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三人洗完, 披头散发一身热气的出来,高强喟叹道:“骨头都轻了三斤。”
为了防止进风,夏川萂放下了棉帘子, 屋内顿时暗了好几个度, 她便多点了几盏灯照明。
郭继业坐上了热炕, 夏川萂也爬上炕, 拿着在炕上烘的热乎乎的干毛巾站在郭继业身后给他擦头发。
见高强竟然想湿着头发就往外走,就喊道:“干什么去?擦干头发再出去, 外头下雪呢你忘了?!”
高强:“尿尿,憋不住了。”这丫头,把茅房设在外头, 他不出去尿哪里?
夏川萂:!!!
夏川萂忙喊道:“先等等, 带上帽子再出去”
高强无所谓道:“没事,哥哥不怕。”
眼看高强就要开门出去,夏川萂生气大喊道:“你给我回来!”
夏川萂这声带着命令的大喊气势可强, 震的郭继业都直缩脖子。
夏川萂站在炕沿上跟个山大王似的叉着腿掐着腰双眼喷火的看着高强,见他果然停下脚步看过来,就抬高下巴,命令道:“东间最南面的柜子里有帽子,你找一顶带着出去,尿完赶紧回来擦干头发。”
正拿着大毛巾呼噜头发的赵立飞踢了高强一脚, 高强躲过,委委屈屈的去找帽子戴了。
夏川萂这才又重新回到郭继业身后继续给他擦头发,哼, 小样, 治不了你了。
郭继业轻咳一声,夏川萂忙道:“是不是渴了?你这个时候可不能干了嗓子。”说着就从旁边的炕几上端了一碗冲好的蜂蜜水给他润喉, 又道:“东屋炉子上热着香粥,不稠,可以当水喝,公子要不要来一碗?”
郭继业用气音道:“来一碗吧。”
夏川萂立即担心了:“是嗓子疼吗?这可怎么办,风雪交加的不好去请才公来,要不奴婢去问问有经验的老人这变声期该怎么养护嗓子?”
夏川萂说着就要下炕,她还得给郭继业去倒香粥,喝点热乎的总归是对嗓子好的。
郭继业:你知道的还挺多。
赵立见夏川萂爬上爬下的实在不方便,就道:“你在炕上等着,我去倒。”
郭继业皱眉道:“不用,少说话就行了,”又问道:“怎么就你和金书两个在?砗磲呢?”
夏川萂见赵立去了,就又重新回到郭继业身后,解释道:“奴婢跟老夫人请命来西堡看着收棉花,金书姐姐不放心奴婢就一并跟来了,砗磲姐姐也想来,但邢大娘不让,将她接回家了,就没来。”怪不得从回来就话少呢,她还以为是不高兴了呢。
郭继业:
夏川萂继续笑道:“但砗磲姐姐趁长富哥哥来这边巡逻的时候偷偷跟着跑来几回看奴婢两个,住上几天就走了,这几天下雪才没来了。”
郭继业:“嗯。”
赵立端来热浓的粥水,郭继业接过来一边吹气一边啜饮。
夏川萂擦着他的头发,感慨道:“公子头发粗糙了好多,要不奴婢给您梳点桂花油吧?”
郭继业:“不用。”
夏川萂非常惋惜道:“好吧。”赤珠送了她好大一瓶桂花油,说是普渡寺的小师傅们闲来无事做的,专供各家女眷。
夏川萂倒是想用,但她实在用不上,只能分给砗磲和金书用,不过赤珠也送了她们,夏川萂这瓶桂花油就一直留着没用。
这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头发的了,偏人家又不用,怎么能不让她惋惜呢?
郭继业可不知道夏川萂在暗中惋惜,他正在看赵立站在空地上展示新衣。
高强这会回来了,脱下毛皮帽子,抓过炕上搭着的一块干毛巾开始呼噜自己凌乱的头毛。
夏川萂看到他就问:“洗手了吗?”
高强忙道:“洗了,洗了,在隔壁用热水洗的。”隔壁仆妇们正在给他们洗换下来的馊衣裳,打扫他们用过的浴室呢,开着门,他就进去瞧了一眼,顺便洗了手。
夏川萂满意点头,道:“东间有香粥,你自己去倒了喝。”
高强“唉唉唉”的去了,他现在是怕了这丫头了,不照做就挨凶,真可怕。
赵立一手一件棉袄一手一件棉裤展示给郭继业看,问夏川萂道:“这里面絮了棉花吧,摸着真软乎。”虽然里子是细麻布的,面子是粗麻布的,但确实又厚又软乎,光看着就很保暖。
夏川萂笑道:“是啊,今年收了许多棉花,最好的送去给老夫人,留了一些给公子,剩下品相不好的就都弹了,一部分留着絮棉衣棉被,一部分纺成了线,混着细麻织成了布料,公子身上穿的就是棉麻混纺的布料,公子穿着怎么样?”
郭继业一手端碗一手轻捻身上布料,道:“很好。”
夏川萂对他言简意赅的“赞美”很满意,笑道:“因为预料到今年会是个寒冬,就多留着棉絮絮棉衣,纺织的布匹就少了,等明年开春多种一些,以后这种布料就都能穿上了。”
郭继业颔首,表示允许。
高强端着碗站在一旁边喝粥边看赵立穿新衣,等他穿上之后就上手去摸,拉着他的腰带研究道:“这绳子是穿在里面的?哟,前面还有洞洞”
赵立可烦死他了,踢他他道:“去去,穿你自己的去。”
赵立穿上棉衣棉裤,系好带子,然后又扯过一件夹棉的粗布袍子,摸着袍子面问道:“这料子可真厚实,也是用棉花织的吗?”
夏川萂:“是用苎麻粗线和粗棉线织的,虽然粗糙,但非常耐磨,不容易破。”
赵立喃喃道:“耐磨,不易破”
郭继业也放下碗,缓声道:“给我摸摸?”
赵立将自己的这件夹棉袍子拿到郭继业手边,郭继业感受了一下这布料的触感,问夏川萂:“可还有布头?”
夏川萂:“有呢,”她拉开南面炕头一个吊着的小帘子,露出帘子里面一个双开门的木柜,木柜上头摞着被褥,她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大笸箩出来,继续道:“金书姐姐有时候会在这里做衣裳,这里面有找到了。”
夏川萂将翻出来的几块粗料布条、布头给郭继业看。
郭继业拿起那个布条,用力拉扯了一下,对赵立道:“将我的匕首取来。”
赵立给他取来匕首,双手扯住布条,郭继业手执匕首用力劈下,布条断成两节,但藕断丝连,断口也很毛躁。
郭继业眼睛一亮,他能感受的到,匕首挥下时布条受到的阻力,不是一般的布料可比的。
郭继业又对着一块布头又刺又砍又戳打一番,最终满意道:“很结实,可以军用,你还有多少?”
夏川萂冷漠脸:“拢共没得了几匹,孝敬老夫人一匹,剩下的都裁了做了衣裳,只有有功之臣才能穿呢,还是金书姐姐去拿,才能拿来三件。”
郭继业突然问:“你衣柜里给我的那件不是?”
夏川萂瞧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这是粗布,奴婢怎么会用粗布给您做衣裳呢?您那件棉袍是用细棉做的面儿,不管穿里面当夹袍还是当外袍穿外面都可。”
郭继业:“本公子也不都是穿细布的衣裳。”
夏川萂心下暗笑,嘴上却小小委屈道:“哦,奴婢记下了,下次再有这样的布料,先给您备上一身”
正说着呢,夏大娘在外头回禀道:“公子,宴席备好了,可要开宴?”
郭继业颔首,赵立来到门口,掀开帘子对外头撑伞的夏大娘道:“公子有令,两刻钟后开宴,先请诸位将士入席。”
夏大娘领命而去。
夏川萂也听到赵立的话了,忙跳下炕去给郭继业拿衣裳鞋袜。
高强也快速穿好棉衣外袍,束好头发,来帮郭继业穿衣。
郭继业也是同样的棉衣棉裤,只不过,他的棉衣里子是软稠的,面是棉麻的,棉裤同样是细稠的,外头的面儿是和高强赵立外袍同款的粗布。
郭继业看了眼给他拿外袍的夏川萂,夏川萂给他笑出了一口小细牙。
开玩笑嘛,开开玩笑可以活跃气氛,还能有小惊喜,不挺好的?
郭继业小小“嘁”了一声,但心情明显更好了起来。
穿上棉衣棉裤夹棉外袍,穿上足袜毛里鹿皮靴,一个清朗斯文俊秀的翩翩少年郎出现了。
原本以为郭继业会很臃肿的,絮了棉花的棉衣棉裤嘛,谁穿过谁知道,但这样臃肿的衣裳穿在郭继业身上大牌范立即就出来了,可能是他个头高?可能是他身材比例好?也可能是他长了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谁知道呢,夏川萂只知道,眼前之人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有种飘忽的不真实感。
夏川萂拉了拉他到短靴之上的衣襟,唔,眼前人是真实的。
郭继业低头看她:“干嘛?”
夏川萂仰头看他,问道:“还要束发吗?”
郭继业:“没有外人,勒条抹额吧。”
夏川萂从自己妆奁匣子里翻找出一条玉色的绸带,见上面玉珏金珠玛瑙宝石都有,就道:“就这条吧。”
郭继业在炕沿坐下,夏川萂抱着妆奁匣子上炕,给他收拢鬓发编了细辫用玉环扣好,然后用玉带勒过额头,在脑后系好,一个富贵闲人出炉了。
她又从匣子里挑出一个珍珠手链,打开他右胸前的盘扣,将手链套在盘扣豆豆上,再扣上盘扣,行了,淡雅的装饰也有了。
夏川萂站在炕上打量他,赞叹道:“要是再有一把折扇就好了。”
郭继业一面接过高强递给他的匕首在身上藏好,又接过赵立手里的宝剑随手翻了一个剑花,问道:“折扇是什么?”
夏川萂眼角抽动了一下,得,这是一个上马杀敌的将军,现在要去宴请他手下的将士,不是去以文会友的文人雅士,要什么折扇啊。
夏川萂嘟哝:“没什么,就是一把扇子。”
郭继业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扇子是女人用的东西。”敢给他用女人的东西,要她好看。
夏川萂摆摆手,盘腿坐在炕上赶人道:“知道了,公子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郭继业皱眉看她:“你不去?”
夏川萂奇怪:“奴婢去干什么?”
郭继业眉头皱的更紧了:“你是这邬堡的主人,你不去,是不是太失礼了?”
夏川萂陡然愣住了,她急促的眨了下眼睛,不确定道:“我奴、奴婢应该去吗?”
郭继业见她这没出息的样子直接下令道:“穿好你的衣裳,随本公子去见将士们。”
夏川萂一骨碌爬起来,连连道:“马上,马上,这就好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前厅正堂摆宴, 遵循分桌而食的规矩,上首虽然只摆了一张案席,却是安了两个座位, 一看就是两个主人。
这就让来参席的将士们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说这个小邬堡今年才归属郭氏名下吗?难道除了主家少君, 这个小邬堡什么时候还多了一个邬主?
这倒是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安坐好了。
若是只郭继业一个主人, 那好说,他们按照辈分资历分坐左右依次排座就行了, 现在有了两个主人,而且这邬堡的护卫队长那个叫虎子的也带着卫兵进来堂屋,是不是也是来参宴的?
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坐了。
若是是, 他们会跟着自家主人的座次列席, 若是不是,他们就按照老规矩列席。
还有,这次他们算是主人还是客人呢?
主人有主人的列席方法, 客人有客人的列席方法,若是一个不小心坐错了,可就闹笑话了,会让人说不懂礼数。
这对时人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批评了。
虽然不得列席,但他们聚在厅堂当中也不无聊, 更不尴尬。
一个腰悬宝剑身着硬甲的汉子围着火塘转了一圈又一圈,指着燃的正旺的炭火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炭火?瞧着不像是木炭。”
虎子热心解说道:“这是焦炭,是乌大匠今年烧出来的新碳, 比最好的木炭还要耐烧, 供热力度还要大,就是没有竹木、香樟木、松柏木烧出来的碳能散发雅香, 算是个缺点了。”
另一个着同样身着硬甲但一看就斯文俊秀的青年道:“往这碳离撒些香料就行了,算不得什么缺点。”
虎子就笑道:“您说的是,只是咱们乡人鄙陋,不会制香,只能干烧这焦炭取暖了。”
另一个将士则是好奇打听:“这乌大匠向来手紧,轻易不往外漏好东西的,这围子堡居然能从他手中得来东西,定有过人之处,朱首领可愿解我等疑惑?”
虎子憨憨笑道:“不是咱们藏私,实在是咱们也不懂这里面的道道,都是咱们的小女君要来的,想来他们是有什么交情吧?”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面露好奇问道:“哦?不知这位小女君,是何方女公子呢?”
虎子谦虚笑道:“咱们小女君的身份,且容某先卖个关子,但某可告知,诸位享用的大澡间和棉衣皆为小女君所赐,等会宴席享用之菜蔬佳肴,亦为小女君所制,诸位暂且稍候哈哈哈”
虎子已经收到夏川萂会出席的消息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带着人来给她撑场子,既然会出席,他们女君的场子自然得先热起来。
虎子是带着自豪得意的语气说的这番话,听到这话的人却没有笑话他小家子气,一点子吃的穿的用的都要拿出来说道,没见过世面。
都是混军队的,又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在场的人当然知道这样一衣一餐代表了什么。
衣是夹棉的棉衣,就跟专门为他们冷硬的铠甲而生的一般,贴身穿在铠甲之内不止舒服更加保暖,安全感不要太足。
餐食吃什么,今天进邬堡的路上他们也都看到了,肉菜都有,还有酒水,这一餐有酒有肉,他们还求什么呢?
这个时候,徒四带着帮工的汉子们进来,徒四大嗓门笑道:“都来了?这就开席了,来让让,别碰着了。”
一人问道:“徒四,你这弄什么呢?”
徒四笑道:“羊肉汤啊,一整头羊熬的汤呢,可浓可香,油水也足,保证你们今天吃的肚里流油。”
有人失笑:“在堂上现做吗?”
徒四随口道:“那可不,外头下雪,等汤从庖厨里端上来都冷了,你愿意喝啊?”
话虽是这个道理,但这是堂上,又没灶台,只一个塘火,要怎么做啊?
这人正在奇怪呢,就见两个汉子抬着一个三只脚上架着一个圆圈的三角支架过来了,这支架的脚是两面直角内折的,每一面至少有两只宽,虽然只是单看着薄的支架,但稳定性是足够的。
三角支架架在了火塘之上,又有两个汉子抬着一个大铁锅安放在支架之上的圆环之上,圆环箍住了大铁锅三分之二处,一个汉子在火塘里添了两根粗木柴,火焰窜起,舔舐上了圆弧锅底。
铁锅很快就烧热了,锅内的水珠滋滋想了起来,然后被蒸发成水汽散入空气中。
“热的好快。”有人惊呼道。
也有人担心道:“这瓮这么薄,不会中途漏了吧?”
徒四哈哈大笑道:“要是中途漏了,咱家将脑袋割下来给你盛酒喝。”
众人就都笑起来,虽然徒四只是一个灶上的伙夫,但他们行军可缺不了他,是以对他都要敬上三分,有人就问道:“这是什么?”
徒四道:“大铁锅啊,还能做菜,做的菜又快又好吃,等会你们就都能吃上了。”
又有两个汉子提着一个大水桶过来,徒四是以他们放在地上,他自己上去一手提把手一手托桶底,将桶微微倾斜,一股乳白的汤液倾倒入锅中,伴随着蒸腾的白雾,一股股浓香飘散开来。
众人吸吸鼻子,果然是羊肉汤。
徒四拿大勺子搅拌了一下,浓汤随着他的搅拌不断的贴上烧热的铁锅边缘,哧啦哧啦作响,香气顿时又更加强烈了几分,木柴的火焰燃烧到最大,没一会汤就汩汩冒气了气泡,这是烧开了。
徒四招手,一个汉子忙手捧一个大木盆上前,徒四一手端起大木盆,将木盆里满满的羊杂倾倒入锅中,徒四对围观的众人笑道:“等再烧开,就可以吃了。”
一人调笑道:“徒四,就这点,够咱们谁吃的?”
徒四拿手指头指点着他,狂傲道:“今晚你要是不把锅底给干干净喽,老徒就不放你出这堂门!”
众人俱都仰天大笑起来,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他们在战场营地里的时候,也曾这样露天围着灶台烧汤喝,是以都没觉着在堂上现烧羊肉汤有什么失礼之处,相反,反倒觉着这有一种别样的热闹和欢乐。
众人正围着火塘笑呢,有眼尖的就看到他们主君带着一个小人儿进来了。
郭继业笑道:“好热闹,你们这是吃上了?”
众人忙给他见礼,口称:“少君。”
郭继业颔首,走到汤锅面前围着转了半圈,对夏川萂道:“这又是你弄出来的?”
夏川萂嘻嘻笑道:“这样吃热乎嘛。”
言谈之间随意又亲热。
其实原本夏川萂还想围着这火塘垒个圆桌出来,中间砌出灶口来,吃饭的时候就安上铁锅现炒现吃,尤其是吃火锅最相宜,不用餐的时候,用木板合口一盖,就是一张会议桌,多么方便。
但可惜,被夏大娘一票否决了,说什么不成体统,她只好请乌大匠给做了这铁架子,用的时候可以架锅了。
话说,这位乌大匠不愧是大匠,自从烧出焦炭之后,已经能摸到钢的边缘了,别说钢了,前段时间他老人家还烧出了蓝色绿色黑色的玻璃出来,着实将她惊艳住了。
郭继业点点她,没说什么,转身走上上座。
众人视线随着他身形转动,就见那个和他们少君说话很随意的小丫头跟着他们少君上了台阶,然后在他左手边坐了下来。
时人以右为尊,郭继业坐了右边,夏川萂就在左边坐下了。
郭继业对众人道:“落座吧。”
众人:
这丫头到底谁啊?
虎子嘿嘿一笑,对众人拱拱手,带着手下坐在了夏川萂这边的席位上。
众人也按照规矩,入了郭继业那边的席位。
夏大娘和路媪带着两列仆妇们进来了,每一个仆妇手上都捧着一个漆盘,漆盘上有一碟子卤肉片,一碟子卤豆腐干,一只酒碗,一个小酒坛。
夏大娘来到郭继业案旁,先给他上了两种凉菜和酒,路媪才在之后给夏川萂上了凉菜和酒。
夏大娘起身拍拍手,堂下两列仆妇们整齐划一的转身面向客人,蹲身上凉菜和酒。
上好酒菜之后,夏大娘又拍手,仆妇们躬身趋步退下。
夏大娘和路媪则是在郭继业和夏川萂身侧留了下来。
郭继业对上堂下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端起酒碗,笑对众人道:“诸位,尔等追随本君杀退敌人,还河东郡以太平,诸位有功,本君满饮此碗浊酒,敬诸位英勇无畏!”
众人亦双手捧碗敬郭继业:“敬少君英勇无畏!”
主宾皆满饮。
夏大娘又给郭继业斟满酒水,郭继业再次端起酒碗,道:“我等能有今日之功,皆仰赖兵卒不惧生死冲锋陷阵,此浊酒敬所有披肝沥胆的兵勇!”
众人亦再次双手捧碗敬道:“敬所有披肝沥胆的兵勇!”
主宾皆等了一息,堂外传来一阵接一阵整齐划一的嘶喊声:“敬少君,敬勇士!”
原来这堂室内是主宴,宴请的是有军职的将领,兵卒们则是分别在另外的小厅中开宴,皆能饱足。
听到外头传来兵勇们响亮的敬酒声,堂内之人皆笑了起来。
主宾再次满饮。
夏大娘再次给郭继业斟满酒水,郭继业再一次端起酒碗,这已经是第三碗了,郭继业不由感叹道:“天公不作美,让我等在此暂避风雪,风雪虽恼人,亦能福荫来年春耕,是以,此碗浊酒,祈盼来年丰收!”
内外皆举杯共敬:“祈盼来年丰收!!”
主宾再一次满饮。
郭继业摔下酒碗,哈哈大笑道:“开席!”
夏大娘再次拍响手掌,一直等候在侧室的仆妇们再次入内,手上同样捧了漆盘,只不过,这次漆盘上呈放的是各种碗碟,碗碟里放着切好的葱姜蒜胡椒花椒等调料。
仆妇们这边上好调料,徒四那边也安放好桌案,桌案上也列好的漆盘,漆盘之上放着一个陶瓷大碗,他拎着大汤勺一勺接一勺的将羊肉浓汤盛入大碗中,仆妇们列队上前,端着盛着浓汤的漆盘给主宾上汤。
汤上完了,郭继业去看夏川萂,让她演示一下这汤怎么喝。
夏川萂对他笑了一下,从放调料盘里捏起小铜勺,从放各色调料碟子里分别舀入些许青盐、胡椒粉、青葱粒和酸醋放入浓汤中,放下小铜勺,又捡起大汤匙搅拌浓汤,对郭继业道:“愿将此汤献与少君。”
郭继业挑眉笑道:“可。”
路媪将夏川萂按照郭继业的口味调好的汤移到郭继业面前,夏大娘将郭继业面前那碗没有调过的汤移送到夏川萂面前。
夏川萂开始按照自己的口味调汤,亦对上堂下灼灼视线,她大方笑着示意道:“诸君可依自己喜欢的口味,添入自己喜欢的香料,调出自己喜欢的汤品”
众人暂且按下心中好奇,俱都拿着小铜勺调起自己眼前的汤来。
郭继业当先舀了一汤匙的浓汤送入口中,品尝了一下,对众人笑道:“咱们都是从风雪中来,羊汤可以驱寒散邪,诸位就莫要挑剔繁文缛节,咱们都随意些,今日吃好喝为首要。”
按照宴席规矩,三敬酒不是这么敬的,宴席第一道热菜品也不是汤,但在这里郭继业就是规矩,而且他说的也是实情,大家穿着冰冷铠甲迎着风雪行路本就艰难,自己人吃饭喝酒,就无需考虑那么多的宴席规矩,先吃口热乎的是正经。
郭继业已经动筷了,众人也不再多言,纷纷捧碗吃喝起来。
夏川萂坐在上面逡巡堂下,发现有的人豪放的捧着碗大吃大嚼,喝完一碗,舒服的长长叹气,然后叫喊着徒四再给他满上,也有的人跟郭继业一样,用汤勺一勺一勺的品,佐以卤牛肉和卤豆腐干再喝上一口小酒,真是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一席餐食,众人出身品类教养一览无余。
夏川萂见有的人已经两碗汤都喝完了,有的人一碗汤也即将见底,对夏大娘示意道:“上热菜吧。”
夏大娘再次拍手,仆妇们端着热腾腾的大菜上来,鸡鸭鹅是是没有的,围子乡的鸡鸭鹅在之前那次逃难中几乎都跑光了,新养的都还没长大,大菜上的是兔子。
兔子虽然肉少,但长的快,还可以从岭上猎取,属于易得好养的畜类,杀了吃肉也不心疼。
上完兔肉,就是由水芹菜、芋头条、芥菜条三种菜蔬合炒的爆炒三鲜。
徒四看着这盘炒菜啧啧称奇,他是后来的,给大家伙熬个羊肉汤还行,这爆炒菜蔬这种新菜,他就不行了。
此时在庖厨大间里忙活的是刘嫂子。
上完菜蔬,又是蒜瓣腊肉、凉拌胡芦菔丝、菘菜豆腐炖排骨、豆沫野菜、闷烧蹄膀(豆芽做底菜)、韭菜鸡蛋、清炒莲藕,最后一道是胡瓜芦菔生菜双拼,上来给大家伙解腻的。
没有饭后水果,上盘生黄瓜生萝卜也很飒。
自从有了火炕,像是黄瓜、韭菜、豆芽这等菜蔬也可以在冬日里试着种一种,只是这蒜苗、韭菜和豆芽好弄,种的黄瓜就死了一大半,长成的结了果也赖赖巴巴的,是以给众人上的黄瓜只有一个,还是带着毛刺的小黄瓜,虽然小,但胜在够嫩。
自从上了最后这道生菜双拼,众人就都放下筷子,捏着这根嫩胡瓜惊叹连连,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在餐桌上看见夏天才有的菜蔬,话说这围子堡周围没有温泉吧?是怎么让在夏天结果的菜蔬在冬天里长出来的?
他们倒是没有怀疑是储存到冬天的,没见这小胡瓜上头还顶着鲜嫩的黄花吗?
而且这一掐一包水的样子,也不像是储存了小半年的。
今日饭菜实在丰盛,还有很多新奇菜色,众人只顾着目不暇接的吃了,此时最后一道蔬果上来,他们也吃的差不多了,心中大大的疑惑就再次浮现上来。
羊肉汤锅早就撤下去了,火塘里的木柴也都烧成了灰,有仆从拨开灰烬,重新露出火塘里的焦炭来。
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这焦炭仍旧烧的火旺,不见半点颓势。
饭吃完了,是不是该说说话了?
其实宴饮的时候是不讲究食不言的,喝酒吃肉不说话有什么趣味?
是以,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家伙是有在闲谈畅聊的,只是大家说的都是菜色酒水这等闲话,对坐在郭继业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一句都没提。
这宴席都到尾声了,大家再都憋着不问,可就没机会了。
此时,坐在郭继业下手第一位的一位老将端着酒水对郭继业笑道:“十九郎,你不给咱们介绍介绍你身边的那位女公子吗?”
管郭继业亲切的叫十九郎,一看就是郭氏族人,而且还是很亲近的长辈。
郭继业放下筷子,拭了拭嘴角,笑对众人道:“是我失礼了,我来为诸位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是老祖母派与辅佐我的女侍,叫夏川。”
他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喧哗起来。
竟是一个奴婢?
他们将这个丫头的身份都猜了一遍,从哪个世家和郭继业身份相当的小女君,到郭氏或者老夫人这边的亲戚,再到郭继业哪个老师家的师妹
都猜遍了,就是没猜到竟是郭继业身边的一个奴婢。
那个说话的郭氏老将倒是猜出了一些,无他,他原本是西堡的守将,郭继业去西堡的时候就带着这个小丫头,那时候他只是瞥了一眼这丫头,并不当回事,今日这丫头又堂而皇之的坐在郭继业身侧,虽然心中觉着熟悉疑惑,却也没朝那方面确认。
现在郭继业自己说出来,倒是让他恍然了。
只是,一个奴婢堂而皇之的随着主人坐席,是不是太胡闹了?
郭继业先让堂下喧闹了一会,是以夏大娘又给他倒了碗酒水,夏川萂也示意路媪给她倒上一碗。
郭继业端着酒碗道:“小心喝醉了再当着客人的面耍酒疯。”
夏川萂捧着碗小小啜饮了一口,甘甜的淡淡酒香回荡在味蕾间,她喟叹道:“喝酒壮胆,公子太过出其不意,川川得做好准备。”
这是米酒,还是路媪给她勾兑过的,除了能闻到淡淡酒香,淡的就跟水一样,一点酒精度数都没有,小孩子喝一点就当活血养生了。
郭继业哼笑一声:“你会怕?”
夏川萂豪迈的一摔酒碗,一点酒液撒在案几上,掷地有声道:“不怕!”
郭继业台子都给她搭起来了,她要是现在缩了,以后也不用考虑出头的事了。
堂下喧闹慢慢淡了下来,那个老将继续开口问道:“老夫不解,十九郎为何以奴为主,请十九郎解惑。”
郭继业笑笑,动了动身体,将一只腿曲起,脊背后靠在靠背上,一手端着酒碗担在高高曲起的膝盖上,一手松松放在另一只盘放的膝上,摆出这么一个慵懒肆意的姿势。
郭继业笑道:“说到为主,我有一个提议,还请六伯替侄儿参谋参谋。”
六伯,就是郭继业下手席位的第一人,叫郭守义,和郭继业的父亲英国公世子郭守礼一个辈分,还是很亲近的亲戚,郭继业平日里都叫他六伯。
郭守义是个虎背熊腰精神矍铄的老将,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他宝刀不老,平时为西堡守将,维持西堡的防御工事,为郭氏训练府兵。
以郭守义现在的年纪,已经用不着他上战场了,此次跟在郭继业身边,是因为郭继业算是第一次接触军事,他跟在身边是为这个侄儿保驾护航的。
郭继业投桃报李,郭守义跟着他走,他就将郭守义的儿子郭继方任为西堡新的守将,负责这次整个西堡和老夫人的守卫工作。
以后,郭继业不在的时候,就是郭继方说了算了,算是半个邬主。
郭守义听郭继业说他有一个提议,心下警醒起来,问道:“十九郎有什么提议?”
郭继业笑对郭守义举了举酒碗,也是对众人说道:“我欲以夏川为围子堡的邬主,众人以为如何?”
静,满堂皆静!
就连夏川萂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原本以为只是将她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不成想,竟是直接让她做邬主。
郭氏在同城有偌大的产业,光大型邬堡就三个。
一个是隐藏在山间的西堡,一个是设在半山包围平原上的东堡,另外一个,则是在桐城和东西两邬堡中间的高堡。
若是将这三座邬堡连起来,再加上桐城的国公府,就是一个“人”字。桐城国公府在“人”字的最顶端,西堡和东堡是“人”字的撇捺终点,而撇捺的汇聚点,就是那间名为“高堡”的邬堡。
在来西堡或者去东堡的中途,一般郭继业都会去高堡做补给,桐城外的那间刘老媪经营的中途歇脚的客栈,就是高堡的产业。
郭氏除了这三个大邬堡之外,还有几个小型邬堡,都是郭氏族人或者依附郭氏的人自己建的,围子堡就是这样的小邬堡。
但不管是大型邬堡还是小型邬堡,都会有一个邬主。
郭氏是这些邬堡的大主人,邬主就是管理这些邬堡的人。
之前,西堡有将军府,一般西堡的邬主就是国公府的主人,一年以前,西堡的邬主是老夫人,自从郭继业来了之后,西堡的邬主就自然而然的换成郭继业。
东堡的邬主是郭代齐,自从郭代齐身死之后,东堡就没有了邬主,按说应该再另选出一个邬主的,但郭继业暂时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东堡的郭氏族老们碍于他风头正盛,想着先放一放也好,所以目前,东堡邬主也是郭继业。
高堡另有邬主,其他小邬堡也有邬主,因为围子堡是今年才归属郭氏的,也是没有正经邬主的。
现在,难道这个小小邬堡,要迎来它的新主人了吗?
但是,不该是个奴婢!
郭氏没人了吗?
郭守义脸色沉了下来,正色劝诫郭继业道:“十九郎,我郭氏男人人才济济,不该轮到个小丫头来执掌一堡。”
这小丫头还是个奴婢。
郭继业对郭守义安抚笑笑,又问在座诸人:“诸位也是这么认为吗?”
虎子当先道:“老将军此言差矣,郭氏子弟人才济济,应该去战场、去朝堂、去更广大的天地施展自己的报复,执掌一个小小邬堡,实在大材小用了。”
“夏川小女君,仁慈宽厚,有才有德,在之前逃难中护得我乡中妇孺安稳,我围子乡五百七十八口人都服她,愿意拥护她为咱们围子堡的邬主!”
虎子手下的人也都纷纷响应,要拥护夏川萂为他们的新邬主。
第133章 第 133 章
虎子半点不畏惧的迎向这位老将锋利摄人的视线, 他今日是打着为他们围子乡讨立场的主意来的,自然不能轻易退缩了。
他朱虎虽然前半辈子是草莽一个,但后半辈子还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为他人奴仆替他人卖命和自己当家做主护卫一个邬堡守护一方乡民还是不一样的。
是奴是主, 就在今晚一搏, 他朱虎自当尽全力。
眼看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徒四打圆场笑哈哈道:“说起来,这邬堡是够小的, 上次来的时候,咱家就觉着这邬堡忒穷酸,就两间屋子, 够谁住的?今日再来, 这邬堡竟然扩建了吗?修的倒也呃,变大了些,就是太寒碜了, 谁修的?可真没水准呵呵。”
徒四原本是想说个笑话缓和一下气氛,却是对上了夏川萂似笑非笑的视线。
徒四脖颈后头汗毛直立,就听高坐的小丫头笑回他道:“是川川画了草图让乡民们修建的,都是用青砖砌的,徒老大,你也懂修邬堡吗?要你说, 怎么修才更加结实防御力高呢?”
在座众人视线都去看徒四,徒四嘿然一声,不干了, 一手把着一个已经吃了一半的大蹄膀狠狠咬了一口, 边吃边对夏川萂道:“小丫头,老徒只懂烧饭, 不懂筑邬堡,你别来问咱家。”
夏川萂长长“哦”了一声,坏心眼的问他:“公子想要川川做邬主,徒老大你怎么看?”
徒四一口蹄膀噎在喉咙里,他扔下手里的蹄膀骨头,一手捶胸一手拿手指颤抖着点着夏川萂,一面艰难往喉咙里咽一面更加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话语道:“小丫头,你害咱家!”
夏川萂昂高了下巴,对徒四道:“徒老大,你不支持川川吗?算了,以咱们之间的交情,就是徒老大你不支持我,川川答应给你的酒,也不会昧下不给你的,你就放心吧。”
徒四终于咽下嗓子眼里的肉,捶胸顿足道:“让你多话,看人家赖上你了吧?!”
他这番作态,也变相承认了他跟夏川萂之间确实是有交情的,夏川萂虽然自己说要是徒四不支持她怎么怎么样,但徒四也没真的将不支持的话说出口,相反,他还出口为双方紧张的气氛解围,算是友好的一方。
郭守义还是劝郭继业道:“不说郭氏子弟,就是郭氏老成持重的管事也大有人在,十九郎,任用邬主的事,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郭继业却道:“可是,我觉着这棉衣很好穿,这酒菜也很好吃,这些都是夏川的功劳,六伯总不能让侄儿无视功臣,有功不赏吧?”
郭守义眉头皱的更紧了:“既是你的女婢,你多赏赐一些女婢得用的赏赐就行了。”
郭继业笑笑,幽幽道:“若是女子有功,不说我郭氏,就是在整个大周,历朝历代,都没有不赏女子之说,夏川虽然是我的女侍,但她品性端庄,敏慧好学,又仁爱有礼,德行出众,得众人拥护,更能护得住一方乡民,我实在找不到不让她做邬主的理由来。六伯,您若是以她奴婢的身份来反驳她,那将为我郭氏出生入死战死沙场的奴仆出身的府兵卒将置于何地?”
郭守义猛的直起身:“你!”
郭继业脸色凝重下来,继续对众人道:“诸君,以及在外的兵卒们,今日我郭继业既然能任用一个小女侍作邬主,他日诸君有功,不管今日出身如何,不管往日地位如何,只要能为我郭氏立下功劳,就能登高得位,我郭氏乃是诸君的青云梯,而不是诸君的绊脚石,诸君有多少才华尽管施展,我郭氏,定有高位配得上诸君的才华!”
郭继业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猛的将酒碗摔碎在正堂之上,轰然巨响传播开来,亦如他刚才说的话,掷地有声!
这是一个誓言,郭继业以郭氏立誓,说出来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不容反悔。
在场众人神色都激动起来,场外更是喧嚣起来,郭继业带来的兵卒们顶着风雪来到正堂门口,单膝点地,大声喝道:“誓为少君效死!”
“誓为少君效死!!”
“誓为少君效死!!!”
郭继业起身,夏川萂亦起身,郭继业牵着夏川萂的手来到正堂门口,众人也都起身神情火热的追随他来到正堂门口。
郭继业对众位兵卒们道:“你们既为郭氏效力,就会得到应有的礼遇,你们追随本君杀敌,你们的家小就会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你们护卫的不是他人的荣誉,而是自身的安危和荣誉,你们与我郭氏共存亡,我郭氏亦待尔等如子侄”
这是郭继业说的,也是郭氏这么多年坚守的,要不然,怎么郭氏能长居国公之位不衰,要不然,怎么郭氏就能盘踞桐城几百年不见龟缩之势?
上在堂室之内的将士,下到堂室之外的兵卒,都怒吼起来要为郭氏效死,场面一时间热烈火热非凡。
夏川萂身在其中,一时间好似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冷静冷眼旁观着这古代封建社会大地主大豪强大世家是如何凝聚家族势力去攫取更大的军功更大的权利的,一个热情澎湃的参与其中,心中满是与郭氏共存亡维护郭氏荣光的迫切感和荣誉感。
是啊,郭继业代表了郭氏给了她应有的地位和荣誉,让她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有这样的好老板,作为员工的她,怎么会不为他肝脑涂地呢?
少做一些努力偷懒少出一些力,她都觉着自己狼心狗肺,浪费了老板的看重!
夏川萂成为围子堡新邬主的事情就这样在激荡火热中定下了,所有人都很满意,唯一可能不会满意的郭守义,在这种凝聚人心的情况下也不会多说什么。
夏川萂只是新任邬主,以后来日方长,他的确是不急于这一时。
而且,夏川萂这面标志立的太好也太及时了。夏川萂身份够低,年龄够小,给郭氏卖命卖力的人,难道连一个做人奴婢的小丫头都比不上吗?
郭继业今日能给夏川萂这样的大的身份地位上奖赏,就像郭继业自己说的一样,来日他们立下更大的功劳,只会比夏川萂得到的更好更高更强!
这样的诱饵实在太香了,以后郭氏整体战力只会更上一层,面对这样的好处,郭守义不能拆郭继业的台。
而且,从另一方面,郭守义也算是见识到了郭继业这个年轻人的厉害之处,郭氏下一代能有这样的少年,他是自豪骄傲的!
宴席散去,郭继业和夏川萂回到了后堂。
后堂门口,金书站在廊下眼睛一直盯着前堂那边,她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神情激动的在廊下走来走去,见到郭继业和夏川萂回来了,忙走入风雪中,先是给郭继业行了一礼,就来到夏川萂身边,又是摸她的脸又是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傻笑。
夏川萂也拉着金书的手高兴道:“姐姐,公子任我为围子堡的新邬主,姐姐高兴吗?”
金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拉着夏川萂的手不住的摇晃,高兴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咯咯笑道:“我都听见了,怎么不高兴?我真是太高兴,太开心了,川川,你太厉害了,姐姐为你高兴,你太厉害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都留了下来,是真的喜极而泣了。
夏川萂也连连点头,还在雪地里跳来跳去,笑道:“是啊是啊,好开心啊,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咳咳!”
夏川萂和金书都转头看去,郭继业给两人翻了一个大白眼,扔下一句:“蠢不死你们!”就掀帘子进屋去了。
夏川萂和金书对视一样,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高强也扔下两人进屋去了,留下赵立提醒道:“你们不冷吗?要说话先进屋去说。”
夏川萂拉着金书朝屋里走去,金书到了廊下就不再进去了,她笑道:“川川,今天你好好休息,等明日咱们再说话啊。”
夏川萂笑道:“姐姐等我,等我伺候好公子上炕之后,就去找你。”
金书好笑道:“公子睡觉可离不了你,你恐怕去不了我那里了。”
夏川萂睁大了眼睛,失笑道:“怎么可能?公子在外这好几个月我也没跟着,还不是过的好好的?现在又有了火炕,也不用我暖被窝了,你尽管给我留门,等伺候好公子我就去找你,咱们好好说说话。”
金书看了眼屋内,虽然什么都没看到,对夏川萂点头道:“好吧,我先等着你,公子要是不放你走,你就叫这院里的吴婶子去给我说一声,我再关门不迟。”
她还是觉着夏川萂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了的。
送走金书,夏川萂掀帘子进了后堂,探头朝东间看了一下,不在,那就是在西间了。
转过屏风,果然看到郭继业正坐在书桌后头翻看她做记录的卷宗。
高强正坐在竹床上倒水喝,赵立则是去了隔壁打热水等会要给郭继业泡脚。
夏川萂端着高强倒好的一杯清水来到书桌前,给郭继业放在手边。
郭继业眼睛看着卷宗,随口道:“说完了?”
夏川萂笑道:“就说了一小会,等会回去再继续说。”
郭继业掀掀眼皮觑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夏川萂期期艾艾的来到他身边:“那个,那个”
郭继业手指翻开下一页,问道:“什么?”
夏川萂:“那什么,你真的要让我呃奴婢做邬主?”
郭继业:“不习惯自称奴婢就不要说,我也没要你一定以奴婢自称?”
夏川萂摸摸鼻子,心下更加高兴一些,笑嘻嘻道:“做公子的奴婢挺好的,川川一点都不亏嘿嘿。”
郭继业又看了她一眼,继续翻开下一页:“哼。”
夏川萂又问了一遍:“公子真要我做邬主吗?”
郭继业:“你说呢?本公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都当众宣布你做邬主了,总不能食言吧?”
夏川萂又荡漾了,嘿嘿笑道:“我,那啥,就是太没有真实感了,嘿嘿,公子您真好~~”
郭继业好笑:“现在觉着本公子好了?以前都是腹诽本公子不好吗?”
夏川萂忙道:“哪有?!公子您一直很好的,川川可愿意伺候您了嘿嘿。”
郭继业再看她一眼狗腿谄媚的小模样,笑道:“你以后在人面前可有些风骨,让人知道你在本公子面前这么谄媚,风评不好。”
夏川萂忙表忠心:“川川不怕!”
郭继业:“本公子怕!”
夏川萂:!!!
高强在旁端着茶盏噗噗直笑。
夏川萂哼哼:“好嘛,以后不这样了,哼哼,人家高兴嘛,撒撒娇都不行”
“噗哈哈哈哈”高强一时没忍住大笑道:“川川,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想要撒娇,来哥哥这里,哥哥以后关照你啊。”
夏川萂:“呸!谁要你关照。”
若的高强又是一阵大笑。
赵立端着热水盆进来,隔壁的门开着,他在隔壁也能听到这边的动静,他笑道:“川川,你现在就这么高兴,以后你立了功,公子再赏你,你还要怎么高兴呢?”
夏川萂赧然道:“那什么,第一次嘛,公子第一次赏你的时候,你不高兴吗?”
赵立想了想,道:“公子第一次赏我的时候倒是没有很高兴,但被挑中做公子的亲卫的时候,我就跟你现在一样高兴呢。”
夏川萂重重点头:“这不就行了?”
第134章 第 134 章
夏川萂实在高兴, 围着郭继业转来转去,一直将他伺候到炕上,看他被子都盖到腿上了, 又去封了灶火, 就打算告辞了。
夏川萂:“公子, 川川就在一墙之隔的小院, 您有事让两位哥哥喊一声就行了啊。”
郭继业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躺下了。
夏川萂:
又怎么了吗?
赵立送她出来, 一路欲言又止的。
夏川萂:“赵立哥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赵立微微弯腰凑近了她小声问道:“跟公子住一起不好吗?”
若是以前,赵立会直接让夏川萂留下,但她今天才做了坞主, 虽然只是一个残破的小坞堡的坞主, 但态度还是要改变一下的。
夏川萂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跟公子男女有别,大家都长了一岁了, 再住一起就不合适了。”这样的道理还要她说出来吗?
赵立很纠结:“那半夜要怎么办?”
夏川萂也是心下一沉,更加小声询问道:“公子还会做梦吗?”
赵立挠挠头皮,有些拿不准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但公子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不大习惯,头几天我夜里都不敢睡的。”
夏川萂:“这里不算是新地方吧?”
赵立看了她一眼, 凉凉道:“我瞧着挺新的,哪哪都新。”
夏川萂:
好吧,虽然还是原来的那间屋子, 但除了墙体, 一切都大变样了,哦, 连靠床睡觉的火墙都是她让人新砌的呢,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说是新屋子新地方也没差。
夏川萂跺脚:“不走了,我这就回去。”想想要是大半夜的再起床,再顶着寒风来一趟,可能还要好几趟,还不如就住下呢。
什么年纪大了,都是虚岁,不算的,唉。
夏川萂去跟门房守门的吴婶子说了一下,让她去给金书送信,然后就又回了后堂。
郭继业正拥被倚在炕上翻看图纸,见夏川萂又带着兜帽披着大氅沾着雪花回来了,就问道:“忘带东西了?”
夏川萂哀叹道:“金书姐姐睡的院子锁门了,想必是已经睡下来,这大半夜的又下雪,不好再叫她起来,我就只好回来了。公子啊,收留您可爱可怜的侍女川川一夜吧?”
赵立已经铺好竹床了,西间只有一张炕一张床,只能睡两个人,但坞堡里竹床木板床一次性做了很多,移一张竹床过去东间,竹床下头放一个火盆,再加上一个煤球炉子,高强就睡在东间了。
赵立听闻此言,就笑道:“那这竹床给你睡,我去东间和高强挤挤。”
高强在东间听到了,就道:“夜里会不会冷?那床在窗户底下,会从窗缝里沁寒气吧?”他这边窗户挺冷的。
赵立将手放在窗户附近感受了一番,道:“是很凉,我睡还行,川川要睡的话,估计会冷。”
夏川萂也不知道这竹床睡着怎么样,只要在这西间,她一直都是在炕上和书桌那边活动的,竹床她是打算夏天睡的。
夏川萂也爬上竹床感受了一下,嘶,就跟吹冷风似的。今年春天来的时候,虽然夜里还是冷,但那时候毕竟已经是春天了,她那时候睡的还是带围子的实木榻,也有挡寒气的作用。
但现在正是寒冬最冷的时候,这张竹床,就是一张常见的两边带栏杆的床,还直接贴着墙放在窗下,那就不是一般的冷了。
夏川萂爬下竹床,看了看屋子中间的位置,道:“要不,把床往里挪挪?”
郭继业淡淡道:“本公子还没到让人睡在过道的地步。”
夏川萂:“那我要睡哪里?”
赵立:“要不,你睡炕?”
赵立顿时接受到了两道视线的狙击。
赵立:“那啥,炕不是挺大的,你们就是横着一人睡一边都能睡的开吧?”
夏川萂去看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火炕,虽然靠南墙放着储物柜,但留出的长度仍旧超过一丈。
宽虽然不足一丈,但也得有两米了吧?
不管是横着睡还是竖着睡亦或是斜着睡,都不会睡到地上去。
这炕原来垒的这么大的吗?
但是?
夏川萂去看郭继业。
两人对视一眼,又纷纷将视线移开,不等夏川萂继续再想办法,郭继业就开口道:“就睡炕吧。”
夏川萂:
“哦,那行,那我我去洗漱。”
夏川萂跑去隔壁洗漱了,赵立摸摸脑袋,问郭继业:“那公子,小的还睡在这吗?”
郭继业瞥他一样:“你还想去哪里?”
赵立忙继续弯腰铺床,床单褶皱抚平,被子再拍击的更蓬松一些,枕头窝窝要窝出来,还要做什么来着?
床已经铺好了,他还要做什么?
“公子,要不要收一下图纸和书册?”赵立试着询问道。
夏川萂喜欢用纸写字,她在外头做记录的笔也不是毛笔,而是用布条绑着的炭笔,不用担心纸张晕染的问题。
从宴席回来郭继业就开始翻看这些图纸、文书、粗纸订成的书册,刚才上了炕,他又将没看完的搬上了炕,打算睡前再看一会。
郭继业道:“不用。”
好吧,赵立蹬掉鞋子盘腿坐上了床,等侯吩咐。
夏川萂在隔壁洗漱完,抱着棉衣穿着换好的里衣回来了,郭继业曲起两条腿,给她让路。
夏川萂从炕尾爬到炕里,然后将自己棉衣展开挂在床头架子上,这里靠近火墙,明天早起就可以有暖暖的棉衣穿。
夏川萂:“公子,要不要把你的衣服也拿过来暖着?”
郭继业:“不要。”
把穿的衣裳挂床头,什么毛病。
夏川萂“哦”了一声,看了看位置,又问:“公子要不要睡里面?”
她睡外面,半夜口干她可以伺候喝水。
郭继业拿过一张图纸比对,头也不抬的回道:“不要。”
夏川萂“哦”了一声,坐在后脚跟上,试了试炕温,又问:“公子有没有觉着热?先给您换床薄被吧。”今天烧了很多热水,炕烧的有些热的厉害了。
郭继业:“你好烦。”
夏川萂噘嘴:
赵立扭头,不去看炕上两人。
夏川萂轻咳一声,对赵立道:“赵立哥哥,劳你倒盏清水过来放公子炕边,炕太热了,可能夜里会燥。”
赵立忙探身从竹床尾高脚案几上的漆盘里翻开一个空茶盏,倒上清水,然后下床端去放在郭继业炕头的另一个高脚案几上。
赵立:“不用盖盖吧?”
夏川萂:“不用,散发水汽用的,盖上就散发不出来了。”
夏川萂爬去南头的炕柜,拉开帘子,从叠放被褥的柜子上头找到一床小被,拉,没拉动,我再拉,呵,我拉拉拉拉——
呜,被褥塌下来,她被活埋了。
“川川!”赵立正站在炕头微笑看夏川萂拉被子呢,一眨眼就见小丫头让塌下来的被子给埋了,顿时吓了一跳,忙爬上炕尾将小丫头给扒拉出来。
吱哇乱叫四肢扑腾头毛凌乱的小丫头终于重见天日,拿红彤彤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偷觑另一头的郭继业,嗯,人家小公子仍旧八风不动的在低头看书,就是你要是嘴角没有翘的那么高的话还是很有信服力的。
赵立帮忙又将被子重新堆放去柜子顶,随口问道:“怎么这么多被子,还这样重。”
夏川萂拉着自己的小被子来到炕头,回道:“都是今年新做的棉花被,至少六斤一床,给公子准备了好几床,都堆在这里了。”
郭继业房产多,指不定要住在哪一处,既然有了,当然要先紧着给他多准备几床。
赵立:“哦,我说咱们用的被子怎么都是新的呢,等走的时候,给公子带上一床。”
说实话,夏川萂这个围子堡可能不缺吃,但明眼的,很缺布料,在没有西堡支持的情况下,她还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床新被子,只能说她有心。
听到走的时候给郭继业带着新被子,她就嘀咕:“公子又不缺新被子盖”
“咳,你说什么?”一旁郭继业问她。
夏川萂忙道:“没,没什么,公子还没看完吗?”
郭继业指着一张舆图问道:“你打算在这里全都种上芸薹?”
夏川萂瞥了一眼郭继业指的围子岭外围位置,道:“是啊,都种上,能养好多蜜蜂呢。”
郭继业:“你有这么多人去开荒打理?”
夏川萂:“芸薹应该很好种的吧?不都是荒地里随便长的吗?”
郭继业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又抽出另一张图纸,问道:“那打算怎么建角楼?”
夏川萂又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她画的新围子堡建成后的展示图,就拿手指指着图上画着的倾斜的屋檐,道:“没有单独设角楼。这墙是两层的,下面空间阔大可以住人,上面空间矮小可以藏粮藏兵器藏射手,就跟咱们这座石头屋的二楼一样,在远处看,是隐藏在屋檐下的。”
意思就是这一圈所有的屋檐之下到处都是角楼,也是迷惑敌人的一种方式。
郭继业揉了揉眉心,道:“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就告诉所有人这屋檐有秘密?”石头屋的屋檐机关是隐秘,只有邬主和心腹之人知道,现在夏川萂将这种隐秘机关建在民房顶上,下面住的人家肯定知道,这就是变相的公布了这种隐秘的建筑方式。
夏川萂小小委屈道:“简易版的,只有形状看上去唬人,我倒是想比照着石头坞的机关给他们建上呢,但我自己不会建,也没找到会建的人,只能建成开放式的两层,方便上下了。”
这年头,各种技术都是各家珍藏的,宁愿毁掉也不会外传,他们现在正住的这座石头坞不知道是哪位大拿建的,外人根本看不出门道来,楼梯都是隐藏起来,只有触动机关才会打开,然后通向二楼,二楼更是和屋脊、屋檐和大柱浑然一体,要是无心之人看了,只会认为是屋脊本身,而不会想到机关隐藏上去。
至少流匪们占了这石头坞二十多天,一点都没有发现屋檐之内另有乾坤,只能对屋子表面做做破坏。
郭继业笑笑,随口道:“这种机关乌老大就会建。”
夏川萂眼睛顿时闪亮了起来,郭继业给她泼冷水:“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透露给你的。”
夏川萂:“哦。”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明显在打什么主意。
郭继业又指着舆图上的一处空地,上面画了一个圈,标着“种植春小麦”的字样,道:“我要是没记错,这里应该是唐氏的田地吧?”
夏川萂撇嘴:“唐氏没护好他们的佃农,这块地靠近围子堡,流匪驱赶截杀了这些佃农,这里的地就都空了,若是开春他们没来收地,我打算就占了。”
郭继业:“人家也没说不要吧?人家要是真不来收地,你就占了,算不算是抢?”
夏川萂振振有词:“我这怎么算是抢呢?我这是可惜好好的熟地白白荒废了,岂不要遭天打雷劈?”
郭继业张了张嘴,有些惊奇的看着理所当然的夏川萂,道:“不成想,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做恶霸了。”能将抢占他人土地说的这样清新脱俗,也是她的本事了。
夏川萂半点没有被“骂”到,她反而摆出一副恶霸嘴脸,龇牙咧嘴的欺身到郭继业面前粗声粗气调戏道:“大美人儿,今儿同床共枕,你害怕吗啊啊啊阿嚏!”
夏川萂进一步,郭继业就退一步,夏川萂话说完,郭继业已经半躺倚靠在靠枕上,他长发翘起,正对夏川萂面孔,夏川萂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
郭继业什么身手啊,从夏川萂开始酝酿打喷嚏开始,他就灵活的向内移动了一下,正好让夏川萂半个身体都伏在自己腿上,对着炕外空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小恶霸顿时变成小小狗,有够狼狈的。
赵立简直不忍直视,扭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自己憋笑去了。
夏川萂讪讪,薅过郭继业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自己鼻子,团吧团吧扔炕脚的脏物筐子里去了。
夏川萂哼哼唧唧道:“唐氏佃农跑了那么多,来年春天肯定没有人手继续耕种了,我打算跟他们好好商量一番,将这块地买下来。”
郭继业:“外头无地无家无业的灾民多的很,唐氏不缺给他们种地的佃农,你想多了。”
夏川萂:“好吧。”小小掩口打了个哈欠,一天没停下,人在热炕上,她有些困了。
郭继业还想再问一些不解的地方,见此便收拾纸张,随口道:“明天随我一起回西堡。”
夏川萂顿时不困了,忙问道:“不是您才任我为邬主吗?我还要回西堡吗?”去了还能回来吗?
郭继业奇怪看她一眼:“任你为邬主,跟你回西堡有什么关系吗?”
夏川萂:
郭继业:“你带上棉花种子,回去西堡也跟各田庄管事们见见面,说一说明年种植棉花的事。”
夏川萂惊喜问道:“公子已经决定明年开始推广种植棉花了吗?”
赵立将郭继业收拾好的纸张书卷放回书桌上,郭继业拉过被子躺下,道:“等商议过之后再说吧,你不是有会种的好手?一起带上。”
夏川萂也没有被打击到,她现在手上种子还不多,要是真人人都要种,她也没那么多种子,是要好好计划计划。
这火炕虽然在炕头做了多宝阁做遮挡,但并没有安装床帐子,赵立见郭继业已经躺下了,就跟夏川萂道:“川川,我要吹灯了。”
夏川萂也忙躺下,拉好被子,对赵立道:“好了。”
灯灭,室内陷入黑暗之中。
好一会,夏川萂用气音问道:“公子?您睡着了吗?”
郭继业:“嗯。”
夏川萂凑近了一些,问他:“公子,我还能回来吗?”
郭继业:“你说呢?”
夏川萂谨慎问道:“我是邬主,要是不回来,是不是擅离职守?”
郭继业:“哼。”声音里带着绵绵笑意。
夏川萂不理解了,更加凑近他一些,问道:“是还是不是啊?”
郭继业:“你要是不睡,本公子不介意踢你下炕。”
夏川萂:
夏川萂躺回去,睁眼想了一会,心道要是不让她回来,郭继业会正面告诉她的,他不说,就是还要回来的意思。
就是这样。
夏川萂放心了,眼一闭,秒睡过去。
郭继业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踏实的,但他想错了,他睡的很踏实,只是仍旧半夜惊醒几回。
第一次惊醒,他还以为他被偷袭了,紧接着大腿同一个地方就又狠狠挨了一脚。
郭继业彻底醒过来,捏了捏手里捉住的“罪魁祸首”,温软细腻,还会动
啧,这不会是小丫头的脚丫子吧?!
郭继业坐起身。
“公子?”赵立也醒了。
郭继业:“没事。”他吹亮火折子,昏黄微弱的火光下,是小丫头粉嫩熟睡的小脸和随着他坐起身半个露在空气中的身体。
郭继业眉头跳了跳,他怎么记得睡之前他跟这丫头一人一个被窝来着?
什么时候混做一起去的?
赵立又问了声:“公子?”
郭继业吹灭火折子,重新躺下,道:“没事,睡吧。”
赵立不明所以,但听郭继业说话声音,并没有往日半夜惊醒时的疲倦和堕怠之意,也就没再多问,只是人虽躺下了,还是留了些心神在。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似醒非醒之间,郭继业猛的一下又一次坐起。
赵立也惊醒,这次他直接吹燃了火折子,警醒问道:“公子?”
郭继业咬牙:“没事,你继续睡。”
赵立不明所以,但他也听出来了,郭继业确实没事,要真有事,就不是现在咬牙切齿又偏偏无奈的样子了。
郭继业十分想将夜里睡觉不老实乱踢人小丫头给踢下床,但他这次忍了,并决定以后这丫头就是冻死都不会再跟她睡一床。
郭继业想了想,半跪起身从炕尾柜子上拉下一床厚被子,重新将小丫头移到她自己的被窝里,然后给她腰部以下用厚被子压住,还在两人之间垒了一个被墙,这才又重新睡下。
但他显然低估了小丫头穿山甲的属性,小孩子主打一个灵活多变和精力充沛,只要她想,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反正一晚上,郭继业是记不清自己到底醒了多少回了。
等到第二日鸡鸣声响起,沉寂了一个雪夜的邬堡亦重新活了过来。
夏川萂睁开眼睛,在被窝里歪七扭八的舒展筋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咦,这是什么?
踢了踢,暖的耶
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意欲嗜人的红眼睛!
夏川萂吓了一大跳,一骨碌爬起来急切问道:“公子,你眼睛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郭继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呢?”声音嘶哑粗噶,却是有气无力,就像是熬了一宿没睡一样。
夏川萂更加疑惑了,睁着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郭继业掀开被子,露出一只腿,撸上裤腿,指着腿上的青青紫紫问夏川萂:“你怎么说?”
夏川萂是真的给惊住了,咋咋呼呼道:“这是,这是这是之前受的伤吗?怎么伤的?有药吗?还疼不疼?怎么不早说”
郭继业气急,放下裤腿大吼道:“夏川,以后休想再跟本公子一床睡!”
一直到套车离开,郭继业都没再理夏川萂一下,夏川萂自知理亏,也不敢去触他霉头。
夏川萂带着棉花种子和阿大阿二两个随郭继业去西堡,夏大娘和金书留下来看家。
金书见郭继业始终一副臭脸的样子,就说夏川萂:“你居然敢踢公子,你胆子够大!”
夏川萂委委屈屈:“半夜里睡着了嘛,我怎么知道会踢人?咱们一起睡觉的时候我也没踢你嘛,到底是不是我踢的还要两说呢。”
金书一言难尽道:“你踢了。”
夏川萂:“啊?”
金书叹道:“我没说而已,而且你踢我一次,我就都躲着你,看来公子不仅没躲,还让你踢了一夜。我听说小孩子夜里睡着只要踢中了一次,就会一直踢一直踢,要是踢不到,就不再踢了,看来是真的。”要不然公子的腿一夜之后就淤青了。
夏川萂此时是真的愧疚了,同时心里庆幸,郭继业半夜没将她踢下炕真是好脾气啊!
随着郭继业的回归,他的侍女夏川萂成为新邬主的事也都传开了,有德高望重的来找郭继业谈话,郭继业就道:“我已经当着众位将士的面宣告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族老们扼腕叹息,自然是不服夏川萂这个小丫头的,但也无可奈何,郭继业说出去的话他们也不能真的撤回,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老夫人对郭继业的任命无所谓,她只是心疼郭继业,人长高了,但也瘦了黑了,恰好天寒地冻的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就将他拘在身边给他进补。
这可苦了夏川萂,不止要见西堡的管事们谈棉花种植的事,还得帮着郭继业算此次郭氏府兵出兵的军饷花销和入账,没错,张郡守是有给郭氏府兵发军饷的,只是看着这微薄的军饷,夏川萂那是一阵接一阵的叹气。
除了这些算账核对的琐事,最后郭继业竟然连公务文书都要她帮他处理了,这简直岂有此理!
哦,他叫来西堡,感情就是要她给他干活来了?
还得任劳任怨笑脸以对不能有半句不好的话,你知不知道压榨童工是违法的啊?!
报复,这是红果果的报复。
她要反抗,可惜不能。
今年冬雪似乎要比往年下的更大更持久一些,好在郭氏今年有火炕御寒,就是没有火炕的,也能几家子聚在一起去乡老管事或者干脆去西堡求人买上几篓子青砖请人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帮忙砌个大火炕,安不安全的另做考虑,熬过这个寒冬吧先。
郭氏还好,算是准备充裕御寒,郭氏以外的地方就是人间地狱了,大冷天的冻死饿死在自己家中、路旁、野草窠子里的不计其数。
庆宇二十四年这个冬天不止乡野庶民们不好过,就是朝廷宿老们也不好过。
范阳守将何思明的两万叛军在洛京三十里郊外和青州守将陆怀山带领的一万叛军会和了,两人达成协议,让洛京诸公们给他们这些苦命的没粮吃没衣穿没饷拿的兵卒子们一个说法。
叛军已经兵临城下了,朝野哗然。
有主张杀出城去给那些没有王法的贼人一个厉害瞧瞧,有主张息事宁人,发还亏欠的军饷,让这些叛军重新归良各回各家的。
正在朝中诸公在老皇帝面前吵闹不休的时候,英国公郭代武带着密信进宫了。
胡掳破边城,兵临境门关下,或将南下!
国中有叛军,这是关起门来自家人打架,若是让胡掳破关而入,踏灭的就是家国尊严了。
孰轻孰重,老皇帝掂量的清楚。
他不再犹豫,按下叫嚣着打出城去消灭叛军的臣子,抄了几个蹦跶的最欢的人家,凑足了何思明和陆怀山要求的军饷,派使臣送出城外,并令两人去金銮殿谢恩。
两人心下狐疑,他们是反叛者,是带着叛军兵临城下来逼宫的,这老皇帝不说要治他们的罪,反而要让他们进皇城去觐见?
假的,这其中一定有诈。
反正军饷已经到手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等着被老皇帝杀头吗?
这两人不是不谨慎的,走前还特地找人捉刀上了一份谢恩的奏折,然后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可惜,两人大军即将开拔的当夜被人设计了一出炸营的戏码,有军卒亲眼看到两人意欲携带皇帝发给他们的军饷私逃,被发现的军卒们斩于马下
“卷款私逃?这样低级的理由,真不会有傻子相信吧?”夏川萂收到这些来自洛京的消息的时候简直要惊掉眼珠子了,这两人怎么就死的这么儿戏呢?
郭继业:“信不信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人死了,三万叛军被重新收编,即将发往境门关,去抵御胡人进犯。”
夏川萂:
夏川萂捏着信报,闷闷无言。
夏川萂重新拆开一封信,看了一眼落款,就递给郭继业,道:“是英国公写来的。”
郭继业接过来阅览一遍,随手放在了炕几上。
写信的木牍是向上摊开的,露出字体,不是隐秘信件。
夏川萂心下实在好奇,拿手指探了探,见郭继业没反对,就拿起来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看过之后,夏川萂脸色大变,猛的在炕上跪直了身体,惊慌失措问郭继业道:“这信是不是写错了?不是给公子的吧?是不是给七公子的?川川这就拿去给他。”
郭继业对夏川萂的反应给奇怪了一下,道:“当然是给我,祖父的亲笔书信,怎么会错?”
夏川萂煞白了脸色,结结巴巴道:“可,可是,可这这是英国公要您去边疆作战,抵御胡掳入侵南下,这怎么可能呢?!”
郭继业:“这怎么就不可能?本公子是郭氏嫡长,是英国公的长孙,英国公以战勋卓著,郭氏子孙上战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夏川萂:“这正常吗?这怎么是正常的呢?世子呢?为什么世子不去,非要你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去?!”
郭继业:“夏川,你逾矩了。”
夏川萂跌坐在炕上,满脸茫然的看着郭继业,她有说错什么吗?
这不对,这一定不对!
英国公嫡子庶子嫡孙庶孙嫡枝旁支一大堆,成年的更是不知道凡几,为什么最后上战场的反而是年仅十四岁的郭继业?
第135章 第 135 章
“年岁十七以下四十以上者皆不在应选之列”
“各家抚恤先列出章程来, 土地、良种、府中人事选用”
“兵甲器具”
“马骡牲畜”
“先期粮草”
“我名下土地、宅院、商铺都交由夏川经营,赵管事和郑大娘辅佐”
“川川?川川?公子叫你呢。”砗磲提醒道。
夏川萂回过神来,郭继业在和手下人议事, 因为说的是出征大事, 所以与会议事者都是郭继业军中将领和府中才干, 原本这样的议事夏川萂和砗磲这样的小丫头是无需在场的, 但郭继业让夏川萂来,她就来了, 砗磲作陪。
一开始说的都是外事,夏川萂有听,也有记下, 但这不关她的事, 她虽然在场,心却是旁落在外,所以提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夏川萂是有听没有反应的。
经过砗磲提醒, 她的心神才转回来,哦,说到她了。
说她什么?哦,要她经营郭继业名下的土地和
夏川萂:“啊?”茫然加无措。
怎么交给她经营?赵管事和郑娘子不才是他身边的两大金刚吗?
郭继业见她愣头愣脑的样子,只随口对众人说了一句:“诸位都认认人,以后见了别认错了。”
夏川萂顿时接受了在场所有视线的洗礼。
她倒是没有退缩, 面上更无惶恐,只是心中提不起劲来。
自从她知道郭继业要出征并且开始紧急准备起来之后,她的心神时不时的就游离外出, 表现在外好似是一副泰山崩于面前我自巍然不动的从容, 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是变迟钝了。
不管是对外界的反应还是她以前十分外放的情感都困顿住了。
郭继业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分派任务任命人事, 好似叫夏川萂来就是为了刚才那么一句似的。
夏川萂对此只有了一个茫然的反应之后,也没有更多了,继续当一个背景板听郭继业安排诸项事宜。
一直等到夜间安歇,夏川萂仍旧是那副木木讷讷的样子。
正在埋案处理公务的郭继业不由好奇问道:“真就这么不能接受我去边疆?”这丫头怎么想的?
夏川萂仔细想了想,道:“就是没着没落的,也不是不能接受,你早晚都要上战场的嘛。”
这年头壮丁上战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们有兵役,一个男人一生当中,总要去一次战场的,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着身边的人去是另一回事,尤其这个人还是才十四岁的少年,还是上初中的年纪呢。
郭继业走了,她要怎么办呢?重新回老夫人那里吗?还是去围子堡做个小邬主?
哦,她还给她派了活计呢,帮他经营产业。
说到经营产业的事,夏川萂就问他:“郑娘子和赵管事都能替你打理产业,公子为什么让我打理呢?我只是个奴婢,年纪还小,也没人服我吧?您就不怕我将您的产业都给败坏光了?”
郭继业看她一眼,问道:“你会吗?”
夏川萂:“这可说不准。”
郭继业笑笑,解释道:“大娘和赵管事管管人还行,论生财有道,本公子还是更看好你。”
夏川萂讷讷:“公子都要去边疆了,还要那么多财做什么?”
郭继业放下手里的公务,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幽幽问道:“夏川,你说,此次朝廷出兵,能供给多少军饷?”
夏川萂张张嘴,闷闷道:“我怎么知道?”
郭继业:“能有一成我就很高兴了。”
夏川萂皱眉:“怎么可能?朝廷不会让士兵饿着肚子去打胡人吧?”
郭继业:“养军,自有其他法子,朝中诸公只看军功,不看生死。”
夏川萂:“那也太欺负人了吧?英国公呢?英国公会同意?”
郭继业:“祖父自然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大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开拔,就看祖父能从朝中拿到多少军饷和粮草了。”
夏川萂:“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胡掳踏破山河吧?”
郭继业:“守卫河山的军卒都饿死了,就是山河破碎,他们也看不到了吧?”
夏川萂:
不可置信、惊怒、了然、无奈、惶恐等神色一一从夏川萂脸上略过,俱都被郭继业收入眼底,他垂眼看着红亮的茶汤,幽幽道:“所以,夏川,你现在还觉着这场战事与你无关吗?等我等壮儿战死沙场,你在桐城,还得到能安稳吗?”
夏川萂气馁道:“就是现在,叛军四起,世道将乱,在哪里真的能得安稳呢?桐城不会,洛京估计也不会。”
郭继业默然不语。
案几上的油灯噼啪炸了一个火花,夏川萂拿剪刀剪了一下灯花,想了想,叹道:“所以,你很需要钱,朝廷不给,你得想法子自己赚钱养军。”
郭继业:“嗯。”
夏川萂:“可是,你在桐城就这么点产业,你能养得了多少呢?一千?两千?再多就不够了吧?”
郭继业突然勾唇笑了一下。
他半靠在圈椅中,手捧茶盏,眉目低垂,半个身体隐藏在阴影中,半个身体裸露在灯火下,光与暗将他斜斜劈成了两半,跳动的灯火摇曳了光与影,扭曲了他的笑容。
如鬼似魅,明灭无常。
夏川萂捕捉到了这个扭曲的残影,一时间让她大皱眉头。
郭继业幽幽道:“大军开拔前,我会梳理郭氏麾下军卒,年过三十五者,会退下来成为郭氏府兵,拱卫桐城。”
夏川萂:“不是说年过四十者才会退吗?”
郭继业:“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在军中,三十岁还算年富力强,过了三十五”他摇摇头,继续道:“这些退下的老兵都交给你,你不是想要唐氏的地吗?人我已经给你了,能不能拿到,拿到了能不能守住,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夏川萂惊愕不已,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道:“你这是撺掇我去明抢啊。”
郭继业挑眉:“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要唐氏的地吗?怎么又成我撺掇你了?”
夏川萂:“我是想用怀柔手段买地,不是带人去抢占。”
郭继业:“有什么区别?唐氏会卖地给你?恩威并施才是上策。”
夏川萂:“你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好让我心中有数。”
郭继业说了一个数字,夏川萂抠了抠耳朵:“多少?”
郭继业又说了一遍。
夏川萂呵呵笑了起来,道:“皇帝能有你们家这样的臣子,真是他们的福气”
郭继业对她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不置可否,只是强调道:“这也是你家。”
夏川萂矢口否认:“才不是,我是奴婢,可以脱籍的。”
高强和赵立在一边听的直咂舌,再次刷新了夏川萂胆大的认知。
郭继业却是对她推脱干系的做法很赞赏,点头道:“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本公子祝你鹏程万里。”
夏川萂:
夏川萂顺了顺心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憋气不已。
“总之,你要是想着靠你这点资本养几十万大军,就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郭继业不说话了,仍旧是那个姿势坐着,只是无端的落寞孤寂,这让夏川萂有些不忍心了。
她活动了一下腿脚,换了一个盘坐的姿势,开口道:“那什么,我一直想问来着,公子,到底为什么是您上战场,而不是您的父亲,世子大人呢?”
郭继业:“想要点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我想要做下一个英国公,自然要名正且言顺。”
夏川萂试探问道:“那您的父亲”
郭继业回答的很快,明显心情有些烦躁了,他道:“父亲是父亲,我是我,夏川,你要不是不愿意就直接说出来,我会找其他人做。”
夏川萂郁猝,大声道:“你也不用激我,你的事,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我哪一次不是给你办的又快又好?”
郭继业无语:“我没激你,我说真的。”
夏川萂也知道是自己有些激动了,她只是突然觉着,这少年不免有些美强惨了,一时没忍住而已。
夏川萂还是发愁道:“不管怎么说,要”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继续道:“我给你养军都是不可能的事,我做不了。”
郭继业奇怪的看着她,赵立在旁悄咪咪道:“川川,有没有可能,公子只是让你给他提供一点点帮助呢?”公子什么时候说要她提供养军的所有钱财和粮草了?他们公子只是说了他很需要钱,要小丫头帮他赚钱吧?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让小丫头养大军了?
“呃?是吗?公子?”夏川萂去看郭继业。
郭继业重新拿起公务看了起来,叹气道:“你要是想,也可以的,本公子不挑的。”
“别,别,我可没那本事给国库赚钱,我就是一个奴婢,奴婢知道吗?只要伺候主人舒服就行了,做不了其他的!”夏川萂忙申明道。
“哼!”这是郭继业给她的回答。
郭继业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出征前的各项事宜,夏川萂心中纵然有许多疑惑,许多不理解,但既然郭继业选择去战场,谁也不能阻拦他,唯一能说话的只有老夫人。
但老夫人只是叹气,不曾多言一句。
随着一封接一封北方边境告急的军报传去洛京,朝野上下迅速动作起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方各地常平仓接到皇旨,大军途中会从附近常平仓提取粮草,大军没有经过的县乡,则由当地郡县派遣乡军护送粮草交付大军。
常平仓储存粮草应对灾年和战事,这几年北方天灾连连,皇帝都没有下旨动常平仓,如今北方战事已起,再不动用常平仓,等胡人攻进来,这些丰年储藏的粮食还不是都便宜了敌人?
这当然是最糟糕的结果,朝中不乏有大臣认为英国公在耸人听闻,只是想借着战事谋取好处罢了,这都多少年了,胡人除了在边城打打秋风之外,一次也没攻破北方防线,越过长城,没道理这次就能攻破境门关来到长城以内了吧?
对此,皇帝的做法是让这些个说“英国公借着战事谋取好处”的大臣们随英国公出征,代替他这个出不了洛京的皇帝亲自去边关看看英国公到底有没有在耸人听闻。
不得不说,能坐稳三十四年皇帝的就不是个草包,他这一手混不吝的损招一出,朝堂顿时一静,再没有人敢瞎逼逼了。
笑话,要他们在洛京喝着茶品着酒高谈阔论还行,要真去边关,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
能混到皇帝面前的就没愣头青,这点简单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这是苦了那几个专门为了跟英国公唱反调而瞎蹦跶的人,这下好了,将自己的命和前途给蹦跶进大半进去了。
英国公早就见惯了这些朝臣的嘴脸,只是临了临了,还是不免心灰意冷。
他不是他的父亲老英国公,老英国公亲身在北境待了十年,杀的胡人五十年不敢南下,也杀的庶出长兄胆寒,庶长一脉远走桐城,再没机会重回洛京中枢。
他是老英国公唯一的儿子,是长子也是嫡子,不管是做世子还是做英国公,都没人跟他争抢,他也不用上战场,老英国公逝去后,他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新的英国公。
相比于战场,生于安乐富贵窝的他更熟悉朝堂,相比于父亲的戎马倥偬,他要更殚精竭虑。
因为他要养父亲留下来的边境大军。
一年接一年的,他都以为此生都不用上战场了,谁知道老了老了,被父亲杀退的胡人大军又回来了。
然而这次,他却是没有父亲那样的自信和心气再一次杀的胡人不敢扣关了。
他不行,他的儿孙行吗?
看着蝇营狗苟的长子和纸醉金迷的次子,英国公不由大摇其头,他的这些儿子们,连他当年都不如,上了战场,自己找死倒也罢了,要是累的大军郭氏的累世英明恐怕就要葬送了。
他的儿子们不行,那么孙子们呢?
英国公突然想到了远走桐城的长孙。
说起来,他这个长孙的处境,和自己父亲老英国公当年的处境有些类似,唯一不同的是,父亲当年出征之时年已弱冠,而这位长孙,今年只有十四岁,是周岁还是虚岁来着?
十来岁的少年,敢上战场吗?
直到大军开拔之前,英国公心中都是对这个长孙存疑的,等到了桐城郊外,看到这个长孙的时候,英国公心中的那点子疑惑顿时就打消了。
能不能领兵作战上了战场才能试的出来,但这骨子里透出来的精气神,让他似乎看到了五十年前的父亲。
他郭氏的少年英才啊,理应如是!
郭继业打马上前,马上行礼唤道:“祖父。”
英国公郭代武颔首,道:“去见你曾祖母。”
郭继业点头,错身郭代武半个马身,迎英国公及其亲卫进西堡去拜见老夫人。
西堡正堂,郭代武一脚踏进门槛就涕泪叩首,唤道:“母亲!”
老夫人亦是老泪纵横,在周姑姑她们的搀扶下来到老儿面前,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痛哭:“我的儿啊”
一同候着迎接英国公的夏川萂去看跟随在一旁的郭继业,郭继业一身戎装,眉眼低垂,面无表情,好似眼前母子相见的感人场景与他无关似的。
倏地,郭继业转头抬眼朝她看过来。
夏川萂吓了一跳,忙低下头,不敢再胡乱打量。
母子抱头痛哭之后,周姑姑清场,留老夫人、英国公、郭继业在内详谈。
具体详谈的什么,夏川萂不得而知。
半个时辰之后,英国公接上郭继业出了西堡,在郭氏族老族人的相送之下,带着大军和粮草向北而去。
夏川萂一直随着为大军送行的人走出老远,一直等看不到郭继业的身影之后,才随着众人回去西堡。
原本打算回去西跨院的,但路过前厅厅堂的时候,夏川萂脚步一拐,去了老夫人的后院,后院偏厅,就是小佛堂。
夏川萂站在小佛堂里,看着端坐高位俯视芸芸众生的佛祖,她想,她应该去给佛祖烧上三柱清香,保佑战事顺利,出征的人都能平安回来。
但她内心里自己也清楚,她是不信佛祖的,与其信这些虚无缥缈的玄学,还不如相信自己来的快。
夏川萂站了一会,到底没有去烧香叩拜,一转身,见到老夫人就站在佛堂门口,不知道来了多久,看了她多久了。
夏川萂:“老夫人。”
老夫人迈过门槛,进入佛堂,来到佛前净手,拈香,燃香,进香一气呵成,然后退后三步,跟夏川萂站在一起,抬头看端坐高台的佛祖。
袅袅檀香升起,很快模糊了佛祖慈悲的面容。
老夫人:“送走了?”
夏川萂:“嗯。”
老夫人:“为什么不祈求佛祖保佑?”
夏川萂低头,良久不语。
老夫人:“回吧。”
夏川萂看着老夫人转身,一个人脚步蹒跚的朝佛堂门口走去。
夏川萂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老夫人,您为什么不阻止公子上战场?”您不是最疼这个孙儿吗?为什么不阻止他?
老夫人转头看着夏川萂,道:“夏川,继业有他该做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支持他。”她的夫君是英国公,她的儿子是英国公,她的孙子、曾孙,以后也会是英国公。
英国公的爵位得自武勋,她不会阻止自己的儿孙去战场博得生前身后名。
这亦是每一位英国公必经之路,她原本以为她的儿子会免于战场之行,谁知还是没能免得了,临老了,还要带着大军北征去杀胡人。
老夫人的视线太强烈了,也太坚定了,夏川萂无颜面对,只能低下头,讷讷道:“奴婢知道了,老夫人。”
家国安危匹夫有责的道理她当然懂,要是在她的祖国有强敌来侵犯,别说老板参军了,就是她自己,都要申请上战场去捍卫国土的。
但在这里?
说到底,她对此世、对这里还是没有归属感,这里是郭继业的家国,所以他去了。
这里不是她的家国,所以她不想让亲近的人去送死。
古来征战几人回。大周天灾年年不断,朝廷败坏至此,连军粮都要将军自己筹集,夏川萂实在看不到郭继业打胜仗平安回来的机会。
老夫人走了,留下夏川萂继续盯着高台之上的佛祖金相看了一会,到底还是过去上了三柱清香,叩拜过后离开了
郭继业走了,日子还是要照过。
夏川萂手底下能用的土地和人手都多了,她就不再满足于只建设一个围子堡,一个围子堡是满足不了郭继业留给她的这些人手的。
夏川萂在威逼利诱让周围类似于唐氏这样的让出他们根本护不住的土地同时,还说服夏大娘、范大娘和许大娘她们去周遭郡县采买收拢灾民来河东郡给她开垦荒地,同时按照自己的构想,在西堡和东堡分别种起了大片的棉花和油菜花。
她这种滥用良田的行径受到了郭氏族老们的大力打压,不是去老夫人面前告状,就是在各处围追堵截她。
咋地,还想捉住她打她一顿不成?
还真是!
要不是她身边跟着大牛和郭继业军中退下来的老兵做护卫护着她,说不定那次她还真的被捉住胖揍一顿,即便如此,那次她逃的也够狼狈。
还是最后她逃到老夫人的卧房里被楚霜华给藏了起来她才避过那次劫难。
但是,族人们仍旧告到了老夫人面前,说夏川萂胡闹,放着百顷良田好好的粮食不种,非要种野菜种名花,简直败家!
又声讨夏川萂擅自收留灾民,给粮给钱给地养着他们不干人事,浪费钱粮不说还可能会为郭氏带来灾祸,实在是个扫把星!
接着声讨她胳膊肘往外拐,宁愿将琉璃净瓦卖给外姓之人,也不愿意卖给他们,这是他们郭氏烧出来的透亮净瓦,不说免费先供他们享用,他们竟然掏钱买都买不到,简直岂有此理!!
老夫人心里门儿清,重点在最后这一个,来告状的人拿着钱去找夏川萂买玻璃瓦没买到,恼羞成怒,来她这里评理来了。
老夫人对这些族人三天两头的来找她“评理”简直烦不胜烦,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她已经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时间久了,也练就了一个说睡就睡的技能。
告状的人正说在兴头上唾沫星子乱飞呢,周姑姑就过来打断他们,要他们小声些,老夫人睡着了。
对老夫人居然在他们的吵闹下还能坐在座位上睡着这件事他们也很无奈,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既然老夫人耐不住疲劳睡着了,他们也只能下次再来了。
等人都走光了,正在打鼾的老夫人瞬间坐直了身体,将桌子拍的啪啪响,怒道:“还不将那丫头给我请出来!”
老夫人此话一出,正候在隔壁的楚霜华立即将一个扎着羊脚小辫的小丫头给拽出来,然后“狠狠”朝堂中空地上跟摔一捆大葱一样摔了出去。
夏川萂“哎呦”一声,滑跪半丈后半趴在地上龇牙咧嘴的请罪:“老夫人恕罪,奴婢再不敢了。”
嘿,她们姐妹齐心,其利断金,霜华姐姐这手扔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纯熟了,看着动作够狠,其实是她自己滑过来的,嗯,今日这地板擦的同往常一样的滑,甚好,甚好。
老夫人哭笑不得指点着堂下跪的歪七扭八的夏川萂,问道:“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夏川萂将屁股放在脚后跟上,跪的板正些,回道:“就是那些玻璃瓦,拢共没烧出来多少,我还打算高价出售给北方大豪强,从他们那里换些粮食出来直接送去公子那里呢,谁知道这些族老们非要和奴婢‘买’,他们那是买吗?那是想白拿!奴婢要是真低价‘卖’给了他们,那就是从公子嘴里夺粮,这可是要命的事,奴婢怎么能答应呢?只好躲着。谁知道竟是躲出不是来了,要不是有人护着,今日川川就要挨揍了,老夫人要为您可怜的川川做主啊啊啊”
说着说着就委屈的“哇哇哇”的哭了起来,老夫人以手扶额,头顿时更疼了。
老夫人指着堂下哇哇大哭的丫头对周姑姑道:“还不快去哄,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周姑姑忍笑去哄夏川萂,这次与郭氏族老们的明争暗斗,夏川萂在老夫人的“偏心”下小胜一招。
随着夏川萂一年一年的长大,也随着郭氏相继推出了蜂蜡、蜂蜜、火炕、煤球炉子、菜籽油、棉花、琉璃净瓦、软纸、铁锅、钢刀等等新物之后,郭氏族老与夏川萂之间的“战争”越发频繁,到了后期差不多已经达到一月一两次的高频率。
以至于,每月老夫人不亲自为夏川萂断两个案子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也随着夏川萂与郭氏族老们斗了这么多年少有落败还有压过的趋势,夏川萂在河东郡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比如七年之后的现在,夏川萂想见张叔景只要亲自写个邀请帖就行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能作为奴婢偶尔跟着郭继业去蹭一蹭这位书画大佬的课程。
第136章 第 136 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孟春将尽仲春伊始的时节,桃花尚未含苞,江水确实已经回暖, 无声滋润新的生机了。
桐城东市最气派的那座酒楼, 一楼喧嚣, 二楼静雅, 三楼私密,总有一间厢房能满足来客的所有需求。
现下正是早午, 尚未到宾客满堂之时,二楼静雅隔间之内,空旷静谧, 只有一位美髯文士倚靠临水窗台, 从撑合的贴纸花窗间望向楼下一水莲池。
莲池之内微风徐动,春波荡漾,三两只鸭妈妈正带着一群小黄鸭疏忽来去, 追逐嬉戏,自在浮水,好不快活。
文士手中捏着一折双开合的纸质请帖,请帖硬而挺括,青石洒金的折面厚重贵气,内里娟秀劲瘦的字体风骨俨然, 已经十分拿得出手了。
文士手上翻来覆去的把玩着这张请帖,视线随着幼嫩的小黄鸭不住来去,心里却是思量着这张请帖的主人。
谁能想到, 昔日一个他瞧都不会多瞧一眼的奴婢, 今日竟能成河东一方呼风唤雨的人物呢?
张氏镇守河东郡八年有余,现如今在河东地行事还不如小丫头一句话管用, 想想还真是让人惊奇呢。
“小女君这边请。”
文士终于将视线从幼鸭之上移开,寻声望去,见是这酒楼的大掌柜,正弯腰引着两位少女从蜿蜒小路而来。
一位少女豆蔻之年,远远瞧着修眉俊眼,脸蛋嫣然,想来近看也应是琼鼻花唇,领如蝤蛴(qiu qi)。她梳着两个双丫髻,两朵金玲随着她的走动转首轻轻摇荡在耳畔,俏丽灵动,一身深深浅浅的碧绿轻衣罗裙,外披夹棉氅衣,手上提着一个小巧竹篮她在酒楼大掌柜殷勤侍奉下从明媚春光中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过来,带着孟春的料峭和仲春的暖融。
另一位少女看着要大一些,十七八岁的年纪,同是双丫髻,她生的眉目淡淡,肌肤黄黄,不知是不是没用头油,发髻虽然梳的扎实,发髻上的碎毛茬确是胡乱支棱着,远远瞧着像是两个刺猬卧在这丫头的头顶,偏这少女一边一个发髻之上绑了两颗相思豆,唔,就像刺猬背上刺了两颗红果一般,倒也活泼可爱。
这个年纪大的少女一身靛青粗布劲装,腰肢用皮带勒的细细的,皮带上勾着弯刀、匕首、荷囊,背上背着一个瘦长匣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珍贵物件。
她一手按放在刀鞘上,警觉的巡视四周,似乎想要从小路周边的灌木丛和合欢树上找到突然蹦出来的歹人一般,细致且灵敏。这是一名女护卫。
这个女护卫如鹰隼一般的视线略过他,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谁,只一眼,就不在意的略过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前面的豆蔻少女身上。
两位少女一路被引到二楼雅室,美髯文士虽然已经翘首以盼,但在两位少女被引进来的时候,他依然依窗靠坐,只是在掌心轻拍请帖笑道:“菩萨女相邀,某不胜荣幸。”
一直被大掌柜恭敬以待的豆蔻少女盈盈一礼,亦是笑道:“我以为先生会称我罗刹鬼?”
文士起身哈哈大笑相迎道:“夏川啊夏川,能将罗刹鬼说的如此云淡风轻的也只有你了。”
夏川萂回笑道:“云舒君说笑了,学生不敢。”
这些年来,为了从河东郡大小豪强当中攫取更多的土地和佃农,从他们手中弄得更多积压的粮食,夏川萂冷硬和怀柔手段交互使用,将他们给折腾的背地里骂娘,当她面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于是就暗中给她起了个“罗刹鬼”的名号。
与之相对的,河东郡被压迫的佃农和来到河东郡逃荒的灾民们就对她感恩戴德,因为当世崇尚佛法,便给她起了个“菩萨女”的名号。
局夏川萂自己所知,“菩萨女”的叫法要早于“罗刹鬼”好几年,也就是说普罗大众们更能先一步接收到她的好,对她也更加感恩,反之豪强大族们就要耐/操的多,只要给足了他们想要的利益,不触动他们根本的情况下,一点子粮草佃农他们就当货物一样,压根看不到眼中。
还是后来夏川萂以荒地浪费为由,强力从他们手中夺得大片土地,触动了他们传家的根本,才被安了一个“罗刹鬼”的名头。
还是暗中偷偷叫的,啧,一群胆小鬼。
云舒君张叔景看着眼前谈笑自若风度礼数俱佳的少女,听她叫自己先生,在自己面前自称学生,就感慨道:“说起来,当年某无胆无识,沧海遗珠,今日你叫某一声先生,倒教某愧不敢当。”
夏川萂不乏敬意笑道:“虽说先生不认同我,但先生也同意我去听先生讲课,我有不解之处,先生也曾耐心解答,你我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若是先生不弃,我倒是想真的拜先生为老师。”
张叔景笑道:“老师就罢了,你只跟某学了几天画,你能有今日成就,靠的全是自己,跟某无关。不过,某虽不才,尚有些许薄名在外,你要是叫某先生,还得拿得出一二名作才行。”
张叔景可不敢自称夏川萂的老师,当年是他挑剔夏川萂的出身,拒绝收她做弟子,现在夏川萂初见功成,他可不会去摘这喷香的果子,他还没那么大的脸。
但夏川萂要在外叫他一声先生,他也不会那么痛快的答应,名师嘛,总要有些脾气的。
夏川萂笑笑,示意芸儿将一直背在背上的瘦长匣子取下来。她见张叔景看了好几眼芸儿,就介绍道:“这是我的婢女芸台。”
芸台就是黑丫,后来做了她的婢女。她觉着黑丫这个名字就挺好的,但夏大娘觉着这名字卑贱,就让她给黑丫重新起一个。她自己去问黑丫想要个什么名字,当时黑丫正在拿着大铲子炒油菜籽,听她问想要个什么名字,就说她想叫芸薹。
在芸薹作为一种油料推广开之前,芸薹只是一种野菜,夏川萂就给她写了“芸台”这两个字做名字,既是谐音“芸薹”,也是希望她能学富五车。因为朝廷有一个官署的名字就叫芸台,是藏书的地方。
芸儿对张叔景的打量恍若无觉,她将后背长匣取下,轻轻放在了两人对坐的案几之上。
夏川萂亲自打开长匣,从中取出一个卷轴出来,芸儿适时取走长匣,并将杯盏推到案几边缘,确定案几面上没有水渍才作罢。
夏川萂拿出这个卷轴,张叔景神色就微变了,等她展开卷轴,露出里面的画作,张叔景神色更是变的郑重其事起来。
这是一副怎样的画啊,骨丰神秀不足以形容画上之人的神采半分,神工意匠不足以描述画作的构思和意境,有人赞美名家名作丹青过实,张叔景瞧来也就那样,因为他自己也能做到,就不觉着那是技艺高超到不可达成了。
但眼前这幅不同。他单只知道这丫头调色有天分,但不曾想到色彩能斑斓成这样还不显纷杂,莫不是将这世间色彩都采撷来夯入这幅画中了吧?
单只这一项调色的技艺,世间再无能出其右者。
张叔景小心的端起这副人景结合的画作,一时远观,一时近看,一时又拿到窗边对着日光仔细调整角度比对,足足有两刻钟,芸儿都要怕他一不小心将这画弄坏了,等的快不耐烦的时候,他才重新将画作放在案几上,珍惜的铺好,神色复杂问道:“这是你的画作?”
夏川萂:“是。”
张叔景:“只凭此作,你已经足够名扬天下了,某教不了你了。”
夏川萂却是好奇问道:“先生没瞧出来画中人是谁吗?”
张叔景也很奇怪夏川萂怎么会这么问,但也如实回答道:“栩栩如生,是郭氏少君继业。”
时人画人物首重神与意,这幅画上的人物神、采、形、意四者兼具,他一眼就认出来是郭继业了。能画的这么像,也是这画的另一个特点,但在他这样的大家看来,这画的构思和色彩才是最重要的,像与不像倒是不重要了。
夏川萂有些不确定问道:“他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张叔景失笑:“你是他的侍婢,他长什么样你不知道?”
夏川萂敛眉落寞:“我只做了他一年的女侍,却是已经七年未见了,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夏川萂是真的不大记得郭继业长什么模样了,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少年,好看到只要他在周围所有景和人就都失了颜色,万物都成了他的陪衬,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挪不开视线。
等她某一天突然发觉她居然有些记不住郭继业的模样的时候,夏川萂是有些慌张的,她怎么会忘记那样一个人呢?那个给了她新生活的少年,理应是她世界中最重要的存在之一,她居然这么容易就忘记了吗?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橡皮擦,它能抚平一切人与物曾经存在的痕迹。
她开始在纸上描摹她记忆中的模样,每画完一副,她就拿去给老夫人、郑娘子、赵管事等熟悉郭继业的人去看,问他们她画的像不像,每一个人都说很像,画上的人就是郭继业,但她总觉着画中人十分的虚假遥远,并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绝美少年。
这一幅画,是她努力画了半年才最终完成的,人物角度她选择背影半回首的形态,只露出锋利的下颌,可以窥见一角的俊秀侧脸,挺俏鼻梁,半只神光内蕴的眉眼,其他就全都隐藏了起来。
选择这个角度作画,可以大幅度的模糊人物的面容,从而重点突出人物的神采和性格特点,以神和意定格人物的身份和自身特征,这也是当世最寻常的一种画法。
张叔景也叹息怅然:“是啊,七年过去了,昨日少年如今已经是驻守边境的大将军,如今应当是另一种风采了。”
夏川萂嗤笑道:“什么大将军,恐怕朝野都不记得边境还有郭氏少君这号人物了吧?”
如今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再一次杀退胡人三百里不敢进犯的英国公,是学富五车美名在外的英国公世子,是风流多金的英国公次子,是新崛起的少年才俊郭继拙,是与世家大族联姻交好的英国公小世子们
谁还记得郭继业是谁呢?!
郭继业,你居然混到查无此人的地步,你当年可曾想到今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人家英国公一家压根不在意战场上杀敌的是谁,守卫国门的是谁,人家只要在洛京的纸醉金迷中享受着英国公爵位世代传下来的军功就行了。
多么潇洒,多么惬意,多么成功的人生赢家啊。
郭继业你被人当成冤大头吸血,凭什么要本姑娘支持你无底洞似的养军费用?!
你乐意被吸,本姑娘可不乐意!
张叔景对夏川萂的嘲讽不以为意,笑道:“都是为家族效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郭氏在,他才是郭氏少君,若是郭氏没有了,他也就是一个莽夫而已。”
夏川萂脸顿时耷拉下来,脸色难看眼神也开始不善起来,张叔景忙轻咳一声,问道:“你拿这幅画来,不会就是让某给你品评一番吧?要只是如此,某可以亲手为你这画题跋。”
名人为一副画亲手题跋,是对这幅画最直接最有力的评价和赞美,能否将画的作者一推成名,就看这个题跋者名气够不够大了。
张叔景主动提出要给夏川萂的这幅画题跋,可见他是真的非常欣赏喜欢这副画。
对这个提议,夏川萂当然求之不得,但她还有另一个目的,道:“学生还有一个请求。”
张叔景很好说话:“你说。”
夏川萂:“请先生帮学生为此话题一字句。”
张叔景:“什么样的字句?”
夏川萂:“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张叔景:“”
夏川萂解释道:“学生在画上虽偶有小得,但书法上实在没什么造诣,便只好来麻烦先生了。”
张叔景:“无妨。”他都主动提出给画题跋了,现在再多写几个字有什么?
只是:“某能问一下,你题此诗句有和用意吗?”
夏川萂捧起茶盏,吹了吹茶水浮沫,幽幽道:“提醒世人,他们的太平岁月是一个少年用命守住的,他们不应该忘记他。”
张叔景卷提笔沾墨的手顿了下,芸儿忙双手伸出捧在毛笔笔尖下方,就怕笔尖上多余的墨汁滴落在画卷上,污染了这幅画作。
张叔景重新匀好墨,在画作右上空白处一挥而就,然后仔细打稿,细致构思,在卷轴上方和下方专门留出来题跋的空白处写下这幅画的由来、故事、品评等赞语,以及写明画作的作者出身、籍贯、名号等注解。
写到名号的时候,张叔景特地问她:“你有号没有?”
夏川萂:“没,先生帮忙取一个吧。”
张叔景想了想,道:“某觉着菩萨女这个号就很好,就用这个吧?”
夏川萂无所谓:“可以。”
都写完之后,张叔景看了下,道:“还缺一个印跋,你有印章没有?”
夏川萂:“有,但不能用在这里。”她的印章都带有令法效力的,她不想用在一副画上。
张叔景放下笔,道:“等回头你备个印章自己印上去就行了。”
夏川萂一笑,道:“不用那么麻烦。”
她看了看张叔景题字的毛笔,太粗了,不适用,就伸手从自己一只丫髻上取下一只花簪,用簪尾沾了墨汁,在画作左下角画了一个倒立的“人”字形,作为此画的印跋。
张叔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夏川萂随口道:“禾苗啊,我姓夏名川字萂,印跋自然得是我的字啦。”
张叔景:“谁给你起的字?”他怎么没听说?
夏川萂随手将花簪重新簪到发髻上,笑道:“我自己刚起的。”
张叔景劝她对自己的字不要这么随意:“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取字都是意义不同的,理应由你的父兄长辈德高望重的师长选良辰吉日正经取一个才称的上你现在的身份和名望,你你这样随意给自己起一个字,是不是太草率了?”
其实他想说夏川萂对自己太轻慢了,这样会让人看不起她,但他现在对这个有实无名的学生莫名有些不自知的畏惧,表现在外就是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斟酌再斟酌,慎重再慎重。
夏川萂却笑道:“我没有父兄,也没有德高望重的师长,能能资格给我取字的人此时正在边疆喝西北风呢,怕是无心也来不及给他的婢女取个字这样的小事了。”
老夫人倒是能给她取一个,但
夏川萂还是想给自己取,她本来名字就叫“夏川萂”,给自己取字为“萂”有何不可?
张叔景对夏川萂的身世无言以对,现在他并不想触夏川萂这方面的霉头,万一惹的她不高兴了,他有什么好处?
张叔景却是不知道,他真的是想多了。
夏川萂什么样的身份从她此世出生起就已经既定了,而且,出身贫寒对她来说并没有身份和名声上的负担。
逆袭啊,你知道什么叫做逆袭吗?
只有出身足够低微,当你站到眼高于顶的人面前还必须对你笑颜以对的时候,这才叫逆袭,这才叫打脸。
这才叫成就!
只要你站的足够高,历史都会记住你,然后让以前看不起的人都仰视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所以,夏川萂根本没把自己的出身当回事,像张叔景这样将谨慎小心刻到骨子里的人,才会将自己的出身当做负累和资本。
夏川萂将卷好系好的卷轴推给张叔景。
张叔景疑惑:“送给我?”
夏川萂:“还请先生将此画传扬天下。”
张叔景了然:“你要名?”
夏川萂:“是,我要名,但我要的不是菩萨女的名,而是无双公子的名。”
张叔景:“无双公子你说郭继业?”
夏川萂:“是。”
张叔景想着画中人的绝世姿容,不由皱眉道:“以色名扬天下,你跟郭氏少君没仇吧?”
夏川萂唇角勾勒出一个莫名的微笑,调侃道:“色名也是名啊,总比籍籍无名强吧?”
张叔景叹道:“川川某我能叫你一声川川吧?”
夏川萂脸上笑容真诚了几分,道:“自然。”
张叔景对夏川萂语重心长道:“川川啊,这人呢,有的年少成名,这是好事,但也有的人,是要厚积薄发一朝成名天下知,而且,阿业如今也才弱冠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意也是好的,但真的,不用如此着急替他扬名的。”
夏川萂:“若我偏要现在替他扬名呢?”
张叔景:“那你问过他了吗?他愿不愿意以此方式扬名天下?”
夏川萂倒是很奇怪道:“以色扬名难道不好吗?难道先生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惊艳于他的才华而不是惊异于他的风仪姿容?他本就生就天人之姿,纵使名扬天下世人也总会将他的容貌气度放在首位,然后才是品评他的才学功绩,我现在先替他将名气打出来有何不可?况且——”
张叔景:“况且什么?”
夏川萂语气悲叹无奈:“况且,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郭继业年纪是不大,但他也再无十来岁的少年时了,我将此画传扬天下,也是纪念他在战场上为国为民拼杀的少年时光。”
明明是才豆蔻年华的少女,嘴里说着这等老气横秋的暮气话语,居然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违和感,也是奇怪。
大概是这人年少掌权,经历又与旁人十分不同,对类似的感叹和感悟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张叔景手指在案几上扣扣作响,他沉吟道:“将此画作名扬天下不难,但是,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夏川萂笑了,她笑的志在必得。
她道:“若我未猜错,张氏此次高升洛京中枢,是打算参与到新帝即位的大事中去吧?”
张叔景扣动案几的手指倏然停下,眼睛眯起,淡淡道:“真龙犹在,何论新帝?”
夏川萂不接他这茬,继续道:“张氏如今名声有了,功绩有了,差的就是一个机会了。如今老皇帝病重,天不假年,太子式微,诸皇子蠢蠢欲动,都想争一争那至尊之位,若是张氏能押对宝,以张氏现在的实力,下一个五十年常驻中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张叔景手掌收回在膝盖上,脊背也不由挺直了起来,平平道:“你想多了。”
夏川萂继续道:“先生啊,论百年世家根基,谁能比得上郭氏呢?郭继业还是您的弟子,天然的同盟,您不想借一把郭氏的东风吗?”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事实证明,世家和世家还是不同的,有的常驻中枢指点江山长盛不衰,有的只能在地方上作为一方豪强苦苦挣扎,等待一飞冲天跟进门庭的机会。
张氏自认已经遇到这个让邺城张氏更进一层的机会了,也没什么比扶植一位新帝登位大宝更大的功劳了。
就像是郭氏,郭氏是强,但人家并不只一味的在军功上强,人家还特别有眼光,在扶植新帝登基这件事上,仅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出手了三次,却次次都成功了。
你成功一次,可能还是运气使然,你成功两次,可能是你有真本事,你若是一连成功三次呢?
是不是有种天命所归的味道了?
夏川萂苦口婆心劝道:“先生啊,举大旗这方面您是新手,跟郭氏取取经不好吗?至少去探探郭氏的口风吧?或者您已经探出来了?不要告诉我,您到现在,张郡守都已经上书回京述职了,您还什么都没打听没做准备?”
郭氏到底是支持谁看好谁,您一定会是第一个打听的,而且是打着宁愿敬着也不得罪的想法来见我。
要不然,我一给你发帖子你怎么就提前在此等候了呢?
总不能是我魅力非凡吧?
张叔景成名几十载,被个小丫头句句说到点上不免有些恼怒,也不再隐瞒,嗤笑道:“就凭你这副画?将此画名扬天下跟打听郭氏的目标有什么关系?”
夏川萂:“可以‘惊起一滩鸥鹭’啊?相信我,先生,郭氏想要郭继业永远回不来的大有人在,您将此画传扬天下,郭氏自然会有人联系您,到时候要什么价码,就是您自己说的算了。”
张叔景惊异:“你竟然是想挑动郭氏内斗?你到底是何居心?”
夏川萂哂笑:“先生您说笑了,郭继业的存在本身就是郭氏的内斗根源,您怎么能说这内斗是我挑动的呢?难道你不说我不说郭氏之内的斗争就不存在了吗?郭继业在边疆劳苦功高这么多年,这些年在朝野之间的名声就跟死了一样,您都不觉着奇怪吗?”
张叔景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说实话,家业大了,内斗是不可避免的,别说郭氏这样的顶级豪族了,就是他们张氏,他跟他的兄弟之间也有些龃龉呢。
哦,对了,现在的世子夫人还是郭继业的继母,这个继母为英国公世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是嫡子嫡女,郭继业的存在对她们来说,估计就跟眼中钉肉中刺一样,不拔不痛快。
而郭继业自己,除了英国公老夫人支持他,洛京族中掌权之人,真正支持他的恐怕不会多。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郭继业战死沙场才是对这些人最好的结局。
郭继业是英国公的嫡长孙,他要是战死沙场,那军功嘶,至少可以够郭氏人吃两代了,至少可以荫蔽到郭继业的子侄辈,操作的好了孙辈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真是——
好大一块肥肉啊!
夏川萂的这个提议,张叔景只是将一幅画作带回洛京,一来能将郭氏内斗浮于水面,二来可以拉拢一些郭氏族人从中打探一些消息,三来嘛,能有如此名画传世,还是他随手教出来的学生,这与他再次打响名声不是十分有利,那是神来之笔。
能有名师的名头打开局面,可比他进京后东奔西走扬名好太多了,相比于前两点,第三点其实更能打动他。
但是:“这与你有什么好处呢?”张叔景总觉着这丫头目的不一般,想要听听她自己怎么说。
夏川萂也很痛快回道:“我要他活着回来!”
第137章 第 137 章
夏川萂放下给张叔景的伴手礼——一个小竹篮——就打算告辞离开了。
张叔景好奇, 掀开竹篮里盖着的青布,拎出一条腊肉来。
张叔景:
夏川萂笑咪咪道:“一直没有给先生交束脩,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就带了条腊肉给老师, 聊表心意。先生可别看不上这腊肉, 这可是郭氏坞堡里专门养殖的黑豚肉, 一年才出一栏,小猪仔出生满月就都劁了, 吃豆渣长大,还定期吃药杀寄生虫,豚肉吃着一点都没有腥臊味, 先生可尝尝, 若是吃着好,我再给先生送。”
张叔景冷漠脸:“你有心了。”哪怕你送块墨都比送块猪肉强吧?
夏川萂欣赏了一下当代书画大家的青红脸之后就心情很好的告辞了。
酒楼大掌柜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直在外头候着,现在又恭敬的将她送走, 就像是送走了一尊财神爷。
可不就是财神爷吗?
原本他这酒楼都打算卖了回家种地去的,可巧天降一尊财神爷,不仅给他出资重新修缮了酒楼,还拿出许多见都没见过的菜色,重新开张第一天就火到现在,好几年过去了, 这酒楼还有继续火下去的架势。
要不说是财神爷呢?起死回生说的就是他了。
夏川萂离了酒楼,漫步在东市春日拥挤的街道上。
以前,老百姓要进这东市做一些小买卖, 不仅要交入城费, 还要交入市费,占据摊位还要交摊位费, 要是挡了别人的道还要受讹诈,除非你要交足了保护费。交了保护费还不行,要是遇到拿了东西不给钱的,只能将气往肚子里咽,不仅没处说理去,要是遇到心眼坏的,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商贾低贱,桐城上头的官老爷只要收足了大额商税和市税,这东市里是如何“竞争”的他们一概不管。
不过,自从夏川萂接手这个东市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税务就都给废黜了,老百姓进城进市场摆个摊位只要交上一个铜子的摊位费就行了。
她则是派驻府兵、选拔乡里处事公正有名望的乡贤以及和桐城官署进行三方合作,进驻市场,重新制定市场买卖条理,维护市场秩序,监督市场管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项,征收商税和市税。
这个商税和市税是针对大商铺大商家的,至于平头百姓,只要交纳一文钱的摊位费就行了,如果要开店铺,还要缴纳相应的商铺税,这个商铺税跟店铺占用土地大小有关,但相较于以前老百姓攒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攒出一间店铺,现如今每年交的商铺税就跟白给似的。
只要是在东市缴纳的费用,统一都会得到一张缴纳税务凭证。
若是有不平之事,只要拿着这张凭证就能受这市场的保护,别说遇到坑蒙拐骗、以次充好、欺男霸女了,就是你觉着自己东西卖贱了都可以拿着这张凭证去找东市管理办说理。
几年下来,这市场早就进入良性发展,也越发的人气兴旺了。至少有一点,这市场里已经不见乞丐的踪迹了,倒不是被轰走了,而是夏川萂那里总是缺人手,这些乞丐,就是缺胳膊断腿眼瞎脚拐的,只要你乐意干活,都能在夏川萂这里找口饭吃。
好吃懒做死乞白赖的也有,自有地方安置这样的人,总之,夏川萂这里不养闲人。
夏川萂一面走在市场街道上观看着人间百态,一面思考其他的事情,虽然没买什么,却也兴致盎然。
芸儿见她漫无目的的瞎走,就开口问道:“咱们不回府吗?”
这街上有什么好逛的,都是人,蹭着刮着了都是糟心。
夏川萂却是很喜欢这份热闹的烟火气,道:“中午了,咱们找个面摊子吃碗臊子面再回去。”
芸儿不走了,她停下脚步等夏川萂回头看过来,才对她认真道:“外头的吃食不干净,你要是想吃臊子面,回府我亲自做给你吃,就不要在外头吃了吧?”
夏川萂还想坚持,但看着一脸倔强的芸儿,只好打消了在外头吃碗面再回府的念头。芸儿什么都好,身手好,心地好,做事细致又认真,交给的事少有办不妥的。
就是特别死心眼,认定的事谁说都不管用,她要是非要在外头吃面,这丫头就敢将她暴力抗回府。唉,她打不过她,只能跟她回国公府。
一路上,芸儿都不住的跟她说她会做好几种面,也会调好几种酱料,还跟她保证她吃了一定满意。
夏川萂知道芸儿这是因为顶撞她内心不安,想要好好表现让她高兴,她就笑应道:“好啊,再加两个荷包蛋,要溏心蛋。”
芸儿将夏川萂点餐当做“原谅”她的信号,立即高兴道:“好,就烧两个溏心蛋,一定又糯有水,保管你吃的满意。”
两人除了东市就坐上马车,一路说说笑笑的回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寂静无声,准确来说,是寂寥空旷。
以前国公府里来来往往都是人的时候,就不曾拥挤过,现在这府里几乎看不到人,就更加空旷了。要不是知道这是兴旺隆盛的英国公的府邸,进入这里的人一定得以为这府上主家落魄衰败,已经无力供养这偌大的府邸了。
自从大前年英国公大败胡人从边境回朝,特地来桐城拜见老夫人,两人发生了一次非常大的争吵,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那以后,老夫人怒而搬离这国公府,从此长住西堡将军府,之后没多久,这府里人就都满满散了。
英国公曾在西堡将军府门前长跪不起,都没得到老夫人的原谅,此后三年,老夫人不仅没再见洛京那边来的人,就连九月寿辰洛京那边的寿礼都被退了回去,仿佛一定要与洛京国公府断绝关系一般。
老夫人和英国公母子之间的事谁也调和不了,这国公府不免日渐荒废,不过,郭继业的落英缤纷居一直是有人留守打理的,因为夏川萂来桐城的时候会住在这里。
老夫人默许夏川萂可以继续住在国公府,还是就住在郭继业原先的房间中。
两人回落英缤纷居的时候,才徇和朱狸已经等着了。才徇是才公的孙子,朱狸是朱虎的儿子。
朱狸就不用说了,如今朱虎已经是夏川萂手下一员,猛将了,朱狸顺理成章的跟在夏川萂身边为她效力,至于才徇则是有些出乎夏川萂的预料,她还以为才徇会在才公的安排下,要么去为郭继业做事,要么通过举荐,进入朝廷官员系统。
谁知最后竟去参加了夏川萂自己准备的人才选用考试,然后在她身边做了一个主簿,专门替夏川萂起草一些冠冕堂皇的文书。
夏川萂在桐城设有宅舍,专门给这些进城办差的人免费住,算是员工福利了。今日夏川萂来桐城见张叔景,这两人就相约来府中见一下她,顺便汇报一些公务。
芸儿去给夏川萂做面,问两人吃不吃,才徇客气的说已经吃过了,朱狸却是不客气道:“早膳吃的早,这会正好饿了,多揉些面,再加两个溏心蛋,我最近总是挨饿,你做少了我吃不饱。”
芸儿狠狠盯了他一眼,评价道:“饭桶。”说罢,就转身去忙了。
朱狸嘀咕:“从小就讨人厌,长大了说话还这么不好听,以后谁会娶她?”
夏川萂笑道:“我觉着芸儿挺好的,她跟在我身边,就是以后不嫁,自有我养她。”
朱狸有些吃味道:“您就惯着她吧,她这看谁都不顺眼的脾气都是您惯出来的。”
朱狸和芸儿都是围子乡的人,又是同时来到夏川萂身边,这么些年过去,三人可以说是相伴着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夏川萂又没有主仆尊卑那一套,所以私下相处说话就随意些。
才徇则是不同,他是接受着当世正经君臣教育长大的,朱狸可以和夏川萂没大没小的,他只当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他跟夏川萂虽然小时候也见过,但并不相熟,所以他跟夏川萂日常相处就客气守礼,公事公办的时候多。
趁着芸儿去做面的空档,夏川萂和两人相商着处理公务。
朱狸先道:“青州的海盐这些年一直暗中销售火爆,早就引起朝野震动了,我得到消息,已经有大私盐贩子和朝中阁老勾结,想方设法的意欲吞并咱们,楚氏势单力薄,那边不像是有能力应对的样子,为了少些麻烦,咱们是不是帮一把?”
楚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也是郭继业的母家,虽然已经没落了小三十年了,但有老夫人在,这么多年楚氏在青州慢慢积蓄实力,近几年已经靠着晒盐、煮盐迅速崛起了。
楚氏从默默经营土地耕读传家改经营私盐,当然是夏川萂撺掇的。
那一年郭继业军中粮草告急,高强亲自来桐城调取之前郭继业在桐城存积的粮草应急,夏川萂见到高强的时候都没敢认出来,高强瘦的不行,但一双眼睛如狼似虎,凶厉嗜人。
高强见到她只有一句话,有多少粮草钱财都拿出来,再多都不嫌多。
也是那个时候,夏川萂才发现她看似手上有很多钱有很多土地有很多粮草,但在郭继业这里,一切都是杯水车薪。
为了不让郭继业饿死,夏川萂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宿,终于让她想出来一个能短时间内获取无本暴利且可实施性非常强的法子:晒盐。
青州沿海,还是老夫人和郭继业母亲的老家,想要经营私盐,老夫人那里一定有路子。
老夫人也正在为儿子孙儿的性命担忧的在佛祖面前长跪不起,夏川萂既然有这样的法子,她老人家当即二话不说,书信一封八百里加急将夏川萂和信一起送去青州楚氏家主那里待了小半年。
小半年后,青州海盐悄然出现在了各郡县乡里的百姓餐桌上,所获暴利,乃至后续几年的盈利,夏川萂一分没留,全部通过各种渠道送去了边关郭继业那里。
楚氏作为地头蛇,自然也是赚的盆满钵满,更是有再次扬帆起航的实力了,只是,他们多年远离朝堂,仍旧存在力有不怠的地方。
且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楚氏现在还不太敢出头,就怕还没起来再招致祸端,将多年努力付诸东流。
这是关系家族能不能再次崛起的大事,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朱狸就怕楚氏太过谨慎小心,最后抵不住朝、野两方联手的压力,最后选择祸水东引,将他们这边给推出去做了挡箭牌。
在表面上,夏川萂经营盐业是跟郭氏分开的,她完全属于单干,楚氏或许不敢将锅扣在郭氏头上,但一定敢扣在夏川萂头上。
尤其知道夏川萂有老夫人护着,夏川萂若是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不要太简单,这样对面模糊了目标,楚氏自然就可暂时高枕无忧了。
朱狸十分清楚这里面的利益关系牵扯,因为一开始跟随夏川萂去青州的就是他的父亲朱虎,就是现在,朱虎还是青州盐业那边的主要负责人,朱狸跟在夏川萂身边出入将军府老夫人身边,看得多了,遇到这样的问题自然就知道怎么解决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为了后续能少些扯皮的麻烦,还是在苗头出现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吧。
夏川萂扣扣桌面,思量道:“既然他们紧追不放,那就放条饵出去给他们咬,和乔氏的合作进行到哪一步了?”
朱狸笑道:“乔氏这会已经将第一批盐晒出来了吧?三皇子眼看就要得利,若是有豺狼去他嘴边夺食,啧啧”
乔氏是东南望族,也是三皇子妃的母族,夏川萂选择将晒盐方子交给乔氏,自然是打着三皇子的主意。
不管在哪个朝代,盐都是暴利中的暴利,所以,在头一年解了郭继业那边的急之后,夏川萂就已经开始考虑找盟友的事了。
独木不成林,她一家有海盐只会招致豺狼虎豹群起而攻之,但若是两家有盐、三家有盐、N家有盐呢?
她一人可是供给不了天下所有餐桌上的盐的,多几家出来制私盐,老百姓也能从中受益不是?
至于朝廷,连军饷都不愿意出的朝廷,她管他去死呢!
在老夫人的推荐下,夏川萂最终选择了乔氏,乔氏靠海,有晒盐的先提条件,他们还是当地望族,人、钱都不缺,而且有三皇子妃这面大旗做靠山,嘿嘿,一般人也动不了他们。
乔氏是第一个,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但现在,作为第一个分到最大一块蛋糕的人,乔氏也应该拿出一些诚意来。
比如先承担一波来自朝中阁老的火力。
且让咱们先试试三皇子的战力如何吧。
夏川萂:“现如今洛京局势暗涛汹涌,一丁点动静都会引得众人侧目,将三皇子突然有钱的消息散播一些出去,其他的就不用咱们管了。”都是人精子,闻着味儿自然就会寻过去,寻的越久,她这里时间越宽裕。
朱狸嘿嘿笑了两声,道:“得令。”
朱狸说完了,该轮到才徇了。
才徇道:“洛京丰楼去年所得已经汇总完毕,女君要看一下账簿吗?”
夏川萂:“不必了,我信得过你。”账目来来去去就那些,都印在她的脑子里,一本子账簿有什么好看的。
才徇:“多谢女君信任。”
夏川萂在意的是丰楼的另一个功能:“过年这几天可有什么新闻吗?”
从洛京那边传消息到桐城是需要时间成本的,现在快正月中旬了,传来的正好是洛京过年期间的新闻事件。
才徇:“一些值得注意的新闻消息我已经汇总好,就夹在女君手中的账簿里。”
夏川萂打开账簿一看,果然账簿中另外夹了一个薄薄的纸折子,想来这才是才徇真正想给她看的,啧,这家伙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她还以为真的只是要她单纯看账簿呢,下回他再让她看什么东西,她一定先仔细翻翻看再说。
夏川萂笑对才徇道:“你有心了,果然将丰楼交给你才是最合适的。”
才徇微笑接受夸奖,朱狸在旁嗤嗤冷笑,就看不惯才徇这幅慢吞吞的酸腐样。
在夏川萂看不到的地方,才徇对朱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倒是让朱狸不好意思起来。
见夏川萂并没有当场看这些他收集来的消息,才徇心下满意,就又说起另外一件事。
才徇:“我另外得到一些洛京英国公府的消息,说是去年年初在丰楼闹事的那几个郭氏子弟,包括世子夫人所出三公子,都没被允许进入祠堂祭祖。”
夏川萂挑眉感兴趣问道:“消息真实可靠吗?”
才徇也笑道:“是传消息的人亲眼看到的,可靠。”
夏川萂也笑了起来,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要说英国公为什么不让那几个郭氏子弟参加祭祖,别人或许不知道,夏川萂却是一清二楚。
自从确定郭继业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小可怜之后,夏川萂就打算另辟蹊径进军洛京了。
没办法,在桐城她或许还可以说的上话,在洛京,她就是两眼一摸瞎。
初次进驻洛京,夏川萂打算经营一座酒楼,这也是她最擅长也最有把握做成的。
还是老套路,她先去问老夫人,她要是想在洛京开一座最大的酒楼,让所有达官贵人们都去她的酒楼里喝酒吃饭外加娱乐,她得先准备些什么?
听完夏川萂的描述之后,老夫人定定的看着她良久,然后让周姑姑带人又是开库房又是翻箱倒柜的找出来好几个大箱子,大箱子里还套着许许多多的小匣子。
拿出小匣子,周姑姑就找出一大串的铜钥匙来开匣子,开出一个,老夫人就查看一个,见不是她想要的,就重新放回去锁好。
夏川萂就看着两人忙活了小一个时辰,才找出老夫人想要的那个。其中,夏川萂自然也没干看着,她还帮老夫人搬匣子来着。
老夫人仔细查看过这个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小匣子之后,就将这个小匣子给了夏川萂。
夏川萂真的好奇极了,打开一看,豁,居然是洛京京郊好大一块地的地契!
老夫人见夏川萂不明所以,就解释道:“你要建酒楼,首要的就是得要有地,洛京那地方寸土寸金,每一处土地都是有主的,这个是当年老国公交给我的,放在那里也是闲着,现在就交给你了。”
夏川萂倒是不嫌这样一大块地烫手,她只是有些在意:“这是洛京郭氏的地,给我用不大好吧?老夫人您嫁妆里没有多余的地吗?”在郭氏的土地上建酒楼,那最后这酒楼是她的还是郭氏的?
要是属于老夫人嫁妆的地那就没问题了,老夫人差不多算是跟英国公闹翻了,她的所有财产将来都会归属郭继业本人,最不济,也会归还楚氏,这里面的空子可就有的钻了,夏川萂自认能拿稳这个还没见影的酒楼。
要是洛京郭氏的,呵呵,夏川萂可不想拿鸡蛋碰石头,关键是不值当。
老夫人对她的小九九哭笑不得,道:“这是当年新婚的时候,老国公交给我的,我不发话,谁都抢不走,你尽管用,亏不了你。”
哦,原来是新婚礼物啊,那多不好意思嘿嘿。
有了这块地,夏川萂就有了平地起高楼的资本,反正大把的钱财和人力投进去,又是建在郭氏的地上,而且老夫人超品国公夫人的爵位还是很唬人的,没两年,被夏川萂命名“丰楼”的一座大型酒楼就这样建起来了。
丰楼建筑倒也寻常,只是吃的喝的玩的花样特别多,十分吸引洛京城中闲得发慌有钱没处花的纨绔子弟们去消费取乐。
估计最多的还是攀比。
别人没玩过的我玩过了,嘿嘿,阔绰!
别人有的我没有,怎么可能?定要去瞧上一瞧,然后想法子也弄来一份一模一样的。
然后就出事了。
夏川萂收到的消息是,去年夏天郭氏以及姻亲子弟在丰楼与其他家子弟斗球输了,然后以丰楼是郭氏产业为借口,让丰楼给他们垫付大笔的赌资。
这群纨绔子弟一共输了有多少呢?
整整一万两白银!
丰楼又不真是郭氏的,自然拒绝垫付,然后这群郭氏子弟就擅自对丰楼的大掌柜施行了家法。
丰楼暂时关闭,丰楼副掌柜、账房、小厮等“逃”回桐城找夏川萂,夏川萂将他们带到老夫人面前问怎么办?
这是您的儿孙,我可不敢处置他们,要怎么办,您老说了算。
于是由老夫人亲派的以周姑姑为首,王姑姑为辅的“钦差”队伍拿着老夫人的印鉴、亲笔书信以及老夫人赐下的一根大棍去了洛京,当着英国公的面,摆出印鉴和书信,将那几个闹事的郭氏子弟的腿给敲断了。
用的就是老夫人赐下的那根大棍。
敲断腿的人当中就有世子夫人的次子,郭继业的继弟三公子。
当场看着“敲断腿”的英国公脸色都没变一下,客气的送走周姑姑,然后又跟会留在丰楼坐镇的王姑姑保证,以后一定会严加约束子孙,再不会让老母亲为儿孙操心云云。
这就是丰楼事件始末。
夏川萂还知道,当天闹事的人当中还有世子夫人嫡女的未婚夫婿,然后在那位三公子断腿的第二日,英国公亲自上门将这门婚事给退了。这个退婚的理由夏川萂也知道,就是最直接最常见的敷衍说辞:齐大非偶。
时隔半年,丰楼事件的后续又来了,英国公拒绝这些丰楼事件的参与者参与郭氏祖先大祭。
不让祭祀祖先,这跟除族有什么区别?
夏川萂挠着下巴,八卦问道:“世子夫人就捏着鼻子认了?”
才徇笑的温文尔雅,道:“英国公还在呢,就有小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轻慢老夫人,英国公要是忍的下,他就不是呃,孝子。世子夫人也只是世子夫人,这是英国公亲自下的令,世子都不敢二话,世子夫人又能怎么样呢?”
他其实想说的是“英国公要是能忍得下这口气,他就不是老夫人养的”,但这话太粗俗了,所以他改为了“孝子”。
但“孝子”这个词,在这个场景里用在英国公的身上还是很促狭的,该懂的都懂,自己意会就行,完全不用说出来。
夏川萂对才徇说的世子夫人不能怎么样不置可否,她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就不掺和了。”
此时,芸儿煮的面已经端上来了,再不吃芸儿该来抓人了,夏川萂就不再多说,和朱狸一人占据一个大碗,呼噜噜的嗦起面来。
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的才徇:
你们礼貌吗?
第138章 第 138 章
夏川萂和芸儿两个在下午的时候回到了围子堡, 她们是骑快马回的,通往桐城的路修的又宽又好,所以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围子堡早就大变样了, 在夏川萂拥有的土地和人口越来越多之后, 原本大家都是想进一步扩大修建围子堡的, 但被夏川萂否决了。
太麻烦了, 不如来个一劳永逸的。
她组织人手,尤其是先逃荒到河东郡没有土地没有粮食的灾民们以工代赈, 在荆棘岭和围子岭的东侧外缘沿着地势挖了一条长长的鸿沟。
从鸿沟里挖出来的土就堆积在沟的两侧,修建成高高的堤坝,这样即便鸿沟挖的不深, 叠加上高处水平面的堤坝就足够高深了。
这条宽两丈深两丈半蜿蜒长度十几里的鸿沟平日时候可以储存水源调节干旱时节田地和生活用水, 等到涝雨时节也可帮忙泄掉部分上游河流洪水,避免洪水泛滥淹没农田房屋。
在夏川萂一开始种荷种棉花的那块洼地,则是彻底被挖成了一个人工湖泊, 连通了鸿沟同时,也将东堡和围子堡的陆路给彻底隔绝开来。
这鸿沟和大湖也不是一日之功,更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挖出来的,但是,围子堡修外墙,居民建屋, 猪圈盖栏就是搭个鸡窝狗窝都需要用到青砖,而要烧砖窑,就需要用到大量的泥土, 除了烧砖, 围子堡周围的有些不能种植的沙土地也需要填土治理,所以, 连接鸿沟的那个大湖之所以没变成拥有堤坝的水库,就是因为从这湖里挖出来的沙土都被烧成青砖、填埋洼地沙地搞基础建设去了。
另外,青砖也是可以盈利的商品,只供附近的乡里,虽然不是暴力,但维持围子堡的基本开销还是可以的。
这样,等鸿沟和大湖挖完通水,围子堡就成了一块背靠椒山面向鸿沟的半封闭式宝地。
这鸿沟一出,围子堡周围所能容纳的人口和土地陡然放大何止十倍,既能有效的安置灾民,又能开发荒地,发展土木工程,可比扩展修建什么坞堡跺墙豪气多了。
至于这壕沟修道别家地界上去,这就是另外“血雨腥风”的故事了。
如今正是准备春耕的大好时节,鸿沟两岸到处都是拿着?头铁锨挥舞劳动的乡民乡勇们正给鸿沟清淤,今年这条鸿沟到底能不能发挥它最大的调水作用,就看这几天他们能不能将这条“宝渠”修缮得力了。
有人远远看到夏川萂和芸儿过来,放开喉咙吆喝一声,一整条渠上的人就都直起腰,寻声找了过去,还都挥舞着手臂大声的跟夏川萂打招呼。
听到来自渠上的招呼声,正骑在马上踏在桥上过鸿沟的夏川萂展颜一笑,也挥舞起手臂跟他们大声的打招呼,于是渠上的汉子们就都欢呼雀跃起来,顿时这段渠都被欢乐淹没了。
夏川萂喜欢这样接地气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热情,芸儿就垮了脸,等过了鸿沟,真正走到围子堡的土地上之后,不免跟夏川萂抱怨这些农夫泄露了夏川萂的行踪,要是有敌人,一定弄不错他们的目标——夏川萂——在哪里。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芸儿再一次强调道。
夏川萂无奈,芸儿曾经被当做死士训练了差不多一年,等夏川萂知道并将她“救”出来的时候,芸儿不仅将杀人的本事学的差不多了,就连一些死士思想也深深植入她的脑海中,并化作她性格的一部分,不管夏川萂怎么试图纠正改变她这一点,都半点效果都没有。
芸儿就是认死理,别人教她尽量隐藏行踪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危险,她就一直照着做,并对夏川萂这种在乡民们面前“大出风头”的行为十分看不惯,觉着她不“高贵”了。
夏川萂只能跟她保证道:“在咱们自家地盘安全上还是能有保障的,等去了洛京,我就都听你的如何?”
芸儿显而易见的惊喜:“去洛京你也会带着我吗?”
夏川萂理所当然道:“当然要带上你啦,你可是我的大护卫,我不带谁都会带上你的。”
于是芸儿就开心大笑起来,在空中甩了一个大大的响鞭,又吹了一个口哨,两匹马儿就哒哒哒的奔跑起来,夏川萂忙控好马缰压低身体配合马儿越来越快的奔跑,心道芸儿这种沟通牲畜的能力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生长而退化,反倒被她琢磨出一种特殊的驱使方法,比如她就很会控制她的爱马,这明明是她养大的马,却更愿意听芸儿的使唤。
她一面心中吐槽一面分神听风中芸儿恣意的承诺:“你放心,任何人想要伤你半分,都需踏过我的尸骨哈哈哈”
夏川萂头一天回到围子堡,第二天一早就有西堡来人请夏川萂去西堡,说是老夫人有事情找她。
夏川萂很纳闷,一般都是她有事情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却是几乎没找过她,她老人家手上有无数的人为她做事,夏川萂只是其中一个而以。
这次老夫人特地让人来叫她过去,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吩咐她吗?
夏川萂不敢怠慢,打算带上芸儿一个就轻装出发,西堡那边什么都有,她只要人过去就行了。
在夏川萂离开前,金书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赶了过来,见到夏川萂和芸儿两个,就道:“我与你一起去。”
金书如今不光是围子堡的大管事,她还执掌夏川萂的金印,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更是轻易不会出围子堡,现在居然要亲自跟去西堡,还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夏川萂不由好奇问道:“姐姐知道老夫人找我什么事?”
金书笑笑,道:“大约能猜的出来,不过就算不是我想的这件事,快到月中,也该到西堡去跟郭氏族老们对对账簿了,早一天晚一天的都一样,不如跟你一起去,人多也热闹。”
夏川萂:“”
神神秘秘的,更加让人奇怪了。
一路上夏川萂都在跟金书打听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劳动她这个掌钱粮的大管事亲自出马为她保驾护航?
可惜这些年金书早就练就了油盐不进的本事,不管夏川萂怎么问怎么说甚至连撒娇大法都用上了金书就是不开口。
好在从荆棘岭走去西堡并不远,夏川萂也没缠金书多久就到了西堡。
走在东郭乡间小道,夏川萂人气比在围子堡还要旺,大家都认识她,见了她都会亲切的称呼她一声:“川川女君。”
嗯,说实话,这称呼不伦不类的。
川川是昵称,女君是尊称。夏川萂可以在围子堡理直气壮的做她的女君,是因为他人给予她的社会身份高于围子堡的所有人,且一直都是,所以从一开始围子堡的乡民们叫她“小女君”她就敢认。
但在西堡,生活的基本都是郭氏族人,从身份上来说,她只是他们的奴婢,他们可以叫她一声川川表示对她的喜爱和认可。
但现在又叫她一声“女君”,就有诙谐调侃的意味在里面了。
偏还前缀加上她的小名,听在耳中就更显亲昵了。
好像她是他们家中的小辈,而不是他们的奴婢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郭氏族人真巴不得她是他们郭氏的小辈呢,至少他们郭氏的小辈可不会“六亲不认”的让他们拿着钱都买不到她手里的好东西。
但这丫头就能一边宰他们一边冷酷无情的跟他们说他们得等到某年某月才能拿到他们想要的。
这怎么可以?
太不尊重长辈了,太不顾念同族之情了。
这丫头的心怎么就能这么狠?!
内心虽然叫嚣着“狠心的丫头”,但面上却是笑的一个比一个亲热,笑话,没看凡是跟这丫头好的人都能先一步从她这里得到好处吗?
不说邢家那一家怎么怎么发达了,就说金书那个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小丫鬟,现在都也已经是他们讨好的人物了,唉,他们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丫头能掌大印呢?
要是
唉,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都是悲伤的眼泪啊。
夏川萂对所有人都笑脸以对,有人拉着她说话她也很有礼貌的停下听他们说话,给人一种她很好相处很好脾气的错觉,实际上,在她手上折戟的郭氏族人不知凡几,甚至有几家彻底离开了西堡,不知道这些人拉着她热情寒暄的时候心中是怎么想的?
金书跟在夏川萂身边,见夏川萂万分友好的跟这些人东拉西扯说闲话也没催促,相反,她很感兴趣的看着眼前仿佛离家多年的游子归家的感人场面,但实际上,夏川萂是三五天就要来西堡一趟的,每次来都要拉着说上这么一回,这些人也不嫌腻歪。
她有时候都觉着,西堡才是夏川萂的家,而围子堡则是她的“工作单位”。
嗯,工作单位也是夏川萂自己说的。
还是玛瑙从将军府里找过来,夏川萂和金书一行人才顺利从热情的族人当中脱身。
走在去见老夫人的路上,玛瑙说她:“老夫人和郭氏族老们都等着你呢,你还在这跟这些人逗趣。”
夏川萂脸色微变,戒备的看着玛瑙,谨慎道:“那些老头不会又去老夫人面前告我的状去了吧?这些日子我都安分守己,可没得罪他们啊?”
玛瑙“噗嗤”一下乐了,道:“原来你也知道是在得罪他们啊,我还以为你是看他们不顺眼,故意整他们的呢。”
夏川萂立即喊冤:“哪有,我可都是为了整个郭氏好,他们这些族老反倒一心只想着自己,我这样大公无私公平公正的人,能惯着他们吗?”
“那必须不能!”
进了后院,赤珠也早就在后院门口等着她了,听到她那句斩钉截铁的“那必须不能”,不由眉头狠狠跳了跳,对还要为自己辩驳的夏川萂道:“行了,行了,有多少话一会说不得,大家伙就等你一个了。”
夏川萂可好奇死了,问赤珠:“到底什么事啊?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似的。”
可能是听到外头夏川萂说话的声音,夏大娘也从老夫人正堂出来了,身后还跟着楚三和楚霜华,赤珠还要说什么,夏大娘就在她身后对夏川萂招手,笑道:“好孩子,快来吧。”
夏川萂:
夏大娘和楚霜华在就罢了,怎么楚郎君也在?
夏川萂来到夏大娘身边,疑惑问道:“大娘?”
夏大娘已经从半老徐娘过渡到了老年阶段,但她活的却是比七年前还要年轻有风韵了。
她见到夏川萂面上有大大的疑惑,就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柔语道:“别急,是好事。”从满脸的宠溺和爱护来看,她对这个女儿真是爱到疼到骨子里头去了。
夏川萂对夏大娘这副温柔模样早就习惯了。自从她做上了围子堡的坞主那一天,夏大娘就待她一天比一天温柔,也不再一逮着机会就对她说教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奴婢了,反倒开始教她如何看人挑人的本事,身为被宠爱被偏爱的当事人,夏川萂自然是不觉着有什么。
但夏大娘身后的楚三和楚霜华则是再一次没忍住频频对夏大娘侧目。
无他,在楚三这里,夏大娘强势了一辈子,在楚霜华这里,夏大娘就是她逾越不过去的大山,两人都习惯了她说一不二的强势性格,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她在夏川萂面前的“温柔小意”。
唉,恐怕从今天开始,夏大娘注定会成为他们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存在了。
夏大娘对金书笑道:“老夫人已经知道你也来了,让你在此稍后,等会叫你你再进去。”
金书对夏大娘微微福礼,笑吟吟道:“知道了。”
夏大娘对金书和她身后带来的人点点头,然后就跟小时候第一次牵着她进国公府那样牵着她的手进入了正堂。
正堂里,老夫人一人高坐在上首,郭氏西堡、东堡、高堡的郭氏族老乃至附属郭氏的大小邬主们都齐齐分列站立两旁,见夏大娘牵着夏川萂进来了,齐齐回头,亲眼看着她从他们中间走向前方。
夏大娘将夏川萂送到议堂最前方就退到一侧,看夏川萂福礼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笑道:“免礼。”
夏川萂看看这不一般的阵仗,笑问老夫人道:“不知老夫人叫奴婢来所为何事?”
老夫人拍了拍她面前案几上的一沓文书,笑的慈爱温和道:“从今日起,你在老身面前,就不用自称奴婢了,你说要不要特地将你叫来告诉你?”
夏川萂脸上笑容消失了,她眉头蹙了蹙,不解道:“老夫人什么意思?夏川不明白。”
夏川萂是不喜欢自称奴婢,但在老夫人跟前不一样,在这位阅历与智慧并存的慈爱老人面前,夏川萂心甘情愿的拜服,一直都是以奴婢自称。
老夫人示意周姑姑将文书拿去给夏川萂看。
周姑姑小心的将文书一摞一摞的放到一张大红漆盘上,然后端到夏川萂面前让她细看。
文书有很多,夏川萂看不完,她就一直给她端着漆盘,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一点都没有屈尊降贵的不耐烦。
分列而站的郭氏宿老和邬主们也都知道此刻意味着什么,是以,大家都不着急催促。
夏川萂翻看着这些文书,有些是有些年份了,比如她的卖身契,有些则是明显泛黄泛旧的,比如夏大娘的卖身契,夏大娘的良人户籍以及和良人楚三的结契婚书。
有些是近几年新办的,比如她的放良契书、良人户籍以及寄养在夏大娘名下的养女文书凭证。
这什么时候办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早就已经不是奴婢而是一个良人了?
她完全不知道啊?!
夏川萂稳定了一下心神,继续翻看。
在她的良人户籍下面,则是一叠又一叠的地契和奴契。
地契足足有两指厚,有桐城东市商铺的,有青州盐田的,还有她在北方几地为了中转特地购买的一些零星土地,她买地的时候,用的是老夫人超品国公夫人的名号买的,是以买的时候很顺利,现在,这些地就都过让到她个人名下了。
然后,这些所有的地加起来,都没有两张地契有分量。
一张是围子堡所属范围内所有山川土地的地契,包括椒山、围子岭、半个荆棘岭到鸿沟、大湖以及中央的石头坞,而这张地契附属的则是在这片土地之上生活的所有人口、牲畜、田产、屋产等各种财产的文书凭证。也就是说,从这张地契生成之日起,一整个围子堡就都已经是她的个人财产了。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放下围子堡的地契,翻开另一张地契。
居然是丰楼的土地所有权!
如果说围子堡让她心神大震的话,那这张属于洛京郭氏祖产的土地契书就让她瞳孔地震了。
围子堡原本就不属于郭氏,它最开始是郭继业买下来的,购买土地的代价以及契机就是夏川萂研究出来的点心方子,而且,围子堡归属郭氏仅仅一年的时间,再之后的几年,现在的围子堡完全就是夏川萂一手打造出来的。
所以,将围子堡过给夏川萂,不管是对内郭氏一方还是对外其他盯着郭氏的豪族们,围子堡归属于夏川萂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点不存在任何争议。
实际上围子堡就是夏川萂的,她差的一直只是一个名分而已,而现在,这个名分,老夫人也已经给她补足了。
但洛京的丰楼性质完全不同。
是,丰楼是夏川萂建的,但建丰楼的前提条件之一是土地是郭氏的,之二就是这楼名义上是一位超品国公夫人的。
在洛京这种京师之地建酒楼,不管建的多么豪华多么赚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楼归属谁。你得有九成以上的人都不敢打主意的底气,才能开始思量你想建一座什么样的楼。
而且,最让夏川萂震惊的是,这是郭氏的祖地,不是老夫人后来买下的,也不是她本人从楚氏带来的嫁妆,这是郭氏从大周定都洛京开始就传下来的祖地,除非子孙散尽不得不割舍,这块地的所有权,都会只属于郭氏。
这是郭氏的永业田,与英国公爵位并存,分家都不能分出去的。
当初夏川萂同意在这块地上建丰楼,那是因为老夫人拿出来的这块地契上确实写着老夫人有这块地的处置权,只要是郭氏子弟,老夫人想将这块地给谁就给谁,属于老英国公给新婚妻子将是郭氏独一无二的主母承诺:他会与妻子共同孕育子嗣,共同传承英国公爵位与郭氏荣光,这块祖地就是最好的见证,因为最终,妻子会将这块地传给有着自己血脉的子孙,将郭氏的荣光继续传承下去。
这是老英国公的爱情浪漫宣言,是记录在族谱和族中大事记录簿上不可更改的,所以老夫人才断言她对郭氏这块地有绝对的处置权。
而几乎板上钉钉的,这块地最终只会属于郭继业,所以夏川萂才会同意在这块地上建了丰楼。
因为这个丰楼,就是她为郭继业建的。
而现在,老夫人居然将这块地割出来给了夏川萂这个外人?!
夏川萂慌乱的拿着这张重于千金的地契,对老夫人道:“老夫人,这,这个,是不是弄错了?”她反复看着地契上一个接一个的红印,道:“这些大印,不是真的吧?”
老夫人无语。
其中一个郭氏族老哧道:“夏川,你这话真好笑,怎么,咱们就都是吃饱了没事干了,专门聚在一起拿一张假的地契跟你闹着玩不成?”
这个族老一看就是经常跟夏川萂不对付的,他这揶揄外带讥讽的话一出,立即引起了其他看夏川萂不顺眼的族老们附和:“就是。”
“这就吓住了,往日威风都是假的不成?”
“该,让你目中无人!”
“哈,你们快瞧她那傻样儿”
夏川萂简直要气死了,现在是说以前恩怨的时候吗?
“你们瞧清楚了,这可是郭氏与爵位并存的土地!你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现在给了一个外人,你们就没意见,没什么想说的吗?!”
另一个族老抠抠耳朵眼,对夏川萂道:“有意见就不会拿出来了,我说夏川,咱们给都给了,怎么,你居然没胆子接吗?哎呦呦,传出去可要笑死外姓人喽~~”
夏川萂气结,她手都发抖了,质问在场的这些郭氏宿老们:“你们这么胡搞,英国公本人同意吗?洛京郭氏十一房的族人们同意吗?他们也有族老吧?你们都将人家搞定了吗?你们说给就给了,你们考虑过我的处境吗?哦,我现在要是带着这块地的地契去了洛京,你们能保证你们的那些同族们会不会将我吃干抹净吗?!”
“啊,都说话,别都当哑巴了!!”
吼完之后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们这是在河东郡斗不过我,就想借刀杀人,让你们的洛京族人们将我给噶了,然后你们坐收渔翁之利是吧?我可告诉你们,我是没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大不了我扔下这摊子去北境投奔郭继业去!”
郭氏宿老们面面相觑,然后俱都一言难尽的看着夏川萂。
又有一个宿老探出头来小心说夏川萂,道:“丫头,原来你对咱们也有忌惮呢?老夫还以为你都当咱们是秋后的蚂蚱,以看咱们在你面前蹦跶取乐呢?”
“去,你才是秋后的蚂蚱”
“你是不是被整怕了,这话也是你一个宿老能说出来的?”
“滚滚滚,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你代表不了咱们”
这个宿老可能说话太直接了,顿时引起了其他宿老们的强烈反对。
虽然夏川萂这丫头是很难搞,但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搞不过她的。
夏川萂:!!!
感情她说来说去全都白说了。
老夫人高坐在上施施然的看夏川萂被一群老头们“围攻”,这样的戏码她这些年看多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夏川萂一人对战这些老头们不落下风,今天则是她被一群老头包围不知所措,嗯,挺新奇的。
这些宿老们说不通,夏川萂就去看老夫人。
夏川萂正色对老夫人道:“老夫人,这张地契太贵重了,不管对谁来说都是意义非凡,奴婢我是不知道老夫人是如何取得英国公同意将这块地转让的,但这烫手山芋我不能收,也不敢收。”
老夫人笑叹道:“除了这块地,其他的你都没意见吧?”
夏川萂又随手翻了一下其他的契书,即将出口的那句“没意见”噎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夏川萂捡出另外一张户籍文书仔细查看,见上面确实写着楚地第**代孙,妻夏荷,女楚霜华,养女夏川,字萂。
这是楚三的户籍文书。
夏川萂惊异的看向一直在旁站着跟个隐形人似的楚郎君,嘴巴张大开来,久久合拢不上。
她跟楚氏也算是老交情了,说实话,楚氏的族谱她也曾翻过,根本就没楚三这号人物。
许是夏川萂的神色太惊异了,楚三唰的一声展开手中千金难得的纸折扇,遮住半张面容,尴尬的对夏川萂笑笑。
同样在列的一位代表楚氏做见证的楚氏宿老给夏川萂解释道:“这位亦是楚氏子弟,说起来,您是夏娘子的养女,也算是咱们半个楚氏女,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呢呵呵。”
夏川萂憋了憋,还是道:“你忘了,楚氏族谱我也曾有幸瞧过的”就是编,也编的靠谱些吧?
这位楚氏宿老,说是宿老,实际上也才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年纪,站在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当中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他人虽年轻,但他这慢悠悠说话的腔调又与其他拿架子摆资历话当年的老头们不相上下,此时这位年富力强的宿老就对夏川萂摇头晃脑道:“你之前看的那本是好几年前的老族谱了,最近这两年族中有出息子弟见长,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就重新修订了族谱,将一些流落在外又认祖归宗的分支都重新记录在册,也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了,唉,说来说去,都是咱们这些不孝子孙无能啊”
这楚氏宿老一语三叹的万分感慨,夏川萂却只听到了那句“流落在外的分支”这句话。
感情,为了能将楚郎君纳入你们楚氏,你们这些楚氏宿老不惜重修族谱是吧?
但是,为什么呢?
这位楚氏宿老又上前将楚霜华拉出来,对夏川萂笑道:“你们姊妹从小一起长大,你虽是妹妹,但本事却比你这姐姐强出百倍去,以后霜华还要劳你多费心。”又对楚霜华训道:“霜华,你虽是姐姐,需知‘学无先后,达者为先’的道理,以后遇事要多问问你妹妹的主意,知道吗?”
楚霜华盈盈下拜,还对夏川萂挤挤眼睛,笑道:“是,霜华记住了,以后一定多听妹妹的话。”
夏川萂冷漠脸,哦,知道了,人家楚氏根本就不是为了楚郎君,而是为了能给楚霜华一个正经出身呐!
楚霜华和夏川萂不同。
夏川萂从几岁上开始就因为会吃会做点心主意多在郭氏族人和外姓人诸如王氏面前十分出名,郭继业还曾特地将她带到张叔景面前请张叔景收她为弟子。
更别说后来,为了能斗赢夏川萂,一些郭氏族老们将夏川萂的出身宣扬的沸沸扬扬,乃至于到现在,外头一些在夏川萂手上吃过亏的大豪族们背地里骂夏川萂的时候都要以“那个奴婢”做开头。
所以,夏川萂的来历和出身压根就是压不住改不了也是无法回避的,所以在给夏川萂重新做户籍的时候,就实事求是的照实记录,定点都没有更改。
但楚霜华就不一样了。楚霜华是生活在内宅的女子,她只跟在郭继业身边差不多半年,后来就被老夫人要了回去一直拘在身边伺候。
说是伺候,也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教养!
楚霜华因为是老夫人的娘家女娘,所以才会从小养在身边,权做对娘家的寄托。
这年头,养在深闺人未知的女子太多了,关于楚霜华的身份,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最妙的是,楚霜华出现在国公府人前的时候就是姓楚,这下连名带姓都不用更改了,若不是夏川萂知道楚霜华的底细,现在有人跟她说,楚霜华就是楚氏女她是一点怀疑都不打,直接选择相信的。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将楚霜华变成楚氏女?
今天的给她的震惊太多了,而且,这些全都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办出来的,只能说是老夫人早就开始有心准备。
而且,在河东郡,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将这些文书凭证给做出来,也就只有老夫人一人了。
尤其是她的良人户籍,在三年前,她夏川萂居然就已经脱离奴婢身份了,而她本人却一点都没察觉,或许她身边的人有察觉的,但都有志一同的选择了隐瞒她?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巴掌将她狠狠抽醒,夏川萂啊夏川萂,你以为你已经掌控了一切,但实际上呢?你连自己是奴是良都不知道,这些年,你真的已经变强了吗?
夜郎自大,不会说的就是你吧?
第139章 第 139 章
文书就这么些文书, 一些诸如身份户籍这类的文书是早两三年甚至更久就办好的,无需再多言,但关于围子堡土地的转让以及土地上的矿产、人口、工坊、畜产等更改就需要三方签订和见证了。
这签订文书的三方就是郭氏、河东郡衙署和夏川萂三方, 见证, 则是张氏和楚氏, 另有旁观的大小邬主以及其他与郭氏、夏川萂交好的同盟, 甚至有龃龉的一些家族也派遣了族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来观看,顺便瞧瞧可有有利可图的地方没有。
夏川萂虽然是主家, 但签订文书这种细致又庞大的活计她一人是完不成的,她呆在这里就跟老夫人一样,只是起一个图章的作用, 具体签署就需要金书带着夏川萂的那一套财会和主簿班子与郭氏族老们进行审核、交接。
在夏川萂还在震惊楚霜华身份上的转变以及洛京丰楼土地的归属的时候, 老夫人已经示意做交接的人可以入场了。
金书以半个主家的身份带着自信的微笑陪伴在张郡守左右步入正堂。
刚才告知夏川萂即将发生的“大事”的时候,张氏就已经派了子弟来旁观做见证了,这会让金书等人进入, 居然看到了张郡守的身影。
所有人都对张郡守见礼,就连老夫人都在周姑姑的搀扶下起身迎接。
张郡守连走两步迎上老夫人,当先一礼以子侄辈笑着问好道:“老夫人高寿,本郡不请自来,老夫人莫怪。”
金书趁张郡守和老夫人见礼的时机跟夏川萂咬耳朵:“张郡守来了有一会了,原本赤珠她们要通报的, 但张郡守说要和我聊一聊,就没通报,这会就一起进来了。”
原来如此。
夏川萂戏谑的瞧了金书一眼, 这会不是打趣的时候, 但夏川萂这个戏谑的眼神也足够金书不自在了。
金书长的美丽温柔,勤奋刻苦, 谦逊自持,更难得可贵的是这些年跟在夏川萂身边,逐渐显露了她与生俱来的数算天赋和管理上的本事,真正是如金子一般大放光彩。
若是她的身份再高一些,出身再好一些,来求亲的豪族大户们估计早就踏破围子堡的门槛给踏破了。即便现在她仍旧是奴婢之身,也照样是迷的一些豪族子弟们不要不要的,张郡守也曾表示愿意聘请金书为他儿子的良妾,这话都没到金书耳中,就被夏川萂给直接拒绝了,并表示这话以后提都不要提。
张郡守见良妾的路行不通,就开始打继室的主意。金书还是个妙龄少女,在夏川萂眼中,她自是千好万好配得上世间所有好儿郎,但这世间礼法不是这么算的,除非她能像夏川萂一样称霸一方,做一方大豪强,还有郭氏做背景和倚靠,才可以在政治和财力上有联姻的大资本,才能有底气有能力挑拣自己的婚姻对象。
但金书只是夏川萂手下一个得用的管事,即便自身条件过硬,只她出身奴籍这一条,就阻断了她婚姻上几乎所有的上升空间。
良贱不婚,是写在大周律法上的婚姻准则之一,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家选当家主母的时候第一个看的就是家世,就是当下金书脱了奴籍,还是那句话,她不是夏川萂,她能选择的根本就不多。
现在,张郡守居然拿出一个继室的身份来给金书,就是夏川萂自己也不得不佩服张郡守的魄力。
为了张氏能更进一步,只有不断的从外界攫取助力作为托举自身的筹码,张氏走的才能更稳。一个儿子的继室主母之位算什么?要是有人能跟他说,只要管那人叫一声亲爹,张氏就能举族飞升,估计张郡守会毫不犹豫的跪地叫“爸爸”吧?
也就是在张氏上升的这个节骨眼上,金书才能有机会实现阶级的跨越。
别说继室咋咋咋地,继室也是嫡妻,张氏在邺城也是一方十分有实力的豪强,现在张郡守官职上虽然还是郡守,但他正在搏京都的中枢官位,政治上的助力他已经找好了,现在若是再加上夏川萂提供的财力支持,说他必将入主中枢太过不谦逊了,但也算的上十拿九稳。
一旦张郡守入主中枢,张氏的家族就会更上一层楼,那么张郡守儿媳妇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到时候,张郡守若是想给自家儿子聘请一个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做继室,也是有大把的人家上赶着给张郡守做选择。
所以夏川萂才佩服张郡守的魄力,这是真舍得啊。
若是金书真嫁过去,至少她自己的地位和子孙的地位是稳的了,这就是自身价值的变现和社会地位的飞升。
人活一辈子为了什么呢?不就是活得自在同时寻求自身价值吗?
张郡守给夏川萂透露了这么一个口风,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夏川萂当然不会如拒绝良妾一般直接拒绝,而是将选择权给了金书自己。
金书惊喜的同时也是犹豫的,她年纪已经满周岁十九虚岁二十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她原本以为以后差不多也就是嫁个管事,谁曾想竟能有机会做豪族的一位主母呢?她当然是惊喜的。
但她又很犹豫,她自认离了夏川萂,她就什么都不是,如果她嫁去了别家,那她就将失去现在的一切,这绝对是她不想的,她宁愿不去做主母也不要离开夏川萂。
夏川萂要她仔细考虑,现在还不急,因为张郡守只是看准了金书这个继儿媳妇,但还没选出联姻对象呢,若是张郡守选个五毒俱全的出来,夏川萂也是不会同意的。
金书这是嫁人,是给自己选老公,给自己以后的儿女选父亲,又不是做生意,就是以后夫妻两个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也不能恶心人吧?
张郡守这次来西堡,见到金书在外等候,没有先让人通报老夫人,而是选择跟金书谈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将人选选出来了?
这个人选,将决定夏川萂在张氏身上投资财力的大与小,张郡守可要好好考虑好了。
夏川萂和金书只打了一个眉眼上的官司,就将注意力都放在老夫人和张郡守身上了。
对张郡守的不请自来,老夫人当然不会怪罪,她客气笑道:“原本以为张郡守即将高升必定事务繁忙,不敢叨扰,便只寻常下了个帖子告知原委,倒是老身失礼了。”
张郡守哈哈大笑道:“如此佳事,本郡不亲临见证,或为憾事矣,”又对陪伴在老夫人一旁的夏川萂道:“夏川,哦,从今天起,该叫你夏萂了,从本郡第一次见你就断言‘此女定非燕雀之流’,果然,也才几年时间,你就已成河东郡内数得上的一方豪强,奇哉,佩哉哈哈哈!”
张郡守称呼的是夏川萂的字,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叫她的名,夏川萂就知道,定是昨日张叔景回家将夏川萂的托付和打算都说给张郡守听了,张郡守这个老狐狸,原本只是派了族中得力子弟来做见证,在听说了她的打算之后,竟然不是让张叔景代他来西堡,而是自己亲自来,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张郡守认为此计可行,而且打算不只是争取她财力上的支持,而是更进一步的跟她结盟,共同在洛京这潭浑水中摸出一条大鱼出来!
啧啧,瞧瞧,相比与张郡守这个老子,张叔景这个儿子就显得谨慎太过,缺少看人的眼光和过人的魄力了。
至少张郡守从来没有因为夏川萂是个女子还是个奴婢就轻视低估她,反倒暗中支持她,和她一起合作重新经营东市,将东市变作衙署和他自己的聚宝盆,现在还打算利用联姻的方式加深加固这一层共同利益体的关系。
双方客气又不失热络的寒暄一番,早有奴仆在老夫人右面空地上新安放了一个案几,请张郡守上座。
张郡守落座之后,堂上给老夫人和张郡守上好茶点,堂下则是摆开一溜的桌椅案几,当场在诸人见证下进行资产交接。
看了一下上首说笑的老夫人和张郡守,趁别人开摆账簿文书大印的空档拉着在旁等候的金书小声问道:“姐姐老实与我说,今日之景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金书无奈笑笑,道:“我跟你说过的,自从去年十月份,老夫人就开始让郭氏族老们清查郭氏在河东郡的所有产业”
夏川萂点头应道:“是,我要金书姐姐好好配合来着。”
金书点头,继续道:“也就是在这个清查的过程中,我发现老夫人特地让人将围子堡的所有土地、产业都单独分了出来重新归拢做一起,那个时候,我就隐约察觉到一些,不过,我猜测的是老夫人会将围子堡单独分割出来正式交给你,却不知道,老夫人竟是这样大手笔,从根上将你给分了出来,自立门户。”
对资产清查的进度金书了如指掌,所以这次老夫人派人来找夏川萂过去,还说族老们都等着了,金书才会选择带着人手和夏川萂一起过来,早晚都会叫她来,不如一起来的干脆,省的再去围子堡叫人了。
她原本以为是提高夏川萂在郭氏的地位,让她做类似于族老的人物,不成想竟是分家立户。
以后这围子堡就是姓夏,不是姓郭了。
夏川萂内心复杂难言,感慨道:“是啊,谁能想得到呢?”
脱离奴籍是肯定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去跟老夫人谈,而是想等着郭继业回来和他谈,但现在,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老夫人早就替她办好了,这让她窝心感动的同时,又十分的惶恐。
先给自然是有所求,不知道老夫人是要她做什么?
金书笑道:“你也不用太过纠结此事,你又不是接不下,不管如何,我都是一定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夏川萂在她耳边调笑道:“是,多谢姐姐‘支持’妹妹我了?”
金书横她一眼,不再理她,去到她的领域“指点江山”去了。
夏川萂摸摸鼻子,心道金书姐姐真是越来越放的开也越来越自信了,这还是以前那个连郭继业院子都不敢出的小丫鬟吗?
夏川萂站在外围一时间用不上她,她眼尖的见老夫人离席去更衣,便悄声跟了过去。
出了正堂去了偏厅,老夫人回头对夏川萂招手,夏川萂忙小跑过去扶住老夫人的胳膊。
老夫人笑道:“你这丫头,都要做大家长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夏川萂嘟囔:“就是川川飞到天上去,也还是老夫人的小丫鬟呢。”
老夫人笑叹道:“你啊,是真的豁达。”完全不将自己的出身当回事,话里话外的自称奴婢、小丫鬟,甚至还拿自己的出身去气人,可不就是豁达吗?
老夫人曾不只一次的见夏川萂叉着腰和那些族长族老们吵架,说什么“你连个奴婢都比不上”“你输在我这个奴婢手上你有光吗?”“哈哈你还不如一个奴婢你说你是不是个废物啊”诸如此类的话,简直气的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头子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而敌人生气,夏川萂自己就痛快了。
豁达不豁达的,纯粹是个人见仁见智,夏川萂心中有大大的疑惑,此时就问了出来,道:“老夫人,英国公是怎么同意将祖地割让的?”
老夫人哼哼两声,道:“儿子孝顺老母,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夏川萂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她就说嘛,母子两人冷战了两年,一连两年老夫人都原封不动的将所有来自洛京的寿礼、节礼等孝敬给退了回去,怎么去年九月份老夫人过寿和过年老夫人就将礼物收下了呢?
原本她还心里嘀咕到底是亲母子,就是有气过上两年也就消了,现在看来,为了取得老夫人的原谅,英国公这是不得不妥协啊。
再联想到去年从十月份开始老夫人让人清点郭氏产业,唉,老夫人这到底在图谋什么呢?
夏川萂嘴巴张张合合,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踌躇复杂纠结的愁模样看着老夫人,就是问不出心里的话。
老夫人晾了她一会,在周姑姑的服侍下暂时留在偏厅和夏川萂话家常。
老夫人:“川川啊,你今年十四了吧?”
夏川萂应道:“是,过了今年六月就周岁十四了。”
老夫人颔首叹道:“十四啊,不小了,你可有想过以后?”
夏川萂心下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来,她道:“以后就好好经营围子堡,挣更多的钱,等公子回来。”应该说是将郭继业从边关给弄回来,这也是她跟老夫人心照不宣的目标。
老夫人呵呵笑道:“你现在又不是继业的奴婢了,你是你,他是他,等他做什么?”
若是以前,夏川萂是郭继业的奴婢,她有义务有责任为郭继业效劳,现在夏川萂已经自己当家做主了,他们就是身份平等的两个人,就没有义务和责任为郭继业做事了。
从今天开始,夏川萂和郭继业就得分开来看。
夏川萂先是恍然了一下,特地转换了一下身份,才又失笑道:“是,往边关送了这么多年的钱粮,都习惯遇事先想他了。嗯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奴婢了,但咱们主仆的情谊还是在的,他要是看的上我,以后咱们还可以做好朋友?为了好朋友能平安从边关回来,钱粮方面还是要继续支持的,至于等他回来以后的事,就再说吧。”
其实夏川萂只享受她上升的过程中的成就感,至于获得这么多的钱财粮食等资本具体要干些什么,她就没计划了。
主要是她没什么太多的欲望,钱财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个的数字而已。与其堆积着招老鼠,还不如拿去支持郭继业去。
老夫人落寞叹道:“是啊,只要能平安回来,老身即便现在去见祖宗,也能瞑目了。”
夏川萂忙安慰道:“老夫人,公子身边有许多护卫,他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老夫人摇头道:“不,夏川,你还小,你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河东一地呼风唤雨,但洛京,那是天下英才云集之地,他们若是不想让一个人从战场上回来,有的是办法阻挠,这跟继业身边有多少护卫无关。”
夏川萂:“是,所以我才在洛京建丰楼,好不至于做瞎子聋子。”
老夫人颔首:“你一定奇怪我今日行事吧?”
夏川萂眉毛鼻子都皱了起来,道:“老夫人太优待我了。”尤其是丰楼的土地所有权。
老夫人摆摆手,道:“不,我只恨能拿出来的太少,不够给你的。”
夏川萂:
老夫人叹道:“从三年前哦,现在已经过年了,应该是四年前了从四年前你跟我说你要在洛京建丰楼开始,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一定是在想法子将那孩子救回来。老身也不怕你笑话,当听说继业会留在边关做边将镇守的时候,老身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这一辈子,生于娘家兴旺之时,嫁于郭氏鼎盛之时,虽然一辈子只孕有一子,但这个儿子也是孝顺懂事能支撑的起偌大的家业,我原本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安稳的过下去,但事无恒常,我娘家楚氏当年在皇位争夺中落败,抄家流放只在朝夕之间”
夏川萂握住了老夫人颤抖的手,她还是头一次听老夫人亲口说起她的娘家楚氏之事。唉,楚氏,那曾经也是数得上的一方大族,要不然也不能和声望正盛的郭氏联姻,最后是老夫人杀出重围做了老英国公的正室嫡妻。
当年的楚氏和郭氏是不相上下的大家族。
当年之事夏川萂已经通过一些卷宗和其他人的诉说了解清楚,但当年祸事从老夫人自己嘴里说出来,就有另一番岁月沉淀后的萧索和淡然。
老夫人缓了一下,继续道:“当年啊,楚氏男丁在天牢中死了大半,剩下的就都死在流放岭南的路上了,至于女眷,不堪凌辱殉节者不知凡几,留下来的都是不到十岁的孩童。那个时候啊,宁儿也就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从青州老家去洛京与守成定亲”
夏川萂了然,楚宁就是郭继业的母亲,她从青州去洛京路过邺城的时候,在路边捡到了郑娘子和赵管事,这一节故事,夏川萂曾听郑娘子说起过。
老夫人:“两个孩子原本已经定好了成亲的日子,楚氏一夕之间坍塌,我将宁儿接到身边,以她已经是郭氏妇的身份保下了她,但也只保下了她一个,其他在赦之列的孩童,就都迁回青州老家了,哦,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楚朗就是当年被赦免的孩童之一,楚源亦是。”
夏川萂点头,楚朗就是现在在正堂里代表楚氏做见证人的楚氏宿老,楚源则是现在楚氏的族长。
老夫人:“当年我一心想保下宁儿,硬将两个孩子凑成堆,以为是为宁儿好,不成想竟是害了她”
老夫人摇头,叹道:“齐大非偶,齐大非偶,宁儿已经不是太师府的嫡女,楚氏也落败了,她已经不配做英国公世子夫人了,别人的白眼我可以替她挡了,丈夫的轻视与冷淡却能要了她的命”
夏川萂猛然攥紧了老夫人的手掌,然后又慢慢松开,垂下眼眸,掩饰了自己。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宁儿婚后好几年都无孕信,我急的不行,英国公去找世子说了一回,两个月后她就诊出了身孕,那个时候我心下就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貌合神离,但已经晚了继业出生后,宁儿一直郁郁寡欢,等继业可以开蒙之后,她就丢下我这个老东西和继业这个小东西去了”
夏川萂心下暗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
老夫人叹道:“川川啊,你知道吗?此后十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的决定,当年我若不是那么固执,退了这门婚事,将宁儿送入寺庙做姑子,一样能保下她,说不定今日她还能陪在我身侧呢?”
夏川萂:“青灯古佛哪有红尘锦绣多姿多彩?”
老夫人苦笑摇头,道:“花花世界迷人眼,当年我何曾不是那个被迷了眼的俗人?”所以在宁儿死后,她才请旨来到了郭氏桐城老家,不愿意再看到洛京国公府那些人。
静寂良久,老夫人才叹道:“往事早已不可追,只能着眼当下了。继业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只要他活着,英国公的爵位就一定会是他的,撇过他另立他人,不合朝廷爵位继承法度,皇帝不会为英国公破此先例的,就是继业自己愿意让出爵位,别人也不会任由他活着碍眼,所以不管是他要不要这个爵位,他都得死。”
“我原本以为他的祖父我的儿子会保下他,但”老夫人讽刺道:“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跟说,继业只有留在边关建功立业郭氏才能安稳,我呸!好一个郭氏大家长,竟然以为继业留在边关就能保得性命,我这个老婆子都能想得到,留在边关只会给人更多的机会杀了他,他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呢!”
老夫人抓住夏川萂的手,激动道:“我原本都要心如死灰了,我只是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妪,怎么才能将我可怜的孙儿从凶险之地给救回来呢?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不住的询问佛祖难道这就是那孩子的命吗的时候,你来了”
“你来问我,要是在洛京建一座酒楼,需要准备些什么?”
老夫人突然笑了起来,她一面流泪一面笑道:“看到你,我就看到了继业还能回来的希望,我居然忘了,没有你提供的那些钱粮,去他战功赫赫的英国公,说不定这个时候边关还在打仗呢,那老混蛋又如何能带着战功回朝受万人敬仰呢?不要脸的老东西,他竟然一次都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这又是老混蛋又是老东西的骂自己的亲生儿子,可见老夫人心中到底是有多恨英国公保存儿孙的“万全之策”。
“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我一定要将你扶持的更加强大有力,你越强大,继业就能有更多的助力,他祖父放弃了他,但他还有我这个老妪,还有你这个后起之秀,还有整个桐城郭氏做后盾,他还有赫赫军功,他并不是孤军奋战的,是不是?”
“而我们,都不会任由他死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川川,你回答我,是不是?!”
夏川萂有些焦急的看着激动到激进癫狂的老夫人,忙拍着她的脊背安抚道:“老夫人,快深吸气,您莫要太激动了,我都听您的,您快吸口气,周姑姑,周姑姑”
在老夫人和夏川萂谈话的时候,周姑姑就自动躲了出去,此时听夏川萂唤她,忙进来与夏川萂一同安抚老夫人。
老夫人年纪大了,可不兴这样情绪激动大起大落,心脑血管会承受不住的。
老夫人好好平复了一下心绪,对夏川萂和周姑姑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夏川萂忙道:“怎么会没用呢?只要您在,我就有主心骨,您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咱们最大的助力。”
老夫人眼睛定定望着夏川萂,急切询问道:“你这是答应了?答应帮助得到国公爵位,取得他该得的?”
夏川萂只稍一露踟蹰之色,老夫人眼看就要重新激动起来,夏川萂忙道:“是,我答应了,一定帮他得到英国公爵位。”
这没什么不好答应的,她能有今天,就是郭继业开的好头,要不然,她现在也还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小丫头呢,于情于理,她都要帮郭继业变的更好。
只有他更好了,她才会平稳保住现有的一切。
唉,等老夫人仙去,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所以她才会向外找同盟,张氏就是一个好选择,有了同盟,等桐城国公府入住新的主人之后,她才能有更大的底气和筹码做谈判。
若是郭继业做了郭氏的主人,那她还担心什么啊,该她就都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至于郭继业本人会不会抢她的,应该不会吧?
她印象中的郭继业还是挺大方的,应该不会在意她这么一点财产才是。
第140章 第 140 章
其实夏川萂一开始只是打算在洛京为郭继业周旋, 通过某些朝臣上书皇帝将郭继业给调回洛京,这年头,边关大将不经皇帝调遣就私自离开视为谋反, 整个家族都要受累的。
郭继业更加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他是主将, 又不是小兵, 在遣返士兵的时候还可以贿赂上官放他归家。
所以,夏川萂的打算是, 趁着现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利用丰楼这个诱饵,钱财开路, 投资几方势力, 不管是哪一方势力上位,都能将郭继业给调回来。张氏就是她选择投资的一方。
唉,她之所以大力投资张氏支持张郡守上位, 就是期盼他有朝一日能跟新帝进言,提醒诸位朝臣,边关还有个美貌小将可以回来为新帝效忠呢。
这不,预热她已经搞起来了,张叔景手中的画像就是了。
但是,郭继业能不能继承英国公的爵位, 就不在她考虑之内了。
她想的是,只要郭继业回来,什么爵位什么家主的, 他自己就能去争取, 她只要看着就行了。
老夫人用自己的权利给了她应得的,而且还给的更多, 要求就比她的计划多了一个帮他获得英国公的爵位这一项,怎么盘算都是她更赚吧?
所以夏川萂答应的毫不犹豫。
老夫人见她答应的并不勉强,就放心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念着他的,”要不然怎么能将那样一笔财富全都送去边关任由郭继业取用,“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夏川萂故作轻松笑道:“老夫人待我已经很好了,您也说了,我势单力薄,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关键时候还要您出来做定海神针呢。”
当世能压得住英国公的,除了皇帝,估计也就只有亲娘老夫人了。
老夫人笑道:“你放心,不看着继业继承家业,我是不会闭眼的。周蔷,你去把我备好的匣子拿来。”
周姑姑看了夏川萂一眼,听令去取匣子去了。
夏川萂心里琢磨着周姑姑看她这一眼的复杂意味,听老夫人继续跟她道:“我知道你是个跟宁儿完全不同的性子,当年要是你处在她的位置,怕是现在郭氏已经是你做主了。”哪里还有什么刘氏的事?
夏川萂嘿嘿直笑:“您老说笑了。”您老是不是将我给妖魔化了?还郭氏我做主,我有那么霸王吗?
老夫人拿手指头点点她,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谦虚,唉,宁儿就是心太软了,多愁善感,所以命数才不长久”
感情我就是个心硬的家伙呗?
周姑姑带着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过来,老夫人接过小匣子,从腰间小荷包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匣子,见里面东西无误,就给了夏川萂。
夏川萂奇怪,拿起里面的东西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老夫人,这是”今天所有事情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个让她震惊。
老夫人笑了,看着夏川萂这样震惊的样子,她的笑容里不无得意,对夏川萂道:“我说过,不会亏待你的。”
夏川萂忙合上匣子,拒绝道:“这个,我不能要。”
她可算是明白老夫人为什么这么大手笔了,恐怕就是专门为这一刻做准备呢,这才是她真正的酬谢。
那什么郭氏祖地,什么丰楼,在这个面前黯然失色,甚至那块地就是特地为这东西做配的。
帮助郭继业继承爵位,完全不需要让她自立门户,她是奴婢的身份更加能保证她一心一意的为郭继业效劳。
但若是
她就必须有匹配的身份了。
如果她再全心全意的帮他,那以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光是郭继业拒绝不了,就是世人舆论也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毕竟她是这样的有情有义,矢志不渝。
老夫人推回匣子,对她道:“这是老身的承诺,等他回来,继承国公之位之后,如果你还是不愿意,你就撕了它。选择权完全在你,你不是宁儿,你不会受老身摆布的,这个,你愿意就有用,你不愿意,就没用。”
夏川萂满脸纠结的看着这个刻着龙凤呈祥的紫檀木匣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姑姑取来一个绣袋,替她将这个并不大的小匣子塞进绣袋里,挂在了她的腰间。
老夫人起身,拉着还在纠结不已的夏川萂,道:“走吧,估计张郡守已经等急了。”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罢了,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她不说,老夫人不说,周姑姑不说,这个东西就不存在。
行了,就这样办。
因为没有争议,又准备充分,交接的事办的很顺利,等到下晌,大家热热闹闹的开席宴饮,庆祝夏川萂成为一方新势力的家主。
她只是夏大娘的养女,她当然可以撇过楚氏,成为新的夏家家主了。
在酒席上,张郡守给夏川萂透露了一下金书夫婿的人选:“是老夫那次子。这个次子,没有他兄长精明,也没有他三弟的才学,但胜在人安分老实,膝下一子一女,长女已经嫁人了,长子也已经定了婚事了,金书姑娘嫁过来,无需教养子女,两人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夏川萂对张郡守说的“好好过日子”不置可否,她只是惊讶道:“居然是嫡次子,我还以为会是您的一位庶子呢。”
张郡守看了夏川萂一眼,笑道:“若是金书姑娘嫁给庶子,嫡子们可不会愿意,还是说你愿意金书姑娘嫁的夫婿前途平平最后只能分到一点家产出去自己过?”
这年头,一般家族不存在打压庶子的情况,只是放任。嫡子能有母家扶持,父族也能得到最大的助力,庶子就只能得到小部分父族的助力,然后前途如何就只能靠自己了。
如自己是个聪明有本事的,家族不仅不会打压,还会加大对你的支持,嫡子也乐意看到自己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如果自己是个没本事的,那就只能分到一点家产,安分守己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若是不安分搞事情,呵呵,也无需经过朝廷律法,族规就能自己处置了。
夏川萂呵呵笑:“只要夫妻和美,单独过小日子也挺美的?”关键得是人好,和金书一心过日子。
张郡守凉凉道:“那咱们联姻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他许出子嗣的婚姻,是为了能从夏川萂这里得到财力上的现在和后续支持,如果金书分出去过小日子去了,那张氏对金书的约束力就小了,毕竟金书的夫婿只是一个庶子,跟嫡子不争名不夺利的,人家也不缺钱,虽然张郡守是亲爹,但无欲无求,就不用看张郡守这个亲爹的脸色生活,那张郡守还拿什么去和夏川萂要钱?
如果这个庶子有争名夺利之心,抢了嫡子应有的,嫡庶颠倒,那可就家宅不宁了,为了金书,夏川萂一定会支持庶子这一方
张郡守是为求财上进来的,他可不想为以后的嫡庶之争头疼,家宅不宁,是自毁长城之兆,他今日的努力就是为了以后散家的吗?
所以,他才选了次子来联姻。
只是,夏川萂有些犹豫:“贵次子今年贵庚?”
张郡守:“吾子今年四十有一。”
夏川萂脸瞬间黑了,张郡守忙道:“你们这些小女娘年纪小小不懂事,不知道男人年纪大了才更会疼人”
夏川萂咬牙:“金书姐姐还想儿女双全呢,这”还能生吗?
张郡守:“六十老翁怀中儿,吾儿身体康健,金书姑娘定能心想事成。”
夏川萂:“这个,我再想想”
张郡守提醒她道:“吾儿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你不如去问问金书姑娘,说不得她会愿意呢?”
夏川萂憋了一下,示意张郡守过来,跟他商议道:“那啥,其实不一定非得是您的亲子,亲孙子也是可以的,真的,我保证,一分都不会少了您的。”
张郡守也跟她咬耳朵叹道:“年轻人好是好,但年轻人也年轻气盛的,未必能跟金书姑娘过到一起去。”
夏川萂顿时冷了脸色,她自家知道金书身份上有缺陷是一回事,但这样当面被人家挑剔就是另一回事了,张郡守就差明说他家孙子看不上金书了。
张郡守见夏川萂脸色不对,心下吐槽小姑娘就是难搞,嘴上还要语重心长劝道:“老夫早已经问过小儿了,他也见过金书姑娘,已经立誓会好好对她的,你不如回去问问金书姑娘,这以后日子还得是她自己过,谁都替不了,咱们在这操这许多的心,说不定最后都是白/操/了呢?”
夏川萂非常想跟张郡守取消联姻这个条件,但理智想想,张郡守说的话也有道理,万一人家老夫少妻的真能过到一起去呢?
看看自以为为郭继业母亲好的老夫人,最后还不是以悲剧收尾,到了她这里,她不能以为金书好的理由拒绝了这个联姻。
夏川萂拍着自己的良心说话,要是张郡守的这个儿子再年轻十岁,真的轮不上金书的。
唉,男人三十岁才是正当年呢。
夏川萂摔袖道:“那我回去问问金书姐姐吧。”又问:“您就没跟金书姐姐提一句?你们不是说了好一会的话?”
张郡守捋须笑道:“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怎好直接跟金书姑娘提?”
但他释放了友好的信号,聪明如金书姑娘应该已经心中明了了才是。
唉,其实选中金书也是不得已的事,谁让夏川萂亲缘淡薄呢?要不是夏川萂对金书就跟对亲姐姐似的,他是真的不想选个出身如此低微的妻子给儿子的。
谁让形势比人强呢?
丰楼说是日进斗金都是轻视了这座宝楼,它最大的作用除了敛财,就是消息汇聚,只要和夏川萂达成更进一步的联姻关系,他就可以共享丰楼的消息。
这一点对刚进京都的他来说是不可替代的。
恰好眼前这位已经打算进洛京了,有了金书这一层关系,他们以后联络也能更方便一些。
张郡守:“如果金书姑娘同意了,不如咱们选个良辰吉日,尽快让他们成婚?”
夏川萂觑了张郡守一眼,道:“我现在还离不开金书姐姐,要成婚,至少也要等到后年了。”
张郡守扼腕道:“良辰不等人啊,可不要误了好姻缘。”
夏川萂脸色更加不好了,敷衍道:“要真是好姻缘,不会挑早晚的。”
说完就不再理他,自己转身去找旁人说话去了。
她得去问问楚朗对楚霜华是怎么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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