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师眼神诧异,但手下补妆的动作没停。


    金斯娇定住没动,过了一会儿工夫,等妆补完,化妆师拿着工具走远,才低低地回道:“没有。”


    妆一补完,她就又恢复了冷淡,雪年依墙站在她身边,仰着头,顶灯的暖光笼罩着两人,与外界隔开一方狭窄、暧昧的空间。


    “孟导说的,听懂了吗?”


    “嗯。”


    雪年偏过视线,想从金斯娇脸上解读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可惜匆匆几秒徒劳无获。


    她尝试着美化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还不确定的话,可以先缓缓,和孟导聊聊你对人物的理解……”


    金斯娇的话太少,她对外界似乎没有表达欲,这对演员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毁灭程度的缺点。表演可以试错,但绝不能沉默。雪年很担心她,“或者,和我聊聊也行。”


    金斯娇眼帘动了下,目光上抬,在视线相触时她不知为何忽然顿了下,紧接着飞快地垂下眼睫。


    雪年立刻蹙着眉头伸手,用手掌抬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惊然仰眼。


    “看着我。”她直视着金斯娇,“不准逃。”


    金斯娇表情怔怔的,唇瓣动了动,但没有吐出轻清晰的语句。


    难得她有这么外露的情绪,雪年心头有点触动,语气不由软下些许,重拾耐心:“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手心很凉,她的气质和温度总是冷冷的:“听见了。”


    说话语气也一样。


    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孩,软硬都不吃,比看上去要难搞得多。


    雪年忘了自己的手还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


    她其实有点不高兴,孟沈话说得实在难听,她一方面觉得这种教导方式过于粗暴,另一方面又在疑惑,被这么粗暴地了对待金斯娇是怎么做到毫无反应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简直天生一对。


    但不高兴归不高兴,雪年不能明面上表现出来,只能旁敲侧击,“孟导说的你理解了?”


    金斯娇点头,下巴在她的掌心随之蹭了下,像一只不亲人的小猫头一回做出亲人的举动。


    雪年定了定,回过神来,缓缓收手。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好哄。


    副导演和场记站在机位边沟通,两人起了争执,声量不低,好几次都有人扭头,怕她俩吵起来。


    金斯娇分明靠得近,却没听见她们俩在说什么。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雪年身上。


    紊乱的思绪还没回来,下巴上仿佛还有残留的温度,沿着脸庞一路烫烧,烧到眼睛、烧到神思。


    她听见雪年低沉的叹息声,在问她:“能接住戏吗?”


    金斯娇忍住抬头的冲动,生硬地回答:“可以。”


    雪年周围的气场变了,“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再好好想想。”


    说到这儿,她停下几秒,或许是受不了金斯娇一直不正眼看人,感到自己不被尊重,用极有礼貌的语调说:“安蔚是个有欲望的人,这场戏你不该这么沉默,至少要抬眼看我……安蔚,抬头。”


    安蔚是金斯娇在电影里饰演的角色的名字。


    金斯娇克制地抬眼。


    雪年望着她,双目含情,没有按金斯娇所想的那样动怒,“和我聊聊,把自己当成安蔚,说什么都好。”


    说着,她视线一转,低下头,只一瞬间仿佛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的衣服,好看吗?”


    这是金斯娇熟悉的语气,《三十天》里雪年扮演的是个精神科医生,温柔多情,说话语气低软。


    她身上和雪年有着许多共性,成熟、理性、包容……就像孟导说的,这个角色没有谁能比雪年更适合。


    最大的区别是,角色会戏剧性地和自己的病人产生不该有的感情,而雪年不会因为入戏太深而对同事有想法。


    金斯娇很清楚这一点,她能让角色心软,但打动不了雪年,暴露真实面目只会让对方感到唐突和冒犯,所以脱离电影和角色,她得用冷漠和疏离的外壳藏好自己,不能露出一丁点端倪。


    但现在……


    金斯娇视线下移,看到雪年胸前别着的那枚胸针,她禁不住抓紧了桌台边缘,“好看。”


    颜色、款式,都很适合你。


    雪年倾身,两手撑在桌台上,把她圈在怀里,笑着问:“还有呢?”


    周围一静,有人注意到了她们俩的动作,副导演先是意外地喊了一声,随后意识到她俩在对戏,挠挠头,啊了一声退回去,“没事,继续吧。”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亲昵的动作,是个人就会误会。


    身后无处可躲,金斯娇手指抓得愈发用力,雪年身上有淡淡的香味,盈满在她的鼻间。


    按照剧本的走向,接下来安蔚该推开对方。


    但金斯娇推不了。


    她不舍得。


    “安蔚?”雪年在她耳边提醒,“别发呆,和我说说话。”


    金斯娇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说什么?”


    “你是怎么来的,打车吗?”


    “嗯。”


    “在外头等我多久了?”


    “一个小时。”


    “这么久,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指尖的动作一点点松懈,金斯娇渐渐缓过来,尝试着按照安蔚的性格与语气接话:“忘了。”


    雪年意外:“你吃药了?”


    安蔚胡乱地点了两下头,吃完药,她的意识不是特别清醒,说话颠三倒四的,“没睡着,所以吃了点。”


    “怎么又失眠了,我看看……”


    说着,她手伸过来,想要摸摸安蔚的额头。


    在即将被触碰到时,安蔚偏过脸,盯着虚空处的某一点,涣散道:“习筝。”


    习筝的手落空,“嗯?”


    “你喜欢我吗?”


    “当然,”她摸了摸安蔚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一只小动物,“是不是困了,去休息会儿?”


    ……


    抽完烟,孟沈从阳台回来,发现房间里静悄悄的。


    副导演轻步绕过来,“雪老师和金老师在对戏。”


    “对就对呗,”孟沈莫名其妙,“还来跟我汇报?”


    副导演摸头。也是,对戏嘛,不是很常见吗?


    孟沈找了方便的位置坐下旁观,但只看了几秒,她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玄关那两人紧挨着,就差没抱在一块儿,说的压根不是剧本里的台词,氛围也绝不是接下来这场戏的走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俩人搁这儿角色扮演谈恋爱呢?


    ——


    “咳!”副导演从桌台边经过,咳嗽一声,提示,“金老师,休息好了吗?”


    金斯娇回头,额头无意擦碰到雪年的耳发。


    发现一屋子的工作人员都在等着,她立刻醒过神来,配合道:“好了。”


    雪年把手从她身侧收回来,也说:“嗯,好了。”


    备场时,两人面对面相视。


    金斯娇出戏很快,这点就连许多老演员也做不到。


    这回出了戏后她终于没再闪躲,与雪年对视着,虽然嘴上依旧沉默,但眼中终于能看出些流动的情绪。


    雪年从不吝啬夸奖,摄影师还在调整机位,她挑着空隙说,“金老师很聪明,一点就通。”


    金斯娇耳后一热,雪年的语气像在哄小孩,让她不由想起当初那个躲在她怀里想妈妈的小演员。


    雪年温和道:“演员的工作是要把角色呈现给观众,沉默是表演的大忌,角色可以沉默,但演员不能,你必须要把准确的信息传达给观众,台词、动作、神态,缺一不可。离了镜头你可以尽情做自己,但在镜头下你只能是安蔚,知道吗?”


    金斯娇看着她,认真地点头。


    她的视线没再挪开过。


    雪年顿了下,想到什么,挽了挽耳边松散的头发,“我刚才对你是不是有点凶?”


    金斯娇摇头,“不是。”


    一点儿也不。


    雪年失笑于她回答的速度,从没见她反应这么快过,“金老师,你要是不开心,或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也可以表现出来。”


    金斯娇一怔。


    雪年措辞:“其实可以不用太小心翼翼,这世界没那么脆弱,外界也没你想得那么敏感……”


    话音刚落,她为自己说的鬼话皱起眉,“算了,你当我没说。”


    做这行的,果然多说多错。


    金斯娇还在看着她。


    雪年弯唇:“我换个说法。”


    她倾身,像刚才对戏那样靠近,但没伸手圈住金斯娇,给彼此留下礼貌得当的距离,神色温柔,徐徐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大胆一点。”


    金斯娇猛地抓紧了桌沿。


    副导演在不远处喊:“各部门准备!”


    雪年回身,金斯娇松开手,摒弃所有杂念——


    不出意外,失败了。


    雪年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压倒在桌台上的刹那,金斯娇由内到外都被撞得狠狠一颤。


    雪年用手垫在了她腰后,免得碰伤,金斯娇反因为这动作瑟缩了下。


    唇被堵着,心被悬着,换气的间隙金斯娇失控地发出一声哼吟,那是剧本中没有提到的,但孟导没有喊停。


    镜头随着戏中人的动作而移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镜头底下。


    衣领被揉开,衣扣硌在锁骨以下,金斯娇气息乱得失了节奏。


    在她忍不住要喊停时,雪年就着厮磨的动作唤了她一声。


    “安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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