澹台折玉终于出来,先亲了下扶桑殷红欲滴的唇,才哑声道:“你先躺着,我准备好茶水,再来抱你。”
“不用你抱,”扶桑声如蚊蚋,“我今天没那么庝,可以自己走。”
澹台折玉今晚没喝醉,比之昨晚有了极大进步,既耐心十足又极尽溫柔,除了一开始缓缓推进时扶桑掉了几滴眼泪,后面他几乎没吃什么苦头,也没出糗。
两个人一起下床。
两间屋子只隔着一条穿堂,除了他们俩后殿再无旁人,澹台折玉便没穿衣服,双手端着茶盘,赤条条地便往北屋走去。
扶桑却做不到,他从小习惯了遮遮掩掩,即使他和澹台折玉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他也无法随意地袒露自己的身躰。他披上外袍,跟在澹台折玉身后,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蹆间的异样,犹如一条小虫正貼着他的皮肤往下爬。
进了北屋,扶桑默默地走去一屏之隔的恭房,坐在木马子上,从旁边的置物架上取了张草纸,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一边羞得脸颊发烫。
丢掉草纸,扶桑起身,绕过屏风,见澹台折玉正在倒酒。
扶桑伸手试了试水温,晾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现在的水温正适合他。
脱掉外袍,扶桑率先进了浴桶,澹台折玉紧随其后,待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水中,澹台折玉拿起两只绿釉杯,递给扶桑一杯,道:“知道什么是合卺酒吗?”
扶桑点点头:“话本里有写,新婚之夜要喝合卺酒,寓意永不分离,同甘共苦。”
两个人皆是右手握杯,澹台折玉的手绕过扶桑的手,一粗一细两条手臂勾缠在一起,澹台折玉道:“要喝完,不能剩。”
扶桑“嗯”了一声,倾身凑近杯子,一饮而尽,登时被辣得呲牙咧嘴,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至肠胃。
澹台折玉急忙用自己的杯子倒了被凉茶,喂到扶桑嘴边,一句“慢点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扶桑就呛着了,扭头咳嗽起来。
待平复下来,扶桑泪眼汪汪道:“我实在不理解这酒有什么好喝的。”
澹台折玉道:“那是你没喝惯,喝惯之后是会上瘾的。”
扶桑犹豫了下,道:“我想再来一杯。”
“这是烈酒,非果酒可比,”澹台折玉道,“再喝你会醉的。”
“你不是想体验醉生梦死的滋味吗?”扶桑道,“我想陪你一起。”
澹台折玉把扶桑抱进怀里,低声道:“我现在不想醉生梦死了,只想和你慾仙慾死。”
扶桑就坐在澹台折玉蹆上,他稍稍侧身,仰头贴近澹台折玉的耳朵,不顾羞恥地向他发出遨请,澹台折玉当然不可能拒绝,应遨而入。
扶桑双手抓着浴桶边缘,因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背靠着澹台折玉的胸膛,脑袋后仰,刚好靠在澹台折玉肩上,澹台折玉低垂着脖颈,与扶桑唇齿相依,将他所有的声音吞进肚里。
扶桑躲开他的唇,含混地唤了声:“殿下……”
澹台折玉蓦地停下所有动作,扶桑睁开眼,对上澹台折玉近在咫尺的双眸,疑惑道:“殿下?”
澹台折玉的嗓音低沉喑哑,带着蛊惑的意味:“扶桑,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你该改口了。”
扶桑怔了怔,一段记忆倏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喉头微微动了动,而后轻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玉郎。”
第146章 小太监146
“玉郎。”
“再叫一声。”
“我已经叫了几十声了。”
“我听不够。”
“玉郎, 玉郎,玉郎……”
这个称呼第一次在扶桑心里萌生,还是去年冬天, 他和澹台折玉在遭遇刺杀后逃亡至尚源县, 被江临好心收留,虽然他们只在江府待了两天, 但江临的夫人黄嘉慧教了扶桑很多。
他记得那天是他第一次穿女装, 无意问起黄嘉慧为何称呼江临为“临郎”,黄嘉慧便向他列举了好几种妻子对丈夫的称呼,诸如相公、夫君、哥哥,或者像她那样在丈夫的名字后头加个‘郎’字。
扶桑在心里将这几种称呼挨个试了一遍,对“玉郎”二字情有独钟, 反复默念,当他意识到这个称呼背后蕴藏着多么不切实际的妄想时, 犹如挨了一记当头棒喝,从此将这个称呼深埋心底, 再也不敢想起。
而如今, 他所有的贪心都得到了满足,不切实际的妄想成了真, 他和澹台折玉成了夫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这个想都不敢想的称呼说出口。
“……我们真的结为夫妻了吗?这真的不是梦吗?”
扶桑的双眸总是水光潋滟,仿佛含着无限春情,澹台折玉被这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一颗心便好似泡在了春水里,酥软, 鼓胀。
“不是梦。”澹台折玉温柔地抚摸着扶桑的脸,“我们在天地的见证下结成了夫妻, 千真万确。”
这几天,幸福的浪潮一浪更比一浪高,扶桑站在浪尖上,难免有些惶恐,生怕这一切变成梦幻泡影。
他努力把这种不好的念头赶走,幸福的时光稍纵即逝,他应该全身心地沉浸其中,而不是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患得患失上。
扶桑不想被澹台折玉察觉,于是把脸埋在他胸口,瓮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予我的一切。”
“我更应该谢谢你。”澹台折玉抱紧他,温言软语,“谢谢你总是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小时候一次,长大后又一次;谢谢你治愈了我,不仅治愈了我的身体,还治愈了我的灵魂;谢谢你让我知道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是什么滋味,谢谢你让我找到活着的意义,谢谢你让我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扶桑在一声又一声的“谢谢”中潸然泪下,他讨厌自己动不动就落泪,可他就是忍不住,难过时哭,喜悦时哭,感动时还要哭,眼泪似乎永远流不尽。
虽然扶桑没出声,但胸前的湿意让澹台折玉知道他在哭,澹台折玉便轻抚着他的脊背,无声地安慰。
良久,澹台折玉轻声道:“扶桑,你睡着了吗?”
“没有。”扶桑舍不得睡,今晚可是他和澹台折玉的新婚之夜,怎么能随随便便地睡过去。
澹台折玉道:“我下去找个东西。”
扶桑放开他的身体,从他怀里退出来,看着他下了床,出了帐子。
澹台折玉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他坐在床边,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条水晶项链。
澹台折玉缓缓道:“我姐姐最后一次去清宁宫看我时,将这条项链送给我,说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假如我有朝一日有幸遇见了心仪之人,便可将这条项链当作定情信物送给对方。当我生出向你求婚的念头时,立即就想到了这条项链,因为我觉得你就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明净澄澈。这条项链由九十六颗水晶珠、两颗青金石吊坠和两颗绿松石吊坠组成,拢共一百颗珠子,寓意百年好合,把它当作聘礼送给你再合适不过。”
他顿了顿,倏而流露出些许赧然:“我提前让有光叔把这条项链找出来,就放在多宝阁上,原本打算在求婚时送给你,可我一紧张就给忘了,直到刚才才突然想起来。”
扶桑伸手将项链接过去,触手微凉,水晶珠颗颗圆润,其莹如水,其坚如玉,在昏暗中熠熠流光。
这是先皇后留下来的东西,定然贵重非常,扶桑哪好意思收下,可澹台折玉说这是“聘礼”,他又不能推拒。
想了想,扶桑先把水晶项链放回盒子里,而后将自己颈上佩戴的那串璎珞取下来,道:“这串七宝璎珞是我十二岁那年我娘送给我的生辰礼,由琥珀、玛瑙、砗磲等七种宝石编织而成,在佛教中寓意无量光明。我把这串七宝璎珞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佑你安康顺遂。”
澹台折玉立刻欣然接受:“你帮我戴上。”
扶桑帮澹台折玉戴上七宝璎珞,澹台折玉帮扶桑戴上水晶项链。
看着澹台折玉的脖颈上戴着原本属于他的璎珞,扶桑蓦然有种将澹台折玉套住了的感觉,心里莫名多了几分踏实。
澹台折玉上床躺下,一只手搭在扶桑腰上,低声问:“累不累?”
刚才在浴桶里,虽然扶桑在上、澹台折玉在下,但还是澹台折玉出力比较多,扶桑的腰都被他掐红了。
扶桑羞涩摇头:“不累。”
澹台折玉的手向下游移:“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别浪费了。”
扶桑默默算了算从昨天到现在他俩交-合了多少次,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忙道:“还、还是睡觉罢,昨晚你就没怎么睡,你的身躰会吃不消的。”
澹台折玉道:“泡了半年的药浴,我的身躰里积蓄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亟需发泻……”
说着,澹台折玉直接吻上扶桑的唇,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
两个人的身高差了不止一头,澹台折玉腿长手也长,一只手将扶桑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绕到后面去做别的。
没过多久,澹台折玉忽然停下亲吻,把那只手移到扶桑面前,哑声道:“你看。”
扶桑看着他湿漉漉的指尖,神色茫然:“什么?”
澹台折玉轻笑道:“原来不用松节油也可以。”
扶桑怔了怔,脸颊猛地烧起来:“殿下!”
澹台折玉凑过来,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灼烫:“你叫我什么?”
扶桑正羞得厉害,知道他想听什么,偏不说给他听。
澹台折玉噌噌他的鼻尖:“扶桑,叫我。”
扶桑对他的誘惑毫无抵抗之力,启唇轻唤:“玉郎。”
澹台折玉道:“别停。”
扶桑便乖乖地,一声接一声地呢喃:“玉郎,玉郎,玉郎……”
第147章 小太监147
虽然是这具畸形身躯的主人, 但其实扶桑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算了解,准确地说,只知其表, 不明其里。
众所周知, 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不能人道, 无法体会男-欢女-爱的滋味, 可是扶桑完全能够体会,那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如浪潮般在他的躰內不停翻涌,愈来愈強烈,直至巨浪来袭,将他彻底湮没。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也不知道澹台折玉手上沾的那些粘乎乎、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大约是这具身躰为了迎接澹台折玉的到来, 主动发生了某种变化,变得易于通行——这具身躰和他一样寡廉鲜耻,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节省了松节油。
又是一夜贪欢,最后扶桑根本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澹台折玉去北屋弄了条湿帕子,简单地给扶桑擦了擦股间狼籍,便搂着一丝未挂的扶桑沉沉睡去。
噼啪几声,红烛燃尽,屋子归于黝黯,没过多久, 熹微的晨光穿过烟岚,透过花窗, 让屋子一点点亮起来。
山下寺庙传来的晨钟没有吵醒相拥而眠的一对眷侣,持续了许久的百鸟争鸣也没有吵醒他们,越来越耀眼的天光依旧没能让他们醒来。
扶桑是被渴醒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交-欢时总是无法自抑地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奇怪呻喑,还怪费嗓子的,可最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昏睡过去。
扶桑感觉到自己浑身赤躶,并且被另一具赤躶的身躯从后面包裹着,他们没有任何阻碍地紧貼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躰温、心跳还有呼吸。
昨夜种种轰然涌入扶桑的脑海——漂满水潭的河灯,澹台折玉的自白,求婚,拜天地,颠鸾倒凤……这些都不是幻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澹台折玉不再是他的“殿下”,而是他的夫君,他的玉郎。
“玉……”扶桑的嗓子哑得快要说出不话,他想翻个身,刚要动作,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陡然收紧,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道:“别动。”
扶桑察觉到什么,顿时浑身僵硬:“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澹台折玉道:“昨晚。”
扶桑:“……”
澹台折玉补充道:“经过你允许的。”
扶桑:“……”
他丝毫没有印象!
“我、我想喝水。”扶桑艰涩道。
“等一等,”澹台折玉道,“我很快……”
骗人,一点都不快,扶桑的喉咙渐渐哑得出不了声,他渴极了,只能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从澹台折玉口中攫取津-液。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澹台折玉几乎用尽全力抱紧扶桑,扶桑被他的手臂勒得发庝,却只觉得欢喜,澹台折玉抱得越用力,就代表越爱他。
待到余韻散去,澹台折玉才放开扶桑,赤-身下床,直接把茶壶拎过来,倒水给扶桑喝,扶桑连喝了两杯,才觉得好受些,但一开口嗓子还是哑的。
“都怪你。”扶桑小声抱怨。
“嗯,”澹台折玉从善如流,“都是我的错。”
他这样说,倒让扶桑心慌了下,怕他当真以为自己在责怪他,可要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扶桑又说不出口。他抿了抿唇,低眉顺眼道:“我去浴房擦洗擦洗,你先别过来。”
澹台折玉道:“我帮你……”
“不用了,”扶桑打断他,“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掀开被子,挪到床边,光天化日之下在澹台折玉面前赤身躶体依旧让他十分难为情,更何况此时此刻他身上遍布着欢-好的狠迹。
他逃也似的出了帐子,从龙门架上拿上昨天脫下来的几件衣裳——从昨晚入洞房开始,他就再也未着寸缕,昨天穿过的衣裳拢共也才穿了半天而已,今儿个可以接着穿。
扶桑想先披上外袍,犹豫了下,什么也没穿,抱着衣裳向侧门走去,他夹着双蹆,姿势怪异。
到了北屋,先把衣裳放在坐榻上,扶桑走去恭房,坐在木马子上,先把澹台折玉弄进去的那些东西排出来,用草纸擦干净,而后回到浴房,用昨晚剩下的半桶水擦身。到底入了夏,纵使山中清凉,白日里仍然有些热,用凉水擦身也不会觉得冷。
还没擦完,突然响起敲门声:“扶桑,是我。”
扶桑忙道:“我还没弄好。”
“我来给你送药。”
“什么药?”
“涂□□的药。”
“……”
扶桑移到侧门,躲在门后,打开一道门缝,伸手出去,他听见澹台折玉发出一声低笑,随即把药瓶搁到他手上。
扶桑收手关门,蓦地也有些哭笑不得。晚上那般浪-荡,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白天又害的哪门子的臊呢?
擦完身子,扶桑侧躺在坐榻上涂药,他的手不像澹台折玉那般修长,多少有些吃力。
忍着羞恥涂好了,扶桑穿好衣服,回到南屋,见澹台折玉正在收拾床铺,忙道:“殿下,放着我来。”
澹台折玉回头看他:“还叫我殿下?”
“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扶桑走到床前,“你也去洗洗罢,我来收拾就好。”
“举手之劳而已。”澹台折玉道,“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学着做些家务事。”
扶桑心里莫名甜滋滋的,低声道:“家务事好像不归丈夫管。”
澹台折玉问:“谁说的?”
扶桑想了想,道:“不是有句话叫‘男主外,女主内’么?”
澹台折玉看着他,柔声道:“我不这样觉得,我认为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绝不可能把所有家务都交给妻子一个人去承担。我爱你,就想照顾你,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享受我的宠爱就好。”
扶桑几乎要被这番甜言蜜语融化了,他嗫嚅道:“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个废人?”
澹台折玉勾住他的腰,将他带入怀里,轻笑道:“当然不是,你是宝贝,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宝贝。”
扶桑被澹台折玉迷得神魂颠倒,踮起脚尖就要去吻他,可脑海中有个声音劝阻道:不行不行!你和他现在就如天雷勾地火,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如果你不想白日宣霪的话,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扶桑及时打住,随即推开澹台折玉,期期艾艾道:“你、你现在蓬头垢面,快去洗洗罢。”
澹台折玉挑眉一笑:“你是在嫌弃我吗?”
“我没有!”扶桑矢口否认,“我只是……只是……哎呀,你快去洗漱,我来收拾就好。”
扶桑恼羞成怒,强行把澹台折玉推走了。
他搓了搓发烫的脸,又站着傻笑一会儿,才开始收拾床铺。
身上盖的被子还好,下面铺的褥子必须要换了,上面沾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今晚开始,得找个什么东西在下面垫着才行,不然每天换洗被褥实在太麻烦,也没法跟红豆婶解释。
第148章 小太监148
扶桑把被子拿到外面, 搭在围栏上晾晒。
他扶着栏杆向下望,却见水面上干干净净,那些河灯全都没了踪影, 不知是顺水漂走了, 还是被有光叔捞起来了。
回到屋里,抱上叠得四四方方的褥子, 扶桑悄摸下桥去了, 没让澹台折玉知道——他们俩耽于情慾无法自拔,他只好去前殿躲一躲,不黏在一起就不会慾念丛生了——他现在就像一条溺水的鱼,需要去岸上透透气。
因为腰酸腿软,扶桑一手抱着褥子, 一手扶着栏杆,慢吞吞地往下走。
下了廊桥, 他在桥头凭栏而立,看着停在石阶上的小船, 看着宛如白练的瀑布和碧波荡漾的水面, 回想着昨夜种种,心里便好似有个泉眼, 幸福与甜蜜汨汨地向外流淌。
兀自傻笑片刻,扶桑转身离开,刚经过穿堂,就看见何有光和安红豆都在廊下坐着,便笑着唤道:“有光叔,红豆婶。”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应了声“嗳”, 又一齐站了起来,肉眼可见的拘谨。
扶桑绕廊走到二人近前, 见地上放着麻袋、簸箕和木盆,盆里盛着半盆黄豆,便问:“你们在忙什么?”
“拣黄豆,”何有光道,“把坏豆子和脏东西拣出去,只留下好豆子,用来泡豆芽、磨豆浆、磨豆腐,还可以制成豆豉,一豆多吃。”
虽然现如今有守卫每天下山采买食材,但夫妻俩自给自足惯了,能自己动手还是自己动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在行宫附近开垦了一片菜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一年四季都不愁菜吃。菜地旁边搭了个鸡棚,养着十几只鸡,每天都能收几枚鸡蛋。而今鸡棚旁边又多了个羊圈,圈养着一头母羊。
“对了,昨天没机会跟你说,”何有光又道,“你向周将军要的那头羊,已经养在羊圈里了。”
扶桑神色一黯,道:“原本是为了让玄冥喝上鲜羊乳,才想着养头羊,可现在羊来了,玄冥却不见了踪影。有光叔,那只叫十五的小猴子这两天出现过吗?”
“没有。”何有光道,“它本就不常过来,如今行宫周围时时有守卫巡视,它往后怕是不敢来了。”
见扶桑手里挟着条叠好的被子,安红豆插了句嘴:“这条被子是要洗还是……”
扶桑把被子递过去:“对,要洗,有劳红豆婶了。”
安红豆赶紧伸手接住,笑容不大自然:“无需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那个……殿下现在要用饭吗?”
“我看离午饭时间也不远了,就再等等罢。”扶桑道,“有现成的点心吗?我待会儿给殿下端上去,先垫垫肚子。”
“有,我早上新蒸了绿豆糕。”安红豆看向丈夫,“孝昌他爹,你去厨房装一碟绿豆糕,我先去把这条被子泡上。”
“不急不急,”扶桑摆手道,“待会儿再说。”
安红豆抱着被子走了,洗衣服的大木盆和搓衣板都在东边的山墙底下放着,离水车也就几步路,取水很方便。
扶桑走到安红豆的位置坐下,伸手从麻袋里抓了一把黄豆,一颗一颗地挑拣,道:“有光叔,你和红豆婶的孩子叫‘孝昌’?”
“对,”何有光坐在他对面,边拣黄豆边道,“何孝昌,我们家老大。”
扶桑又学会一种妻子称呼丈夫的方式,可惜没办法学以致用,因为他生不出孩子。
“他应该跟我年纪相仿罢?”扶桑问。
“我十四岁成亲,第二年就有了孝昌,”何有光道,“他今年二十二,孩子都生了俩了。”
扶桑讶道:“所以你已经做爷爷了?”
“对呀,我都这把年纪了,早该做爷爷了。”何有光笑呵呵道,“我现在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小孙女去年十月份才出生,还不满周岁。”
扶桑忽然想起什么,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儿子前年成亲,还请林家后人去喝喜酒。”
“那是我小儿子士隆,小孙女就是士隆的女儿。”
“他们住在哪里?”
“在永平县,离鹿台山不到二十里。他们兄弟俩在县上开了家酒楼,生意做得不错,日子还算安稳。”
“你多久没见过你的儿子和孙子们了?”
“也没多久,过年的时候才团聚过。”
“你想他们吗?”
何有光笑着道:“习惯了。”
扶桑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几分无奈,道:“你们何家人替澹台云深守了这座行宫一百年,再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何有光道:“我祖父在世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澹台云深的下落,我爹和我也曾四处寻访,我爹年轻时甚至去过京城,如今我的两个儿子也还在想方设法打探消息。只有找到澹台云深的下落,我们何家人才能卸下守护行宫的担子,这是我祖父留下的遗训。”
扶桑心中感佩,蓦然想到澹台折玉曾经教过他的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他由衷道:“你祖父实在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令人钦佩。”
“没错,”何有光道,“我从小就对他老人家深感敬佩,正是这份敬佩支撑着我,在这深山老林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未几,安红豆回来了,扶桑拍拍手站起来,道:“红豆婶,麻烦你再给我找两条被子罢。”
安红豆想说卧房的柜子里有两条被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决定还是照扶桑说的做,道:“好,我现在去找。”
扶桑跟着她进了一间屋,犹豫再三,低声道:“红豆婶,有没有那种小毯子?夜里凉,殿下的腿受不得寒,有张小毯子方便他盖着腿。”
“有的。”安红豆转身走到门口,“孝昌他爹,那张麂皮毯子你放到哪里去了?”
于是安红豆在这间屋子找被子,何有光在另一间屋子找毯子,找齐了,何有光帮忙送去后殿,扶桑跟在后面,端着一碟香喷喷的绿豆糕。
他早就饿了,偷吃一块绿豆糕,外酥里嫩,甜而不腻,十分可口,他不禁想到银水做的美味糕点,忽生一缕乡愁。
第149章 小太监149
扶桑回到了澹台折玉身边, 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
澹台折玉正在庭中舞剑,扶桑跟了他这么久头一回见,脑海中登时冒出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之类的溢美之词, 至于剑法如何, 扶桑一窍不通,不敢置评。
澹台折玉没停, 扶桑和何有光便没打扰他, 前后脚进了屋,扶桑把绿豆糕放在八仙桌上,见桌上有炉,炉上有壶,壶嘴正喷吐着白烟。
何有光把怀里抱着的被褥放到床上, 见草席外露,便想帮着铺床, 扶桑瞥见,忙道:“有光叔, 你别管了, 我来就行。”
何有光自然遵从:“好,那我就下去准备午饭了。”
扶桑跟着他出门, 顺便道:“有光叔,以后如若我和殿下起得太晚,你和红豆婶不必等,先用早饭就是。”
不管扶桑说什么何有光都只管应“好”,即使他不会那么做。
扶桑停在门口,目送何有光离开, 又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澹台折玉舞剑的英姿,被“咕嘟咕嘟”的水声唤回屋里。
扶桑先把茶壶里的旧茶叶清理干净, 再添入新茶叶,然后拎起铁壶,将沸水倒入茶壶。铁壶的提梁上密密地缠了一圈细麻绳,以防烫手。
泡好茶,转而去铺床,他现在做这些事得心应手,很快就搞定了。
扶桑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块麂皮毯子,仔细端详。毯子不大,约莫和婴儿的襁褓差不多,正面是绒,反面是布,既防水又容易清洗,正合他心意。有了这块毯子,就算再失禁也不怕了,这两天好几次他都差点……
正出神,一双手悄悄地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旋即他便落入一副散发着热意的胸膛里,扶桑受到了小小的惊吓,心跳漏了两拍,脱口唤道:“殿下……”
澹台折玉垂下头来,在他耳边道:“还叫我殿下?”
扶桑瑟缩了下,他最受不了澹台折玉在他耳边说话,温热的吐息洒在耳廓上的触感那么微小,却又那么强烈,那种痒酥酥的感觉直往心里钻,实在难耐。
“叫殿下叫习惯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而且……白天当着有光叔和红豆婶的面,我只能叫你殿下,总是改口也怪麻烦的。”扶桑微微偏头,“白天我还是叫你殿下,等晚上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再叫别的,好吗?”
“别的?”
“玉郎,夫君,哥哥……你想听什么我就叫什么。”
澹台折玉轻笑一声,道:“好,都听你的。”
扶桑向他展示手中的毯子,道:“有光叔帮我找的麂皮毯子,那个的时候把它垫在下面,就不怕把褥子弄脏了。”
澹台折玉笑着夸赞:“你好聪明。”
扶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夸“聪明”,忍不住“嘻嘻”笑了两声,笑完又觉得自己在冒傻气,抿着唇不吭声了。
澹台折玉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扶桑,耳鬓厮磨。
过了好一会儿,澹台折玉松开扶桑的腰,道:“走,去喝茶,你应该多喝茶,少说话,嗓子才会好得快。”
从起床到现在,扶桑的嗓子一直是哑的,澹台折玉作为罪魁祸首,心中当然有愧。
喝茶不能在屋里喝,澹台折玉一手拎着茶壶一手端着绿豆糕,扶桑拿着两只茶杯,去了无尽亭。
无尽亭被山壁、房屋和竹林包围着,阳光照不进来,是整个后殿最阴凉之所在,在这里吃饭、喝茶、看书、下棋都是极好的。
扶桑端着一只绿釉杯啜饮两口,果然觉得山泉水泡出来的茶格外甘冽可口。他放下杯子,看着坐在右手边的澹台折玉,慢条斯理道:“殿下,我方才把脏被褥送下去,顺便和有光叔聊了几句。有光叔告诉我,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成亲早,已经给他添了两个孙子,小儿子前年才娶妻,去年十月给他添了一个孙女,兄弟俩共同经营着一家小酒楼,就在鹿台山二十里外的永平县。虽然仅仅相隔二十里,可有光叔和红豆婶要守着行宫,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和家人团聚一回。后儿个就是端午了,我就想着,可不可以请周将军派人去一趟永平县,把有光叔和红豆婶的家人全都请来这里,让他们一起过个节,你觉得呢?”
那块绿豆糕让扶桑想起了银水,泛起了淡淡的乡愁——在他的心里,京城就是他的故乡,皇宫就是他的家——确切地说,那座名叫“引香院”的四合院才是他的家。
他和家人相隔几千里,今生可能都无法团聚了,如果能看着别人阖家团圆,也算是聊以慰藉了。
“好,”澹台折玉不假思索道,“就按你说的办罢。”
扶桑早知道他会答应,却还是喜不自胜,眉飞色舞道:“谢谢殿下!等吃过午饭,我就去找周将军。”顿了顿,他忽又改口:“算了,我懒得跑,还是写张字条,让门口的守卫转交给周将军好了。”
澹台折玉将扶桑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把扶桑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他抓住扶桑放在桌上的手,真挚道:“扶桑,这座行宫是我一个人的牢笼,你不用为了我刻意限制自己的自由,我希望你能经常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景,如果你想,就算是离开鹿台山也可以,但别走太远,别忘了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喜悦之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酸涩。
扶桑起身坐到澹台折玉腿上,依偎在他怀里,软声道:“我要黏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什么自由、风景我都不稀罕,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澹台折玉捏着扶桑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澹台折玉深情款款道:“我也是,只要有你就够了。”
不知是谁主动的,唇瓣一碰到一起便难舍难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吸附在一起。
过了许久,趁着换气的间隙,扶桑气喘吁吁道:“要不要回房?”
“不用,”澹台折玉哑声道,“忍一忍就过去了。”
扶桑道:“可我不想让你忍。”
澹台折玉双手捧着他发烫的脸,柔声道:“可我不想让你疼。”
第150章 小太监150
端午那天, 扶桑和澹台折玉难得早起。
其实也不算很早,金灿灿的阳光已经透过花窗洒落在桌案上,案上多了一只孔雀蓝釉花觚, 亦是澹台云深留下来的旧物, 昨日才从库房里找出来摆在这里,觚内插着一束扶桑从无尽亭后的山壁上采摘的野花。
扶桑在澹台折玉怀中醒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 澹台折玉就先亲过来。
厮缠半晌,扶桑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哑声道:“不行,再不起就起不来了……”
澹台折玉的脸埋在扶桑胸口,瓮声瓮气道:“起这么早做什么?”
扶桑道:“你忘了么, 有光叔和红豆婶的家里人今天要过来,说不定他们这会儿已经上山了, 我们不能耽误他们阖家团聚的宝贵时间。”
澹台折玉在香-香软-软的玉兔上蹭了蹭,随即抬起头来, 道:“你先起, 我要缓一会儿。”
扶桑了然一笑,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亲了下, 率先起床了。
先依照今天要佩戴的香囊颜色挑选服色——香囊是安红豆亲手缝制的,里面装着艾草和菖蒲——扶桑的香囊是青豆色,他挑了件有墨绿镶边的荼白色圆领袍,澹台折玉的香囊是秋香色,扶桑给他挑了件苍青色交领长袍。
穿戴整齐,扶桑又从桌上拿起一根五色线, 让澹台折玉撸起袖子,边往他左腕上绑五色线边道:“红豆婶说了, 这根五色线要戴满一个月,到六月六那天才能摘下来,扔进溪水里,就可以送走疾病和灾祸。”
澹台折玉从不信鬼神,对那些迷信之说更是嗤之以鼻,可现在,他由衷地希望这根五色线真的能保佑扶桑无病无灾。他拿起另一根五色线,认认真真地绑在扶桑的左腕上。
打开门,直面朝阳,扶桑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
举步来到院子中央,弯腰端起铜盆,盆中浸泡着五种树叶,他记得好像是核桃叶、柳叶、竹叶、枣叶和桃叶,泡了一整晚,水都变绿了。安红豆告诉他,用五香叶泡过的水洗脸,不仅可以免于蚊虫叮咬,还可以让皮肤变好。
把铜盆放在面盆架上,将树叶捞出来丢掉,扶桑掬一捧绿澄澄的水凑到鼻端轻嗅,而后作陶醉状:“真好闻……殿下,你闻闻。”
澹台折玉低头闻了闻,微笑道:“确实好闻。”
扶桑道:“红豆婶说要把铜盆放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这盆水不仅浸润着树叶清香,还吸收了日月精华呢。”
澹台折玉道:“难怪有诸多好处。”
洗过脸,扶桑端着铜盆去了浴房,又转去卧房,拿上搭在龙门架上的麂皮毯子,返回浴房。
这块毯子并不如扶桑以为的那般好用,躺着或趴着的时候还好,跪着的时候就不太行,主要是他的问题,他不像澹台折玉那样在某个瞬间一泻如注,而是沥沥拉拉地流个不停,就好像用石臼捣药时,捣一下就出一点汁,捣得越狠就出汁越多,而且很容易溅得到处都是。不过这个问题也很好避免,他们又不是非得在床上不可,在床边站着,或者在椅上坐着、在桌上趴着,反而比在床上更加剌激。
绒面用湿手巾简单擦洗就干净了,扶桑拿出去晾晒,路过那片沙坑,心头蓦地一黯。玄冥是初一那天早上跑出去的,到今天已是第五天,它大概不会回来了。狸奴本就是从野兽驯化而来,扶桑只当它回归山林,做回了一只无拘无束的野兽,只有这样想他心里才会好受些。
澹台折玉已经开始晨练,先绕着庭院走几圈让四肢活动起来,从扶桑身边经过时,他自然而然地牵住扶桑的手,让扶桑陪他一起走。
刚来行宫那天,澹台折玉的步态还略显迟滞,这才没过几天,他的走姿已愈发从容,可见勤加锻炼比按摩更见效,也可能是厚积薄发的缘故。
走了七八圈,又一起练了两遍五禽戏,何有光和安红豆端着早饭上来了,离开时安红豆顺便把要洗的衣裳带下去。
早饭是清粥小菜和煮鸡蛋,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完,扶桑收拾好碗碟送下去,不多时又和何有光一起上来。
何有光手里拎着个黑色布袋,扶桑鼻子灵,闻气味便知袋子里装的是雄黄粉,将其撒在墙根壁角,可以驱逐蛇虫鼠蚁。
屋里屋外的犄角旮旯何有光全都撒了一遍,无尽亭周遭尤其要多撒些,此处不见阳光,阴暗潮湿,山壁之上又草木扶疏,极易滋生蚊虫,但此处却是纳凉的绝佳所在,甚得扶桑和澹台折玉青睐,何有光便寻思着,或许可以用纱帐将亭子围起来,就不会为蚊虫所扰了。
撒完了雄黄粉,何有光接着打扫庭院,才扫了一半,蓦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到雕栏旁一看,只见妻子双手捉裙,一步两个阶梯,就快走到桥头了。
“你上来做什么?”何有光压低声音问。
“孝昌他爹,”安红豆喜形于色,嗓门有些大,“孝昌和士隆带着媳妇和孙儿们来看咱们了!”
“什么?”何有光难以置信,“他们怎么会……”
“是周将军派人把他们接过来的,”安红豆道,“周将军说是殿下的意思。”
扶桑闻声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到何有光面前,从他手中拿走扫帚,笑盈盈道:“有光叔,快去和家人团聚罢。”
何有光想起前几日和扶桑的闲谈,便知道这定然是扶桑的主意,他既惊喜又感动,眼泛泪光,语声哽咽:“谢谢……谢谢你。”
扶桑笑着摇了摇头,道:“快去罢。”
夫妻俩急匆匆地下桥去了,扶桑站在桥头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果然得到了些许慰藉,然而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却愈发浓烈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①。不,他并非独在异乡,他还有澹台折玉,而且澹台折玉已经是他的夫君了。如果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爹娘和棠时哥哥就好了,他们一定会为他高兴的。可是爹爹特意叮嘱,不让他往京城寄信,他只能等,等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在看什么?”
话音响起的同时,扶桑落入了澹台折玉的怀抱,他背靠着澹台折玉的胸膛,轻声道:“你没看见红豆婶和有光叔刚才有多高兴,有光叔差点都哭了。”
澹台折玉听出他的话音里带着微弱的哭腔,胸口不由泛起轻微的疼痛,隔了片晌,低声道:“是不是想念爹娘了?”
扶桑既不承认也没否认,他不想把自己的哀愁传递给澹台折玉,只是淡淡道:“也不知京中形势如何了。”
澹台折玉沉吟稍倾,慢条斯理道:“我舅舅既然把灵稚表妹嫁给了五弟,就表明他将拥立五弟为储君。我舅舅手握三十万龙骧军,和禁军首领都修又是亲家,再加上蕙贵妃的助力,太子之位迟早是五弟的囊中之物。虽然我对舅舅没了利用价值,但亲情尚在,否则这条漫长的流放之路足够我吃尽苦头。等舅舅收到我的信,定会尽力保护你的爹娘——不对,我应该改口,称呼他们岳父岳母了。”
扶桑忍俊不禁:“我爹娘要是亲耳听见你叫他们岳父岳母,应该会被吓得不轻。”
澹台折玉轻笑道:“以后……”
他突兀地住了口。
他想说他不会一直被幽禁在这里,等澹台顺宣驾崩、五弟继位,他们就可以回到京城,见到扶桑的爹娘,以后肯定有机会亲口唤一声“岳父”、“岳母”。可是,京城是他的噩梦,他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既不想也不敢回去,他害怕回去之后会失去扶桑。
权力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一旦卷入权力的漩涡,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就连澹台云深那么厉害的人都护不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更何况是力量如此薄弱的他呢?从小到大他失去的还不够多吗?他不能失去扶桑,绝对不能,否则他会死。
澹台折玉没有往下说,扶桑默契地没有追问。
以后——这两个字里充斥着太多太多的不确定,他根本不敢去想,一想就心生惶恐。
扶桑从澹台折玉怀里出来,转身看着他,道:“有光叔和红豆婶的家里人来看望他们,我们躲在这里不露面,会不会有些失礼?”
“那我们下去看看。”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去的话他们会不自在的。”
澹台折玉无奈一笑:“好罢。”
扶桑又道:“他们带着孩子呢,我不能两手空空的过去,可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他们,怎么办?”
澹台折玉道:“再没有比直接送银子更实在的了。”
扶桑笑道:“好主意!”
扶桑跟着柳翠微学刺绣时,除了绣手帕,就是绣荷包,那些没绣好的残次品他也舍不得扔,统统收在一个樟木盒里,今儿个正好派上用场。
他从盒子里挑拣出三个还算看得过去的荷包,往每只荷包里塞上五两银子,便独自往前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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