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拜星月
她一惊, 忙低头细看,却见阿勒颜仍是闭着眼睛,似乎方才只是在梦中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把手往外抽了抽, 不想他皱起眉头,握得更紧了些。
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用拇指抚平他的眉心,从前在鹤栖观为他换药香解毒时, 她也会这样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否再发热, 此刻他似乎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温度,渐渐放松下来,又沉沉睡去了。
姬婴把手抽出来,推他翻身向内, 将那锦匣盖起来复又锁好,放回柜子里。
随后她走到窗边看了看月色,便在一旁蒲团上坐了,转头看旁边案几上,摆着个象牙雕花熏香炉,旁边是她自己从观中带来的香饼盒,这些都是今日从别宫搬进来的。
她点燃一枚安息香, 坐直身子长长吐纳一息, 才将方才心中的波澜平复下去,细细思索起下一步计划。
今日封后完毕, 她可以对柔然朝堂做更进一步了解了, 但要达到她所预期的程度,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闭着眼睛将柔然朝中群臣, 在脑中过了一遍,仔细搜寻可用之人。
她在蒲团上打坐思考了许久,后来又入定片刻,也是今日参加典礼有些累,不成想竟坐在那里睡着了。
天光亮起时,她被阿勒颜轻轻摇醒,缓缓睁开眼睛,见阿勒颜一脸担忧:“你怎么坐在这里?”
姬婴眨了眨眼睛:“晨起打坐练息,不想睡过去了,许是昨日累着了。”
阿勒颜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昨夜在这里坐了一宿。”随后又略带歉意地看着她,“昨日一时高兴吃多了酒,竟把才成亲的王后晾在一旁兀自睡去,实是我失礼,一定补偿。”
姬婴歪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身来笑道:“补偿倒不必,不过今日中原使团回朝,我想为几位使臣做个践行,还望大汗成全。”
阿勒颜点点头:“这是一定要的。”
刚说完,门口响起了宫人的催促:“禀大汗,朝会时辰到了,请大汗更衣起驾。”
阿勒颜回头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后拉起姬婴的手捏了捏:“你再睡会儿吧,中午与中原使臣在西殿摆宴,我着人来接你。”
随后他走出jsg内殿,更衣上朝,姬婴见他出去了,也觉得有些乏累,遂回身到榻上又睡了一觉,直到午初才悠悠醒转。
她起来洗漱更衣罢,正好有宫人来请,于是她便坐上肩舆,往西殿里来,此刻中原使臣和几位柔然朝中重臣都到了。
阿勒颜独自坐在上首,听说王后已到,忙起身亲自走到门口迎接,其余一众人亦都跟着站了起来。
姬婴这日穿着一身柔然常服,头上戴着明珠冠,与从前在路上的打扮已是完全不同了,但三位中原使臣仍旧穿着来时所带的官袍。
她们几人在殿中遥遥一见,都不免有些怅然,从前还是同路客,如今已成两国人。
主使姚衡带头微微行了个礼:“见过王后。”其余两个年轻使臣也跟在后面俱行了礼。
姬婴朝她点了点头:“姚正议不必多礼。”
随后阿勒颜让姬婴在身旁坐下,吩咐传菜,众人才复又坐了下来。
不多时,有宫人陆续将菜端上来,又斟了淡酒,席间讲起和亲使团这一路的往事,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使团从洛阳出发,北上晋阳再转西过阳关,又在科布多停留半载,到如今已近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间众人一起经历了不少事情,尤其主使姚衡,对姬婴多了些了解后,更笃定这位昭文公主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所以对于今日分别,虽开始时也有些伤感,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她相信自己与姬婴的合作,一定不仅到此为止。
宴席过后,还要预留出一些时间给几位使臣稍事休息,等待申初吉时一到,才送众人启程回中原。
临行登车前,阿勒颜照例挽留了几句,姚衡颔首回道:“大汗盛情难却,只是我等还是要尽快回朝,将大汗的旨意报与圣人,也好尽快促成我两国友谊和边疆太平,还望大汗容量。”
众人又话别了几句,眼看着天色不早,不好误了时辰,还是送了姚衡等人登车,阿勒颜和姬婴站在王宫门内,看着那一队车马缓缓走远,才回身进宫。
到了后殿,有宫人正在此处,等候回禀晚上拜月神的时辰,说阔都萨满已命人准备好了祭品,后殿庭外温泉及大帐皆已齐备,请可汗及王后在月升初刻前往。
拜月神是柔然王庭成亲礼后的一个单独的祭礼,一般定于成亲后七天之内,视月圆情况而定,这日正好是月圆夜,所以拜神礼定在了成亲礼后第二日晚,他两个要往庭外帐中住上一夜。
阿勒颜点点头说:“知道了。”等那宫人去后,他转身往殿内室去歇中觉,原还拉着姬婴,但她说自己今日睡到晌午,再歇不住,只要到新收拾出来的书房瞧瞧去,阿勒颜只得由她去了。
内殿北面这间书房,是阿勒颜一早替她预留的,成亲礼前两日,就将她的书籍杂物从别宫搬进来了。
其中许多书籍如何分类摆放,她想着宫人不见得能收拾明白,还是要自己再去整理一遍才好。
她轻轻推开书房的大门,只见内中阳光满室,格局竟然同科布多王府里,她那间别院书房一模一样,只是北面多出一个会客小厅,摆着一张软榻和几张高几。
她环顾片刻,想起大女使连翘早上回的话,难怪说书房收拾得同先前一样,十分省事。
走进书房,姬婴又瞧见大案下方放着个箱子,是之前科布多王府里没有的,她见那箱子模样眼熟,想了想,似乎是从洛阳皇宫带出的一些杂物,之前一直放在车上没有卸下来。
她在案前坐了,见大案上摆设也同之前完全一样,便随手提笔写了几个字,又看了一会儿书,抬腿时不小心撞到了方才那箱子,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想着要打开看看,谁知一坐下来竟忘却了。
她将箱子往外拖出来一点,见上面有个锁头,遂从抽屉内找出装钥匙的锦匣,循着印记找到了一把。
打开箱子发现内中装着姒皇后赏给她的一些衣物首饰,还有一些内室摆件,侧面还竖着放了一本画册。
她只觉得有些眼熟,拿出来一翻,是春宫,她猛然想起离宫前,皇后的确差过人给她传授过一些事项,这本画册也是随着送来的,只是第二日事多,她收起来后也浑忘了。
此刻翻出来,也觉得有些意思,她拿着画册走到北窗边榻上坐了,靠着软枕,好奇地翻看起来。
阿勒颜此刻正好才在内室苏醒过来,起身已觉精神百倍,漱口更衣罢,走到书房来寻姬婴。
内室与书房原还有个角门连通,为方便出入,只是在书房西北角上不甚起眼,姬婴进来时也没注意那里还有个门。
这时阿勒颜推门进来,见她静静坐在窗下,不知在看什么书,遂一边走一边闲闲问道:“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这一问把她吓了一跳,画册一滑顺着腿掉在了地毯上,内页朝上,两个身体交缠在一处,画面旖旎。
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
姬婴一弯腰将画册捡起来,快速放到身后:“你从哪里进来的?”
阿勒颜转头指了指角落的门:“那里有个小门,直通内室的。”又回过头来,走到软塌边坐下,眼含笑意地看着她,“什么好书,也叫我学学,早晚用得上。”
姬婴将画册牢牢抵在身后,笑着歪头看他:“难道典礼前没人教你?还要来看我的?”
他却轻轻摇了摇头:“典礼前夜阔都萨满的确派了两个神徒来,不知拿了些什么书册说要传授要义,我觉着尴尬,便打发了没召见,现在想来,是有些托大了。”
姬婴仍将那画册按在身后,笑道:“既这样,我看过也够了,你不会我教你。”
阿勒颜又往前坐了一点,“这是专等着要看我出丑?”说完作势要来夺,姬婴忙握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够到。
正嬉闹间,忽有宫人在外面敲门说道:“禀大汗和王后,晚间拜月神,阔都萨满吩咐请二位早些用膳。”
姬婴趁他转头听时,推了他一把,起身快走两步到大案边,将画册放回箱中,笑道:“今日你是看不了了。”
阿勒颜也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来拉过她的手,一同往侧殿用膳。
这日传膳早,她两个用完,坐在偏厅又喝了一碗奶茶,才见窗外日暮渐渐落下。
等月初升时,阔都萨满又派了两个人来请他们到后殿庭院中来。
柔然可汗庭王宫与中原有许多不同处,除宫殿风格迥异外,户外亦是大相径庭,这边似乎不兴种树,所有的庭院都是大片大片的青草,周边点缀着一圈灌木花丛。
此刻后殿外的庭院中,已搭上了许多围帐,靠后殿这边有两个温泉池,此刻也都加上了帷幕,分别有宫人在此接引,带二人去了不同的池中沐浴。
姬婴走到东边池子,见四面皆放着帷幕,池中水微微冒着热气,她在宫人服侍下,卸去钗环等物,脱了浴袍,赤足踏入池中,温度刚刚好。
她在池中泡了一会儿,有两个女官端着果品茶水进来,放在一旁,又来替她轻轻擦拭。
连沐浴带洗漱,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庭院中穿来一声悠扬的罄声,随后有人到温泉外面来请她出浴,前往庭中拜月。
她走出池子,抬头果然见此刻满月高升,等几位女官替她擦干水渍,领头那位才走上前来,颔首禀道:“请王后随我到庭中来。”
姬婴愣了片刻,低头看了看:“可是我还没有更衣。”
那女官微微一笑:“拜月神就是要这样的。”
她听完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外走着,虽在户外,但这条路两侧都是高高围帐,她想着这大约是什么上古流传下来的,以初生本相拜月的习俗。
在草地上赤足走了几步后,她也没有刚刚那么不自在了,也慢慢感受到了贴近大地的滋味。
及至到了庭中,那女官停了下来,朝里面打了个手势:“请王后进去吧,里面请神,我们不好进去冲撞。”
姬婴顺着她指的方向走了进来,见是个开阔庭院,四周也都竖着围帐,只是当中还站着一个同样只剩“初生本相”的人,身姿健壮挺拔,匀称紧实。
阿勒颜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她走了进来,也愣住了,两个人遥遥对望,皆惊诧茫然。
姬婴眨了眨眼,漠jsg北的成亲风俗,这么奔放?
第25章 满庭芳
姬婴在那里站了片刻, 想到这也不过一副皮囊而已,随即坦然抬脚往中间走过去。
倒是阿勒颜看上去十分紧张,从他回头看到姬婴进来开始, 整个人渐渐地从脸颊一直红到胸口。
及至她走到面前,他喉间微微一动, 缓缓开口:“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成亲拜月神竟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 庭院帷幕外又有一声罄击响起,随后外面传来阔都萨满的声音:“请大汗和王后站到神台前来。”
庭院中央摆着个别致的神台, 她两人遵照阔度萨满的指示,站到了神台两侧,又过少时,满月已升到头顶正上方, 皎洁清辉直直洒落在神台上,照亮了神台上方众星捧月的神像。
这时阔度萨满在外面敲起手鼓,用苍老的音色低声诵唱咒语。
神台边的两个人,按照阔都萨满先前的吩咐,合力将那月亮神像从东西朝向转动为南北朝向。
只听“咔哒”一声,神像归位,月光登时从神像底边折射出来, 在地面形成了一个花纹繁复的光圈。
设计奇巧, 姬婴低头看着那光圈默默想着,漠北竟会有这样精妙绝伦的工艺, 使她不禁对柔然文化又多了几分兴趣。
之后还有两三个拜月仪式, 等全部进行完, 阔都萨满那边鼓声也停了:“礼成,请大汗和王后入帐吧。”
说完便听到她在帷幕外带人离开了, 这时又有宫人走到边上,隔幕问道:“禀大汗,帐中果点茶水已齐备,是否需要召人进庭内听召唤?”
“不用,都下去。”
帷幕外宫人听令纷纷撤走,姬婴回头才注意到大帐就搭在庭院最南边,那里早已开辟了一条路出来,两侧也都是高高的帷幕。
一条色彩斑斓的长毯引着二人往大帐走去,只是这毯不厚,直接铺在草地上,多走几步还是有些硌脚。
姬婴停下来皱了皱眉,阿勒颜见状,也没多言语,回身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步伐稳健地往前面走去。
她靠在他脖颈处,贴着炽热的肌肤,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阵阵跳动,将眼睛闭了起来。
走了约有五十余步,来到了这个新搭起来的白色大帐内,圆形帐顶是中空的,举目可观星辰月移。
帐内正中央放着一个圆形的巨大软榻,榻边设一小方几,点着微弱烛灯。
阿勒颜把她轻轻放在榻上,走到旁边拿起银壶和银杯倒了杯水递给她:“喝水吗?”
她接过来浅浅喝了一口,又递回给他,他接过来就着这杯子,将里面剩的大半杯水一仰头喝了。
随后他在榻边坐了下来,静静注视她片刻,微微一笑:“白日里画册所学,何以见教?”
和暖的夜空中带着青草的芬芳,夹杂着身体散发出的浴后清香,闪烁烛光照在阿勒颜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愈显精致,姬婴看了看他饱满的唇峰,心头一动,凑过来轻轻将唇印了上去。
庭院中的宫人此刻都已远远退下了,帐外一片寂静好似旷野,在月光下如同一副静止的画作,只有大帐内烛火映出的模糊身影在晃动,不时传出几声低喃微喘。
这一夜姬婴睡得极晚,也睡得极不踏实,她辗转多梦,脑中全是碎片杂乱的话语。
“我不会在漠北蹉跎一世。”
“要让柔然成为我回朝的垫脚石。”
“回洛阳,将我母亲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她在半梦半醒间紧紧皱着眉头,又听到师娘息尘在晋阳送别她时曾说过的话:“静玄,此去多劫,莫忘归途。”
这句话在她梦中声如炸雷,猛然将她惊醒,睁开眼时,她看到帐顶天色已微微发亮。
姬婴坐起身,以手扶额,深深吸了几口气,身旁阿勒颜感觉到她起身,也渐苏醒,伸手揽过她的腰:“怎么起来了?”
“天亮了,我想出去看看。”
阿勒颜也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好,我陪你。”
帐中有宫人提前备好的长袍,她二人披衣靸鞋一同走出大帐,果然见红日刚刚从天边冒出,朝霞映满东方。
春日里的清晨还有些微微凉意,草地上满是露水,踩上去湿漉漉的,阿勒颜拉着她,走到帐外一张春藤长凳边,将帐内拿出来的软垫放在上面,一起坐下,静候日出。
坐了不多时,东方扶光渐出,日头一点点高升,离地面越来越远,姬婴回头见阿勒颜看上去还有些睡眼惺忪:“还困吗?今日没有朝会,你再进去睡会儿吧,我自己在这里坐着吹吹风。”
可汗成亲礼后本该从第二日开始连休十日朝会的,只是昨日因中原使团离城,所以还是在早晨开了一场,休朝便改为从这日开始。
阿勒颜揽过她的肩膀,将头埋在她颈窝处,闭着眼睛,声音懒懒的:“困,但是不习惯榻上没有你在身边。”
姬婴低头轻嗤一笑:“这是从何时起才有的习惯?”
“就从昨夜开始的习惯。”
这时从北边吹过来一阵微风,虽然日头已出,风一吹也还是有些寒津津的,姬婴把长袍领口收紧了些:“好吧,那回去再躺会儿。”
说着起身往大帐走回,到了帐内,日光已照射进来,有些过于明亮,阿勒颜走到帐边将绳索一拉,中空帐顶合了起来,帐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
姬婴心中有事,实在也睡不着,她侧身用手托着头,看着躺下来不久复又睡去的阿勒颜,睡相莫名有些乖巧,浓密睫毛还在微微颤动,与往常在人前那副面若冰霜的模样相比,有些判若两人。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低头皱了皱眉,这算是……情劫?
直到午初时刻,日头高升,她两个才又从大帐里出来,从昨日泡温泉的回廊处走回了后殿,此刻宫人们已都在此等候了。
二人回内殿更衣毕,用过膳,又到内庭小帐里吃茶赏初芳,悠闲地度过两日春光,到第三日一早,有宫人来禀:“察苏公主前来贺喜,正在东侧殿吃茶等候。”
自从姬婴在成亲礼那日从别宫搬回了主宫,察苏也在同日搬离了别宫,回到了她自己位于南苑的宫殿中居住,这几日她没敢前来搅扰,到今日才来到这边贺喜。
察苏与姬婴其实也只三日不见,但这天她见姬婴从内殿走出来时,身上穿着一件柔然制式的百花长袍,头上还戴着镶珠额链,完全像个草原女子了,令她眼前一亮。
她忙站起身来,走上前拉住姬婴的手笑道:“好了,如今真正是自己人了!”
随后见阿勒颜也从后面走了出来,察苏又走过去喜滋滋地行了个礼:“给兄汗贺喜!”
阿勒颜这日心情极好,扶起她的胳膊笑道:“何时这样多礼起来。”说完便回身吩咐宫人传膳,三个人往另一边侧殿走去。
察苏从一坐下,就开始讲她今日路过自己殿外庭前,见草地上已开了不少小花,她本活泼而话多,跟阿勒颜完全是两个性格,但是一个讲一个听,倒也十分和谐,姬婴左右来回看着她兄妹两个,只觉得此刻很是温馨。
等三人用完膳,转到旁边厅中喝奶茶时,察苏又问起今年春蒐围猎的事来:“听说阔都萨满已定下日子了,四月初二,算算还有十来日,兄汗想好今年头彩赏些什么了吗?若是好的,那我也去搏一搏!”
春蒐围猎是柔然春日里最盛大的活动,今年又是阿勒颜汗继位的头一场,自然是不能马虎的,所以头彩的奖赏是他一早就想好的,遂答道:“头彩赏我那一把犀角弓。”
察苏一喜:“果真?”
“当然,君无戏言。”
阿勒颜所提的这一把犀角弓,是他从前在祖汗一场春蒐摘得头彩所获,是一把稀世罕见的珍品,尽管许多年过去了,仍旧耀眼夺目,察苏见过好几回,但阿勒颜十分爱惜,不许她拿出去试手。
察苏听说,立刻跃跃欲试:“那我也要早早准备起来了,场地我看已有人围起来了,我今天就先去踏看踏看。”说完又转头看向姬婴,“昭文阿姊跟我一起去吧!春日跑马,最畅快了!”
姬婴本坐在那里默默吃茶听他们说话,听察苏忽然提起她来,眨眨眼:“可我……不会骑马。”
“啊?”察苏听了一愣,作为在草原马背上长大的孩子,她学会走路前就在马背上打瞌睡了,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可能有人不会骑马。
不过她马上又笑道:“那也没事,骑马很好学的,我教你!”
阿勒颜听了皱起眉来:“骑装都未裁制,怎么陪你去?”
“不要紧,我有jsg新做的还没上过身,穿我的就是了!”
没等阿勒颜再说话,姬婴爽快应道:“好。”
阿勒颜见姬婴兴致颇高,也便没再拦阻,看着察苏牵起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察苏先拉着姬婴回到了自己宫里,给她挑了身自己新做的大红色窄袖骑装,姬婴与她身量差别不大,试了试刚好合身,随后察苏又给她换上了一双软羊皮长靴,这本是她要送给姬婴的贺礼,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两个人整装完毕,趁这日天气晴好,她先带姬婴坐车到王宫马场,说先教她上马下马,等学会骑着慢慢走了,再到春蒐围场去。
姬婴学东西快,不到两个时辰,已能自己骑在马上稳稳往前走了,察苏策马在她旁边笑道:“你看我就说很好学吧?”
她两个在马上嬉笑着慢悠悠跑圈时,阿勒颜正在王宫后殿的东书房里看书,只是他想到姬婴头回骑马,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一页书翻来翻去的看,读了一遍又一遍,左右看不进去。
于是他站起身来,吩咐门外宫人:“摆驾去马场。”
等他到马场时,察苏和姬婴还在里面跑圈,阿勒颜站在边上,一眼就看到了身着飒爽骑装的姬婴,在马上意气风发,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姬婴此时已能驱马小跑起来了,也觉得十分畅快,她早在来柔然的路上,就想过要找机会学会骑马,她想着也许有一天,自己需要骑在马上离开草原。
阿勒颜不知她心中所合计的事,只是站在马场围栏边,痴痴地看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晚,才吩咐人过去,请她两个下马歇歇。
骑了这一下午,姬婴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其中关窍,也有些兴奋,跟察苏两个人,下了马说说笑笑地往外走着,看到阿勒颜站在边上等她们,姬婴也朝他笑着挥了挥马鞭。
她们刚走到马场围栏出口处,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到一旁马厩后面传来一阵喝骂:“把嘴给我捂严实了,胆敢出声,我扒了你们的皮!”
第26章 遇东风
众人听闻都纷纷侧目, 往那马厩后面望去,阿勒颜更是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马场督官也听到了, 心中暗骂后面那人,面上踧踖不安地讪笑道:“一定是马虜又犯错被训斥了, 有污了大汗清听。”
说完那督官给旁边负责牵马的一个主事使了个眼色,那主事立刻会意, 小跑到后面低声吩咐了几句,那边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马场里有许多负责养马的马虜, 多半都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俘,地位极低,所以被管事的殴打喝骂亦是常事。
但就在那马场督官向阿勒颜解释的时候,姬婴站在旁边似乎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 于是她拎着马鞭,抬脚便要往后头走。
那督官见状,忙带着其余几个主事跟了上来,想要阻止她往后面走。却又不敢直接拦她,于是只得一面走一面慌慌张张地说道:“后头腌臜,不是贵人所到之处,请王后留步。”
姬婴没搭理他, 仍旧往前走着, 阿勒颜和察苏见状,也跟着走了上来。
转过一片低矮的马厩, 迎着浓烈的马粪味道, 这一行人来到了后排廊房外。
果然见有几个马场管事站在那里, 面前还有几个马仆,全都在用力地控制着两个跪坐在地上的女子。
其中一个高鼻深目的女子, 腿上正流着血,衣衫褴褛,嘴被一个马仆用布死死捂着,看向那管事的眼神中满是杀气,丝毫没有求饶之意。
姬婴看到这一幕站住了,察苏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吓了一跳,忙问那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那管事的回头先看见姬婴,见她穿着名贵的骑装,以为只是哪个来马场玩的宗室王亲家眷,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不想一转眼又瞧见了察苏公主,随后又瞧见她们身后跟着一众内宫官,后面还隐约能看见可汗仪仗,果然不多时又见阿勒颜汗从后面走了过来。
那管事的这才慌了,连忙跪下行礼:“不知大汗在此,莽撞惊驾,请大汗恕罪!”
姬婴看了看地上那两个人,受伤的那个看上去是个北疆人,而她身后那个同样一脸狠厉的却是个中原面孔,姬婴皱了皱眉:“她们是什么人?因何事喝骂?”
那管事的对朝中之事并不熟悉,此刻仍旧不清楚问话这位究竟是谁,又见她当着可汗这样用柔然语询问,少不得低头答道:“都是战俘,一个是北……北突厥来的,一个是中原来的,不服管教,是以稍加训斥。”
听他说出“一个是中原来的,不服管教”这样的话,站在一旁的马场督官眉心一跳,眼前这位王后也是中原来的,地上那个中原战俘正是两年前柔然与中原在漠南一战,从沙场上绑回来的。
也正是因这一场战,让中原陪送了一位和亲公主来,这管事此刻岂不是当着矮人说矮话,这叫王后面上如何过得去?
于是他连忙走上前踹了那管事的一脚:“哪有这样管人的,还不快叫人松手。”
但那几个合力压制的马仆似乎有些惧怕她两个,听督官说要松手,却并不敢真的松开,只是将那受伤女子嘴上的布拿了下来,又稍稍减了几分力气。
察苏在一旁看了,眉间紧蹙,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勒颜,见他面色冰冷,神情中带着些愠色。
“谁叫你们这样对待战俘的?”
在场的督官和管事,以及一众马仆听见阿勒颜汗有些动怒,都慌忙跪了下来,不敢辩解。
这些战俘原本是老可汗从各地凯旋后,叫人将所擒将领,带回可汗庭劝降的,但老可汗没过多久便坠马而逝,后来继位的纳叶钦汗对招降他国将领并无兴趣,遂将所有人打发到马场为虜。
如今阿勒颜汗即位不久,马场的人对这位新汗还不太了解,所以仍旧按照纳叶钦汗在位时的规矩,视这些被俘将领如仇敌,每日肆意驱使苦力,动辄打骂不休。
那督官深深低着头:“是……是先时纳叶钦汗吩咐的,不许给这些人稍好颜色。”
阿勒颜冷哼一声:“纳叶钦汗,你倒恭敬。”
自他即位后,已废黜了纳叶钦的汗位,将他从历代可汗中抹除,朝中只称其为“先长子”,那督官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忙将头低到地上:“下官失言,请大汗降罪!”
姬婴站在一边,见那北疆面孔的女子腿伤似乎有些重,随即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看了看她腿上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木刺划伤,伤口又长又深,流了许多血。
那两个女子见她走上前,都一脸警惕,但见她只是蹲下来看了看,又站起身回到了阿勒颜面前。
“大汗,虐待战俘非大国胸襟,请看我薄面,派人替她医治吧。”
阿勒颜方才听那督官提起中原战俘来,本就十分不快,也担心姬婴因此心中难过,此刻见她神色从容,忙点头道:“先可汗当初是要劝降他国优秀将领,才请了来的,却被先长子这样怠慢折辱,实非我国本意,自然应当弥补。”
随后便下了旨意,革了那名马场督官和一众管事,命人在马场外围收拾出一间房屋来,先让那受伤的北突厥将领就近医治,再定后续安置。
第二日,姬婴一早来找了趟静千,她如今仍在别宫独自居住,单等阿勒颜专为姬婴在宫中修建的道观落成,再请静千搬进去做个观主。
这日静千正在别宫侧殿中打坐练息,听说姬婴来了,忙起身出殿迎她。
姬婴也没跟她多寒暄,开门见山地对她说了昨日马场所见:“咱们这次行李中带的,应该还有些愈合类药材,你随我同去看看她。”
静千听完迟疑半晌,皱眉道:“你虽已是王后了,到底我们是和亲来的,不好跟降将走得太近,容易惹人猜疑。”
姬婴神情严肃:“我同阿勒颜说我只是不忍见死不救,况受伤这位是北突厥人,跟咱们本也没什么瓜葛。”
静千见她已是打定了主意,问道:“我看你不是冲着这北突厥将领去的吧?”
姬婴点点头:“昨日在她身后的那个中原将领,我要去确认一下她的身份。”
静千听了知道她这是深思熟虑过了,遂起身回房,不多时挎了个药篮子出来:“走吧。”
此时阿勒颜坐在后殿书房里,听亲信来报:“禀大汗,王后去别宫叫出了静千道长,一同带了些药,去马场看望昨日受伤的那名降将了。”
“嗯,知道了,你去罢。”jsg等那亲信退出去,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马场外有一圈大帐和房舍,西边几间宽敞华丽的圆帐,是供来此骑马的贵人临时歇脚的,绕过一座草亭往东,则是一排低矮房舍,是场内管事当差住的,昨日那两位降将,被安置到了最东边的一间房舍内暂居。
此刻那间屋子紧闭着门,外面有两个内宫执事在门口看守,见她们来了,忙行了个礼:“见过王后。”
“我来瞧瞧昨日受伤的降将,今日情况如何了?”
站在左手边的执事人颔首答道:“昨日已有宫医前来查看开药了,说是还需要养些时日才能走路,其它的没甚大碍。”说完便侧身开门,让她们进去了。
刚一进屋,姬婴便见到昨日那个中原降将,正站在桌边倒水,受伤的那个北突厥的降将,则靠在东边榻上,腿已包扎过了。
那个中原降将见她两个走进屋来,只是抬眼冷冷看了看,也没行礼,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塌边,将水杯递给了受伤的那名降将。
那北突厥女子此刻态度倒稍微和缓了些,但也只是朝姬婴微微点了点头:“多谢王后昨日解围。”
姬婴见屋内气氛有些冷淡,也不在意,走到榻边看了看她的腿:“我带了些丸药来,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王后有心了。”
“不知这位将领如何称呼?”
“末将木合黎。”
姬婴想这名字听上去倒不像是北突厥人,遂问道:“将军真是北突厥国人?”
“这个……”木合黎垂下眼眸,“这个说来话长……”
“她需要休息,若王后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方才姬婴与木合黎对话用的柔然语,此刻一旁那个中原将领突然用汉话打断了她们,冷冷地给姬婴下了道逐客令。
“还未问过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妫易。”
姬婴听见这两个字目光一亮,随即含笑道:“好,我也不过闲来看看,此刻也该回宫了。”说完便转身同静千一起离开了屋子,被新上任的马场督官点头哈腰地送了出来,坐上肩舆先回到了静千这边别宫中来。
“妫易,妫易,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静千进到殿中内室,努力回忆道。
姬婴让执事人都在殿外等候,又把内室两重门关了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静千,悠悠坐下说道:“云麾将军妫易,表字容简,建元十一年武状元,曾任河西凉州军统帅,后被调往北庭都护府抗击柔然,两年前在阵前坠马失踪,朝中还曾发过讣告,说她已殉国。”
“妫易……妫容简,我想起来了!太虚观打醮祭送北疆阵亡将士时,前排白幡上有这个名字,原来她还活着!”
“是的。”姬婴喝了一口茶,看着静千笑道,“我想着,这位妫将军,来日说不定可以助我回朝。”
静千亦笑了:“也许她此刻也想着‘这位昭文公主,来日说不定可以助我回朝’。”
她说完两个人对坐哈哈一笑,又说了几句别话,姬婴才告辞了她离开别宫。
随后几日里,姬婴都同阿勒颜在后殿中起坐,只陪察苏去了两趟春蒐围场踏看,再不曾去马场,亦不再提起那两位降将的事来。
直到拜月礼成后十日,朝会再度召开,因这是阿勒颜汗成亲礼后首次朝会,所以姬婴也以王后身份,同他一起来到前宫大殿,接受群臣拜贺。
此刻二人端坐在上,姬婴默默听着朝臣向阿勒颜禀告政务琐事,听了一个时辰不曾开口,直到朝会结束前,一个负责备办春蒐的官员出列禀告场地事宜,以及此次参加春蒐的人员等事。
阿勒颜听罢点点头,姬婴坐在一旁忽然开口说道:“如今柔然已同中原议和,我想,不如邀请中原降将也来参加春蒐,以示两国交好,大汗以为如何?”
没等阿勒颜开口,站在阶下的上将军乌达皱起眉来,大声说道:“这如何使得?不行不行!”
第27章 占春魁
柔然的春蒐和秋狩, 最早都是专供可汗与同宗室王亲狩猎竞赛的,后来秋狩仍保留为可汗亲狩,而春蒐则改为宗亲贵族和朝臣的围猎活动, 以此向可汗展示臣属的能力,是朝中有些体面的人才能受到邀请的。
这样一年一度的贵族重臣们一展英姿的活动, 怎么能让沦为马虜的敌国降将参与?
阶下其余朝臣虽未有表示,但观面色, 也皆赞同上将军乌达的意思,国相伊蒙站在前排, 亦是垂眸不言。
阿勒颜看在眼里,但他不愿当着众臣驳王后的颜面,遂说道:“今年春蒐也该有些新意,王后的提议我看并不无可, 此事待三日后阔都萨满开祭时再定。”
与其在朝会上争论,不如交给阔都萨满在祭坛定夺,群臣便没有置喙的余地了,这也正是姬婴所期望的,于是颔首说道:“大汗英明。”
阔都萨满平日是不参加朝会的,只有特定日子才会前来,所以朝会结束后, 阿勒颜另外派了人将此事告知她, 请她在三日后的春蒐祭祀上,增加此项问卜。
阿勒颜和姬婴离开主殿后, 坐着肩舆回到后殿用早膳, 此刻已有宫人将早膳摆好在了桌上, 满满一桌各式各样的乳酪、酥果条、饽饽和牛羊手把肉,以及每餐都必不可少的奶茶。
来到柔然这段时间, 姬婴已逐渐习惯了这些食物,她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拿起一旁的金匙,舀了一勺炒米放进奶茶里,悠悠搅着。
阿勒颜坐在她对面,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犹豫再三开口:“玄娘,你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要邀请中原降将参加春蒐来?”
玄娘,阿勒颜在成亲礼后时常这样称呼她,在他心里,她还是多年前鹤栖观中照顾过他的那个小女冠静玄。
姬婴喝了一口奶茶,抬眼看他,神情变得有些伤感:“我朝使团已离开可汗庭,两国所议之事也已确定,据我看,舅皇一定不会再费精力赎回被俘的将领,若无大汗开恩,那些降将只能在草原做一世马虜,同为故国之人,见之不忍。”
说到后来她几乎落泪,看上去的确是在为两国交战所牵连的人而伤怀。
姬婴见阿勒颜听得有些动容,又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若先可汗原本也是准备劝这些降将归附,那么其中定有良才,若使其埋没于马场,未免可惜,若借春蒐一展身手,将来亦可为大汗所用。”
阿勒颜听罢,起身走到姬婴身边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说道:“玄娘心慈,又这样为我考虑,每思及此,都想我何德何能。”
姬婴见他说得这样认真,将另一只手握在他手上,温柔一笑:“大汗乃天选之人,这一切自然都当得。”
第二日,阿勒颜照常一早去朝会,更衣罢临行又折回内室,见姬婴还在榻上睡着,走上来俯身在她脸颊轻轻点了一下,见她闭着眼睛用手在脸上拂了一下,随后翻身向里,他抿嘴一笑,转身出去了。
等阿勒颜离开了好一会儿,姬婴才悠悠醒转,起身洗漱更衣时,有连翘来报:“察苏公主打发人来请,说午后想再一同去春蒐围场。”
察苏这些天为了那把犀角弓,可是卯足了劲儿准备,没事就要跑去围场转转,说是要提前熟悉熟悉地形,姬婴听了笑道:“好,那请她中午过来这边用膳,午后一起去。”
连翘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出去,又被姬婴叫住了:“再去叫上静千一起吧,她整日闷在别宫,怪没趣的,出来也算是踏个青。”
午时初刻,从朝会上回来的阿勒颜和从自己宫中来的察苏,前后脚到了用膳的侧殿,姬婴已经坐在外间吃茶等着他们了。
午膳间,阿勒颜听说她们午后还要再去围场,微笑着摇了摇头:“去转转就早些回来,明日就要封围,别影响了布设场地。”
春蒐距此还有七日,围场内大的布置已经完成了,还有些细节需要提前封围布设,在封围之前,有资格参加春蒐的,都可以前去踏看,但封围之后就有人驻守,直到春蒐当日再次开放。
察苏笑嘻嘻地应道:“兄汗放心,一定去去就回!”
春日里的可汗庭城外,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青翠草场,高低起伏的原野上,露出深浅不一的碧色,在湛蓝晴空和软厚的白云映衬下,显得格外阔朗,令人心情畅快。
姬婴和察苏还有静千三个人,jsg坐在车上往春蒐围场悠悠驶来,车后面还跟着一队王宫侍卫,和牵着马匹的宫人。
围场这日已经开始提前准备封围的幕布了,所以除她们外,再没旁人前来踏看。
下车后,她们都换了马进入围场,察苏独自骑马在前,细细打量着四周环境,神情十分认真。
姬婴和静千各骑一匹马,静千也是最近才学会了骑马,所以她两个行的都不快,在后面慢慢地边走边闲话。
姬婴吩咐侍卫和宫人都在百步开外跟随,所以左近无人,她低声跟静千讲了邀请中原降将参加春蒐的事情。
“后日春蒐祭礼,不知届时阔都萨满问卜结果如何,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促成此事?”
静千平日里也时常到宫中萨满神殿走动,对萨满问卜有些了解,她低头想了半晌,随后说道:“法子倒是有,但是我前几日去萨满神殿时听闻,春蒐祭礼的问卜不用专门请神,除非真有什么大不祥,一般来说都是吉卦,所以也犯不上插手干涉,平添风险。”
姬婴低头想了想:“我只是想确保此事能如我所愿。”
“那我倒也不是不能一试,不过春蒐这事,你可有问过妫将军?若她不肯来,咱们岂非白费力气?”
姬婴往远处看了看,语气笃定:“能来的话,她一定会来,她若是那种抓不住机会的人,也坐不到云麾将军的位子上了。”
静千点点头:“好,到时候我提前留意结果,若果然是不好的,便使法子改改。”
她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便见察苏从远处策马跑来,一面挥着马鞭笑着喊道:“我又绕着这围场跑了两圈,里面的路已完全熟悉了,咱们也早点回去吧,省得我兄汗担心。”
说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围场门口走去,仍旧上车回城。
到春蒐祭礼这日,朝会上还有朝臣对于邀请敌国降将参与春蒐这件事提出异议,但阿勒颜并未理会,只说祭礼还未开始,等问卜结果出来了再议不迟。
果然到下午时,从萨满神殿送来了祭礼和问卜结果,无有不吉。
又过一日朝会上,朝臣们得知了祭礼结果,心中皆各有所想,此时已有不少朝臣明白,阿勒颜汗这是已经决定要邀请中原降将了,遂亦有不少人站到了可汗这边,与不同意此安排的上将军等人争论了起来。
国相伊蒙一直对此事一言不发,阿勒颜转头问道:“此事国相怎么看?”
伊蒙并非主战派,对中原王朝倒是没那么大敌意,但他当初也并不赞同老可汗将这些将领押回可汗庭劝降的举动,此刻他心中更是对这些中原降将生出了些许忌惮,但此话却不好明讲。
他思忖片刻,谨慎说道:“春蒐也是本朝一场盛会,若果然有中原降将得了些彩头,大汗是否要许下官职?”
此话一出,其余朝臣皆沉默了,这的确是个问题,正常来讲能到春蒐猎场的,都是宗亲或大臣,若无官职的中原降将也在内,一旦真的收获些彩头,到时候又该如何赏赐?
阿勒颜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并不在意:“春蒐只是一场狩猎罢了,彩头也不过是些珍玩物件儿,与授官有何干系,国相多虑了。”
听他这样说了,众朝臣稍微放下心来,又议论了几句,最后勉强达成了共识,同意邀请中原降将参加春蒐围猎。
到了四月初二这日,春光明媚,碧空如洗,一支浩大的可汗仪仗队伍,气势磅礴地出离开了可汗庭,往城外的春蒐围场驶去。
可汗开路仪仗后面,便是阿勒颜汗华丽的王驾,随后是宗室王亲车驾,再跟着是众臣车队,整个车队最后方有一辆不起眼的厢车,与前面各式华丽车驾相比,显得十分简陋。
这车里此刻坐着几个人,全是柔然两年前从漠南战场扣押回来的中原主副将领。
那几人皆垂首默然,神色郁郁,惟有坐在正中的妫易,微微仰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抱胸翘脚,姿态悠闲。
过不多时,仪仗队伍抵达了围场,阿勒颜汗先同姬婴进了事先搭好的王帐,其余宗亲和大臣也都进了各自的帐子更换骑装,留给中原降将的,却只有一个仆人所用的窄小旧帐。
这两年来,几位降将也都习惯了这样的区别对待,都没什么表示,陆续走了进去,更换了宫人提前送来的骑装,装备倒是齐全崭新,那宫人说皆是王后所赐。
待所有参加春蒐的人都整装更衣罢,便有宫人引着众人先来外场参加开猎礼,阔都萨满带着一众萨满,在神台吟诵乞福一番,随即宣布春蒐开始。
春蒐的赛制简单明了,所获猎物最重者即为头彩,若一个猎物身中不同人的箭,则按最致命的一箭所属来算。
此外,今年的春蒐还添加了不少小彩头,在开始之前,共放出了二十二只戴耳标的灰兔,若能猎到另外有赏。
除常规猎物外,草场内还放入了一个今日最大的彩头,独得者可以直接夺魁。
众人听完规则,都摩拳擦掌地上马,在围场入口处等待出发的号令。
阿勒颜汗和姬婴则来到了高地一处敞开的大帐内,静静看着众人在鼓号响起之后,涌进围场之内。
妫易骑着一匹瘦老的马,悠悠走在最后面,不多会儿就落得离众人很远。
她看着前面那些人慢慢四散开去追捕猎物,也不着急,只是骑在马上回想方才开猎礼上的画面。
她那时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主台大帐内坐着的王后昭文公主,柔然服饰,中原面孔,她打量了一会儿,随后看到昭文公主也转头看向她,似乎还朝她微微点了个头。
妫易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仍旧策马往坡下走去,她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将围场四周地形默默记在心中。
不知不觉间她已来到了围场最北边,开始搜寻今日的目标,寻了半日,果然瞧见前方草丛深处,出现一双绿色的眼睛,正通过草叶之间的缝隙紧紧盯着她。
一匹身形巨大的成年草原狼。
她不动声色地缓缓向后抬手,取下后背上的弓箭,张弓瞄准。
随着她利落松手,只听“嘣”的一声,弓弦断裂。
第28章 金错刀
一阵微风贴着地面吹过, 引得草叶沙沙作响,方才还是一片澄澈碧蓝的天空中,悄然飘来几片横云, 罩在了春蒐猎场的上空。
妫易站在草丛深处,与那头草原狼隔着五十步远静静对望, 山坡那边不时传来众人围猎的呼喊声,但山坡这边, 只有她一人。
她手中拎着那把断了弦的弓,神色冷峻, 毫不慌张,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那头狼。
这姿态让那草原狼有些迟疑,于是也仍静静伏在草中, 仔细观察着她。
此刻两边都有些“敌不动,我不动”的意味。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里握着的箭,弓虽然是坏的,但好在箭的硬度还可以,她在心中暗自冷笑,看来那些人也还不算太为难她。
对峙良久,又一阵风来, 她注意到那头狼正趁着草叶摆动, 暗暗向前移动,于是再次握紧那支箭。
是时候了。
她倏地将弓一扔, 将拿箭的手背在身后, 向那草原狼冲去。
那狼见她动身, 也迅速起身,快跑两步, 后腿一蹬,超前扑来。
她见狼起身,也没有闪躲,仍旧迎着它扑过来的方向极速前行,直到距离仅剩一尺之遥时,她骤然向左侧一转,凌空跃起。
在与那草原狼擦身而过时,将手中的箭猛地向前一甩,正中其侧面脖颈,随后贯穿而出。
那狼中箭倒地后还在不停地挣扎要起身,她回身取下箭筒,又不慌不忙补了两箭,过了一会儿见它没了生息,才蹲下来细细查看。
这是一头壮年雄狼,体型庞大,正是今日最大的彩头,她想起春蒐开始时,督办官介绍规则时说,若有多人合猎此狼,可以按人头均分重量,看他神色是不认为今日有人能独猎此狼。
她走上去拍了拍那草原狼,又用力拽了拽,十分沉重。
正当她准备将狼往回拖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看不出来,小小马虜竟能猎狼。”
说的是柔然话,妫易听得懂柔然话,却不屑说,所以只是站起身,冷冷地看着走来的那两个人。
从服饰样貌看得出,都是典型的宗亲纨绔,方才说话那男人,脸盘平似一张饼,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jsg,神态猥琐。
他走上前,斜眼看了看地上的狼,随后朝旁边的人努努嘴:“把她的箭给我拔下来。”随后又看着她笑道:“中原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
旁边那人得令去了,一把拽住狼颈上的箭,龇牙咧嘴地往外拔,只是那箭插得很紧,一时却有些吃力。
那饼脸男人也不理会,悠悠抽出一把刀来,狞笑着说道:“春蒐围猎最大的彩头,竟叫个中原女子拿走了,传出去叫我草原男儿脸往哪放?”
妫易只是看着他,一言未发,攥紧了拳头,脑中飞快思考着下一步动作,以及可能要面临的后果。
此时那男人已举起手中刀,正要朝她杀来,还未及她动手,忽然从远处飞来一支利箭,直直射穿那男人的手腕。
他当即吃痛松了刀,握着胳膊倒在地上,疼得一边打滚一边哀嚎,另一个人见此情形,也顾不得狼颈上的箭了,赶忙走过来看他。
妫易循着箭飞来的方向望去,见不远处策马跑来一人,因是背阳,周身散着光,直到近前她才看清容貌,是察苏公主。
察苏走到近前勒住马,冷冷看着地上那男人,呵斥道:“就你这张脸,放哪里不碍眼?做出这样事来,丢我柔然颜面。”
察苏这日手气颇好,一连猎到九只戴耳标的兔子,还有三只狍子两只獐子,因春蒐围猎旨在比试,并不主张杀戮,放出猎物总数本就不多,所以她猎得的这些已算是收获颇丰了。
但她实在想要那把犀角弓,总觉得这些不够夺魁,所以仍马不停蹄地搜寻着,方才正追着一只獐子越过山坡来,才撞见了这一幕。
她说完这番话,轻快地跳下马来,上下打量了妫易几眼,认出她是那日在马场见过的中原降将,于是笑着用汉话说道:“你没受伤吧?独自猎狼,真正了不起!我们的人这样无礼,让你见笑了!”
妫易听见也没什么表情,只微微朝她点了点头:“有劳公主解围。”
察苏仰起头来朝她粲然一笑,随后又走到旁边,踹了地上那男人一脚:“有那么疼吗?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给我起来!”
那饼脸男人是老可汗族兄一支的旁系宗亲,自然不敢得罪阿勒颜汗的亲妹妹,忙忍着痛一骨碌爬起来,低头说道:“不过是闹着玩,公主莫恼。”
察苏冷哼一声:“闹玩?敢做却不敢认,等我告诉兄汗,有你好果子吃!”
在春蒐围场,抢猎是大忌,尤其像他这种还差点动了刀子的,更是罪加一等。
他将头撇到一边,虽然低着,却一脸不忿,只想着方才明明都确认过周围没人,不知这察苏公主是从哪里跑来的,亲眼撞见这事,使他难免要受责罚,心中恼恨。
察苏公主声音锐利,刚才的几句话,已引来了山坡那边的几个人过来看。
春蒐到此时已进行了两个多时辰,马上接近尾声,众人几乎再搜寻不到什么猎物,也都开始有些疲累,所以聚到这边看热闹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有听说是那男人试图抢猎,被察苏公主一箭制止,拍手叫好的,也有听说那中原降将孤身猎狼,讶异不信的,一群人围在边上,小声议论着。
正在这时,可汗大帐那边传来了一阵阵鼓声,这是围猎结束的讯号,众人听了都纷纷散开,往大帐那边赶去。
猎场上有许多游骑,负责记录和运送各人的收成,方才众人围观议论时,游骑也在,此刻已几人合力将那头草原狼抬到了运送车板上,那饼脸男人因受了伤,也被前来的军医用车拉走了。
等众人陆续离开,察苏翻身上马,转头对妫易笑道:“别担心,有我给你作证,保管不叫人为难你!”
妫易有这头狼在手,今日察苏定是无缘魁首了,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难过来,只是跟妫易并辔而行,一路热热闹闹地问她是怎样发现那头狼的,弓弦是如何断的,又是怎样徒手发箭取胜的,听到精彩处不禁连声赞叹。
等众人都回到了可汗大帐前,阿勒颜和姬婴正站在帐边听游骑禀报各人的收获,所有猎物也都按人分别铺设在一旁,此刻魁首已然揭晓,那头草原狼作为今日头彩,独猎者自然夺魁。
但负责春蒐的官员还是将每人的猎物都称了一回,排了名次,除妫易排在首位外,第二名便是察苏,第三名是个都城可汗军的副将,依次下去,共总排了十位出来。
姬婴站在阿勒颜身旁,听闻妫易夺魁,作出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来:“果真是她独自猎得的?”
此时又有游骑走上前,禀报了有人试图抢猎,被察苏公主制止一事。
阿勒颜点点头:“抢猎乃春蒐大忌,察苏做得对,带下去细细查明经过,依例受罚。”
待发落了抢猎者,才由春蒐官召集那前十位到帐前来,请阿勒颜汗赏彩头。
阿勒颜方才细细看过那头中箭的狼,见只一根箭贯穿脖颈,手法干净利落,对此印象颇深,后来又听闻她弓弦断裂,这箭是徒手插进去的,更觉钦佩。
他将那一把犀角弓拿过来,递给妫易:“妫将军真是好身手。”
妫易站在那里,神情淡漠,看了看那弓,也没有伸手去接:“末将不惯使弓,这样好弓在我手里,实乃暴殄天物,适才蒙察苏公主出手相救,才得以侥幸未被抢猎,末将想把这弓转送察苏公主,请大汗恩准。”
察苏站在边上闻之一喜:“我看行!”她这样脱口而出后,又忙捂了下嘴,想来这样场合,她应该回绝一下的,但她今日就是奔着这弓来的,实在说不出违心的推辞。
姬婴站在旁边听了笑道:“察苏今日也立了功了,既然妫将军这样说了,我看大汗就依了吧。”
阿勒颜想了想,将弓递给察苏:“如此说来,吾妹的确该收这弓。”
等察苏喜滋滋接过弓,阿勒颜又回头看了看妫易:“孤身猎狼,实在了不得,本汗到底还是该赏你些什么,你自己说说看,想要什么?”
妫易微微一拱手:“请大汗开恩,准许末将为察苏公主护卫牵马。”
察苏本来还在端详那把弓,听见这话,又忙说道:“我看可以!”
方才阿勒颜见她身手了得,又想起曾许诺过朝臣,不会在围猎场授官,还稍觉有些可惜,此刻见她请求做察苏的侍卫,倒也是个不错的路子,若果然是个得用之人,以后也好提拔。
于是他转头看向察苏:“今日春蒐的大赢家,看来是你无疑了。”
随后又依次赏了其余众人,姬婴见众人都得了赏,惟有妫易只拿了个侍卫头衔,于是回身从带来的匣中,拿出了姬云送她傍身的那一把镶宝石的纯金匕首。
她走到妫易面前,将那刀打横递给她,笑道:“壮士该佩宝刀,我就把这刀赠与将军做个彩头吧。”
妫易看到那刀先是皱了皱眉,随后接过来抽出一看,内中刀身也是雕花繁复,全新未开刃,她将刀插回刀鞘,冷冷说道:“并不是镶了宝石的刀便叫做宝刀,王后这刀做工精致,给我这样粗人用可惜了,王后还是自留着赏玩吧。”
众人听她竟然回绝了王后的好意,都有些不解,心道这中原降将也有些忒不识好歹。
姬婴却并不在意,将刀收起来又笑道:“好,那日后我若寻着什么适合将军的,再赏吧。”
等大家都领过赏,又由阔都萨满带人做了一场春蒐闭场祭礼,众人目送阿勒颜汗及王后登车,才陆续按照来时顺序依次登车回城。
国相伊蒙这日一直同几位重臣一起,都坐在可汗王帐旁边的帐中,目睹妫易在春蒐拔得头筹,神色各异。
此刻伊蒙正坐在自己宽阔华丽的宝顶车上闭目养神,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睁眼见大将军乌达弯腰进到车中,在他身边坐了,一脸愤懑:“国相真是沉得住气,眼看着中原来的马虜在春蒐夺魁,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你也不必如此动怒,我草原帝国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南蛮降将。”伊蒙乜斜着眼看了看他,随后转头望向车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阴沉着脸说道:“此事我自有道理。”
第29章 离亭燕
春蒐围猎结束后, 可汗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随着天气转暖,各地水草丰盛, 整个柔然帝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 这繁荣下面暗藏的汹涌。
这日,阿勒颜在一阵熟悉的罄击和颂钵声中睁开眼睛, 天已有些蒙蒙亮了,入夏后的清晨再不似冬日里jsg那样漆黑如墨。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姬婴, 见她似乎也听到了罄声,又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他目光柔和几分,起身俯到她耳边吻了一下:“你睡罢, 我去了。”
说完他起身下榻,梳洗罢又回到内室看了看,见姬婴仍睡着,才转身到侧室更衣。
往常姬婴早上会一直睡到他朝会结束,正好一同用膳,但这日在阿勒颜离开后殿没多久,她即坐起身来, 此刻东方已是一片明亮。
她定了定神, 下榻洗漱更衣,在东侧殿的窗边打坐片刻, 捋了捋思路, 随后走到殿边小书房内, 到大案前提笔写了张帖子。
写完她拿起来前后读了两遍,自觉满意, 遂摇铃呼唤执事人来:“将这帖子送去国相府,交给国相夫人,我请她明日进宫赏花。”
等那执事人走后,她开始坐下来细细翻阅近日的政务文书,阿勒颜平时要处理的文书信件一般都放在中殿书房内,但有一部分未曾批阅或需要斟酌的,也会带回到后殿边这间小书房中。
此刻她翻看的这几封文书,都是国相伊蒙和掌管帝国财政的颉利发写来的。
颉利发这个官职,在姬婴看来,有点类似中原的户部尚书,他在一连数封文书中,奏报了柔然各处汗国封地去年一年的收支。
因去年一场都城政变,不少封地宗王都有参与,所以各地军务支出皆超了预期,牧场年成都要先贴补自身,多出来的部分才能汇聚到帝国中心,这使得可汗庭如今只能靠着都城附近的王室牧场覆盖用度。
柔然作为游牧帝国,与中原的农耕财政差别甚大,姬婴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才慢慢弄明白这座草原帝国是如何运作的。
颉利发在文书中建议,逐步要求各分封汗国向可汗庭上交牧场土地,再由可汗庭统一给各地做钱粮调配,这样既能为帝国增添进益,又能进一步掌控各地汗国,避免再度生乱。
这个提议一出,虽然仅仅是几位重臣小范围的讨论,也还是遭到了强烈质疑,国相伊蒙更是极力反对。
伊蒙算是老牌贵族出身,明白各地汗国的利益难动,若向他们提出这样要求,不但难以收取牧场土地,还容易造成动荡,甚至让帝国分崩离析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颉利发的提议也是有些远见的,这些年柔然东征西战,国土面积扩大不少,若还是以从前部落方式去管理,并不利于帝国的发展。
是要向前一步推动变革,还是退而守成维系旧制,确实是个两难之选。
阿勒颜也认为此事有待反复斟酌,所以将这些文书拿回来细看,姬婴翻看完那些文书,将它们按方才的摆放方式归置原处,又拿了本柔然诗集放在面前,随后向后靠在椅背上细细思忖起来。
她在想自己是否能从柔然眼下的矛盾中,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禀王后,大汗散朝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掸掸袍摆向外走去。
她进到偏殿时,阿勒颜已经在这里了,见她姗姗来迟,问道:“今日是起得迟了?”
姬婴坐下摇摇头:“起得却早,只是方才在书房里,读你送我的那本诗集,一时入神,忘了时辰。”
阿勒颜听了眼含笑意说道:“还有其它好的,往后我都挑来,誊抄装帧了给你。”一面说着,一面又给她夹菜。
“好。”她轻轻应了一句,见阿勒颜看上去有些疲惫,“怎么今日看着没甚精神,是朝会有什么烦心事?”
这话让他想起今日朝会上颉利发和伊蒙的争辩,随即摇头:“都是些琐碎事务,无需谈它。”
说完他又想起件事来:“午后还要单独召见几位宗亲,不能陪你了,你可有什么安排?”
“我去别宫,找静千下棋,顺便再看看道观工程进展如何。”
阿勒颜为姬婴专门修建的那座道观,近日刚刚打好底座,因可汗庭近日朝中在财政上有些争执,不好铺张,所以工期拉得很长,大约总要一年才得落成。
阿勒颜点点头:“没有那么快,委屈小道长先在别宫安住,若缺什么,你尽管吩咐人备办,不可过分省检。”
姬婴吃了一口他夹来的菜,笑道:“出家之人,天为盖地为席,不讲究这些,你不要把我小师妹看虚浮了。”
两个人说笑着用完了午膳,等阿勒颜到后殿歇晌,姬婴才坐了肩舆,悠悠往别宫里行来。
静千此刻也早已收到她的消息,一听通传就出来相迎,两个人在门口见了面,只是彼此抿嘴一笑,没说什么。
直走到内殿,将执事人通通留在了外头,静千又将棋房门关上,才转身兴奋说道:“前儿春蒐,妫将军夺魁一事我可听说了,果然厉害!”
姬婴笑着在榻上坐下来:“我托你备的东西,可拿出来了?”
静千走到棋台边朝上努努嘴:“喏,都在这里。”
果然那上面摆着个小扁匣子,是之前中原和亲使团主使臣姚衡留下来的,姚衡在从洛阳出发前,搜罗了许多关于中原与柔然两年前一战的文书,悄悄随身带了过来,并在离开可汗庭前,交给了姬婴,因王宫内不便存放,所以姬婴便交给了静千放在别宫中。
姬婴此刻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妫易的事,所以连忙打开了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叠文稿信件。
其中内容有很多,她之前只看过一部分,所以仅对妫易的过去履历稍有了解,她细细翻看着那些书信,以及姚衡本人誊抄的一些资料,想象着两年前燕北所发生的一切。
燕北之争其实由来已久,主要是中原北庭都护府有几处边界地的归属有些争议,又是难得好的战略关卡,所以这十来年双方一直频繁出现摩擦。
最近的一次,是北庭都护府几个士兵迷路越境,被柔然军队扣留,在营中起了冲突被杀,这才引发了后面长达两年的战争,并以柔然全面胜利告终。
而妫易是在冲突发生后第二年,才被紧急派往北庭带兵的,她抵达后迅速收回了两处失地,但开景帝突然从洛阳派了两名监军去往前线,随后前线连连溃败,直至妫易坠马,北庭失守。
这其中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但姚衡没能查到,只记录了几句她个人的猜测,也不甚详细。
姬婴看到这里,又想起春蒐那日,妫易看到她拿出来的那把金鞘宝石匕首,眼中流露出的厌恶之色,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她缓缓将那些书信文稿放回匣中,将锁扣上,静千见她面色凝重,想了想说道:“依我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稳住妫将军在察苏公主身边的位置,她这次春蒐夺魁出了风头,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呢。”
姬婴认真点点头:“你说得对,从前的事总能有机会真相大白,眼下她虽有察苏庇护,但朝中难免没有忌惮的人企图对她不利,此事我回去再想想。”
她两个边说边喝了一回茶,随后下了两盘棋,姬婴见窗外暮色渐浓,遂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向静千要走了两盒丸药。
到第二日,柔然满朝例休,阿勒颜难得放松,每到这日总要起晚一些,这日也同姬婴在榻上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
昨日晚膳时,姬婴已同他说了这日午后邀请了国相夫人进宫赏花。
阿勒颜听说此事也十分欣慰,他这个汗位,还是靠着伊蒙和其身后的贵族势力获得的,如今汗位刚刚稳固,仍然离不开他的支持,所以王后愿意出面同国相夫人走得近些,自然是再好不过。
二人这日晨起后,在偏殿用了个颇晚的早膳,随后姬婴便带着几位执事,往花园看看赏花大帐搭得如何,阿勒颜则独自往前殿书房里去了。
大约在午后申时初刻,国相夫人坐车来到王宫外,由姬婴派去的一班宫人引到了后花园里。
姬婴此刻正坐在花帐内喝茶,远远地瞧见她们来了,忙笑着起身走到帐口,伸手拉住国相夫人的手:“今儿天好,又难得清闲,劳动夫人进宫陪我说话。”
国相夫人答兰年近五旬,是个热情和善的人,对姬婴和亲公主的身份倒没什么成见,她上次进宫来替伊蒙感谢姬婴所赠丸药时,与她叙过些家常,对这位新王后印象颇佳。
于是jsg答兰也笑着走上前,紧紧拉住姬婴的手:“王后不要这样客气,我几次想请旨入宫同王后说说话,奈何近日朝中事多,总也找不到好时机,却叫王后先开口了。”
初夏的可汗庭王宫花园里,长满了蓝紫色的其其格,还有其它各式各样西域和中原带来的珍贵花种,在和煦的暖风中恣意摇曳,享受着日光的滋养。
她们二人对坐在四面中空的花帐内,既能感受花香和微风,也不必受阳光直晒,这季节气温合宜,不冷也不热,正适合在庭院中品茶。
今日她两个喝的不是柔然常见的奶茶,而是姬婴从洛阳带来的仙芽茶叶,答兰是第一次喝这茶,闻之自有一股独特清香,赞不绝口。
姬婴喝着茶,同她闲话了几句,才悠悠问起:“怎么夫人方才说近日朝中事多,我也瞧大汗这几日总是神思倦怠,只是我身处内宫,不能为大汗分忧,只能胡乱担心。”
答兰想了一想,把些并不机密的事简单说了,仍是些财政方面的议论,又因上将军乌达请旨曾兵饷,朝中很是争论了几日。
姬婴细细听了,随后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不懂这些,只盼望着国相多为大汗谋划罢。”
答兰点点头:“这是自然。”
又说了几句,姬婴命人将昨日从静千那里拿来的一盒丸药递给答兰:“上回的正阳丹想必已用完了,我又请静千道长炼了一盒,请夫人带回去为国相巩固身体。”
答兰一见有些惊喜:“之前的丸药只剩了一颗,果然灵验,已见好了,还不知如何张口再请赐,多谢王后费心记挂!”
姬婴柔柔一笑:“我也是盼着国相身体健旺,好多为大汗效力。”
随后她两个又在花园中散了一回步,直至日渐衔山,姬婴才命人送了答兰出宫。
看着答兰远去的身影,姬婴回想着方才她二人谈话中透露出的细微讯息,转身叫来忍冬:“去请察苏公主来这边用晚膳,说我有要事求她,请她早来。”
第30章 千秋岁
察苏听说姬婴有事找她, 果然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中宫侧殿来,见姬婴独自在此等她,走上前问道:“昭文阿姊何事吩咐?怎么没见兄汗?”
姬婴拉过她往一旁小偏厅走去:“你兄汗还在书房里批文书, 我另外有事找你。”
见她神情严肃,察苏问道:“是什么要紧事?”
“你的那个新侍卫妫易, 最近怎么样?”
“啊……你问她,挺好的呀, 我还跟她学了两招呢!”
“你觉得她为人如何?”
察苏歪头想了想:“话不多,言行也冷淡, 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又十分尽责,是个很不错的侍卫。”
此刻这间小厅内左右无人,姬婴低头思忖片刻, 故作踟蹰说道:“我猜到一件事,眼下尚未有眉目,但还是想先和你说说,未必一定作准。”
察苏是个急性子,最听不来这样的话:“你说就是了!”
“今日午后国相夫人进宫说话,听她言语间谈起朝中近日事务繁杂,有许多用钱的去处, 加之上将军还要请旨增军饷, 如今四面太平,突然提起这事, 我猜一定还是为着先前丢失的蓟景二州。”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随后又继续说道:“若果真如此, 那你身边这个中原来的降将就大有用处,他们大约是准备拿她作为收取蓟景二州的砝码。”
察苏听她说着, 认真想了想,如今柔然与中原已经和谈了,蓟景二州也已正式归归还中原,何故再起纷争?
于是她有些不解地问道:“请旨归请旨,未必会依他,如今好容易太平下来,怎么还会再生事端呢?况且妫易如何做得筹码?”
“我想,其一是为了转移可汗庭眼下的财政困局,其二则是想借此巩固可汗庭对各汗国封地兵权的控制,至于妫易,她是‘已殉国’的降将,若把她押去燕东,可以搅浑局势,有利于柔然南征。”
察苏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是来提醒我不要让她被人利用了去?”
姬婴想妫易之所以会愿意把握住春蒐上的机会,一定也是不甘心仅仅找机会逃回中原,但她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点点头:“正是。”
察苏听了郑重说道:“好,不能叫他们再这样生事,这也是为了两国和平,朝中的事我虽插不上话,但我自己的侍卫,绝不会叫人动了去!”
她话音刚落,有执事人在厅外说道:“禀王后,大汗在偏殿传膳了。”
姬婴应道:“知道了。”随后拉起察苏,一起往偏殿走去。
接下来的数日,柔然朝中果然有军务大臣上奏,说妫易身份可疑,不宜留在察苏公主身边护卫,随后上将军乌达顺势建议将妫易押送至燕东,以备再度夺回蓟景二州。
阿勒颜收到奏报未置可否,但很快又有几位大臣纷纷上表,以财政问题阐明了夺取燕东的价值,认为燕东的资源,可以为可汗庭缓解财政压力。
国相伊蒙对此没有表示反对,只在阿勒颜询问时,说燕东之事可以再议,但妫易此人的确不宜留在公主身旁,即便不收燕东,先将她押至边境,亦可以在来日中原有其他动作时,作为应对。
阿勒颜听罢忖度良久,他并不想在此时与中原再起冲突,尤其和亲使团离开可汗庭才没多久,再度单方面毁掉议和约定,岂非使和亲这件事失去了意义,他坐在宝座上,想到姬婴从前说自己是为两国和平而来,就感到喉间发堵。
一连数日的朝会都在尴尬气氛中结束,阿勒颜汗与众臣迟迟没有达成共识,同时察苏那边近日又因妫易表现出色,将她提为了护卫长,并向阿勒颜进言,说妫易作为中原降将身份敏感,不宜卷入朝中是非,只想让她安心留在自己身边。
阿勒颜反复思量后,还是驳回了上将军乌达的请旨,随后又将增兵饷一事按下不表,只说再议。
乌达连着两次被驳回请旨,面上有些挂不住,遂私下到伊蒙府上商议,看是否还有别的法子,可以促成燕东一事。
而伊蒙近日因夫人答兰进宫回来,又带了些丸药,他这些日子吃这正阳丹,身子已近大好,又听答兰将王后很是夸赞了一番,心中对燕东之事又稍有动摇,遂在乌达来时,表现得有些敷衍。
先在朝中遭驳,又在伊蒙府上碰灰,乌达出来后神情很是不悦,在回府路上,他的亲信来报,说伊蒙夫人近日进宫拜会了王后。
乌达坐在车里冷笑一声:“哼,我说那个老东西怎么又犹豫了,难怪中原有句话叫‘吃人嘴短‘。”
那亲信一愣:“吃……吃人?中原国还吃人?”
乌达皱着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先前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那亲信知道他指的是调查妫易当年被俘一事,遂颔首禀道:“回将军,这降将当初是被自己人摆了一道,才在阵前落马被俘,先前被扣押时一直试图反抗走脱,的确不像是细作。”
乌达听了,冷“哼”一声:“我说她是细作,她就得是,总之绝不能让此人长久留在公主跟前,南蛮降将整日在都城王宫中行走,祸患无穷啊。”
随后他又细细吩咐了那亲信一番,决议要以此挑起与中原的矛盾,再趁机夺回燕东蓟景二州。
正在乌达得意于自己的计谋时,却不料有一双眼睛,已在背后盯上了他,正是那位主管帝国财政的颉利发。
因乌达也属于柔然北方汗国的偏支宗亲,大的立场上同伊蒙一样,都是在尽力维护帝国当前的汗国分封制,与颉利发所代表的集权派势不两立。
颉利发明显看到了帝国潜藏的危机,一直在明里暗里推动可汗庭削弱周边汗国,而此刻乌达为燕东的事跳得这么欢,正适合被拿来竖靶。
这日清晨,可汗庭王宫后殿一片寂静,所有执事人都垂手侍立在殿外,不一时,殿内传来一阵铃响,等候在外的几个宫人听了,连忙端着提前备好的水盆巾帕等物进去。
阿勒颜起身后,仍旧是更衣罢又折回内室,看了看翻身再度睡去的姬婴,他走过来在她发间吻了一下,才转身离开内室,去前殿听朝会。
姬婴在他走后没多久,缓jsg缓坐起身来,轻轻下榻,来到书房翻了翻阿勒颜近日带回来的奏疏。
「军务俟利奏报公主近卫为中原细作,所查不实,确系诬陷。」
「颉利发奏请核查可汗亲军及边防大营粮饷,以做秋季军饷参考。」
「上将军乌达被指军饷财务作假,革职待查。」
她细细翻看半晌,微微一笑,想起当初阿勒颜迎她回可汗庭时,乌达还曾扬言应当杀了和亲公主以震慑中原,如今这个眼中钉总算是拔除了。
随后她又暗暗想着,这个颉利发,看上去倒是颇可一用。
姬婴这日没在书房里呆太久,看完那些奏疏放回原处,便走到另一边偏殿东窗下打坐练息。
不像往常她坐在这里时,脑中总是思绪万千,这日她决定让自己缓上一缓,遂放空心念,只是专心吐纳,一直坐到阿勒颜散朝回来,着人请她同去用膳,她才悠悠起身。
一转眼,草原已经进入盛夏,五月廿八是姬婴的生辰,去岁这时她还在科布多,和察苏一起艰难守城,并没有庆贺生辰,想到这里,阿勒颜决定这次为她举办一场盛大的典礼。
所有典礼所需物品,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秘密备办了,到五月廿八这日,阿勒颜直接休了朝会,同姬婴一起在榻上,直睡到明媚日光倾泻进房间里。
姬婴猛地一睁眼,见扶光大亮,又见阿勒颜睡在身侧,忙推了推他:“起迟了,别误了朝会。”
阿勒颜这才清醒过来,笑着揽住她道:“今日庆贺王后生辰,休朝一日。”
她听罢愣了片刻,自己也没想起这日是她的生辰,她自幼在观中长大,因道不言寿,所以并没怎么庆贺过生辰,只有逢五逢十的年纪,有师娘息尘为她卜卦,算作是个小小的乞福法事。
阿勒颜听闻此事,愈发庆幸自己这日准备得十分隆重,算作是弥补些遗憾,虽然姬婴对此并不甚在意。
二人洗漱过后又在榻上缠绵半晌,才缓缓起身更衣,此刻已近午时,察苏知道这日有庆典,也早早就到了,见到姬婴,忙走上来道贺,又给她看自己带来的贺礼,一套极精致的骑装。
这日午膳仍摆在偏殿,仅有姬婴同阿勒颜及察苏三人,却也十分热闹。
到午后庆典正式开始,所有活动安排在王宫前东殿,有柔然百戏,还有不少中原节目,阿勒颜和姬婴坐在正殿外帐中观戏,两边还有许多朝臣受邀前来庆贺,盛况空前。
看了一阵戏后,阿勒颜又拉着姬婴起身,悄悄说道:“我还预备了别的,随我来瞧。”随后丢下朝臣等众,往后园走来。
可汗庭王宫东边有一片极大的草场,二人来到这里时,只见满目青翠,映着碧蓝的天,令人心旷神怡,姬婴四处看了看,并没见有人在此:“是要瞧什么?”
阿勒颜神秘一笑,抬手将她眼睛捂住:“稍等等。”
过不多时,她听到头顶传来许多鹰隼嘶鸣的声音,他轻轻松开手,这时许多各色花瓣从天空飘落下来。
是阿勒颜养的那些红隼,叼着装满花瓣的细篮在上空盘旋倾洒,制造了这样一场花雨,阿勒颜见她满面惊喜,也十分得意:“这样的花雨,是不是比在科布多花园里那一场,更加好看?”
姬婴抬头看着,轻轻笑道:“草原上的花雨,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二人在那里伫立良久,直到“雨停”,才缓缓往前殿走去,回到这边时,台上正有从中原请来的戏班,刚刚开场演麻姑献寿,热闹非凡。
前殿的戏一直唱到日暮将近,随后又有西殿亮起许多各式灯笼,众人陆续前往那边入席开宴,席间觥筹交错,直至深夜方散。
这日庆典上,伊蒙一直都在,只是他因近日乌达的事,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在夜宴中,他看着与阿勒颜同坐可汗席的姬婴,总隐隐感觉,近日朝中的一些事,似乎和王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待王后生辰庆典结束后三日,伊蒙寻了个机会,与阿勒颜在前殿书房单独召对。
他先讲了讲朝中几件事,又提起与中原议和一事,随后话锋一转提起王后来:“大汗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王后毕竟是外族人,还望大汗稍加提防。”
阿勒颜闻言皱起眉头:“国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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