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游走的热血瞬间凉得透心。
金斯娇眨了下眼。
只过了一秒,她伸手回抱住对方,冷静地按照戏中设定配合。
额头,眉心,鼻尖……
安蔚亲吻的动作缓慢而热烈,金斯娇心脏却冷得像一块泡过冬水的冰。
这声低唤是临场发挥,也是一句提醒。
她是安蔚,不是金斯娇。
衣扣被彻底解开,丝滑的布料沿着胳膊一路滑到臂弯,勾悬在空中,随着两人纠缠的动作而晃动。
细微的水声中夹杂着彼此的鼻息,一切都陷落在昏光中。
记不清过了多久,隔间传来一声清脆的“cut”。
禁锢在金斯娇腰上的手臂渐渐松开,想扶着她从桌台上起来,金斯娇侧了下要,挡下雪年的动作,把吊带和衬衫都勾回肩头,一点点穿好。
大监后头,孟沈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站起来,“保一条。”
电影对画面要求极高,为一个镜头反复磨上两三天也是有的,能保一条算是已经达到了导演的最低标准。
喊完,孟沈把金斯娇叫过来,眉头紧锁着,神色焦躁,看上去似乎又想抽烟。
但她没把电子烟咬进嘴里。
“谈过恋爱吗?”孟沈问。
金斯娇:“没有。”
孟沈“嘶”了声,“你还怪坦然的。”
近处的工作人员听见两人的谈话内容忍不住发笑。
孟沈抱臂,把堆着衣服的木椅盘得像个老窝,而她是一只坐在窝里时刻会喷火的妖怪,“金斯娇,我看你演戏,怎么就那么憋屈呢?”
她指着监视器,“不是我想骂你,你自己看看。”
金斯娇探头。
“你看看,倒下去那块儿是什么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忍什么呢,镜头怼脸拍吻戏不好意思?”
“不是。”金斯娇果断否认。
孟沈嘴差点给她气歪。
“你过来,两只耳朵竖好了……”
一场戏反复来了这么多遍,演员累,工作人员更累,中场休息时副导演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两粒糖果,先是递了一颗给雪年,后又问金斯娇吃不吃。
金斯娇摇头拒绝,她也没在意,松快一笑,蹲在机位一侧盘腿坐下,一边剥着糖果纸一边问:“金老师是不是不爱吃零食?在片场好像从没见过你吃东西。”
落在墙边的影子一半笼罩着金斯娇,她靠着墙角,客套地说“嗯”。
副导知道她不爱说话,随便搭了几句就找一边的雪年去了。
人声远远近近,金斯娇仰起头,眼睛被顶灯映得发昏。
有人经过投来疑惑的视线,大概是想和她打招呼,但酝酿了两下又走开。
“金老师没事吧?”
“刚才被孟导说了,让她一个人消化消化吧。”
“真不容易啊。”
……
“雪老师,”旁边的人把杯子端过来,“热水。”
雪年回头,微微一笑:“谢谢。”
场记抱着板子蹲下来,努努嘴:“金老师看起来好像受了不小打击。”
雪年喝了口水,没接话。
对面的副导演嘴里糖果还没吃完,小声嘟囔:“毕竟是新人,孟导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见她夸过谁吗?新人能做到金老师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场记惋叹:“就因为是新人才觉得可怜,现在的小孩,从小到大估计没受过什么委屈,头一回担主演就碰上孟导,也真是倒霉。”
副导“啧”了声,杵她:“多少人做梦都想拍孟导的戏,你说话小心点,孟导就在隔壁。”
场记吐了吐舌,做了个心有余悸的表情,扭头:“雪老师……”
她一愣:“水喝完了,您还要吗,我再去给您倒点儿?”
雪年收回目光,看着杯子温润一笑:“不用。”
场记还是把杯子从她手里拿走了。
那边摄影组在叫人,场记折过去帮忙。副导演休息一两分钟闲不住,翻着本子直叹气,“今天恐怕得加班喽。”
窗外还有残阳,秋天,日落得很快,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天黑。
雪年手里没了杯子,没办法分散注意力,这时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中午用餐那会儿金斯娇那么频繁地接水,自己还有心情拿人打趣,真是好恶劣。
“雪老师,你跟金老师对戏,她状态怎么样?”
雪年不动声色地弯唇:“金老师很聪明,有孟导在,不会有什么问题。”
也算是对这尴尬问题最滴水不漏的回答。
副导演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金老师确实演得好,不过孟导要求高,加把劲儿,总能追上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金斯娇在参加什么地铁跑酷运动,副导演直想给自己脑袋来一下,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她在雪年身边坐不下去了,“我去看看金老师,她现在……”
“别去。”
“啊?”副导演发愣。
她还没听过雪年用这么笃定的语气否认过别人。
雪年的视线落在玄关,语气不自觉地变温和了些:“让她自己想想吧,她不是不懂。”
副导演只好挪回来:“刚才孟导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雪年算是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不大,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副导演犹豫道:“孟导经常说,金老师演戏有逃避的坏习惯,尤其在感情戏上,是因为太年轻了吗?”
雪年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不禁莞尔:“不是。”
年轻是优势,不是缺点。如果因为年龄数字就给人上枷锁,未免太傲慢了些。
雪年温缓地说:“金老师是一块还没经过雕琢的璞玉,看上去是冷的,本质却很纯粹干净。”
但同时,她的心也是硬的,硬得顽固。
雪年意识到,金斯娇似乎在坚持什么,或许这一点孟沈早就发现了,所以才会那么执着地用最激烈的方式逼她打开自己。
难怪之前孟沈说她藏得太好,孟大导演看人的眼光一向犀利。
手边有剧本,雪年拿过来翻了两页,都是烂熟于心的台词,看得她神思发乱。
她发觉自己有些不愉快。
可能是因为金斯娇出了太多次错,而自己只是看起来脾气比较稳定,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潜意识里不满了。
“璞玉……”副导演琢磨着这个词,觉得有些夸张,但不好反驳,就噗嗤笑着,开玩笑一样说,“雪老师这么懂金老师,难怪孟导一定要你们俩来演主角。”
雪年浅笑了下,笑意很淡。
不,她一点儿也不懂金斯娇。
至少没孟沈那么懂。
-
又一次备场。
玄关,过廊,顶灯,桌台。
光影完美,角度完美。两人相视,氛围浓烈。
伴随着一声“action”,镜头推进,人物开始互动。
推,拉,倒,压……
一连串动作精准地展现在镜头框架下,监视器后头的孟沈无意地把电子烟咬进嘴里,望着画面里纠缠的两人,眉头越皱越深。
一侧的导助看她表情就知道这次又得完蛋,无声地在心里叹息: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意外的,孟沈没有喊停。
似乎过了某个低谷点,她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甚至嘴角往上翘了一下,少见地露出满意的神采。
——
镜头捕捉不到的角落,金斯娇的手腕一寸存绷紧。
指导时孟导说的话再度在她耳边回响:“不要躲,不要藏,你是安蔚,安蔚不会逃避,她从来是主动出击的性格,否则习筝不会爱上她。”
所有人都知道,习筝是爱她的。
可金斯娇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这么贪婪。
孟沈的话像一道松动的开关,开关背后是甜蜜又荒谬的魔盒,对金斯娇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得到习筝,她还想要雪年。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就这一次,只这一次……
舌尖忽而然一热,雪年猝不及防地抬眼。
镜头里,习筝睁开眼,深陷在爱欲的潮水里,她的眼神深邃、充满诱惑。
浑然的演技下,全员专注在镜头与屏幕,没人意识到演员之间发生了什么。
金斯娇,勾了她的舌。
离入夜只剩下半小时,片场传来一声清脆的“cut”,随后孟沈神采飞扬地从监视器后头站起来,拍拍手:“过!”
在场的人都有点发懵,还是副导演最先反应过来,带头拍起掌,房间里才陆陆续续地响起鼓掌声。
“过了,辛苦辛苦!”
玄关桌台,机器关上,摄影师抹了把汗,余光看见两个演员还抱在一块儿,不放心地走过来,“雪老师?”
雪年僵了僵,撑桌后退,“嗯,辛苦。”
她的表情不太对。
摄影师立刻看向桌台上的另一位。
金斯娇嘴唇紧抿,脸色发白,额角依稀有汗,沾着几缕细发贴在脸侧。
拍个吻戏怎么还出汗了?
摄影师连忙从兜里拿出纸巾,“金老师没事吧?擦擦汗。”
雪年沿着她递纸的动作看去,金斯娇半垂着头,后背紧贴桌沿,松散的衬衫和吊带挂在臂侧,欲掉不掉。
吻完,她的唇红肿着,脖子上有齿痕,锁骨红得刺眼。
雪年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舌尖的余韵,上前从摄影师手里把纸巾拿过来,“我来吧。”
隔间摄影组准备收工,“陆工,把机器收一下!”
“好,这就来!”摄影师应了声,没多想,抱起机器做善后工作。
人走远,助理要过来,雪年给了个眼神示意她先去隔壁等等。
阿芜指指手机,意思是有电话进来,雪年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在忙,一切等忙完再说。
阿芜纳闷。
等到周围几乎没人经过,雪年拆了纸,叠放到金斯娇手边,问:“缓过来了吗?”
金斯娇指尖蜷缩着,漫长过后,她没拿纸巾,而是抬手穿上衣服,等衣扣一粒粒扣好,连衣袖都理齐整,才喑哑道:“对不起。”
雪年眼神复杂:“要道歉,是不是该抬头看着我说?”
金斯娇搭在桌沿边的指尖又开始泛白。
雪年有片刻的失语。
被占便宜的是自己,怎么看起来被欺负的反倒是她?
她无奈地抵着墙,等待掌心异样的湿热感一点点消褪。
良久,身体的热度下去了,心底深处一角依旧隐隐躁动,雪年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好教养不知不觉间出现了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裂纹。
金斯娇抬起头,望着她的双眼,低声说:“对不起。”
还挺听话。
那双素来清冷的眼眸湿漉漉的,眼角透着莫名的绯意,仿佛被暴雨淋湿了。
雪年不忍心苛责,打算拿“下次别这样”这几个字揭过去,话到嘴边却想起明天还有一场重头床戏。
今天这遭儿,明天可能还得再经历一遍。
沉默了会儿,她说:“没关系,但是不可以对别人这样。”
金斯娇湿润的眼底流出费解的迷惘。
雪年:“会被人占便宜。”
再多的她说不下去了,阿芜还在等着。
廊道很快冷清下来,金斯娇闭了闭眼,眼底佯装出的那点可怜瞬间荡然无存。
过去许久,她抓过纸巾,也不知道把它当成什么了,紧紧地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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