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金斯娇正坐在候机厅的充电桩边上,专心看曹小絮发来的吻戏花絮。来电页面跳出来的瞬间,耳机里的浅浅嘈声转变为震耳欲聋的来电噪铃,她皱起眉,下意识摁了拒听。


    屏幕上方弹出来一个问号。


    杨晚:?


    杨晚:娇娇,还在忙吗?


    金斯娇把耳机取下来,快速敲下两行字回复:没,周围人多,有点吵,刚才不小心误触了。什么事?


    隔了十来秒,杨晚发来一段语音条,金斯娇点了语音转文字。


    杨晚:今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你要回来看看阿爸吗?


    金斯娇:忙,没空。


    聊天框里又跳出条语音,只有三秒,杨晚问她最近在忙什么,金斯娇回复:“江城,在拍戏。”


    杨晚:就是你上次说的那部电影?


    金斯娇:嗯。


    杨晚没话了。等了几秒,没再有新的消息,金斯娇退出了应用。


    手机主屏幕上的壁纸是雪年,面庞精致,神色慵懒。


    三十岁的雪年连指尖都透露着沉静的温柔和优雅,傍晚车水马龙,她穿着一身精裁的大衣靠在灯柱下,手中夹着一截快要燃尽的短烟,正隔马路对镜头微微颔首,像是在和什么人遥遥相望。


    这是雪年时隔多年复出后的第一部电影海报,一夜引发全网热议,接连霸占了三天的热搜词条。


    八年前,凭借一部电影横扫三大奖时雪年才二十二岁,影流媒体标榜她为“电影界的黎明与寒冬”,“二十年内无所撼动”。


    “她眼中具备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如同信仰般的温和力量,爱与被爱或将成为她一生的烙印与轨迹。”


    这份荣光随着一场惨烈事故而收场,车祸之后雪年彻底退出大众视野,直到今年年初,业内频繁传出雪年要复出的消息,影界大动。


    岁月没在雪年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气韵、容颜依旧,还留着那头微卷的长发,唇角习惯性地上扬,看人的眼神懒散而亲昵。她还是她,从未变过。


    机场广播提示登机,休息区的乘客纷纷起身,金斯娇没动,她凝视着壁纸里雪年唇下那粒不易察觉的小痣,喉咙有些干。


    四个小时前,这粒痣,她曾亲吻过。


    手机又震了下,屏幕上方弹出新消息,是杨晚打字问她:一天也抽不出来吗?


    金斯娇回过神,看着主页面上的壁纸,没立刻回复。


    杨晚接连发来两句:


    “娇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一天,可以吗?我想见见你。”


    排队时曹小絮也来消息问她登机没,金斯娇回了个“马上”,之后才告诉杨晚,明天她有一整天的通告,一结束就得赶回江城,整个剧组都在等她,很难抽出时间。


    杨晚沉默许久才说好,“那你忙吧。”


    红眼航班活脱脱一架空中运奴船,坐得人无比痛苦,到北城时飞机还因天气原因在空中延误盘旋了半小时。


    落地赶到酒店金斯娇给曹小絮发了个定位,然后拿着睡衣进浴室,半天没出来。


    一个小时后,她出来把手机开机,五发现曹小絮五分钟之前来过消息。


    曹小絮在外头等了有一会儿,进房间后问:“睡了?”


    “没,手机掉水里了,才开机,刚看见消息。”


    比起私人助理,曹小絮的日常工作更像是个薪资低廉的保姆,“连夜赶过来,还没吃饭吧?”


    她把一碗清汤小馄饨放到桌上,“温度正好,先垫垫,一早有拍摄别吃太多,小心浮肿。”


    金斯娇折回到沙发边,“我先把头发吹干。”


    拍摄需要,进组后她换了齐耳短发,洗澡吹干都很方便。


    坐到桌边吃馄饨的工夫,曹小絮拿着平板和她梳理五个小时后的网剧宣传活动流程,滑着屏幕问:“白天的我把文件发你了,你看了吗?”


    “在飞机上看了。”


    “那就好……你看看,有哪些环节要调整?”


    “没有。”


    曹小絮抬眼,有点意外。她是知道金斯娇的性子的,这次剧方看配角热度大,想借机造造势,少不了要炒些副cp。


    犹豫几秒,曹小絮迟疑地问:“和搭档牵手拥抱也可以?”


    金斯娇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嗯。”


    曹小絮受宠若惊。好半天,她低声问:“是因为雪年吗?”


    金斯娇这才有了点反应。具体表现在她的耳朵突然红了下。


    一个冷清惯了的人突然害羞,那场面是很吓人的,好比一条凶残成性的恶犬开口,吐出的不是带着血腥气的吠叫,而是软绵绵娇滴滴的夹子音,难免让人产生怀疑。


    曹小絮揉了下眼,再三确认金斯娇耳朵上的颜色到底是不是桌灯照出来的。


    很显然,不是。


    “真是因为她啊?”


    金斯娇搅和着碗里剩下的馄饨,好半天点了下头。曹小絮心中一嘘,把平板合上,“为了离她近点,你真是肯下血本。”


    自家艺人愿意求上进,曹小絮求之不得,思路顿时打开了,“那你托我找人弄片场花絮,不是为了看自己,是为了看雪年?”


    金斯娇沉默。


    这一默,相当于默认。曹小絮下意识就想找手机看看她晚上给金斯娇发过去的那段片场花絮。


    那是她托剧组的关系弄来的,费了不少人情,还以为金斯娇是觉得自己演得不好想回去复盘……


    手机拿过来,一亮屏,锁屏是雪年那张极有冲击力的脸,曹小絮愣住。


    对面的金斯娇抽了两张纸,“那是我的手机。”


    曹小絮讪笑把手机还回去,“壁纸也是她啊。”


    手机在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掉水里了,但还能用,金斯娇甩了甩,又用纸擦了两下,没擦出水痕。


    “又是视频又是壁纸的,”曹小絮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沿着那一点可怕的念头往下想,越想越觉得惊悚,头皮直发麻,“亲爱的,你这不是粉丝情吧?”


    擦完手机,金斯娇把纸巾扔了。


    粉丝个屁。下午的吻戏拍得她身心躁动,浑身打了鸡血似的,洗澡的时候她特地把手机带进去打算做点什么的,结果没注意把手机掉了水里,差点死机。


    曹小絮受到了冲击,半天没说出话来。金斯娇平静地说:“放心,锁屏壁纸我到了机场才换的,活动之前会换回去。”


    嚯,想得还挺周到。


    按常理,手底下的艺人有恋爱倾向,作为助理曹小絮就算不上报公司也得说她两句,可金斯娇的恋爱对象……严格来说还算不上恋爱,顶多沾个暗恋,她的暗恋对象也太离谱了点。


    曹小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金斯娇已经打开手机去翻朋友圈了。


    曹小絮只能以复杂的口吻劝诫她:“喜欢归喜欢,你可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金斯娇抬头,“出格的事?”


    “你是爱豆,合约还有半年呢,千万不能谈恋爱,”曹小絮补充,“就算谈了也得藏着掩着点,别露出马脚。事业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你可别想不开。”


    金斯娇眼角抽了下。她很少会露出这么清晰的无语,曹小絮被盯得尴尬,把平板拿回来一顿乱点,装作很忙的样子,嘀嘀咕咕:“从前以为你是雪年的粉丝,我还帮你要她的签名海报,早知道是把自家的大白菜往外头拱,打死我也不干。”


    金斯娇很难理解她的担忧,“雪年眼睛还没瞎。”


    “啧,怎么这么说自己,”曹小絮咚咚敲桌,“万一呢?”


    嘴上是这么说,曹小絮心里想的其实和金斯娇没差。


    先不提雪年喜不喜欢女人,人三奖影后众星捧月地杀回娱乐圈,不可能被一个小糊咖挡住步伐,电影拍了两个月人雪年说不定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老实说,这担忧过于自恋了点。


    想到这儿,曹小絮有点同情金斯娇,“你还好吧?”


    金斯娇没跟上她的脑回路,“什么?”


    曹小絮想暗示,但找不到暗示的路子,“你跟雪年又没可能,还是别太上心了吧?”


    曹小絮安慰她,“咱当个小粉丝就得了呗,不费那个劲儿往人跟前凑。你之前那样不是挺好的么,买买海报,刷刷旧电影……”


    金斯娇看着她,“粉丝会对着她的海报有欲望吗?”


    “咳!”曹小絮呛了个半死,脑袋瞬间红了,“说什么呢,浪得你,收敛点!”


    金斯娇挪开视线,没觉得自己说的有哪儿不对。她在雪年面前怂得很,对着一张张海报和壁纸却很大胆,什么能干的和不能干的都做过。


    这么说可能有点变态,但她没骚扰到雪年那儿去,光变态给自己,也算是一种安分守己。


    但曹小絮不这么认为,金斯娇能把“欲望”这么个少儿不宜的词蹦出来,一定是做了什么更加少儿不宜的事,“你、你没对雪年做什么吧?”


    “没。”金斯娇说。


    “真的?”


    她眼神闪躲了下,“……试戏的时候,我抱了她一下。”


    曹小絮倒吸一口气,“雪年发现了?”


    “没有,”她摇头,“那场戏本来就要抱,我偷偷的,她没察觉。”


    偷偷的,听上去还怪可怜。曹小絮追问:“是她没察觉,还是你觉得她没察觉?”


    金斯娇答不上来。试戏那天她搂着雪年纤细挺韧的腰肢,连孟导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当然不清楚雪年有没有发现她那暗戳戳的脏心思。


    不过从雪年下戏后的温和态度来看,她应当没察觉出不对劲,否则早该一巴掌抽金斯娇脸上了。


    曹小絮看了看平板,又看了看金斯娇的面庞,无声地在心里喊了嗓子造孽。


    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雪年,那可是一代人的白月光,粉丝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公司的大楼给淹了。


    “算了算了,别想了活动要紧,十点的直播一早还得上妆呢。你睡会儿吧,三个小时后我叫你。”


    金斯娇翻着朋友圈,“马上。”


    曹小絮纳闷,她还有心情刷朋友圈?


    “你看什么呢?”


    “孟导的动态。”


    曹小絮把脑袋抻过来,“孟导,怎么了?”


    金斯娇把手机熄屏,“没事,我睡了。”


    -


    秋季,江城的夜风透凉。


    孟沈发完朋友圈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扭头想再说两句,发现雪年站得离她老远,很不开心,“我身上有跳蚤?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雪年偏过头来,对她笑了下,“我不扶醉鬼。”


    她笑得似有似无,孟沈眼神迷离了一瞬,立刻甩头,朝江上吼了一嗓子,把情绪都宣泄出去,这才觉得痛快了些。


    “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笑?”孟沈发问。


    雪年端着热咖啡,不置可否。


    孟沈的视线落到她纤长的脖颈和锁骨上,酒气熏得大导演脑子不清醒,色胆也比平时大了,明目张胆的盯着雪年脖子以下,久久不肯挪眼。


    “孟导,性骚扰是可以报警的,”雪年望着眼前的江景,淡淡道,“偷拍也是。”


    孟沈只好把手机揣回兜里。啊,好可惜。


    但孟沈贼心不死,“你真不打算和我试试吗?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这话你八年前就说过了。”


    孟沈心神不可控制地一漾。这世上有些东西一诞生就是要被人爱的,金钱、地位、名声,而雪年的存在凌驾于这一切之上,哪怕她曾经消失过近三千个昼夜。


    江风吹得雪年的发丝拂动,眉眼全然暴露在灯光下,孟沈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迈出一步,昏昏沉沉地问:“所以呢,八年了,你的答案还没变吗?”


    “当然。”


    “为什么?”酒喝得太多,孟沈说话梗得很,“八年前你说我不够成熟,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拒绝我?”


    雪年想了想,“老牛吃嫩草,现在我喜欢年轻的。”


    孟沈哑了。好半天,她被风吹得眼睛发疼,冷不丁道:“雪年,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特别坏的女人。”


    雪年闲适地喝着咖啡,“怎么会,我刚给慈善晚会捐了一笔款,七位数呢。”


    孟沈一阵绝望。


    雪年回眸道:“你刚才偷偷发的朋友圈,我不是也没逼你删了,这还不算善良?”


    孟沈愤愤地朝她竖中指,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好容易从剧组里掏出半天假,气氛这么僵下去太浪费,她拍了拍脑袋,总算让自己清醒些。


    理智一回来,后知后觉的懊恼情绪也跟着上来了,回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孟沈很想跳江。


    不该说这些的,早就知道的,雪年这人的心是石头做的。


    “回去吗?”雪年好心提醒。


    孟沈叹气:“劳您陪我半天,回去吧。”


    酒店离得不远,闲散地溜达回去也就一刻钟左右。不过为了这顿晚餐孟大导演特地穿了高跟鞋和,十五分钟走得她脚底板都快磨成隼了。


    孟沈越想越气,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跟二十出头似的,丢人没个够。


    注意到她的步伐三步一哆嗦,雪年环顾了一圈四下,看热闹不嫌事大,提建议:“附近好像没人,你要不把高跟鞋脱了?”


    “净出馊主意,边儿去,”孟沈踢了踢腿,“听见这响亮的声音没,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雪年问:“你的尊严能坚持到酒店吗?”


    “不能。”孟沈嘴炮完立刻弯腰把高跟鞋脱下来,“我又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屁孩,尊严能值几个钱。”


    雪年惋惜,“孟导,说好的勿忘初心呢。”


    孟沈把鞋拎在手里,白了她一眼。


    两人继续朝前走,路过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孟沈想起什么,扭头道:“你说你现在喜欢小年轻,什么样儿的小年轻啊,勿忘初心的?”


    雪年正在数红绿灯的倒计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孟沈觉得她是默认了,心一紧,不确定地追问:“难道是金斯娇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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