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老夫人在听说居然有灾民进入郭氏邬堡范围之后是惊疑不定的, 灾民不像是叛军,有组织有计划的可以不惊动沿途小的乡里行军,灾民就要散乱的多, 有相当一部分灾民, 在劫掠或者遇到一个可以暂时停留的地方之后就不会再选择继续赶路, 而是就地停留下来, 或者做流民,或者落草为寇, 总之只要能活命就行。
谁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呢?
而且,灾民所到之处,不管是收留还是驱赶, 沿途郡县乡里总会有消息传出去的, 但完全没有,这五人所说的,有河南来的灾民出现在桐城腹地, 这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灾民的到来就好像是有贼寇进到了自家抢劫,老夫人自然不会放任不管的,她叫来正在组织邬堡防御战力的郭继方叫来,问他对灾民袭击围子堡这件事的看法。
郭继方对这个新消息也是心下惊疑,但他并没有猜度,而是立即跟老夫人汇报说应该派遣探子去探明虚实, 再做打算。
于是,在郭继方的安排下,出动了两个伍的战力, 分别从荆棘岭和官道两个方向出发去探明灾民的消息。
在探子派出去没多久之后, 郭选到了,他更加详细的说明了围子堡遭遇袭击的情况, 请求立即排除援兵去救援围子堡的乡民们。
郭继方让郭选再等等,现在西堡的乡民们正在以郭继方为首的郭氏族人们的带领下进行防御工事,到处都乱糟糟的,郭选的请求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郭选急得不行,到处请托要求出人去救援,为了不动摇西堡的军心,郭继方抽空跟郭选分析:“如果像是你说的,只荆棘岭一地就出现了不下五百人的灾民,而且是人人手拿武器具有一定战力的灾民,那么咱们至少也要出动五百府兵才能与之一战,是,你是说了这五百灾民被你们消灭了大部分,但你也还说了,围子堡那边新出现了三四百的灾民,而这些灾民之所以出现,很可能是之前你们遇到的那伙伏击你们的灾民逃跑之后叫来的援手,那你说,在这三四百人之后,还会不会有更多的‘灾民’隐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郭选无言以对。
郭继方继续道:“郭选,你是老人了,更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以你几十年的阅历,你来说说,什么样的灾民能有你说的这种战力?!”
“你所说的这些袭击你们围子堡的人,真的只是灾民吗?”
郭选豆大的汗珠从头从脸从脖颈上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葛老翁那里有没有想到这些,但显然,事情早就超出了他的预期和想象。
郭继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劝道:“郭选,西堡是有很多府兵,但分散在各处之后,就跟一把绿豆撒近红豆缸里一样,眨眼就见不到人了,所以,咱们人手紧张,就更加要用在刀刃上。”
郭选有些语无伦次道:“那围子堡的乡民呢?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于乱匪围杀吗?”
郭继方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不是说他们已经逃入围子岭了吗?围子岭是人家的地盘,他们进岭就跟进了自己老家一样,用得着咱们操心吗?”
郭选:“那”
郭继方:“等探子探明消息,咱们出动府兵一下子将所有进犯的匪徒都给清干净了,不用专门去救,围子堡的乡民们自然就安全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行了,你也辛苦了,回家看看家小吧。”
从大局上来说,郭继方对突然出现的灾民的处理方法是正确的,围子乡的乡民们又不是死物,等在那里等着不知道是灾民还是匪徒的人去杀,他们是会跑的,而且以那个乡老葛老翁的本事,人家还很会跑,只要把所有在西堡范围内流窜的灾民和匪徒都清理干净了,围子乡的乡民不管是在围子岭还是重新回到围子乡都可以继续安稳生活。
但郭选却觉着,自己只要没带去一个府兵去救援葛老翁他们,他就是食言,就是以后平安无事了,他在围子乡的威望也是大打折扣了。
正在郭选天人交战的时候,侦察消息的一个伍回来了,他们在官道附近侦察到了大量的灾民和土匪混在灾民中向桐城这边赶来。
郭继方一面快速向桐城郭继业那边送信,另一面则是由老夫人坐镇邬堡,他带着邬堡府兵们去南面邬堡屏障桦树林设障阻击匪徒深入邬堡范围之内。
郭继方带着府兵走了没多久,另一队荆棘岭的探消息的队伍也回来了,他们带来了更多的消息,围子堡已经被占领,疑似有围子乡的乡民在和匪徒在围子岭外围交战,具体战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为了不引起匪徒们的注意,他们没有深入围子岭。
而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离他们收到有叛军来的消息之后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叛军不知道已经到达什么地方了,但肯定也已经不远了,是以在保证邬堡防卫的基础上,老夫人只派出了一支五十人青壮队伍在围子岭附近巡逻。
老夫人的命令是,不要求歼灭围子堡的匪徒们,只要给他们造成骚扰,暂时想法子牵制住他们的人力减少在围子岭的乡民们的压力就行了。
一切等郭继方那边回来再说全部歼灭的事。
至于郭继业那边,他会在击杀叛军的第一线,邬堡这边的小意外就不要让他担心了,她会带领郭氏所有人守好郭氏大后方,让郭继业没有后顾之忧。
西堡五十人巡逻队这边,砗磲和金书、范思墨三个正在给长富的小队塞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尤其是各种防毒虫治感冒的药丸,砗磲就跟不要钱似的一包接一包的给他哥塞。
长富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斗篷,抖索着跟自家妹妹道:“这可不是给你哥我的吧?”
砗磲一把扯过来重新叠好塞到口袋里,挂在马腹旁边,道:“这是给川川的,天一天比一天的冷,夜里更冷,你要见到了她,就把这斗篷给她,披上不挨冻。”
长富无奈了:“谁跟你说咱们是去找川川的?”
砗磲不管,她道:“你们不是在围子堡那一带巡逻吗?万一呢?等咱们抽出手来定会杀光那些该死的匪徒,到时候川川就能从岭里出来了,到时候你见了她,什么都别听她的,直接带她回来西堡,知道了吗?”
长富见自家妹妹简直魔怔了,金书和思墨也都给其他人塞了满满的东西,说是给他们带的,其实都是给夏川萂带的,一个不知道跑哪里去的丫头,给他们带着这些东西不是白带吗?
哦,都是能救命的好东西,也不算白带。
长富无法,只能安慰自家妹妹和其他两个姑娘,道:“行吧,若是我见到了她,一定将你们的深情厚谊转告给她,要她不要再调皮了,赶快回家,你们这些姐姐们都在等她回家呢,行了吧?”
砗磲重重点头,肃着一张小脸跟他哥道:“就是这样!哥哥,你一定要将她找到带回来啊。”
长富都答应下来,问她:“还有没?没有咱们这可就出发了啊?”
砗磲摇头:“没有了。哥哥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我跟阿爹阿娘和哥哥们都在家等你回来。”
长富刮了刮自家妹妹的鼻子,笑道:“这才像话嘛。”总算不是一心只想小丫头了。
砗磲目送自家哥哥带着手下快马出了邬堡朝荆棘岭那边驶去,等看不到人影了,才叹道:“回吧。”
三人无言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没个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没有了往日无忧无虑的笑容。
金书最终还是忍不住哽咽道:“为什么不派人去救呢?以往老夫人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砗磲道:“川川只是一个小丫头,跟邬堡所有人的安全比起来,她”
微不足道。
范思墨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们不敢去求老夫人,但除了老夫人,她们也不知道该去求谁进围子岭救人,就只能寄希望于长富的巡逻队,希望他们在巡逻的时候“巧恰”遇到夏川萂,然后将她给带回来。
这显然是异想天开,但她们除了这么做,也不知道再该做些什么努力了。
金书走着哭了一会,哭的砗磲和范思墨心里难受极了,金书哭越发不能自己,干脆蹲在地上埋脸大哭起来。
砗磲和范思墨就也蹲在她一左一右愁眉苦脸的陪着她。
金书呜呜咽咽半遮半掩道:“要是公子”
话未说完,就被砗磲和范思墨齐齐给推搡住了,砗磲小声警告她:“你不想要命了!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别说是你,就是川川回来了也落不得好,咱们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
她们公子是干大事的人,若是她们偷偷想法子给公子送信说川川不见了,要是扰了公子的心,先别说公子那里会不会真的去救川川,只要让老夫人听到一点风声,老夫人会先要了她们的命。
金书自己捂着嘴一个劲的摇头,将所有的话都憋进心里,哭的几乎晕厥过去,被砗磲和范思墨半拖半抱的弄回了将军府。
夏川萂并不知道外头到底怎么样了,等到进岭第二日天一亮夏川萂就醒了,她让路媪带领妇人们将所有的吃食都弄熟,然后等葛老翁那边的最新消息。
等到太阳升的老高的时候,葛老翁亲自领着近百个汉子进了谷地,每一个汉子的背上都背着不同数量的猎物和工具,可见葛老翁他们除了在岭的外围做伏击之余并没有闲着。
猎物自有路媪她们去收拾,夏川萂只想知道外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葛老翁看着更老了,精神也萎靡不已,但还能撑着。
他慢慢跟夏川萂和夏大娘汇报:“昨天那真是一场险战,咱们仗着地形优势悄悄消灭了他们进岭打猎的人,到了晚间他们见进岭的人没回去,又派了两百多人进岭,但那时候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他们一进岭就遭遇了咱们的伏击,碍于天黑,他们也不恋战,就退了。幸好虎子他们带着肉粮找到了咱们,要不然,还不知道昨夜要怎么过。”
说罢,就对着夏川萂深深一礼,夏川萂忙扶住他,问道:“那您怎么今早就带人回来了?那些人退了吗?”
葛老翁喘了口气才继续道:“今早天一亮咱们就准备好继续伏击了,昨晚是因为天黑他们不敢进岭,今天天亮了,没道理他们会放过,”夏川萂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就跟咱们想的一样,一开始进岭好几百人,咱们就在树间沟壑间跟他们周旋,但中途就都被叫了出去,咱们好奇,派人跟过去一瞧,是郭氏邬堡那边派人来攻打围子堡了,他们便都撤了人去应对郭氏府兵去了。”
夏川萂高兴道:“是西堡那边的人来救咱们来了?”
葛老翁却是不乐观道:“老朽亲眼看过了,攻打围子堡的只有五十来人,虽然都骑着马穿着皮甲,但对上超过千人的土匪”葛老翁摇头,没再继续说。
夏川萂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睁着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只有五十来人?老翁您没看错吧?”
葛老翁抹了把脸,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慢慢浮现出难过,他道:“老朽比小女君更加盼望能有更多了人来救援,但确实只有五十来人。”
夏川萂不相信,她双手把着夏大娘的胳膊轻轻摇晃,小心翼翼的问夏大娘:“大娘,您相信老翁说的是真的吗?”
夏大娘将夏川萂揽在怀里,叹息道:“川川啊,咱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能有五十穿皮甲的人来救,算是郭氏的仁义了。”
夏川萂不能相信:“五十个人怎么够呢?五十个人怎么够呢,不够的,不够的”
夏大娘忙拍她的背哄道:“好孩子,不哭啊,不哭啊,别怕,大娘会护着你的,不哭啊”
夏川萂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哭了,她忙擦干净脸,问葛老翁:“老翁打算怎么办?”
葛老翁:“老朽打算带着乡人进椒山,椒山上有咱们乡人看山的小屋,在那说不定能藏一阵子。”
夏川萂点头,又问:“今天就走吗?”
葛老翁迟疑,看了眼营地里的妇孺们,还是狠心道:“现在就走。”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对葛老翁道:“葛老要不要听我说一说?”
葛老翁忙客气道:“您请讲,您请讲。”
夏川萂:“外头有府兵暂时牵制,一时间匪徒们是不敢再进岭了,二来,看老翁带来的人数,应该留了部分守卫在进岭的口子那里吧?若是真有人进岭,他们会来给葛老报信。”
葛老翁点头,道:“老朽留了百来人继续守着。”
夏川萂继续道:“三来,咱们这些人昨天这个时候找到这个谷地,满打满算也才休息了一天一夜,而且大家伙随身携带的工具几乎没有,粮食吃的也差不多了,就这么什么都没准备的继续跟着葛老爬上,一定会吃不消。”
葛老翁颔首,这些他都想到了,就问道:“小女君以为该怎么办呢?”
夏川萂谨慎道:“不如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天一亮就继续进山。您看这谷地里差不多什么都有,咱们也采了许多的长草,今天大家伙齐心协力,编一些背篓筐子篮子,将猎来的猎物和其他粮食都做熟,这样进山准备的更充分一些,您老以为呢?”
葛老翁砸吧砸吧嘴,道:“小女君考虑的比老朽周全,就按小女君的吩咐做吧。”
夏川萂:“啊?”
葛老翁笑道:“老朽逃荒了一辈子,还从没见过像小女君这样带队伍的,老朽听说了,一个没少,您都将咱们的女人孩子带到了这里,一个都没少,哦,还多了两个”
葛老翁平复了一下,继续喘着粗气沉重道:“老朽老了,一辈子也算是有些见识,知道什么样的人能信,什么样的人不能信,像您这样的人,老朽认为可信,就愿意信。”
葛老翁话说的情真意切,听的夏川萂胸膛鼓荡,热血沸腾起来。
她小脸红扑扑的漂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她压抑着升腾起来的兴奋跟葛老翁确认道:“您说真的吗?真的愿意信我?”
葛老翁郑色道:“老朽信您!”
夏川萂不由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来,前后两辈子,她还从未得到如此高的评价,这让她不好意思同时,又觉着自己十分的厉害,十分的有成就感。
她的身体里生出了满满的干劲。
夏大娘笑道:“川川,既然葛翁如此信任你,你快去跟路媪她们吩咐活计去吧。”
夏川萂忙道:“是,是,我这就去,今天一定能收拾好,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出发。”
看着夏川萂连背影都带着踌躇满志的跑去路媪那里,葛老翁笑道:“夏娘子可有什么话要吩咐老朽吗?”
夏大娘将目光从夏川萂金光闪耀的小脸上收回,直接道:“老翁可能联系上外头的伏兵,我打算带着川川寻上府兵直接回西堡。”
意思就是不跟乡民们一起走了。乡民们人数众多,还多是妇孺,五十个府兵根本没法护卫匪徒们的冲击,但只带夏大娘和夏川萂两个再加上阿大阿二他们几个,由府兵们骑马带着离开不是问题。
前提是要找到府兵接应她们。
葛老翁脸上笑容消失,夏大娘要带走夏川萂,他没有理由强留。
良久,葛老翁才道:“老朽会让人留意的,夏娘子也可派人去寻,多一个人手寻到的机会更大一些。”
他是怕夏大娘不信他,为了不让她们娘俩离开故意敷衍她。
夏大娘客气笑道:“那就劳烦葛翁了,还请葛翁不要告诉川川,这孩子重情重义,恐怕不会听老身的话独自离开。”
葛老翁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心下不由泛起一阵接一阵的苦涩来,原本以为得到了老天厚爱,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要问逃荒逃难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粮食吗?是武器吗?是足够的人手吗?
都不是!
逃荒逃难最重要的是运气!
遇到了贵人,哪里还用逃?跟着贵人什么都有,哪里还用逃呢?
经过昨天一场,葛老翁早就看出来了,夏川萂就是他们的贵人。
而现在,这个贵人就要飞了,偏葛老翁还不敢动其他心思。
从来贵人都是天赐,不是他们想留就能留下的。
第122章 第 122 章
夏川萂还不知道夏大娘打算瞒着她等待时机就带她走, 她有很多打算要做,现在就要加快进度了。
她将所有会编背篓编筐子的人都集中起来,争取今天天黑之前能编出至少一百个大的背篓出来, 其他不会编织的, 就去拔草, 编织需要用的草也是有要求的, 若是能寻到荨麻最好,将荨麻的皮薅下来能搓出麻绳出来, 也也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之一。
因为白日里烧出来的烟很可能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引来外人,是以夏川萂打算等入夜再继续烧窑炼铜。
昨天从书箱上取下来的铜皮铜锁熔炼之后也只得到了一个巴掌宽的铜片,一个半个巴掌宽一边厚一边薄的铜片, 另外就是一个差不多一个手指长半个手指粗的铜锥。
那两个铜片被打磨开刃, 然后嵌入木棍中,做成两把小砍刀,在夏川萂看来更像是一个小刺刀。
这两把小砍刀被磨的非常锋利, 削木棍唰唰的,就跟切豆腐似的,只不过可能缺少某种稀有元素的原因,还是不够硬,容易卷边,但没关系, 卷边之后可以用石头砸平磨锋利了继续用。
那个小铜锥被老陈打磨开刃之后,用布条裹了一端送给了夏川萂,要她防身用。
夏川萂把玩着这个只比她巴掌长一点的小铜锥爱不释手, 觉着布条不趁手, 就找到樱桃,将自己那个装着十几个发箍的妆奁盒子拿出来, 交给老陈道:“这发箍都是用铜丝绞成的,你把它们都拆了,将这布条换成铜丝缠上去,这样会更趁手一些。”
老陈看了眼她那些镶嵌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宝石珍珠丝带金银叶子花的发箍,砸砸嘴,道:“用不了这么多,两三个就差不多了。”
夏川萂笑道:“都拆了吧,这些铜丝说不定能派上其他用处。”
老陈捡了一个用粉色小米珠攒成的蝴蝶为主体,玉片为花瓣,嫩绿丝带做流苏点缀的发箍,笑问道:“都拆了,你舍得?”
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些发箍,外头小姑娘可能都没见过,能得到一个就宝贝的不得了,他怕夏川萂这会慷慨送出去了,回头又后悔了。
夏川萂挑眉道:“你觉着我会缺这些东西?等回头出去了,要多少就能有多少,都拆了!”
这话老陈倒是相信,以夏川萂的本事,他还真没见她缺过这些红的绿的。
老陈笑道:“行,都拆了,多出来的我给你做把弹弓,你学过箭术,玩弹弓能行吧?”
夏川萂惊喜道:“那就劳烦大伯了。”
老陈抱起妆奁盒子,豪放笑道:“不麻烦,挺有意思的哈哈。”
是真挺有意思的,这难逃的,怎么就一点都没有紧迫感呢?这丫头总是有本事给人希望和信心,让人坚信,跟着她就没什么好怕的,什么样的困难都难不倒她们。
看完兵器,夏川萂见黑丫带着一群小孩们在砸栗子,如今正是栗子成熟的季节,有些栗子自己成熟,壳斗裂开,用杆子一打就哗啦啦的从树上往下掉,然后在地上捡就行了。
但也有些还没没完全成熟,她们也等不及栗子完全成熟,就连壳斗一起打下来,然后用石头砸开带刺的壳斗,将栗子扒出来。
费事不说,还容易扎手。
夏川萂想了一计,她见营地里有很多裁好的粗树干,就让一个汉子将粗树干中间用绳子绑在一个大石头上,在树干的一头绑上一个稍小点的石头,这样一个一头重的跷跷板就做成了。
找一个石板放在绑着石头的那一端底下,石板周围垒上一圈石头做遮挡,和石板组成一个石头窝,这样一个简易的石碓就做好了。
夏川萂脚踩跷跷板的另一头做示范,只见她一抬脚,绑着石头的那头就重重砸向石头窝里的毛栗子,围着夏川萂的小孩顿时发出一阵“哇”的惊叹声。
夏川萂脚踩下,石头翘起,脚抬起,石头砸下,如此三回,夏川萂道:“看看栗子砸的怎么样了?”
黑丫当先过去查看,她也不嫌扎手,捡起一个被砸的稀巴烂的带刺壳斗,兴奋道:“烂了,都砸烂了。”
夏川萂叫了一个小孩过来按住树干的这头,叮嘱道:“你要是放下了,那边石头就会砸下,就会伤着看情况的人,有人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松开,知道吗?”
见这孩子答应了下来,夏川萂才来到这一头看了一下,果然壳斗都裂开了,夏川萂道:“这个石碓还是太简陋了,等到了山里,咱们再做一个更好的,这样栗子壳也可以轻松砸碎了,路媪她们做活可就轻松多了。”
黑丫敬畏道:“你可真厉害,懂的真多。”
夏川萂笑道:“你要是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黑丫忙大声道:“想学,我想跟你学!”
夏川萂站起身,背着手道:“那你们先把这些毛栗子砸出来吧。”
黑丫就跟小兵一样抱手学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江湖礼,大声喝道:“得令!”
然后就一把推开那个帮夏川萂按住树干一头的小孩,自己墩墩墩的砸了起来。
夏川萂扶额,这丫头不仅野,还很霸道,十分的护食。
那个被推了一个屁股墩的小孩也没哭没恼,而是来到石窝旁仔细看着石窝里的栗子,见壳斗被砸出了边缘,就道:“黑丫,你等一下。”
黑丫不听,仍旧一个劲的砸。
夏川萂道:“黑丫你停一下。”
黑丫这才停下,跟夏川萂学的一样一脚踩住那头不放。
只见这小孩捡起一跟木棍将没砸到了壳斗扒拉到窝中央,然后道:“黑丫,可以砸了。”
黑丫去看夏川萂,夏川萂点头,黑丫才又一下一下的踩了起来。
这小孩真聪明,夏川萂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
这小孩眼睛一直盯着石头窝,听夏川萂问他话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回道:“我叫小狸,我爹叫石虎。”
夏川萂恍然:“原来你是虎子家的。”
小狸是个做事很认真的小孩,夏川萂问话他就乖乖的答,不问话,他就认真看着石窝,盯着毛栗子看出壳的怎么样。
路媪和葛老翁也发现了这石碓的好用,石碓并不少见,实际上在围子乡就有一个公共木碓,但那个木碓造型大且复杂,乡人们只会用,完全没有想过可以自己做一个出来。
像是夏川萂这样三两下做个简易的出来就不可能了,主要是没有人会朝这方面去想。
在乡人们眼中,木碓属于技术活,不跟师父学上三年五载的,是做不出来的。
这就是知识的垄断和乡人们思维的局限性了。
葛老翁经过夏川萂的同意,带着汉子们做了一个主干更粗更重的木碓出来,用来砸碎猎物的骨头和栗子壳。
这样只忙了不到一个时辰,不仅所有的罐子里都熬上了砸碎的骨头汤,还收获了一小袋子的去了壳的栗子碎,可以直接入口的那种。
现在木碓正在给麦粒去壳。为了能够长时间储存,也是因为不便处理,乡人们随身带的麦子都是没有脱壳的,煮的麦饭也是带着壳一起煮的,不仅难嚼,还十分的喇嗓子。
这种带壳煮的麦饭夏川萂还没进国公府之前也吃过,但很少吃,因为这种麦饭已经属于很好的食物了,一般情况下轮不上她吃。
现在有了木碓,就可以将麦粒粗粗去壳,要是再多砸几下,能将脱壳的麦粒砸成碎粒,熬煮出来不仅好吃还省柴火,关键时候,也可以直接入口裹腹。
看着忙的热火朝天的大人小孩们,虎子找到葛老翁小声问道:“真的送小女君走吗?”
葛老翁叹道:“你可看到了,人家是贵人,不是咱们能留的住的。”
虎子一边拿着新做的砍刀削矛尖,一边示意葛老翁道:“您瞧这刀,多好使,昨晚我亲眼看到咱们的人亲手烧出来的。”
葛老翁也看着这把简陋且丑陋的砍刀啧啧惊叹道:“是把好刀,好刀!”
虎子不甘心道:“这都是小女君教咱们的,翁老,想想办法,咱们不能没有小女君呐!”
葛老翁立即虎了脸,警告道:“不许动歪心思,听到没有?”
虎子咬牙:“您就舍得?”
葛老翁狠狠搓着麻绳:“不舍得又怎么样?老天让她离开,咱们就是想留也留不住”
虎子仍旧不甘心,但葛老翁说的话他不得不听,想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但脑子里全是浆糊,要他冲锋陷阵去拼命一点问题没有,要让他想个解决问题的法子,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最终还是道:“我去看看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
葛老翁看虎子一阵风的跑了,手里还舍不得放下砍刀,摇摇头,不去多管了。
一直等到天黑,夏大娘明显的焦躁起来,因为被她派出去寻找府兵的阿大和大牛回来了,他们都说在她们之前进岭的地方守了一天都没见到葛老翁他们说的府兵经过。
夏大娘再三确认:“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你们去找了吗?”
大牛仔细回道:“我出去找了一下踪迹,并没有府兵从那个方向经过,阿大继续蹲守,我又向东寻了一里地,也没见到有马踏的痕迹,咱们见天色不早了,就回来了。”
夏大娘急的直转圈:“怎么就这么不巧,怎么就没从那个地方经过呢?现在天都要黑了,明天天亮就要走,哎,夜里就更找不到人了,唉,怎么就这么不巧你们说,能不能让他们多留一天?”
大牛沉吟道:“恐怕不会。府兵不见踪影,匪徒们说不定就要进岭,那是一千多人,不是一百人,要是那些人真找来了,这些汉子们只能拼命,所以为防万一,明天他们是一定要走的。”
夏大娘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徒叹奈何。
葛老翁这边,虎子眉飞色舞的:“可真是太不巧了,咱们的人找了一圈都没再见到府兵的踪迹,说不定转到其他地方去了?啧啧,再往南就要出岭了,咱们哪里敢出岭,只能蹲守,结果毛都没等到一根,嘿嘿”
他是真的高兴今天没再见到府兵,这样小女君不就得跟他们进山了吗?总不能他们明天都走了,就留小女君她们在这个不甚安全的谷地吧?
那他们成什么人了!
葛老翁也嘿嘿直笑,但他忙敛了神色,捣了一下笑的跟个傻狍子似的虎子,警告道:“严肃点,要是让夏娘子看到你幸灾乐祸的样子老子宰了你!”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暗笑了起来。
虎子被他一提醒,搓了搓脸转头去看夏大娘那边,顿时吓了一跳,忙提醒葛老翁:“来了,夏娘子来了。”
葛老翁顿时换成一副愁苦的老脸,起身跟夏大娘见礼:“夏娘子,对不住,您的嘱托唉,是咱们无能。”
夏大娘也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府兵行踪不定,蹲守不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唉,明天只能跟你们一起走,还要你们多照顾了。”
葛老翁忙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夏娘子放心,只要有咱们围子乡的汉子们一条命在,您和小女君安全上无虞,只是路途艰苦,要您多包涵了。”
夏大娘叹道:“无妨,只要能保命就行了,您说这些太客气了”
夏川萂见夏大娘愁眉不展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路上劳累的事,就跟夏大娘道:“乡勇们拆了两个木板车上的木板回来,等明天要是爬上实在辛苦,大娘就坐在木板上,让乡勇们抬着您,这样您就可以舒舒服服的爬山了。”
夏大娘刮她的小鼻子:“就你聪明。你忘了咱们还有马,骑马还累不着我,倒是你,我这会觉着比昨天要冷一些,说不定夜里会更冷,你将衣裳都穿上,别夜里给冻着了,这荒山野地里也没医没药的,你要是冷着了,就只能硬扛了。”
夏川萂忙应下来,去找樱桃添衣裳去了,这个时候可不兴生病,是真的能要人命的。
她要是发烧烧傻了,她宁愿烧死。
唉,说到烧傻,黑丫的弟弟这两天好好养着温度倒是降下来了,但是黑丫自己跟小伙伴们吐槽道:“以前皮的不行,打都打不到,现在叫他都不答应的,跟个傻子似的”
夏川萂怀疑黑丫的弟弟可能烧着脑子了,但她不敢说,只能叮嘱路媪不要吝啬夏大娘带来的食物,该吃吃,该喝喝,好东西吃到肚子里才是好东西,要是路上不得已丢了,才是真的浪费了。
黑丫弟弟或许有些不好,但刚生了娃娃的那两个产妇却是好的不得了,这谷地里的水潭是个野潭,里面生活着好些个无忧无虑的鱼虾泥鳅,都被捉了上来熬成鱼汤给她们下奶补身子,牛羊肉也没少吃,按她们自己说的,这两天吃的前所未有的丰盛,不像是逃难,倒像是享福来了。
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谷地有风,没有帐篷等物遮挡,对刚生产的产妇十分不友好,若是落下头疼脚疼腰疼等生产痛的毛病,那也都是没办法的事。
总比没命强。
第二日天一亮,葛老翁留下十几个汉子在岭的外围继续警戒,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吃过热乎乎的早饭,背上新编的竹篓子,将孩子和分到的吃的往里面一放,手上拿着新得的棍棒、投枪、砍刀、石头锤等武器、工具,走出了这片庇佑了她们两天的谷地,继续朝山内进发。
若是从后围子乡那边穿过围子岭进椒山并不难,因为有进山的路,夏川萂这一行穿过围子岭进椒山就十分艰难。
因为没有路。
葛老翁带着汉子们在前头找路,虎子就带着人手拿着砍刀镰刀斧头木棍等工具开路,尤其是看好是不是有蛇蜈蚣等毒虫,好让后头背孩子的妇人们好走一些。
一开始还挺顺利的,但走着走着,越进山,空气越潮湿,雾气也越大。
到现在太阳都没有出来驱散山间雾气,今天应该是个阴天。
夏川萂气沉丹田喊道:“停!”
队伍慢慢停下。
虎子逆行过来,询问道:“小女君怎么了?”
夏川萂摸了把脸上沾着的水汽,道:“看样子,可能会下雨,让大家伙披好蓑衣,以防下雨手忙脚乱,别再往前走了,先找能躲雨的地方。”
虎子应了一声,去前面将夏川萂的顾虑跟葛老翁一说,葛老翁道:“蓑衣不够,你带人先去找能躲雨的地方。”
还是夏川萂想的周到,说谷地里草多,岭上每天都有这么大的雾气萦绕,说不定会有雨,便让手巧的扎了一些草蓑衣。
因为人手和时间都不够,也就只草草编了几件,现在就要用上了。
不管会不会真的有雨,也走了一上午了,找个落脚点歇歇也成。
第123章 第 123 章
葛老翁他们临时找了一个向内凹陷的山壁歇脚, 队伍刚沿着这处壁脚停歇没多久,淅淅沥沥的山间小雨就慢慢悠悠的飘洒下来。
山壁只是微微内凹,并不能有效避雨, 但山壁上方倾斜生长的栗子树给他们做了回天然伞盖。
夏川萂伸出手臂在掌心接了一滴沁凉的雨水, 因为没有风, 所以这雨丝只是微斜, 没有飘进他们躲雨的地方,算是好事。
葛老翁感叹道:“等这场雨停, 这山间的板栗就该丰收了。”
夏川萂蹲身捡起一个被她们踩进腐殖土里面的饱满栗子,对葛老翁道:“这山里栗子长的真好,咱们走到现在我都没见到一颗花椒树, 反倒见到了许多栗子树, 怎么这山不叫栗山,反倒是叫椒山呢?”
葛老翁道:“咱们来的那年,椒山外围的山岭就已经有这么多的栗子树了, 这山再往内走,就几乎寸草不生,还是王氏在山腰山顶种活了一些花椒树,花椒金贵,便起名叫椒山,也是宝山的意思。”
哦, 原来如此。
这山间小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差不多下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停了。
雨停之后,大家也没多耽搁, 继续启程赶路。
按照葛老翁说的, 围子乡在椒山上建的守林小屋在乡里的西北面,谷地在更西面, 要去守林小屋,应该向东北方向走。
但是,重新出发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仍旧没有见到熟悉的花椒树,更没有熟悉的守林小屋,不过,葛老翁说的“寸草不生”的半山腰倒是见到了。
所谓的“寸草不生”,是说这里没有长出对人有利的植物,并不是说一点草都不长,全都是裸露在外的岩石乱石等光秃秃的现象。
实际上,这里不仅生长着矮小的灌木丛,斜坡上还开满了大片的野菊花,石头缝里也是见缝插针的长着旺盛的牛筋草葛藤等植物。
老陈带着夏川萂骑的这匹马一路上都在溜溜达达的自发寻找能吃的苜蓿草,倒是不用他们专门喂了。
只是,都没有花椒树。
夏川萂不由嘀咕:“是不是走错路了?”在山里迷路是很正常的事情。
葛老翁也担心是走错路了,他跟夏川萂道:“不如先在这处空地休息下,老朽叫几个手脚麻利的爬树上去找找方向。”
夏川萂同意,叮嘱道:“雨后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要爬树的话小心些。”
葛老翁都答应下来,队伍暂且停下休息。
夏川萂让老陈驱马继续爬坡到了一处崖边,好从高处观看此山周围地形。
山峦叠嶂,绿涛起伏,云遮雾绕,如临仙境
一句话概括,不像是有人的地方。
夏川萂仔细分辨,还问老陈:“你能分出围子堡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老陈调转了下马头,给她朝东南方向指了一下,道:“应该在那个方向。”
夏川萂疑惑:“你是怎么肯定的?”
老陈又调转了下马头,指着正南面平原洼地,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城池盘踞?那里就是桐城。围子堡差不多在桐城正北的方向”
夏川萂明白了,如果以桐城为参照物的话,围子堡在桐城的正北,那么围子乡和椒山差不多在围子堡稍西的方向,但是他们现在
“咱们是不是偏离椒山继续往西了?”夏川萂喃喃道。
老陈笑了笑,道:“跟我的判断差不多,我猜咱们现在差不多已经进了猗云山地界了。”
猗云山,正是郭氏西堡倚靠的山头。
夏川萂惊喜:“那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到西堡了?在哪呢?是不是在西南的方向?”
夏川萂干脆站起在马背上,让老陈扶住她自己转头四顾,好像这样就能让她看到西堡一样。
老陈无语道:“早着呢,猗云山是大青山的分支,大着呢,西堡建的隐秘,还不知道在那个沟沟里藏着,咱们在这里是找不到的。”
要是站在山头就能找到西堡,那就不是以防御和隐藏著称的坞堡了。
夏川萂顿时失望不已,她还以为不用人来接,他们自己就能找去西堡呢。
坡下有人在喊,应该是探方向的人回来了。
回到人群中,葛老翁对夏川萂道:“咱们走偏了,椒山在东面那个山头,咱们来了隔壁山头。”
夏川萂:“那咱们要去椒山得怎么走?”
葛老翁沉沉道:“下谷地,翻过去。”
山岭有凸起的山脊,自然也有凹下去的谷地,两个山头之间隔着的就是一个谷地,要不然就不是两个山头,而是一个山头了。
夏川萂担忧道:“不知道谷地里有什么,又下过雨,恐怕不好走。”
葛老翁颔首道:“先让人探路吧,探明了路再走。”
他们谁都没有说再走回头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就不可能再回去。
夏川萂道:“已经下晌了,不如就地扎营,等明天探明了路再出发吧。”
再走也走不了几里地,要是困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天再黑了,可就不好了,不如就在这一处还算宽敞的空地驻扎下来,明天再说。
葛老翁也觉着这样比较好,就点头道:“那老朽这就去安排”
因为今天下了雨,又是山间,水汽比在山脚谷地中的时候要大的多,也是为防夜间会再次下雨,夏川萂取消了男人们去打猎的计划。
她和葛老翁查看过地形之后,选了一个坡度陡峭的山壁。男人们将壁脚的碎石、腐殖土和草木铲平清理出来,然后点燃篝火熏烤山壁,同时这些篝火将会作为他们今天的灶膛使用,等睡觉的时候,被烤的暖烘烘的篝火下方的土地和草木灰就会成为他们休憩的床铺。
床铺选好了,还差屋顶,没有屋顶就不能遮挡山风和露水,所以,还要有人去寻找大石和可以作为支柱的粗木以及繁枝,以山壁为墙壁搭起一个长长窄窄的草木棚子。
夏川萂在空地上走了七八步,差不多有两米的距离,然后用脚划出记号出来,叮嘱男人们:“不要怕麻烦,不要怕用木材,多打几个桩,将空间隔的窄一些,这样搭起来的棚子就会很牢固,不会半夜被山风吹走。”
男人们都按照她说的做,先用石头和木头靠着山壁打桩,隔出一个个挨着的空间,然后女人们在这些隔出来的空间里燃起篝火,架上陶罐,开始做晚饭。
一捆一捆的长草和灌木被采集回来摊开在空地上晾晒,可惜现在已经是下晌了,也没有太阳,所以也只能先放着空一空水分。
人多力量大,等天黑的时候,一排以山壁为墙的低矮草棚子已经搭建好了。这一排草棚子只有差不多三十米长,因为山壁只有这么长,一共隔出了十五个单间,高度只有一米。
只搭了一米高,是因为这样可以省材料,也方便搭建,更是因为低矮稳定性会更强。
山壁长度不够,要想让他们这四百多人都能睡进草棚子里,需要将草棚子朝深里搭,但木材石材实在有限,也仅仅搭深了不到两米,挤一挤能够睡三到五个成年人。
足够了。
因为这才九月份,秋老虎还一阵一阵的,是以没有安门帘,这让这草棚子看着更加简陋了。
葛老翁摸着扎实的草棚子喜欢的不行,夏川萂却有些牙酸,这一溜的草棚子,她怎么看怎么像鸡棚,可能老家的鸡棚都比他们住的这个草棚子要豪华吧?
老家的鸡棚至少还有个栅栏,还是用砖垒的,而他们的这个,是用石头、灌木树干和草搭起来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危房。
偏这些乡民们欢喜的不得了,好像得了什么大宝贝,让她吐槽的话一句都不敢说。
只要和父母在一起,小孩子在哪里都无忧无虑的,这一个个的小单间可把他们给稀罕坏了,大人们忙着摊平草木灰铺上枯枝枯草准备睡觉,小孩子们就成群结队的在这一个个的小单间里窜来窜去,夏川萂都怕他们一个不小心撞到承重柱上将这些草棚子给撞塌了。
夏川萂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下路媪:“赶了一天路了,大人小孩都累了,先休息吧。”
她一个小孩子说着这样大人的话,怎么瞧怎么好笑,路媪却是恭敬应了下来,然后通知各家将孩子都叫回来,准备睡觉了。
夏川萂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不见半颗星斗,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才黑没一会,应该是六点还是七点?
不管是几点,都该睡觉了,躺在自家草棚子里,夏川萂闭上眼做最后的祈祷,希望今夜无雨。
但夜间还是下雨了,一滴接一滴密集的雨滴不间断的砸落在地上,让睡在草木灰、油布和枯草铺就的“床”上的夏川萂听的分外清晰,这山雨,就像是下在她的耳边一样。
夏川萂坐起,睁眼黑不隆冬的。
“川川?”
夏川萂焦急道:“大娘,下雨了。”
夏大娘轻拍她的背,道:“没事,外头有巡逻的,快点睡吧。”
这还怎么睡得着?
夏川萂试探着叫了一声:“外头有人吗?”
还真有。
一个汉子冒雨蹲身探头大声问道:“小女君有什么吩咐咱的。”
夏川萂大声问他:“外头雨下的大吗?你们淋雨了吗?有棚子塌了吗?”
这个汉子笑回道:“雨下的不大,翁老说这雨下不长,一会就能停了,小女君放心,咱们都披了蓑衣,还打了油纸伞,没淋着,棚子也没塌,也没进水,大家伙都睡的好着呢,小女君也快睡吧。”夏大娘随身带着的几把油纸伞早就贡献出去了,其中有一把就被拆出油纸,铺在了她们身下防潮。
夏川萂稍稍放下心来,又叮嘱他:“路媪那里有老姜,等雨停了你们就生火煮老姜水喝,可以驱寒。”
这汉子笑的更大声了,连连应道:“咱们晓得了,晓得了,小女君快睡吧,睡饱了才能长的高”
夏川萂:“那我睡了,你们巡逻小心点。”
真是的,不会她不长个的事被人给知道了吧?
这不可能!夏大娘不会说,温媪和刘嫂子她们就更不会说了,樱桃到现在都还不愿意说话呢,所以,真的只是巧合吧?
只是大人哄小孩子睡觉的话
带着这样的嘀咕,夏川萂重新睡了过去。
等第二日夏川萂从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虽然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但空气十分的清新,深吸一口气,浑身舒服的感觉即将要升仙了。
纯天然氧吧,就是这么棒!
他们这个临时营地选的好,雨水全朝下走,又是背靠着山壁,搭棚子的草长出半截,做了屋檐,这让他们睡觉的地方除了有些潮湿,并没有被淹。
葛老翁端着一个大瓷碗笑呵呵的过来和夏川萂打招呼:“小女君早啊,昨晚睡的好吗?”他正在吃早饭,早饭是碎麦粒、碎栗子和肉加盐熬的肉粥,香的嘞,他一连喝了两大碗都没够,这会听说他们的小女君醒了,端着第三碗就过来问好了。
夏川萂裹紧了身上唯一的小斗篷,笑道:“翁老早啊,我昨晚睡的很好,翁老睡的好吗?”虽然晒着太阳不冷,但她才起床,还是裹紧了些,不要吹了山风才好
葛老翁仰头哈哈笑道:“好,怎么不好?伸得开腿淋不着雨,睡的比家里还舒服呢哈哈哈。”看他脸上褶子都舒展开了,可见他是真的高兴。
路媪擦着手过来,说葛老翁道:“什么话非得现在说,让小女君吃口热乎的先。”
葛老翁忙道:“是,是,先去吃饭,吃完饭咱们再说。”
给夏川萂的早餐是熬的香浓的粳米粥配野鸡蛋,以及炙烤的两条用胡椒粉、花椒粒、盐和蜂蜜腌制的红肉,夏川萂已经学会不去问她吃的是什么动物的肉了,总归不是人肉。
夏大娘她们已经吃过了,只有夏川萂起的晚,一个人吃。
夏川萂扒着野鸡蛋的壳,跟陪着她的葛老翁闲聊:“你们掏到野鸡窝了?”
葛老翁喝一口肉粥,舒心笑道:“小子们闲不住,天一亮就寻着野鸡的叫声摸过去了,不成想掏了母鸡窝,正好给小女君加餐。”
夏川萂笑道:“翁老替我多谢他们。”说起来,这里所有人当中,她是最受照顾的那个,虽然在野外生活了四五天了,却也并没有真的受什么苦,走路有马,也不缺吃穿,她应该要感谢大家伙的照顾的。
葛老翁豪迈挥手,咳声道:“跟小女君教咱们的比起来,都不算什么,老朽也叮嘱了这些小子们,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带回来,献给小女君。”
夏川萂笑了起来,只当这老头是在说客气话,商业互吹嘛,她懂,她都懂。
夏川萂也适时吹捧道:“还是咱们围子乡的男人们有本事,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打猎,不管在哪里都饿不着”
夏川萂这话听在葛老翁耳中实在好听极了,男人们毕生追求可不就是这样吗?出门被人赞一声勇武有本事,回家被赞一声养家有能耐,夏川萂夸他们围子乡的男人们有本事有能耐,怎么能不让他高兴呢?
葛老翁哈哈大笑的声音都快要将昨日新盖的棚子顶上的野草掀翻了,夏川萂耳朵都被他震的嗡嗡响,不由在心里嘀咕,这老头是吃了仙丹了,不然心情怎么这么好?
两人正围着一个小火塘捧着碗笑呢,就见一个汉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大喊大叫着跑过来了。
“翁老,翁老,您快看,您快看呐”
葛老翁扭头嚎了一嗓子:“喊什么?!”声音洪亮的一点不像是个七旬老人,对了,话说这个葛老翁到底多少岁来着?他真的有七十岁了吗?
这男人跑的最快,等他跑到葛老翁跟前的时候,身后另有四五个汉子也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这男人先是手撑大腿喘了两下,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蹬腿的蜜蜂给葛老翁,喜道:“您瞧,这是什么?”
葛老翁抬手给了这汉子一巴掌:“瞧什么?你给老子瞧个死蜜蜂?”
“唉唉唉,您老怎么还急上了呢?别急啊,您听咱说啊”这汉子忙抱头鼠窜,便蹿还边不服气的嚷嚷。
这一闹后头那四五个人也跟上来了,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直接开口道:“翁老,咱们寻到走散的乡人了。”
“什么?在哪里?!”葛老翁放过那个被他追着拍的汉子,忙过来询问道。
这个稳重的汉子正色道:“不知道在哪里,但咱们见着采蜜的蜜蜂了,跟着蜜蜂,应该能寻着他们,城子和大头几个守着蜜蜂,等蜜蜂采完蜜就会跟着追过去,咱们几个先回来报信。”
夏川萂是知道围子乡还有一波逃跑的乡民跟她们这一伙人失散了的,现在这是有消息了吗?
夏川萂走过来,好奇问道:“只凭蜜蜂,你们就确定是走散的乡民吗?”
那个跑在最前面的汉子凑过来笑道:“小女君您不知道,自从大牛在咱们围子乡养起了蜜蜂,咱们好奇啊,碰到了就要看上好几回,时间长了,这家养的蜜蜂什么样,野生的蜜蜂什么样一眼就能分的出来,咱一见到那群飞来飞去采花粉的蜜蜂,就认出来是家养的。在咱们围子乡,能家养蜜蜂的,也只有小女君你了。”
夏川萂惊叹起来:“你们好厉害。”
她也算是听明白了,当时逃的急,夏大娘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丢弃行礼让人上车都逃命去,定是走散的那群乡民在混乱之中赶走了那几辆装载着她们蜂箱的骡车。
算起来,乡民们失散了已经有整四天了,这四天他们是怎么过的?他们还能打开蜂箱放蜂,是不是说明也过的还不错呢?
夏川萂都是往好处想,葛老翁却不是,他脸色凝重道:“多带些人手去找,不要走远了,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赶紧回来。”又对夏川萂请求道:“这些蜜蜂都是小女君的属下大牛养的,还要请大牛随他们走一趟,去认认到底是不是小女君的蜜蜂才行。”
夏川萂忙大声喊道:“大牛,大牛,你来一下。”
夏川萂喊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到她喊声的人将话传到大牛那里,大牛忙跑过来,问道:“川川你叫我?”
夏川萂道:“这几位大叔说看到了你养的蜜蜂,一会你跟他们一起去认认是不是?”
大牛眼睛一亮,道:“太好了,就是不是,也可以捉了来重新养起来,我正愁咱们的蜂蜜不够吃了呢。”
夏川萂笑道:“先帮着寻人吧,说不定咱们丢掉的蜂箱还都能找回来呢。”
大牛高兴道:“那感情好。”
大牛和汉子们一齐叫了人手寻人去了,夏川萂见葛老翁耷拉着脑袋不笑了,就安慰道:“您别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一会他们就跟着咱们寻去的人一起回来了呢?”
葛老翁打叠起一个笑容来,温声道:“借您吉言。还没跟您说呢,天一亮我就派了人背着干粮去椒山探路去了,等他们回来了,咱们就可以收拾收拾去椒山了。”他放眼四顾这个昨天才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笑道:“这地方不错,等有机会,咱们再来这里建座小木屋,打猎的时候可以暂住哈哈”
等到下晌的时候,跟着蜜蜂去寻人的大牛他们回来了,如愿以偿的带回了走散的一百多个乡人。
这一百多个乡人以青壮妇人和十几岁的青少年为主,个个都灰头土脸的,见到失散好几天的亲人们都放声大哭起来。
有亲人的亲人们聚在一起抱头大哭庆祝逃得生天,失去亲人的也能寻到友邻们团聚,互相说着这几天的惊险生活。
但也有哭闹的地方,一个汉子拽着一个少年的胳膊大声吼道:“你说什么?!娘呢?什么叫死了?你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咱娘死了?!”
旁边有人在劝:“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啊”
这汉子大吼道:“老子没法好好说!俺娘逃命的时候都不忘带上这瘪犊子,一样都是逃命,俺家两岁的娃娃没事,他跟俺说俺娘一个大活人没了?不行,这事没完!你给老子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老子今天宰了你喂狼?!”
这汉子暴怒不已,那个被他拽着胳膊的少年却是哭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要不是有人拉着,这个大吼着老娘没了的汉子真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宰了自家兄弟去喂狼。
第124章 第 124 章
“拉肚子?”夏川萂惊讶问道:“你是说, 大雁哥的母亲是拉肚子拉死的?”
大牛点头,唏嘘道:“是,我去的时候, 他们正用拆开的蜂箱板做棺材, 要将大雁的娘给下葬呢。嗐, 他们不懂养蜂, 蜂子在箱子里憋闷了三天又摔又惊的死了大半,要不是将蜂箱拆了, 剩下的蜂子今天也活不了。这蜂箱一拆,活着的蜂子飞了出来,让咱们给发现了。”要不然茫茫大山, 要到哪里去找人去?
夏川萂点头, 道:“蜂箱再做就行了,蜂子也可以继续养起来,大牛哥, 你想不想做个师父,教围子乡的乡民们养蜜蜂?”
虽然养蜂的方法是夏川萂教给大牛的,但其实养蜜蜂非常不容易,要 时常被蛰之外,怎么样将它们养的好怎么养产蜜多可不是人三言两语就能教会的,这些都是大牛日日夜夜自己琢磨出来的, 算是他的独家绝活,郭氏的人都要时常来请教他,对他尊敬又客气, 夏川萂不能轻飘飘的一句“去教人养蜂”就打发了他。
更何况, 现如今路媪俨然已经成了围子乡仅次于葛老翁的乡老,于情于理夏川萂都要对大牛更尊重一些。
大牛却仍是憨憨的, 他道:“川川你怎么说,咱就怎么做,你是想要围子乡的人养蜜蜂吗?他们多一项手艺也成,你也能多些进项。”
上次因为一点蜂蜜夏川萂差点被人说成“偷盗”的事大牛知道后很是生了一回闷气,以至于后来郭氏的人来问他养蜂秘诀,这个憨憨就直接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你去问问公子,公子要是让我跟你说,我就跟你说。”
人家问他为啥,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跟人说了?
他就说:“万一我告诉你别人再说我泄露了郭氏机密呢?会被打死的!”
很让人无语的同时也都哭笑不得,说他憨,听不懂人话,不懂人情世故。
还是郭继业后来特地明确了大牛自己养的蜂子产的蜂蜜都归属于夏川萂,大牛才又开始继续跟人讲怎么养蜂了。
经此一事,大牛也将郭氏和夏川萂分了开来,郭氏是郭氏,夏川萂是夏川萂,既然他们一家都归了夏川萂,那么他以后只听夏川萂一个的就行了。
夏川萂想扩大养蜂规模,他是赞成的,谁还嫌钱多呢?只要对外说是他养的蜂子太多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就雇佣围子乡的人来替他放蜂就行了,产的蜜和蜡就都还是夏川萂的。
夏川萂强调道:“是你做人家的师父,传授一门手艺的师父!不是随便教一教就行了,也不是谁都教,你要在他们当中仔细挑选一番,挑出你看的上的,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徒弟,你就是他们的师父,他们要听你的话,孝顺你,给你干活。”
大牛嘿嘿笑了起来,挠着后脑勺,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又凑在她耳边小声问到:“川川你有看中的人吗?我收来调/教好了给你做个使唤小童怎么样?”
夏川萂:“你先教着吧。”
心下嘀咕,到底是谁说这个大牛哥憨的?
再看看在乡民间挥斥方遒总领全局的路媪,又觉着理当如此了,有这样的母亲,自然是没有真憨的儿子。
夏川萂叫来葛老翁、路媪以及几个打猎的、探路的、伐木的、垒窑的、寻找水源的等进行其他活动的头头们,宣布了两件事情。
一是从今往后到出岭回家之前,每一个人喝的水都要是烧开过的白开水,在外奔走的人也要注意,如非必要,尽量喝热水,不要喝生水,避免引发疾病。
二是大牛打算收几个徒弟教授养蜂的技艺,问问围子乡的人有愿意跟他学的吗。
夏川萂话说的很客气,她道:“大雁母亲实在可惜,明明逃得生天,却败在一口水上,咱们要引以为戒,能不喝生水就尽量不喝”
这一点完全没问题,葛老翁他们更加在意大牛收徒的事。
被叫来开会的汉子和女人们都眼睛盯着葛老翁,要他说话。
葛老翁心里也跟有猫爪子在抓一样,他小心道:“咱们都晓得喝生水的坏处了,以后都听话喝热水,只是,小女君真打算收徒吗?”
夏川萂纠正道:“是大牛哥收徒,不是我收。”
葛老翁忙道:“是,是,是大牛收,不是小女君收大牛真能收徒教养蜂?”问的还是夏川萂。
谁不知道大牛是夏川萂的人啊,大牛会养蜂也是夏川萂教的,不问她问谁?她不发话去问大牛他敢同意不?
夏川萂很干脆道:“是,大牛哥会收徒教养蜂”
话未说完与会的男人们和女人们都欢呼起来,夏川萂忙道:“要挑选啊,只收能学的会的,不是所有人都收的。”
葛老翁他们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学不会咱也没脸继续做人徒弟啊。”
看着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的男人女人们的背影,路媪感叹道:“原本奴婢还发愁怎么治服后来加入的百来号人呢,小女君一句话就将所有的人心给聚齐了。”
养蜂可是郭氏不传之秘,除了郭氏当家人发话将技艺传给谁之外,就只有夏川萂可以选择教谁不教谁了。
只要掌握了养蜂这一项技艺,以后就算是隐在大山不出去,这些乡民们也饿不死了。
还搞什么鸡毛蒜皮的心思啊,好好讨好小女君将手艺学到手才是正经啊!
路媪这是将夏川萂当老谋深算的谋士了,心下越发敬畏,但其实夏川萂是真的是在为以后打算而已。
人多力量大啊。
前路茫茫,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再发生什么,可能明天就出去这大山了,也可能明年都出不去呢?
总不能干等着吧?得做好以防万一的打算。
现在还是九月份,蜜蜂还能再采一阵蜜,再多等几天,天冷下来,进入深秋,花朵都谢了,蜜蜂也开始准备过冬了,再想养蜂就得等明年了。
再落雪之前,他们应该还能再收获一批蜂蜜吧?
当然,大牛说的培养几个自己人也可以顺便看一看,真不是她心眼多啊
夏川萂努力正色道:“我要是说我只是无心之举,路媪您相信吗?”
路媪给她行了一礼,忍笑道:“小女君说是什么,奴婢就信什么。”
夏川萂无力道:“您去忙吧,替我向大壮嫂问好。”大壮嫂虽然是孕妇,但不曾闲着一刻钟,她深藏不漏的有一手庖厨上的好手艺,就跟在刘嫂子身边打下手给夏大娘和夏川萂做饭。嗯,那蛇羹就是她炖的,给夏川萂吃的炙肉也是她做的,鲜嫩又美味。忽略食材的来源,夏川萂真的很喜欢吃她的手艺。
路媪信不信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力量壮大了,而且大家都一条心的奔日子,快乐冲满希望的氛围蔓延开来,就连失去母亲的大雁都不再悲痛。
因为他的娘子大雁嫂手轻,第一次就成功将子脾在嗡嗡飞的蜂群中从蜂箱中取了出来,被大牛赞有养蜂的天赋,成为了他的弟子之一。
大雁抱着儿子揽着媳妇一脸傻笑含泪接受众人的恭维和祝福,前路是好的,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营地里多了一百多号人,要忙的自然有很多,夏川萂找到葛老翁,问起另一个让人担心的事:“您说去椒山探路的人今早天一亮就出发了,现如今太阳都要落山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葛老翁沉吟道:“咱们在山里行走,三五天不回来都是常事,要找路得更麻烦,小女君无需担心,他们都带足了粮水、弓箭刀斧,只要不遇上土匪和狼群大虫野猪这等猛兽,人就没事,说不定明天就能回来了。”
狼群和野猪群嘛,今春的时候已经被郭继业带着人手给剿灭了,一年都没发现大形野兽的痕迹,所以他认为椒山除了人之外,很安全。
夏川萂看了看其他忙活的人,让葛老翁蹲下他们说悄悄话。
夏川萂小声道:“我还有一个担心,围子乡去椒山是有路的,您说,土匪会不会顺着这条路去椒山?”
葛老翁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夏川萂继续道:“现在是秋天,花椒可以采摘了,土匪们会不会去椒山上收花椒?”
是不是很有趣?做土匪的也会做劳动自己上山去收花椒?
但你要知道,人家在做土匪之前也是地里刨食的农夫,怎么就不能自己去收花椒去了?
白得的,为什么不要?
花椒可值钱嘞!
葛老翁一拍大腿,咬牙道:“老朽这就再派人顺着痕迹去寻人,看看能不能把人找回来。”
夏川萂仍旧担忧道:“走夜路会不会不安全?要不等明天再去?”
葛老翁沉声道:“等不得,今天是个大晴天,天上没有云遮挡,月亮星星都能照下来,带足武器和火把,走夜路不成问题。”
夏川萂:“一定要小心啊”
葛老翁派人去椒山的方向找去探路的人,等到第二日晌午的时候,人终于回来了。
只不过,人人背上背着一个大背篓子,看着沉甸甸的。
葛老翁喝虎子迎上来问道:“回来了?路上没事吧?”
去找人的一个汉子笑道:“没事,听您老的,咱们寻着踪迹去找人,找到就回来了,路上没遇到其他人。”
葛老翁沉着脸问去探路的人,道:“寻到椒山了吗?什么情况?”
去探路的一个汉子脸垮了下来,抹把脸上的汗回道:“寻到椒山了,咱们原本还想去小屋看看,我记得小屋里有弓箭和镰刀,想取回来用,但花椒被人采了。”
虎子跺脚骂道:“定是那些天杀的土匪!”
另外一个汉子也恨声道:“咱们猜也是,就悄悄摸过去远远看了下,得有几十号人在采椒,咱们不敢惊动他们,就走了。”
葛老翁点头道:“你们做的对,要是惊动了他们,你们就回不来了”
马全掀开一个背篓上盖着的野菜,好奇问道:“你们背的什么回来?猎物?”
原本一脸恨意的汉子立即展颜,也掀开一个背篓上的野菜憨笑道:“咱们赶一赶,原本该是昨晚就能回来的,这不想着小女君会烧炭,咱们就转道去了石头山,采了这些黑石回来。”
石头山?
石头山是个什么鬼?
后来去找人的一个汉子也笑道:“咱们看草地上的踪迹不像是回来的样子,原本以为他们是遇到追击,寻着踪迹找过去,谁知道竟是去采石去了。你们瞧这篓子,还是现编的,一点都不结实,路上还散了回架,咱们现又搓绳子给绑了一回,要不然早回来了。”
夏川萂探头去瞧,呃,她也没比这背篓高多少,根本看不到背篓里有什么。
虎子哈哈一笑,将一个背篓拉到一处平整的空地上,一推,哗啦啦淌出来一堆拳头大小的黑石头,正是煤炭。
其他人也纷纷将黑石倒出来,堆成了一个小山,在太阳下闪着金属的光芒?
金属?
闪光?
原煤有这么闪吗?
葛老翁见人都回来了,他还有其他事要忙,烧煤之类的事就交给虎子看着办,自己便先离开了,留下夏川萂和虎子他们一起。
夏川萂蹲身捡起一个黑黢黢的石头对着太阳光线仔细观看,除了黑,除了闪,并没有看出什么其他来。
虎子看着五大三粗的,一直在和其他人说话,但他留了一只眼睛在夏川萂这里,他见夏川萂对着一块石头看来看去,就过来蹲身问道:“小女君可有看出什么不妥吗?”
夏川萂沉吟道:“你打盆水来我洗洗看。”
不等虎子吩咐,一个汉子转身快步端了一盆水过来,虎子接过夏川萂手中的石块,投在水里好好洗了一下,还在衣襟擦了一下多余的水分,然后递给夏川萂。
经过水洗之后,石块表面沾着的泥巴和黑煤被洗去,露出黑中泛灰,灰中泛青的金属色泽来。
夏川萂惊疑不定的接过这块看着和其他煤炭没甚大差别的石块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又从煤块堆里巴拉出了几块,虎子照样在水盆中洗了一下,摆放在地上。
夏川萂捡起两个同样色泽的石块相互敲击,有金石之声发出。
夏川萂想笑,又怕太不稳重了,就努力板着脸,但她又实在太高兴了,脸上肌肉自然向上扬起,大脑却要给肌肉下命令不许动
她这一会笑一会不笑一会又想笑努力不要笑的怪模样看的人一头雾水,虎子小心开口询问:“小女君?”
夏川萂张口欲要回答,出口的却是“哈哈哈”的大笑声
算了,不忍了。
夏川萂一面开怀大笑一面对虎子他们道:“这是铁矿石啊哈哈哈哈”
虎子他们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不明白这什么“铁矿石”有什么好笑的?
这“铁矿石”是什么好东西吗?
虎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把玩着一块洗出来的石头,好奇问夏川萂:“这什么铁矿石是一种宝石吗?”
夏川萂:“啊?你们不知道铁矿石?”
虎子他们都摇头。
夏川萂指着一个汉子手间拄着的一把钁头,道:“你们那钁头就是用铁锻造的,这铁矿石就是出铁的。”
这汉子也惊疑了,道:“这是咱们从郭氏那边赚的,您说这钁头就是用这铁造的?不是恶金造的吗?”
郭氏开春挖渠修路,允许他们围子乡的人去做工赚粮赚钱,他咬牙去做了两个月的工,赚回了这把钁头,宝贝的很。
夏川萂一拍脑门,瞬间在脑门上印上一个黑印子,瞧着就跟印堂发黑了一样,她笑道:“瞧我,你们都管铁叫恶金的,这恶金就是铁”
还不等她进一步解释什么是铁以及铁的用处,就见虎子着急忙慌的找来问去:“谁有帕子,哎呦谁有干净帕子”
这几个汉子也顾不得听夏川萂说话了,忙纷纷拉着最近路过的几个妇人娘子,终于借来了一个还算干净的手帕,又有一个汉子早就端了另外一盆清水过来,虎子打湿了帕子,在夏川萂目瞪口呆中给她清擦额头。
湿漉漉的粗布滑过她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然后就见眼前的大脸长长舒了口气,喃喃道:“干净了。”
夏川萂不明所以:“怎么了吗?”说着就用手掌摸了一下,又是一个黑印子印了上去。
虎子简直要哭了,忙制止道:“别,您可别再摸了,黑,黑”
他可不敢说夏川萂“印堂发黑”,不吉利,他只能手忙脚乱的继续给她擦干净,眼睛还一个劲的朝她手上瞧。
视线下垂看看自己黑黢黢的手掌,夏川萂“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自己给自己额头盖了一个黑印子,那不就是
确实不好看。
虎子见她笑的没心没肺的,就劝道:“小女君啊,您想做什么吩咐咱们就行了,不用自己上手啊,快洗洗,洗的白白嫩嫩的多好看。”
夏川萂在汉子们戏谑的目光下洗干净手,笑道:“行,你们来。你们把这些煤都装进背篓里,带去水边都洗一洗,将这种颜色的石头挑出来,我有大用。”
“好嘞!”
“您瞧好吧”
其他汉子依言将煤都给重新装起来,虎子仍旧蹲在夏川萂身边,问她:“您这是要炼矿吗?”
夏川萂笑道:“试试看能不能炼出来,你们不是垒了好几个窑吗?正好用上。”
虎子就嘿嘿笑了起来。
夏川萂教他们围子乡的人炼铜,他们可都稀罕坏了,一到这里就没忍住四处找泥垒窑烧了起来,昨天垒的窑都烧裂了,他们就有人猜是土不行,就四处找黏性更高的黄黏土,又给重新垒了几个新的出来,这回就没再烧裂了。
虽然没有多余的铜给他们烧了,但看着这么几个新垒砌来的窑,他们心里舒坦。
夏川萂道:“这回得先将矿石敲碎,最好捣成粉末才能行,走,咱们去找老陈借斧头去,再去问问路媪可还有带着的石灰石”
石灰石可是个好东西,放在火力烧一烧,烧成生石灰,然后放在水里搅拌成石灰水,洒在营地四周可以杀灭大部分虫子,他们在谷底里的时候,在黑丫的带领下采了许多回来,随身携带,就是为扎营的时候准备防虫用的。
她早该想到的,椒山为什么只长花椒?为什么这漫山遍野的栗子树长的这么好?还有野菊花,苜蓿草,葛藤
这些要算起来,这些植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它们都嗜铁。还有发现的煤矿、石灰石这些品质不算好的矿物,也都是铁矿的伴生矿。
她早该想到的,每年八月十五她都要早一个星期回老家,是因为老家的月饼特别好吃吗?
不是,是因为她可以去家乡风景区游山玩水采栗子摘柿子啊。
她们老家那一片山区,据说刚解/放那会就是个铁矿区,只不过不是富矿,而是一座贫矿杂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后来改革开放,倡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她老家那附近的山就都被保护了起来,当地政府封禁了铁矿区不再开采,而是将之开发成了风景旅游区,用品尝当地山区农家美食来吸引游客消费观光
嗨呀,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看看这片山区,跟她老家是多么的像啊!
都长栗子,都长花椒,只不过她们老家大力推广种植板栗,好获得巨大的经济效益为老百姓创收,人家王氏大力种植花椒树,那也是为了获得巨大的经济效益为王氏创收啊。
殊途同归了都,她怎么就这会才想到呢?
真是太不应该了,她真是猪脑袋!
夏川萂跑来跑去的打算带人用土窑炼一炉生铁出来,葛老翁却是和夏大娘愁坏了。
葛老翁垂头丧气道:“椒山回不了了,咱们的家被占了。”
夏大娘脸色奇差,她月信来了,荒郊野地的简直糟糕透顶。
夏大娘道:“老陈跟我说,这里差不多就是猗云山了,不如派人向西面去寻一寻西堡?”
葛老翁其实心里已经对郭氏不报什么希望了,这会外头指不定怎么样了,郭氏还会想着他们?
但夏大娘这样说,他也不能拒绝,就道:“放心,老朽这就派人去西面山里寻,花上功夫,总能寻到的。”
夏大娘点头,道:“有劳。”
她的长处在看人买人调/教人,不在野外生存,是以除了想着去寻西堡回家,她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办了。
葛老翁讷讷回道:“应该的。”
葛老翁见夏大娘萎靡的闭眼休息,就知趣的离开了,他想去找夏川萂说说以后的打算,但见夏川萂兴冲冲的给人分派活计围着一堆黑石头忙的不亦乐乎,就不忍心去打扰。
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小孩子,正是好玩好动的时候,难得见她这样开心,就让她多玩一会吧。
葛老翁在这个不大的营地里四处转了一圈,没人敢指使他干活,也没人敢跟他逗趣说话,无法,他就拖来一捆粗麻条,找了个有太阳晒的地方盘腿坐下,伸出一条干瘦的腿,撸上裤腿,在掌心“呸”了口吐沫,开始在腿上搓麻绳。
搭在腿上的两股麻条,在手掌的搓动下滚了起来,卷起了腿上的汗毛——
“嘶”
长舒一口浊气,心口的那股子无处宣泄的憋闷感顿时散了开去。
唉,不管了,老了老了,想不动也干不动了,都交给年轻人去想去干吧。
第125章 第 125 章
看着眼前混做一堆的灰不拉几的生铁渣渣, 夏川萂有些神游天外。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一百来斤的铁矿石到底能出多少生铁?一斤?半斤?还是二两?
是矿太贫?还是冶炼的方法不对?
算了,搞不清就不搞了, 就出了这么一点矿, 她想要打个铁锅得猴年马月去, 不过, 有一点很让她意外,那就是他们得到了一些脱硫脱焦后的焦炭, 至于是怎么得到的,她就拿不准那个度了。
落日晚霞中,夏川萂坐在一个小石块上, 捏着一个山鸡腿啃一口看一眼堆在一起的生铁渣渣和焦炭渣渣, 打消了炼铁的热情。
等啃完鸡腿,夏川萂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她环顾一下拥挤的营地,问葛老翁:“咱们接下来去哪里?”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半腰平地上吧?天一天比一天冷了, 总不能露天过冬吧?
葛老翁咳声叹气道:“老朽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但老天好似专门跟他们对着干一样,走到哪哪受阻。
葛老翁见夏川萂沉默下来,就安慰道:“老朽已经派人去往西找郭氏西堡去了,等上几天,说不定就能找到了呢?”
夏川萂摇头:“咱们不能将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寻找上。”
葛老翁:“那要怎么办?”
夏川萂:“这里不能长住, 地势危险不说,用水打猎生活都不方便,如果能找到一处水源, 趁着天还暖和, 咱们在岸上空地建上几间茅草屋,也可暂时安顿下来。”
葛老翁眉头拧的更紧了, 道:“小女君是说,咱们就在这山里安家,不走了?”
夏川萂:“如果围子堡肃清,外头安全了,咱们自然还是要出去的,只这又是土匪又是灾民又是叛军的,实在不好预料外头世道如何,咱们不能就这么什么都不做的等下去,做好长远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得先让娃娃们都有个挡风的屋子住,要不然等天冷了他们受不了的。”
葛老翁点头:“都听您的吩咐。老朽这就安排人手,明天天一亮就出发找能安家的水源。”
葛老翁是舍不得围子乡的,他是想在山里躲几天就再出去,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但夏川萂话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外头乱一天他们就在山里什么都不做的等一天吧?
还是要做长远考虑的。
夏川萂才忧虑天要变冷了,夜里就起了山风。
等天亮起来,意料之中的许多小孩鼻孔下面挂上了鼻涕,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前日那场秋雨下下来,就像是一个信号,天气是真的一天比一天冷了。
夏川萂心下焦急,不想待在营地里无所事事,她让老陈骑上马带上她去视野开阔的山顶转悠,想要寻找能安顿他们这一行五百多人的谷底。
水往低处流,能有河水流淌的一定是谷底,从高处往下看,总能更容易寻找一些。
一连换了两个高地,都没能见到有开阔的谷地,夏川萂有些丧气,老陈见她蔫头蔫脑的,就道:“去西面山头看看?”
夏川萂疑惑:“西面山头?那得越谷吧?”
老陈:“不用,转过半山腰就是,我打猎的时候发现的。”
夏川萂无可无不可:“那就去看看。”
老陈带着她围着山腰转了半圈,然后穿过长满了灌木和一种矮小的树木的林子,果然一个不高不陡的山头露了出来。
他们登上这个山头,放眼四顾,有一片还算宽阔的谷地映入眼帘。
夏川萂挑眉,指着那个谷底问老陈道:“你觉着那里可以暂居吗?”
老陈摇头:“没去过,看着都是草,不知道有没有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湿地,湿地的话就不能住人,有毒虫,人也容易生病。”
夏川萂点头,道:“回去吧,派个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夏川萂原本打算派人去这个谷底查看一番,等她回去后,早上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两个。
这个人正在跟葛老翁和路媪汇报,见到夏川萂回来,就等了等,重新跟她汇报了一回。
汉子兴奋道:“咱们从西面谷底寻着水源找过去,绕过几道弯,寻到了一条丈宽的河”
夏川萂眼睛一亮,忙问道:“水深吗?河岸窄吗?”
这汉子笑回道:“水有小腿深,河岸一开始是窄的,还有一段是下水趟过去的,但也就淌了半里地,就出现了一个山谷。这处山谷不大,但缓坡上有黏土,可以夯土打墙,高地不渗水,全哥觉着可以住人,就让咱们两个回来报信,问选那里能不能行。”
葛老翁当即拍板道:“我亲自去看看,虎子你守好营地。”
夏川萂没不自量力的要跟着去,她道:“带几个会烧窑的过去,先起一炉窑试试土的黏性强不强。”
虎子好奇问道:“咱们还要炼铁吗?”
夏川萂:“不,咱们烧砖。”
虎子震惊:“啊!”
夏川萂思虑道:“夯土太费时费力了,用砖和黄泥垒的话,只要烧出足够的砖,垒房子就快多了。”要是不对地基做过多要求的话,只要砖够人够,一天就能起出十几座三室一厅不成问题。
葛老翁他们当然知道砖房的好处,但砖可贵,能有夯土茅草屋住就很不错了,哪里敢想住砖房呢?
虎子眼睛放光道:“小女君干脆跟咱说说怎么垒这砖窑,等到了地方让他们连夜垒窑试一试能不能行?”
那几个垒窑自认已经是个熟手的汉子们也都凑过来,竖着耳朵听夏川萂讲。
夏川萂:
“我只知道一些,究竟怎么样我也没见过,更没垒过,我也没把握到底能不能烧出来,你们还要多试一试才行。”
虎子笑道:“咱们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您只管说,剩下的都交给咱们。”
夏川萂就先将她记忆中烧砖的大体流程给说了下,原本她觉着听简单的流程,说着说着她更加拿不准起来,但那几个有了烧窑经验的人却听的连连点头,还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们听到的和她说的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又是一夜过去,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个汉子浑身露水的回来通知大家:“翁老说那是个好地方,要咱们赶紧收拾东西都过去帮忙?”
虎子更关心另一件事:“怎么样,窑能烧起来吗?”
这汉子咧嘴大笑道:“能烧!咱们一宿没睡连夜垒了一个半丈宽的土窑出来,烧了一个时辰都没裂也没塌,我来的时候全哥正带着人做砖坯呢,嘿嘿,说不定等咱们到了,就能有青砖盖房了!”
虎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那个好地方去,连连催促路媪道:“快,快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过去。”
路媪安抚笑道:“哪里有这么快?听你说的那地方可不近,还要涉水,咱们拖家带小的天黑之前能走到就算是好运了。”
虎子:“那怎么办?”
路媪:“你别急,烧砖耽误不得,你这样,分三百青壮出来,你带着小女君和他们先过去帮忙,我留下,剩下咱们这边可以分批再过去。”
虎子皱眉:“走了三百青壮,留下的都是弱小,这怎么能行?”
路媪:“咱们在这住了这么几天,安全上无虞,你们先走,你们先走,咱们随后跟上,不会出问题的。”
虎子去看夏川萂,夏川萂也道:“咱们只是把能干活的先带走,留下几个身手好的做护卫,我也觉着不成问题。”
夏川萂和路媪都这么说,虎子也不再犹豫,当即拍板,让身上有把子力气的,包括十多岁的少年和孩童,带上能带的东西,随他立即出发去那片新发现的谷地。
就像葛老翁说的,新寻到的谷地的确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不说,关键是安全,在这个基本上没有路的年代,来到这里,就像是来到了一个封闭的世外桃源,好好经营下去,自给自足不成问题,几十上百年后,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个他们自己的桃花源呢。
在没有机械的年代光靠一双手一根钁头开发一块新地艰难可想而知。但对围子乡的这群人来说,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先放开手脚建造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才是最重要的。
夏川萂其实是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但她“见多识广”,有些弯路就可以在出现苗头的时候纠正过来,这让他们造泥坯烧砖起地基的速度加快不少。
等到最后一批妇孺带着家当过来的时候,五天已经过去了,原本青绿一片高出河岸两米多高的半坡腰地上,横空出现一个宽三十米长逾白米的平整场地,都是他们这五天日以继夜的一点一点铲、一点一点刨出来的。
场地的一头垒着高高的砖垛,场地的另一头已经用青砖打好了一层地基,就等开始在地基上垒墙盖房了。
在这个广场再往上西南角,则是分布矗立着几座有大有小完全不一样的砖窑,之所以没有具体的数字,是因为有些窑已经废弃不用了,有些窑还在垒盖过程中,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投入使用。
有一个专门烧窑的小组吃住都在这里,专心研究怎么烧窑,已经进入痴迷状态了。
分派人手安置营地路媪已经经验丰富了,她能将所有人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夏川萂一点都不用操心这些,她现在一心想将火炕给捣鼓出来。
夏川萂之所以坚持要在地基上铺地砖,是想建烟道通地暖,这样他们这个冬天取暖的成本将大大降低,就是没有棉衣穿没有棉被盖他们也能挨过冬天。
她带着人已经试了好几天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要烟道长度超过两米,烟就不听使唤了,不是回烟将火憋死,就是跑的太快存不住热量。
夏大娘来找她的时候,夏川萂这灰头土脸的蹲在烟道里找原因,其他给她打下手的汉子们则是噤若寒蝉的在另一个空地上悄咪咪的夯泥砖做炕板,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炕板是架在烟道之上做支撑的,需要比烟道宽,得用黏土和草屑和成泥,将四块青砖黏在一起,阴干,能够承受一定的摔打和重力抗击之后,才是一块合格的炕板。
夏川萂找不到失败的原因,一身的低气压,看到她的人都不敢去招惹她,但这个人不包括夏大娘。
夏大娘看着浑身□□子的夏川萂,不由皱眉嫌弃道:“你这是爬烟囱去了?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都比现在干净多了”
“烟囱!我怎么没想到,烟囱啊,装烟囱啊!!”夏川萂突然大声叫喊了出来,打断了夏大娘的话。
夏大娘看看跟魔怔了似的大喊大叫叫人来做烟囱的夏川萂,忍了忍还是过去拧着她的耳朵咬牙道:“你说,你多久没吃饭了?你都不饿的吗?啊?!”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啊”夏川萂踮着脚捂着被揪住的耳朵,一面给人使眼色一面求饶道:“好大娘,我再说两句,再跟他们说两句就去吃啊。”
夏大娘只能恨恨放手,催促道:“快去,说完就跟我去吃饭”
虽然火炕做成功还要更多的实验,打好的地基上一圈矮墙已经垒起来了,跟住在半山腰的营地时一样,先做好隔断上头搭上树枝野草等做遮盖,铺上草木灰晒干的枯草等物,就可以住在里面了。
等到第二天,掀开临时的草木盖子,可以接着往上垒。
同样是为了节省砖料,也是为了稳固性,新盖成的房子不高,应该有两米吧?是用横木支撑做成的平房,不是常规的三角屋顶,因为他们缺少可以做房梁的大木。
但也不是一百八十度的平角,而是中间用砖头垫高,然后一层树枝一层枯草这样搭上三层,做出坡度来,好倾斜雨水,如果冬日下雪的话,也好除雪,不至于给屋顶增加太多重量。
正当夏川萂他们不知日月的忙着建设新家园的时候,有人找来了。
听到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夏川萂耸然一惊,不是说这里是封闭的河谷吗?怎么会有人闯进来?
夏川萂:“知道是什么人吗?”
来报信的汉子一脸的惧怕:“不知道,都穿着甲衣带着刀剑戈矛,虎老大带着咱们的人拦着不让他们进来,不知道是不是打起来了。”
夏川萂:“我去看看。”
这汉子忙拦住她,道:“虎老大要咱来保护您的,小女君您不能去。”
夏川萂正色道:“这里是郭氏的地盘,除了郭氏的人,我想不出来还会有谁能穿着甲衣全副武装的找过来。”
这汉子一听到郭氏,就怔愣了一瞬,让夏川萂逮着机会跑了出去。
汉子忙追了出去,他倒不是追不上夏川萂,而是不敢违逆她,只好一路叫着“危险”,一路劝说夏川萂不要过去。
对峙的地方在河道边,一看就也是顺着河道找过来的,夏川萂也没真没脑的就冲到来人面前,而是趴在土堆后头往下面看。他们新建的家建在高于河道的半腰处,可以居高临下的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现在是虎子正带着几十号人气势汹汹的和对面二十个穿甲衣带头盔手持戈矛得人对峙。
看来人那一身装扮,夏川萂心先放下了一半。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有人在头盔,为首一人突然转头看了过来,此人虽然为首,但并没有穿甲衣带头盔,是以他转过头来,夏川萂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夏川萂也不躲藏了,露出身形高声喊道:“乌大哥,误会,是自己人,乌大哥,咱们都是自己人呐!”
夏川萂激动的差点滚下山坡去,等她到了乌疾面前,早就蹭了一身的泥,瞧着跟个泥猴子一般了。
但她笑的非常开心:“乌大哥,你好呀,好久不见,你还认得我吗?”
乌疾抱臂斜眼看这个丁点大跳脚跟她打招呼的小丫头,问道:“你谁啊?”知道他姓乌,难道真是认识的?
他认识这样乌不溜秋又机灵的上天的小丫头?
夏川萂脸上笑容僵了一瞬,立即继续大声道:“您忘了,今春您和乌大匠来围子堡和公子会和,乌大匠和徒四寒暄的时候,您就跟在身旁的,我也在,我就站在徒四身边,徒四还跟乌大匠介绍我了呢,您忘了?”
夏川萂说的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具体人和事都说的清楚,乌疾长长的“哦~~”了一声,在夏川萂已经裂开嘴笑的笑容中凉凉道:“不记得了。”
“你!!”夏川萂气急,认为这个乌疾是在耍她玩,不由激动的指着他的鼻子喊道:“你竟然不记得了!当时徒四可是说了,我是公子最看重的侍女,他说这话的时候你还看了我好几眼,我记得你,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夏川萂气的脸都红了,要不是限于身高,她那沾着黑灰和泥土的手指头一定会戳到乌疾的脸上,虎子怕乌疾恼羞成怒再给她一下,忙上前抱住她,将她给带回了自己队伍中。
乌疾却是掏了掏耳朵,恍然大悟道:“哦哦,我记起来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公子身边特别有名的侍女,叫叫童川的那个是吧?”
夏川萂更加暴怒了:“是叫夏川,夏川!”
这回乌疾才算是真正正眼看她了。
他将被虎子抱在臂弯里的夏川萂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奇怪道:“你真是那个会制伞会养蜂的夏川?年纪倒是对的上,但这长相你不是小子假扮的吧?”
夏川萂:!!!
“还有,你怎么在这犄角旮旯里?你没有跟在老夫人身边?”
夏川萂已经冷静下来了,从乌疾前后态度来看,这人十分谨慎,一直在试探她,等套出她确切的消息之后才敢认她,只是仍旧存疑,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来,对乌疾道:“乌大哥,说来话长,不如咱们进去说话?”
乌疾似笑非笑:“你还没说你身边这些人都是谁呢?咱们进去了出不来了怎么办?”
夏川萂安抚住愤怒的虎子他们,对乌疾解释道:“他们都是围子乡的乡民,我是跟他们一起逃难到这里的,乌大哥你要是从西堡来,应该知道我不在西堡吧?”
夏川萂相信,以她和砗磲、范思墨之间的情谊,两人一个西堡一个东堡土生土长的人,一定会托关系寻找她的,乌疾要是从西堡来,应该听说才是。
果然,乌疾点头道:“倒是听刑长矛说起过。”
夏川萂笑道:“长矛大哥是砗磲姐姐的堂兄,定是砗磲姐姐托他打听我的去向了。”
乌疾无可无不可道:“那行吧,我带两个人跟你们进去看看,其他人就在这里待命,可不许打起来啊。”
乌疾这话是对他的手下说的,也是对虎子他们说的。
虎子抱着夏川萂,客气道:“既然是客人,自然要好生招待,刚才以为是歹人来犯,对不住了。”
乌疾也打起了官腔:“无妨,无妨。”
乌疾点了两个人跟着他随夏川萂一起进他们的新家,路上,夏川萂跟乌疾打听:“乌大哥,你们是怎么寻来的?外头怎么样了?灾民和土匪都退了吗?叛军呢?公子有消息传来吗?”
她问的挺多,乌疾只答了一个:“我是寻着长烟找来的,你们在干什么呢?没日没夜的长烟不断,咱们还以为是起了山火呢,结果昨天一场雨下来,停了半天,又烧起来了,今天比前几天烧的还更厉害了。”
夏川萂和虎子对视一眼,夏川萂嘻嘻笑道:“您看过就知道了。”
不是夏川萂不想隐瞒,而是实在隐瞒不住。
乌疾一踏入广场平地,眼前的景象全都映入眼中,他看着远处的竖窑和已经搭建完成的青砖大屋,恍然道:“你们在烧砖?我说怎么这里突然就冒起了长烟。”
夏川萂逮着话中漏洞问道:“乌大哥常在附近行走吗?以前这里都是什么样子的?”
乌疾:“”
乌疾看了眼好似只是寻常好奇问话的夏川萂,皮笑肉不笑道:“小丫头还是话少一些更可爱。”
哦,不会是问到关键点了吧?
夏川萂放眼四顾这深山谷地,他们当初来的时候,是逆着水流向西北,也就是向猗云山更深处行走的,如果这里已经出了猗云山的范围了,那么一定是进了大青山主脉了。
乌疾说他发现一连好几天这里都在冒烟,昨天下雨之后又继续冒,判断不是山火,就特地过来查看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乌疾在附近驻扎了不止好几天啊,而且,看看他带来的那些人,全副武装擅于攀爬的样子,更加不像是临时进山,从西堡进到这大青山,即使快马加鞭有路可走,也得需要不少时辰吧?
而且,在西堡,能看着山岭深处的大青山之内一个小山谷内有白烟长升?
乌疾跟在乌大匠身边,都是姓乌,不是血亲就是当亲儿子养的徒弟
想想讳莫如深的北郭,再想想当初她要求跟着郭继业去郭氏冶炼的地方去看看郭继业严词拒绝的态度
嗨呀,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夏川萂不住的在虎子怀里将头转来转去,视线跟探照灯似的在周围大山间逡巡,好似远处大山里哪个犄角旮旯里藏着不世出的大宝贝一般。
虎子不由奇怪道:“小女君在找什么?”
夏川萂对乌疾笑了下,道:“咱们有贵客到访,我瞧瞧翁老和大娘他们怎么还不出来迎接?”
第126章 第 126 章
虽然同在郭氏做事, 夏大娘和乌疾并未见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夏大娘行走人世间寻找遗漏的明珠, 乌疾在深山老林中铸造绝世名器, 两人怎么会遇的上见的着呢?
不过, 乌疾也仔细说了一下外头的事。
乌疾:“历经旬日, 方公子带领府兵和乡勇们肃清了邬堡境内的流匪,现如今, 郭氏境内已经没有流匪流窜了。”
葛老翁十分激动:“那就是说,围子堡安全了?”
乌疾:“是,长富小哥带着府兵游骑在围子乡里里外外寻了好几日, 都没再寻到一个流匪, 除非有人躲在这深山里来,否则露头就被逮了。”
说罢,还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夏川萂。
夏川萂就嘿嘿嘿的笑, 她能躲她自豪,咋地?
“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过早,流匪虽然肃清了,但叛军却是实实在在的到了河东境内,现如今公子正带着乡军与叛军对战, 具体战事如何还未可知,东堡和西堡以及郭氏其他邬堡都已经收拢合围,打算先渡过今年这个冬天再说。”
言外之意就是外头邬堡内已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人家都已经安顿好了, 未必再愿意接收外人,还是好几百个外人。
葛老翁仍旧十分高兴, 连连道:“明白,明白。”
葛老翁借口出去和虎子他们商议详谈去了,留下夏大娘招待乌疾,反正这一次,她是一定要跟乌疾离开这里的。
闲谈的时候,乌疾对这个新盖起来的青砖大屋十分感兴趣,道:“这屋可真聚暖,屋里屋外两种感受啊。”
夏大娘客气笑道:“是这丫头瞎捣鼓的,说是就跟烧灶一样,在外头烧上柴火,屋里就暖烘烘的,好过冬。”
乌疾:“哦?灶口在哪里?某可能去看看?”
夏川萂刚想开口说“好啊”,就听夏大娘先一步道:“都是泥腿子把式,没什么好看的,乌侍卫要是果真感兴趣,等回到西堡,让这丫头亲自现给老夫人垒一个出来,到时候乌侍卫亲眼看着,不比在这泥地里掏灰强?”
夏川萂立即改口道:“是啊乌大哥,我都想好了,等回到西堡先给老夫人造一个,您还不知道呢吧?老夫人冬日里害冷,可难过了,你说咱们要是给她建一座暖烘烘的屋子让她老人家在里面过冬,她老人家会不会很高兴?”
那天真浪漫的小模样,要是她现在不是灰扑扑的假小子做派,可能会更可爱一些。
乌疾扯动脸皮做出一个假笑模样,道:“若果真如夏川姑娘所说,与我郭氏来说定是大功一件,老夫人定会重赏。”
夏川萂眼睛都要放光了,惊喜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我离家在外这么久,还担心回去老夫人会怪罪我呢,现在好了,我有此大功,老夫人不仅不会怪罪我,还会赏我呢,对了,乌大哥,你能将咱们找到,那也是大功一件,老夫人也会赏你的吧?”
乌疾:“夏川姑娘”
夏川萂忙纠正道:“乌大哥,您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川川就行了,大家伙都这么叫我的。”
乌疾:“川姑娘”
夏川萂板起了小脸:“乌大哥,都说了不要客气啦!”
乌疾抖动了下脸皮,磨牙道:“川川啊,你打算什么时候随你乌大哥我离开这里呢?”
夏川萂不好意思道:“还要请乌大哥再等等,我先去和翁老他们说一声,您放心,咱们一定会给您留出最好的屋子招待您,这里您可以随便溜达,我去去就回啊”
夏川萂留下夏大娘作陪,自己跑去找到葛老翁他们,上来就问:“怎么样?是留还是走?”
葛老翁很坚定:“走!”
虎子有些为难:“有些乡民想留下,觉着这里比外头好。”
路媪则道:“孕妇们的肚子等不得,有一个再等一两个月就要生了,若是有个什么不好的,深山老林里就只能等死了,老身也同意出去。”
三人都看向夏川萂,听她怎么说。
夏川萂觉着这很好办,笑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想留下的就留下,不想留下的就出去,出去的还可以再回来,留下的也可以再出去嘛,就当是走亲戚了。”
葛老翁道:“老朽总觉着不简单,那位乌管事,他会同意咱们留下吗?”
他这样一说,夏川萂心中也是一突,若是这里果真离郭氏的秘密基地很近,那肯定是要确保周围都在可控范围之内的。
这凭空出现一个小村算是怎么回事?
夏川萂沉吟道:“刚才乌大哥问我什么时候和他一起走,而不是让咱们自己选个日子自己出去,想来就是这个原因了。”
虎子有些舍不得,道:“咱们屋子刚建起来,日子才见起色,就要舍弃了这里,这让兄弟们怎么甘心?”
夏川萂安慰道:“回到乡里咱们仍旧可以造新窑,建新屋嘛,要将这里建设的适合人居住,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出去了有现成的,不也挺好?”
虎子闷沉着脸点头:“我去好好跟兄弟们说说,都不要有意见。”
虎子离开了,背影怎么看怎么颓丧,夏川萂有些不理解的挠挠头皮,问葛老翁和路媪:“真这么喜欢这里?”
路媪笑道:“他们是喜欢这里有奔头,出去了要低头弯腰做人,不比在这里自由自在,所得全是自己的。”
葛老翁:“不说这些,劳您去跟那位乌管事说,咱们还有女人孩子,还要收拾东西,腿脚也不快,还要他多包涵。”
夏川萂:“没关系,多宽限几天呗,咱们也不想流落到这里呢。”
即便大家很舍不得,等第三天的时候,他们还是离开了这个初步建好的家园。
虽然这里确实除了一座泥砖屋还什么都没有,但这里毕竟都是他们一砖一泥亲手建起来的,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又哪里会说舍弃就能舍弃的呢?
临走的时候,有很多乡民都抹起了眼泪,看的夏川萂心情也惆怅起来。
乌疾将发现围子乡乡人的消息第一时间报了出去,第三天的时候,乌疾没有出现,但郭氏派了人来帮忙给围子乡的乡民们“搬家”。
其实除了几个蜂箱之外,他们这些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行礼,郭氏仍旧派了人来帮忙,很难不让人怀疑有监督的意味在。
夏川萂坐在老陈的马上和长富说话:“真没想到,来接我们的竟然是长富哥哥你。”
长富笑叹道:“砗磲那丫头见我一次就问我一次找到你了没有,搞的我都害怕见到她了,这下好了,将你接回去,这丫头就不用再烦我了。”
他虽然嘴上嫌弃自家妹妹烦,面上却是宠溺纵容的,觉着自家妹妹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的。
夏川萂:“是我让她们担心了,我虽然跟着大家伙一起逃难,大家伙都十分照顾我,一点罪都没受着。”
长富看了看她虽然洗干净,但仍旧黑了好几个度的小脸,就调侃道:“等回去好好用珍珠粉擦一擦,看着就跟以前一样了。”
夏川萂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调侃她黑了。
她笑道:“这算什么,不用擦珍珠粉,搁屋里养一个冬天就养回来了”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围子堡的乡人们逃亡二十多天后,终于又回到了他们的家园。
只是,走的时候他们的家还好好的,回来之后,他们的家已经破败不堪了,有些人家全都化作了一捧灰烬,被流匪给烧了。
围子堡也变的残破,大门没了半边,许多房屋都能见到火烧的痕迹,这些痕迹都很信,还能闻到空气中未散干净的烧焦的气味。
长富叹道:“那些流匪虽然占了这邬堡,但很爱惜,应该是打算经营这里的。”
夏川萂点头:“我也听说,椒山上见到有流匪去采摘的痕迹,想来他们是想据堡以守的。”
围子堡虽然小,她很喜欢,没道理别人见了不喜欢,那些流匪想要占据这里扎根经营起来也很正常。
长富:“是,这邬堡看着虽小,但十分坚固,咱们也是派了两千多人来打了好几天才打下来。你还不知道吧,你那棉花田一点都没糟蹋,都保了下来,我走的时候去瞧了一下,都开花了。”
夏川萂这回是真的惊喜了:“您说真的?棉花田没事?”
长富大笑道:“当然没事。那些流匪连花椒都不放过好好采摘,又怎么会去糟蹋那样名贵的花呢?我们来攻打的时候,他们还在花田里忙着除草施肥呢,很是勤勉哈哈哈”
夏川萂:“”
夏川萂咧嘴想笑,但她不知怎么的,张嘴却是哭了起来。
把长富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刚才不还挺高兴的吗?
夏川萂摇头:“没,没什么,不用管我对了,那些流匪怎么样了?”
长富:“还能怎么样?抵抗的杀死,捉住的送走呗那些流匪们见打不过咱们,就干脆放了把火,想要毁掉这里,嘿嘿,可惜主屋都是石头造的,火烧不起来,反倒让咱们趁机攻了进来,将他们都捉拿了。”
夏川萂:“都捉拿了?没有杀死吗?”
长富笑道:“都是壮劳力,杀了可惜了”
夏川萂没有再问那些“壮劳力”都被带到哪里去了,敌人肃清了,她们也安全回来了,但她看着这座狼藉的邬堡,又实在高兴不起来。
要说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大概是难过吧。
为那些想要停留却不被允许的所有人,因为他们是侵略者。
目前围子堡空了下来,围子乡的乡民们还能回家的就回家,不能回家的夏川萂就做主都收留进这座邬堡里,至少有个栖身的地方。
除此以外,邬堡虽然残破了,但不能没有防守,夏川萂就拜托虎子召集乡勇进驻邬堡,暂时充当守卫的职责,路媪就管理邬堡内务,葛老翁坐镇邬堡,内外调停。
夏川萂带走的那些书籍也都找回来了,看着这些在外受雨淋受虫咬的书籍,夏川萂将樱桃留在堡里,专门打理这些书籍。
先擦拭掉水分和泥土,然后再摊晾晒干,然后等以后有机会再看着修补吧。
留了一夜安排好事务,第二日一早,夏川萂和夏大娘挥葛老翁、路媪和虎子他们,只带了大牛一个,在长富的护卫下向西堡而去。
第127章 第 127 章
秋风瑟瑟入城郭, 虽然没有坚壁清野,但马车行驶在通往西堡的官道上,几乎不见半个人影。
秋粮已经收走, 建在田野里的小屋也都人去屋空, 偶尔见到有佝偻的人影显现, 那也是留下来守屋的老人, 风烛残年,拥有看淡生死的豁达 , 不再畏惧突发的变故。
距离桦树林一里之内设了三层路障,每通过一层路障,长富都要向守卫关卡的人出示出行令牌, 以及检查马车上坐着的人和载着的货物, 检查通过了,才会放行。
转过桦树林,进入西堡范围之内就是另一番景象, 靠近坞堡的场地上晒满了粟米、豆子、芝麻等谷物,田野也没荒废了,有的翻起了垄亩,撒上了牛粪和草木灰,等待播种冬小麦,有的种上了菜蔬, 绿油油的苗叶迎风舒展,十分喜人,还有农人挥舞着??头和铁锨疏通渠道沟壑, 好在冬日里存住更多的雨雪, 方便来年春耕。
路过东郭的乡里的时候,乡里已经在外围筑起了高墙, 挖好了沟壑,做好了陷阱,乍一眼望过去,通往乡里的路已经挖断了,但他们肯定有沟通外界外出的通道,要不然郭外的田地无人打理,不应该是这样井井有条的模样。
马车辘辘行驶,驶过浮桥,通过坞堡栅栏,进入坞堡大门,这才从清泠泠的旷野进入喧嚣吵闹的人世间。
夏大娘感慨道:“以往咱们这些人都喜欢住在郭里,坞堡内的宅子一年到头都是空的,现在,恐怕那些空宅子里都住满了人了吧?”
郭里空间大,可以种花种草归置园林建大宅子养奴仆,日子过的宽裕又舒服,不像是邬堡内,限于空间,一家都挤在一座小宅子里,连个院子都没有,对习惯了过有奴仆伺候的人来说十分不习惯。
但现在,外敌当前,不得不带着家小和财货进邬堡避祸,所以这邬堡里面看着就要比以往热闹十倍百倍,放眼望去,街上到处都是人。
夏川萂心道,如果围子堡的乡民们来了邬堡,估计也只能去郭里讨生活去了吧?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入这邬堡之内的。
在将军府角门前,一下车夏川萂就被金书一把抱住了。
金书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中呜呜呜的哭,夏川萂也鼻间酸涩,强忍着拍着金书的背,笑道:“姐姐莫哭了,我都没事,好着呢”
砗磲、范思墨、玛瑙、赤珠四个也都抹起了眼泪,砗磲还又哭又笑道:“佛祖菩萨保佑,可算是回来了,胳膊腿的都在,平安顺利,大吉大利,阿弥陀佛”
郑娘子过来笑道:“好,好,平安回来就好,来来,都别堵着,先跨火盆祛祛霉气。”在郑娘子看来,夏川萂被裹挟着去逃难,全都是因为倒霉,要不然别人都好好的,怎么就她出事了呢?
一个婆子笑吟吟的端着一个烧着木炭和桃符的火盆过来,放在门前,要夏大娘和夏川萂跨过去才能进门。
金书放开夏川萂,含泪哽咽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吧。”
夏川萂给她擦擦脸上的泪水,被夏大娘牵着跨过火盆,在众人大声叫好中进入了将军府。
赤珠笑道:“老夫人还在等着呢,你们且先回去,等夏大娘和川川拜见过老夫人再团聚吧。”
众人都叮嘱夏川萂给老夫人磕完头赶紧回来,她们都等着她说话呢。
夏川萂都答应下来。
众人散去,在去老夫人院中路上夏大娘感慨道:“你这丫头人缘真好。”
夏川萂也笑道:“都是因为姐姐们就在府中,大娘的亲朋若是都在的话,也会来迎大娘的。”
夏大娘只是笑,没再说什么。
老夫人确实在等夏川萂,不止老夫人在,周、孙、王三位姑姑也都在。
她们并不是在等夏川萂,而是恰好郭继方在跟老夫人汇报今年过冬事宜。
郭继方:“炭火储藏比往年还要多三层,粮草又重新盘点了一遍,全都满仓,另外多辟了两个万石以上的大仓库,以防万一,布皮毛”
郭继方一面汇报,孙姑姑和王姑姑两个一面拿着账簿核对,等郭继方汇报完,两位姑姑都跟老夫人点头,表示没问题。
老夫人笑道:“辛苦你了,替老身赏赐乌疾,多亏他跟他师父费心。”
郭继方笑道:“老祖母您说什么话,十九郎在外拼杀,最惦念的就是老祖母您了,咱们上不了战场,在后方孝顺老祖母还是能的。哦,对了,这次乌疾回来,跟孙儿说十九郎的侍女叫夏川的,弄了一个什么火炕,说是能将屋子跟烧灶一样烧起来,人住在里面暖和的跟春天似的,十分神奇,老祖母听说过吗?”
所以说,郭继方专门挑这个夏川萂回府的时间过来,完全是带着打算过来的。他是不信乌疾说的什么“温暖如春”的话的,但这是乌疾说的,又让他不得不信。
所以干脆找这个时间过来探寻一下。
关于这个什么“火炕”,不仅老夫人没听说过,三位姑姑也都没听说过。
周姑姑道:“可巧今日那丫头回府,不如等她来给老夫人磕头的时候,老夫人叫进来问一问她?”
要说老夫人一年到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肯定就是冬日手脚冰冷夜里难熬了,现在听说居然还能有大冬天里温暖如春的屋子,自然是被勾起了十二分的好奇心,那是一定要见一见问一问的。
所以,赤珠才会亲自去门口迎夏川萂,她也是怕夏川萂跟众人寒暄废了时间,让老夫人久等。
赤珠一通报夏大娘和夏川萂就进去了,一露面,原本还在说笑的孙姑姑她们都不说话了,盯着夏川萂张大了嘴巴,一副见鬼的惊讶神情。
夏川萂顶着上头几道这样的视线跪下给老夫人叩首:“夏川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良久,老夫人才道:“免礼。”
夏川萂和夏大娘依言起身,老夫人对夏川萂招手道:“你过来。”
夏川萂走进几步,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后对周姑姑讶道:“真是这丫头,这猛一瞧,差点没认出来。”
周姑姑也无语凝噎,将放在夏川萂身上的视线移开,也道:“确实变了不少。”
夏川萂:
你们这样子,倒是很像第一次见到非洲人的样子啊,至于吗?
王姑姑倒是在夏川萂的衣服上多做打量,笑道:“你这穿法倒是讨巧。”
夏川萂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皮毛丝帛混搭的穿法,腼腆笑笑,道:“只带了夏天衣裳,现在天冷了,就将皮毛囫囵裹上了。”
这倒是夏川萂过谦了,她虽然在野外生活了二十多天,但她不是一个人,而是受好几百人照顾着生活了二十多天。可以说,她得到的,都是他们这一伙人能得到的最好的。
而且,夏大娘带着她走的时候,几乎带上了她们所有值钱的家当,自身衣裳和绸缎料子更是不少,夏川萂自己在屋里穿的是麻布衣裳,出门的话,她穿的都是郭继业特地吩咐给她做的上好真丝绸缎的,要是穿的差了,郭继业会嫌弃她给他丢人。
比如现在,她上身穿的是乌黑发亮兔皮披肩小斗篷,下身围的是只到小腿的棕色鹿皮花朵小皮裙,小斗篷和小皮裙下则是蓝色绸缎撒花衣裙,裙子只到脚踝以上,便于行走和奔跑。
脚上蹬的野猪皮短筒靴,露出的靴筒外面两侧用绸缎攒成的花朵和结子做装饰,让原本灰扑扑光秃秃的鞋子瞬间灵动靓丽起来。头上带着一个已经陈旧了的发箍,但发箍上该有的珠宝缎带装饰都有,除此以外,还有一个草编的比手指大不了多少的小花篮,小花篮里簪着一朵小巧可人的野菊花,野菊花旁边还趴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小蝈蝈,富贵又不乏野趣。
夏川萂这一身穿戴虽然与这个时代的传统衣冠不符——既不符合贵族家庭的优雅和体面,也没有草民、庶民的潦草和糊弄,但古今中外对美的理解是共通的,夏川萂这一身童装装扮在王姑姑眼中看来就很夺人眼球。
孙姑姑可是不好糊弄,笑道:“这是老夏的手艺吧?她这手艺在咱们当中向来是拿得出手的,这皮子也是难得的齐整。”
夏大娘笑道:“皮子都是围子乡的乡勇们猎来的,我针线上的功夫也是不如以前了,现在少做,倒是还能入得你的眼。”
孙姑姑和王姑姑就都笑起来。
围子乡的乡勇们每天都会组织人手去打猎,也是探路探消息,打回来的猎物品类不一,兔子最多,獐子、狐狸、野猪、麋鹿这等也能常有,像是老虎棕熊之类的大型猛兽就没有了,一个是难以见到,另一个就是见到了也难以杀死,都是远远避开的。
狼就更没有了,狼是群居动物,杀死一头狼,最好将整个狼群都消灭了,否则,将会受到无休止的骚扰,所以,一般情况下,乡勇们尽量不去招惹狼。
打来的猎物,经过硝制之后,乡民们会挑出品相最好的留给夏川萂和夏大娘,夏大娘闲着没事就和路媪做皮毛衣裳来穿,乡民妇女们羡慕夏大娘她们的手艺,过来学也没遭到驱赶,倒是拉进了夏大娘她们和乡民的距离。
两人流落在外许多天,原本以为得是想象不到的凄惨,不成想,这两人除了变的黑些瘦些,其他都没有呃,夏川这孩子黑了不止一些,还长高了,算是有很大的变化吧。
老夫人欣慰道:“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很好,回到家了,就好好修养吧。”
夏大娘和夏川萂都感激的应了下来。
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的郭继方轻咳一声,周姑姑笑道:“我怎么听说,川川你在外头还没忘了烧灶?可是又弄出什么新吃食了?”
夏川萂还一头雾水呢,我逃命来来不及呢,怎么会想着弄吃的?
夏大娘就笑道:“小孩子到了野地里就撒欢,这孩子有大家伙护着,一刻都闲不住,见人家在建房子,就非要说弄个灶出来,让烧出来的烟在地底下跑,问这样地板上面会不会也很热?乡民们都很友善,也都宠着她,她说了,人家就哄着她玩照着做了,还别说,地底烧起来,脚踩在地板上真挺热乎的。”
周姑姑她们听的眼中异彩连连,忙问夏川萂:“可能造个新的出来,咱们也见识见识?”
夏大娘笑道:“她哪会,都是围子乡的泥瓦匠造的。”
周姑姑她们就都去看老夫人,老夫人就道:“咱们重金聘请他们来给老身造个这样的屋子怎么样?”
孙姑姑就笑道:“哎呦,这可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这还用问吗?七公子,这事可就拜托您了。”
老夫人说重金聘请什么的那是客气话,她们这些人要是真当老夫人客气那可就是真蠢了。整个围子乡都是老夫人的奴婢,她想要一个带地龙的屋子,围子乡的乡民们就得感恩戴德的给她做出来。
郭继方笑道:“老祖母放心,他们逃难这么久,秋收都耽误了,屋舍也都没了,想来是缺粮少衣,孙儿让人带着粮食和布帛去请,定能给老祖母请来的。”
老祖母点头笑应道:“都是可怜人,不要亏待了就行。”
姜还是老的辣啊,夏川萂此时心中对夏大娘那是一百个大写的佩服。
火炕自然是要献上去的,夏川萂也打算好了用这个火炕技术给围子乡的乡民们换些过冬的粮食等好处,但她这个打算,就很有双方做交易的味道,丁对丁,卯对卯,冷冰冰,没人情味。
像是夏大娘这样三言两语的说出来,让老夫人主动提起付报酬请人来做火炕,立场瞬间颠倒了。
乡民们有求于人和老夫人“有求于人”意义能一样吗?
一个是卑微祈求,一个是应差凭手艺做事,一个低头弯腰,一个直着腰板,当然是后者更有尊严。
也更有奔头。
但是,夏川萂还有一个请求要说。
趁着气氛正好,夏川萂提了出来:“老夫人,围子堡已经残破了,乡民们的屋舍也都烧了,请老夫人允许围子乡的乡民们自行修缮邬堡。”
老夫人未说话,郭继方先笑道:“小女侍,修缮邬堡可是个大工程,钱粮人石材一个都不能缺,这个时候他们拿什么去修?咱们西堡这边人手短缺,帮不上忙的。”
要不是看这小丫头似乎在老夫人这里被另眼相待,郭继方才不会跟个丫头片子说这么多呢。
夏川萂忙道:“不用帮忙的,让他们自己修缮就行了,能修缮成什么样,都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只是先要老夫人首肯,他们才敢动工。”
既然如此,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到底,围子堡也是郭氏的邬堡,修出来也是郭氏的,若是修的不好,等明年年头好了,再派人去重新修缮就行了。
回西跨院的时候,夏川萂是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的,回来的两个目标一下子都实现了,怎么能让她不高兴呢?
在门房,夏川萂找到大牛,高兴道:“快去给翁老他们送信,就说他们可以选地造窑烧砖开工修缮邬堡了。”
大牛也很惊喜:“真的?我这就去传信,他们肯定高兴坏了。”
砗磲和金书都迎了过来,听到两人的对话,不免好奇问道:“什么传信?谁高兴坏了?”
夏川萂笑哈哈道:“围子堡不是被打坏了吗?老夫人同意咱们修缮了。”
砗磲斜眼看她:“你跟谁咱们呢?还有,修缮个邬堡,你高兴什么?”
夏川萂:
“唉呀姐姐,这都说来话长了,来来来,川川好好跟姐姐们说说这几天的遭遇”
大牛好笑的看着夏川萂被砗磲她们带走,自己找人给围子乡的人传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去了。
第128章 第 128 章
西跨院这边夏川萂接受了砗磲她们这些小姐姐们爱的洗礼, 等到第二日一早,虎子就带着十个围子乡的乡勇们来到了西堡将军府。
他们拜见过老夫人之后,就来拜见夏川萂, 夏川萂打眼一看, 全是认识的。
夏川萂笑道:“怎么样?老夫人赏赐的粮食够你们过冬的吗?”
虎子搓着手嘿嘿笑道:“托福, 托福, 省着点,吃到明年这个时候都尽够的。哦, 小女君您吩咐的采摘下最好的棉花,咱们给您带来了。”
虎子他们是带着一个大箱子过来的,夏川萂原本以为是他们的家伙式, 却原来是棉花。
打开箱盖, 夏川萂掂着脚探头一瞧,确实都是裂开的很饱满的棉花,枝条没有修剪, 但采的很长,留出了足够的修剪空间。
夏川萂叹道:“咱们头一年种就能种出这个样子,多亏了之前你们帮忙。”
虎子笑道:“这您就外道了,这不是咱们应当的?”
夏川萂笑道:“你们就没先献给老夫人?说不定还能再得一回赏呢。”
虎子:“老夫人什么没见过,咱们怕不懂规矩惹了老夫人厌,就没敢提, 嘿嘿。”
夏川萂看了一眼这个开始长心眼子的壮汉,对大牛道:“先抬进咱们院里,交给砗磲姐姐, 让姐姐看着打扮一下, 再给老夫人送去。”
大牛带着人抬着箱子进了西跨院,夏川萂拉着虎子继续说话, 虎子也蹲下来,方便和夏川萂聊天。
夏川萂:“你真打算给老夫人新起一个房子?”
虎子忙道:“怎么可能?咱们什么手艺,咱们造出来的屋子,就是老夫人不嫌弃,咱们自己也不敢造呢。”怕塌喽。
夏川萂笑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虎子也笑道:“我说的是改造,先让老夫人选出一个房舍来,咱们给在合适的地方修上炕,只是作为睡觉和休憩所用,老夫人要是满意的话,就在她老人家常住的房舍内再修上。”修地龙是不可能的,那得重新打地基才行,他们也不会。
夏川萂赞道:“聪明。”
虎子道:“我记得小女君一开始要的就是这火炕的,咱们山谷里的那个,因为地基横向设的窄,做出炕来看着就跟地板一样,这府里的房舍又大又深,完全不需要,只按照您最初的构想,直接修炕就行了。”
夏川萂继续赞道:“还是你聪明,能想到这些可是太不容易了。”
虎子眉飞色舞的:“都是小女君教的好,嘿嘿”
虎子正嘿嘿笑着,大牛带着人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砗磲。
夏川萂忙跟两人介绍:“虎子,这是砗磲姐姐,砗磲姐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围子乡的勇士,那头大野猪就是他猎的。”
虎子忙跟砗磲见礼,腰都要弯到地上去了,砗磲也回礼,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砗磲对夏川萂道:“哪有让客人在外蹲着的道理,你也不请进来让咱好好招待,咱们也好谢过人家这些天照顾你呢。”
不等夏川萂开口,虎子忙告辞道:“您太客气了,咱们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叨扰了,告辞,告辞。”
临走还跟夏川萂挤眉弄眼的,看在砗磲眼中就很不尊重。
砗磲气道:“你就是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看把你带坏了!”
夏川萂讪讪笑道:“他们都是乡民嘛,自由散漫惯了,以后我都教他们,他们下次就不会了。”
砗磲看看周围,见没人听见,才带着她进了西跨院的门,正色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以后还要和他们一起?他们在围子乡,你在西堡,你想什么呢?”
夏川萂低头不语,用脚一下一下的踢着打扫的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地,一晃一晃的用沉默表达她是有想法的。
砗磲突然鼻子一酸,觉着这个妹妹出门一遭,回来就跟她生分了。
砗磲转身回屋,夏川萂忙跟上,砗磲跑了起来,夏川萂就一声一声的“姐姐,姐姐”的叫着跟在她身后。
金书将两人一前一后的跑过来,砗磲还一脸的愤怒,忙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砗磲大声叫喊道:“你问她!”
金书去看夏川萂,夏川萂心虚的别开眼。
金书笑问道:“川川,怎么了?不能跟咱们说吗?”
夏川萂心道,早晚要说的,现在就说了吧,她就开口道:“我打算跟老夫人请命,回围子堡监督乡民们修缮邬堡。”
砗磲指着夏川萂对金书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才回来一天,就又想着跑了,你是能挖的动地,还是能挑的动水,人家修缮邬堡需要你去?!”
金书也沉默了,她自然跟砗磲一样,是不想和夏川萂分开的,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夏川萂忙上前安慰两位姐姐,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嘛,我只是去围子堡而已,西堡离围子堡这么近,我可以时常回来探你们的。”
砗磲:“你还说,你还说,这么近,你怎么二十多天才回来呢?”
夏川萂:“这不是意外吗?现在邬堡内外流匪都肃清了,咱们都是安全的,当然就可以想回来就回来啊。”
砗磲还要辩驳,金书却是开口道:“川川,你还没跟老夫人请命吧?”
夏川萂点头,继续说她的打算:“围子堡那边的棉花要收获了,听阿大和阿二说,棉花收获期要有一个多月呢,这可是一大笔财富,老夫人也很重视的,我打算跟老夫人说去围子堡看棉花丰收,老夫人应该会同意的吧?”
砗磲冷笑:“哼!”
若是以采收棉花为借口的话,的确无可指摘,毕竟当初花费重金种植棉花的人就是夏川萂。
金书犹豫道:“我听母亲说,她种的棉花也结絮了,要是母亲请命去”
夏川萂轻声问道:“姐姐,你会吗?”你会请命老夫人让许大娘去围子堡看着采摘棉花,从而将我留下吗?
金书咬唇扭头,小声回道:“不会。”
砗磲又是一声重重的“哼”声。
金书突然道:“川川,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围子堡?”
砗磲不可置信的瞪着金书,金书讷讷道:“砗磲你跟我不一样,你父母兄弟都在这里,我我无家无业的,公子又不在,我和川川一起走,老夫人也能放心些吧?”
砗磲跺脚气道:“你们!你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在这西跨院里算什么?”
夏川萂嘀咕:“郑娘子不是也在这院里吗?”
砗磲指着夏川萂“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索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夏川萂和金书忙去哄她,她就哭道:“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闹的夏川萂哭笑不得同时又觉着这姑娘实在可爱,让她十分舍不得
只要弄明白方法,盘一个火炕出来并不难,虎子也没藏私,郭继方派了泥瓦匠来给他们打下手,虎子就尽心尽力的教,还生怕人家学不会似的,将每一个步骤说的特别详细,弄的郭继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郭继方看着眼前正在升腾着热气的炕面,对热络道:“好兄弟,中午咱们吃羊肉,好好犒劳犒劳兄弟们。”
虎子也客气笑道:“那感情好,不过,就在这院外设一桌咱们吃就行,这里不能离了人。”
郭继方疑惑:“这不都烧起来了?不是说烘干就行了吗?”
虎子指着竖的高高的烟囱,道:“您看那里的烟,是不是一团一团的?估计是这烟道里在倒气呢,咱得看着那烟囱里的烟变成一缕一缕的才行。”
郭继方啧啧道:“可真讲究。”
虎子咳声道:“您过奖了,咱们也没正经烧过几回,若是中途出了问题,还得您多包涵,在老夫人面前给咱美言几句,莫要怪罪才好。”
郭继方道:“这你就多想了,老夫人仁慈宽和,怎么会怪罪呢?这样,我让人在这院里给你们设两桌,我带几个兄弟们过来作陪如何?”
虎子忙谦恭道:“您这就是折煞小子了,使不得,使不得。”
郭继方一拍虎子肩膀,道:“就这么定了,再客气就是看不起兄弟了。”
虎子忙道:“不敢,不敢”
虎子之所以这样不藏私的将手艺都教出去,是因为夏川萂已经经过老夫人同意去围子堡了,他自然是知道夏川萂去围子堡做什么去的,他心里着急赶回围子堡,恨不得这府里的泥瓦匠今天就都学会,他明天就可以带人回家去了。
但可惜,他不亲自给老夫人修出一个热炕出来,郭继方是不可能放他离开的,现在才是试修,等到真正在老夫人住的房间里动工,还早着呢。
围子堡这边,夏川萂一出现,乡民们就都放下手头的工作迎了出来。
葛老翁尤其高兴,见到夏川萂连连道:“真没想到,您能来的这么快。”
夏川萂也大笑道:“我在西堡又没什么事,老夫人留着我也没什么用,如今堡里还算安全,就同意我出来了。跟您介绍一下,这是金书姐姐,她是来给咱们当账房大管事的。”
金书被她介绍的脸颊微红,葛老翁跟她见礼,她忙回礼,唤道:“翁老。”
葛老翁“哎哎哎”的应道,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几分,十分的欢迎金书的到来。
寒暄过后,夏川萂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葛老翁:“窑已经重新造起来了,老朽瞧着比以往更高更大,一窑至少能出两千块砖。”
一个一次能出两千块砖的砖窑不算小了,据夏川萂新打听来的,郭氏现在一个砖窑也就能出五千到八千块呢。
夏川萂道:“先烧着,我来的时候,见虎子哥在府里泥瓦匠间混的很开,希望他能打听出来郭氏烧窑的技巧。”
现在什么烧窑冶炼制陶之类的都是被垄断的技术,夏川萂不会提让郭氏给派个技术工来指点围子乡的人烧窑这样的蠢话。
但虎子可以拿技术换技术,这就看郭继方手到底能松多少了。
葛老翁却道:“老朽现在已经十分知足了,烧的不多,多烧几次就行了,咱们日夜烧,不会丢了修缮邬堡的进度的。”
夏川萂看看晴朗无云的天空,叹道:“已经连着好几年都是寒冬了,早日将邬堡修好,咱们也好早一日安心过冬。”
说到天气,葛老翁也气不打一处来:“贼老天,就是不让人过安生日子”
夏川萂对围子堡的修缮是有新打算的,若是只是平修围子堡本身的话,或许能塞下小一千的大小伙子护卫,但一定住不下两三百的家庭。
家和单纯睡觉的床铺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所以,为了增加凝聚性,也是为了提高可抗性,夏川萂打算改建围子堡。
围子堡的主体她不打算变,还是以修缮为主,但在围子堡外围一百米之内,她打算重新修出一个圆圈行的防御圈出来。
这个防御圈将是由一户一户的房屋拼成的,最外层的墙体加厚,有敌来犯的时候,这层围墙就是墙垛,住在屋里的人可以通过墙垛上留的暗孔进行射击杀敌。
在没有敌人来犯的时候,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墙体,因为墙体足够的厚,可能夏天会闷热一些,但冬天就会足够保温,只要在屋内烧起一条火炕,就能给整个房屋供暖。
这是她的设想,而现在,就看围子乡的这些乡民们能不能将她的这个设想实现出来了。
第129章 第 129 章
燕山雪花大如席, 桐城的雪花也没小多少。
在这飞扬白雪的日子里,郭继业带领自家府兵回到了郭氏邬堡。
天寒地冻的,叛军见河东郡实在是块难啃的骨头, 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抢不来过冬的粮草和棉衣, 总不能冻死饿死吧?算了, 去其他地方修整一番,一河之隔的洛京他瞧着就很不错。
叛军走了, 郭继业只是河东郡的郡尉,打走了侵略家园的坏蛋,他也就回家看老祖母了。
他先去了最东面的东堡, 见安稳无忧, 就没多待,带着人马穿过东堡去西堡。
只是,在路过围子乡的时候, 他不免奇怪的勒停了马匹,透过风雪仔细打量眼前的邬堡。
瞧着好像是自家的邬堡,又好像不太像?
高强迎着风雪疑惑道:“那是围子堡?不是说被流匪烧了?这是被砸了吧?”
赵立无语:“你见过被砸的邬堡还多出半圈围墙的?”
郭继业:“去看看。”
于是骑队改道,从向西改去向北,朝前面那个看着跟狗啃过似的邬堡行去。
马匹在距离邬堡还有半里地左右的时候被迫停了下来,因为眼前是丈许的壕沟, 因为有积雪覆盖,可能还会更深。
在壕沟对面,错落分布着十几个丈高的砖窑, 之所以确定是砖窑, 是因为窑的不远处整齐码着高高厚厚的青砖。砖窑只有一个还在冒青烟,其他都已熄火停工, 披上了亮白深厚的雪衣。
郭继业这一行好几百人骑着大马出现在这里,早就有人在高处的望楼望到去通风报信了,唯一一座还在冒青烟的砖窑里转出三个人来,一人手持戈矛,一人横握长刀,还有一个身背箭壶,手拉弓箭,矛头、刀尖和箭矢都对着郭继业这一行突然出现的人。
这三人都身着粗麻单衣,乍一来到冰雪世界中,头顶直冒热气,可见砖窑里面温度之高。
中间持刀之人对着为首的郭继业、高强、赵立三人在风雪的怒嚎中大喝道:“来着何人,止步不杀!”
高强也气沉丹田回道:“主家来访,何故刀兵以对?”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一番,说实话,郭继业这一行人的装备实在骇人,人人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的不是他们常在郭氏府兵身上穿的皮甲,而是黑色铁甲,骑士马上悬挂的大刀弓箭齐全,有的除了大刀,还有狼牙棒、长枪、大锤、马矟(shuo一种马上用的长矛)等一些个人风格强烈的兵器。
三人宁愿高强说的是实话,要不然,面对这样一群敌人,他们连迎战的勇气都未必能有。
郭继业道:“升起旗帜。”
一面黑色大旗在风雪中飘展开来,一个鲜红的“郭”字映入三人眼帘,同样映入了望楼上警卫的眼帘。
这是郭氏大旗,因为已经进入郭氏邬堡治理范围之内,扛着大旗迎着风雪赶路实在不便,是以郭继业就让人将旗帜收了起来。郭继业是回自家,又不是来找事的,对面的人面对陌生人谨慎小心是好事,他便让人升起旗帜,自证身份。
旗帜都打出来了,眼前之人自然也是郭氏的兵卒,三人都不敢怠慢,为首一人转了转眼珠子,对郭继业一行道:“主家有何吩咐,咱们万死不辞。”有什么话对咱们说吧,说完快走。
还是高强回道:“咱们要回家歇息,从何处可进邬堡?”
这话说的,这要是你家,你不知道从何处进门啊?
不等三人再继续周旋赶人,突听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三人转头一望,就见从邬堡方向飞来十余骑。
这十余骑渐近了,三人看清楚了来人,纷纷唤道:“虎老大。”
虎子是见过郭继业、高强、赵立三人的,但现在双方隔着一道壕沟,还隔着飘飞的大雪,三人也都穿着战甲,战甲之外还披着战袍,虎子一时间并不能认的出对方到底是郭氏的哪一位将军。
虎子抱拳大声道:“诸位稍候,某这就来拜见。”
说罢,就一拉缰绳,沿着壕沟走了一段,从一处通道过了壕沟,又沿着壕沟朝郭继业一行打马过来。
到的郭继业跟前,虎子还欲再问眼前之人名号,就听赵立道:“原来是围子乡的朱虎,郭氏少君在此,还不快拜见?”
虎子心下一惊,竟是郭氏少君郭继业当面吗?
虎子不敢怠慢,忙跳下马来,他身后跟着的汉子们也都跳下马来,随着虎子一齐跟郭继业叩首拜见:“围子堡朱虎携乡勇九人扣见郭氏少君。”
郭继业开口:“免礼。”
声音嘶哑,还是透过头盔穿过风雪过来,只有两个字并不能辨别出眼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到底是不是郭继业。
虎子带领乡勇起身,对着郭继业仰头恭敬道:“不知是少君当面,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少君风雪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赵立:“我等路过见此变化甚大,便过来瞧瞧,如今见尔等乡勇有勇有谋,训练有素,便更想进去看个究竟了。”
虎子扒了扒遮住半张脸的厚毛围脖,露出整张脸来,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道:“不敢,咱们只是护卫家园罢了,在少君面前,不敢说有勇有谋,训练有素。”赵立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虎子已经听了出来,此人正是郭继业身边深受倚重的护卫之一,是以他心下安定了下来,戒备也少了许多。
郭继业问道:“现在这邬堡中是谁在当家?”
虎子:“夏川小女君。”
“呵!”郭继业突然笑了一声。
高强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谁这么大手笔烧砖造城墙,原来是那丫头。”
行了,虎子这下是彻底确定了这一行真的是郭继业本人带领的郭氏府兵到了他们围子堡了。
虎子忙道:“少君快请进邬堡躲避风雪。”
郭继业:“带路。”
虎子先是上马,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三角小旗来对着邬堡方向挥舞传递信号,然后对郭继业道:“少君且随某来。”
说罢,当先带着其余九个乡勇打马前行,为郭继业等人带路。
相比于郭继业这一行一水的健壮彪悍的高头大马,虎子他们这十人骑着的马就要参差不齐寒酸多了,全都是老马、瘦马和拉车的矮脚马,其中有两三人在风雪中将马骑得歪歪扭扭的,想来是新学的吧?
郭继业倒是没嫌虎子他们带路带的墨迹,一路走一路仔细观察着周围。
原来这壕沟是中断的,虎子带路穿过的路并不是壕沟之上的浮桥,而是一截平实的土地,只是这平地两边被挖了壕沟而已。若是有敌人攻来,占据这两面壕沟的平地,倒是也有一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过了这壕沟,行了十丈之地,一座影影绰绰的草盖门楼现了出来,再打马走近了,就见这门楼虽然设的简陋,瞧着却是十分的气势不凡,宽有丈半,高得超过两丈了吧?
郭氏西堡的门楼高也只有三丈,这个残缺的小邬堡就敢设两丈的门楼,野心不小。
门楼草盖之下挂了一块原木牌匾,上书“围子堡”三个板正大字,字迹生涩稚嫩,一看就是小丫头的手笔。
虎子见郭继业停住马一直瞧他们的门楼,就提醒道:“请少君入邬堡。”
郭继业:“不急。”
说罢就当先调转马头沿着邬堡的墙体朝西而去,他要亲自看看这邬堡建的怎么样。
虎子一惊,不知道郭继业意欲何为,高强和赵立以及身后的骑士们却是都打马跟上,虎子无法,只得跟随在后面。
不能说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原来他们在远处看到的邬堡外围跟“狗啃过似的”并不是错觉,而是这邬堡外围压根就没建完,郭继业打马骑行了只有不到百米就被迫停下了。
郭继业看着“豁然开朗”的邬堡内部和露出参差边缘青砖的墙体默然不语,高强却是惊呼道:“这墙这么厚的吗?得有两丈深吧?你们不是按城墙的标准建的吧?”
跟过来的虎子嘿嘿笑道:“不只是墙,咱们建的其实是一间间的屋子,只是外层的墙体厚而已,屋子既可以居住,也可以当女墙。要不是气温骤降将土地都冻死了,即便是下雪,咱们也会继续挖泥烧砖继续建下去,现如今天寒地冻的,没办法只能停工了。”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遗憾,和他想继续将这既可以做城墙又可以做房子的建筑建完的干劲。
赵立道:“我怎么瞧着这屋子你们建歪了?”
虎子笑着解释道:“没歪,屋子建完是一个圆环形的,正好将里面的石头邬给围拢起来。”
赵立颔首:“原来如此。”
虎子干脆道:“都到这里了,不如咱们就直接从这里进邬堡吧?”
高强和赵立都去看郭继业。
郭继业:“从大门过。”
高强也笑道:“就是,咱们公子回家,难道要走这侧门不成?”
这其实连侧门都不是,这是穿墙而过啊。
虎子忙告罪,道:“大门已洞开,还请少君移步正门。”
虎子在有墙的那一边,他看不到对面有人抬着一顶小小滑竿轿过来,正对着邬堡内部的郭继业看到了,他对着那顶有帷幔遮挡风雪的小轿勾唇一笑,调转马头重新去了正门。
已经掀起帘子伸手欲要和郭继业打招呼的夏川萂:
她话都到嗓子眼了,结果人消失了?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扛着滑竿的汉子也傻眼问道:“小女君,咱们还要继续走吗?”
夏川萂:“跟过去看看是怎么了?”
汉子继续往前,越过建了一半的青砖房子墙体,入目是马蹄踩踏扬起的雪团雪雾雪粒子。
当先的汉子紧忙低头,后飞的雪粒子打在他的斗笠上,没收到半点伤害,正掀着帘子奇怪张望的夏川萂就没这么好运了,她“呸呸呸”三声,赶忙放下帘子遮挡扑面的雪雾,气呼呼下令道:“回去,去正门迎接。”
都到家门口了,总不能转身就走了吧?只能是去正门了,这贵公子脾气!
果然,重新回到围子堡正门之后,郭继业打马立在门楼之下,不再前行。
虎子又纳闷了:“少君?”不是要从正门进吗?这到了正门,怎么又不走了?
高强也是不解,他给赵立打眼色,赵立嘿嘿笑了两声,对虎子道:“再等等。”
虎子真想问一句,还要等什么啊?等人来接不成?
还真是。
一百来米的距离,即便是抬着滑竿在风雪里走,那也是不到半刻钟就到了。
虎子一看到这顶带着帷帐的小滑竿就知道是谁来了,无他,这座小滑竿还是虎子带着人亲手给扎的呢,还专门派了两个身强体壮信得过的人给夏川萂抬竿,就是为了她能在邬堡内外走路方便。
主要是为了节省时间,毕竟人家一步的距离夏川萂要走上三步,实在费时费力。
虎子迎入门楼之内,来到滑竿左右问道:“小女君怎么来了?咱们这就要进去了。”
夏川萂掀开帘子,探着身体对骑在马上浑身包裹在铁甲之内的郭继业笑道:“公子回家,川川怎么能不出来迎接呢?”
高强看着夏川萂这模样笑了起来,打趣道:“几月不见,川川你威风了啊,现在出门都要人抬着了。”
滑竿来到郭继业面前,夏川萂看着他笑道:“我人小力微,出行不便,为了不被大风吹走,只好这样了。”
郭继业:“伶牙俐齿。”
夏川萂惊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他的声音,嘶哑粗噶,完全不复他以往的清越悦耳,这是,嗓子受伤了?
夏川萂看看越发大的风雪,道:“先进去吧。”
滑竿让开,请郭继业先行。
郭继业不再停留,双腿微夹马腹,马儿缓缓前行穿过门楼,进入邬堡。
滑竿伴随在郭继业左右在邬堡之内缓慢行走,越靠近原本的石头坞,人气越旺。
这邬堡里的人好似无视了这漫天的飞雪一般,躲在一个接一个的草扎棚子里热火朝天的忙活。
有驱赶着骡驴牲畜拉磨的,有抱着碾杆压碾的,有摇着撑子做豆腐的,有支着鏊(ao)子摊煎饼的,还有牵着猪羊宰杀牲畜的
赵立不由喃喃道:“这么热闹的吗?”
高强干脆指着一个妇人手下的一个黑色圆金问道:“那是什么?瞧着不像是铜金?”那妇人一手面糊——这是面糊吧——一手刮板,面糊倒在这金面上,妇人就跟刮墙腻子似的将面糊一抹一刮,热腾腾的白雾升起,两息之后,妇人从边缘起皮,用力一撕,一个圆圆的面皮就被揭了下来,摞在一边已经积累了很高的面皮垛上。
夏川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笑道:“这是铁鏊子,烙煎饼用的。”她将烧煤的方法送给乌疾,终于和乌大匠沟通上,又废了一些力气从他那里不仅换来了大铁锅,还有各种铁制炊具,这个铁鏊子就是因为她想吃煎饼了,特意请乌大匠做了好几个。
有好东西当然要分享出去,她收到这些铁鏊子一个都没留,全安在街道边上了,便于所有人共同使用,除此以外,像是石磨、石碾、木碓等便民设施也都是设在路边公用。
虽然是设在路边,但分布有序,隔开空间,既不阻碍道路,又便于乡民劳动,便利又热闹。
这几天下雪,乡民们齐心协力给这些公用设施盖上了草棚子,非常爱惜。
高强更在意吃食:“那东西叫煎饼?是吃的吧?”他吸了吸鼻子,满是粮食的甜香。
夏川萂笑道:“是吃的,刚烙出来可好吃了,我去给你买一个来尝尝。”
夏川萂拍了拍滑竿,滑竿去到那个正在烙煎饼的妇人那里,郭继业停下马等她。
夏川萂唤道:“马嫂子,我买三个煎饼,回头你去找金书姐姐结账。”
马嫂子早就注意到郭继业一行了,不只是她,所有在外在内活动的人都或明面或暗地里看着郭继业一行,只是见到夏川萂陪伴在旁,他们又没收到指示,只能“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
其实心神都紧绷着呢。
马嫂子听到夏川萂说话,忙起身亲热笑道:“说什么买,你要多少,嫂子就给你烙多少。”
夏川萂笑道:“嫂子不用客气,”吸了吸小鼻子,“煎饼糊了。”
马嫂子爽朗一笑,又坐下身来麻利的揭煎饼,三两下揭下给她叠好,嘴里还道:“糊了更好吃,焦香焦香的。”
她将手里叠好的这个煎饼递给夏川萂,往鏊子底下塞了把柴禾,红色的火焰燃起,持续烧热着鏊子,她又去舀面糊继续摊第二个。
夏川萂接过手里烫手的煎饼,嘴里呼喊着:“快,公子,可热乎了,您快尝尝”
向来矜贵从来不在街上随手吃东西的郭继业:
郭继业移开了视线,就当他没看到没听到有人跟他说话。
高强长臂一伸,从夏川萂手上抢过这个热烘烘新出锅的煎饼,笑道:“让哥哥我来先尝尝好不好吃,呜,香,真香,好吃,太好吃了!”
手中空空还有余温的夏川萂:
那边马嫂子又摊好了一个,夏川萂接过来,直接给了赵立,对还在继续摊煎饼的马嫂子道:“嫂子,今天咱们邬堡要宴饮众位将士,劳您多烙些煎饼送去给刘嫂子,还是去找金书姐姐结账。”
马嫂子忙答应下来,看了看后面一溜的盔甲骑兵,感叹道:“那得不老少吧?这点煎饼可不够吃的,咱再叫几个人来帮忙,把几个鏊子都烧起来,一起烙快。”
夏川萂问:“发酵的面糊够吗?”烙煎饼可不是用的死面糊糊,而是经过一夜发酵过的面糊,里面不仅有麦粉,还会掺杂蜀黍粉(高粱)和稷粉(小米)粟米粉,看个人口味做选择。
马嫂子笑道:“下雪天没事干,可不就躲在棚子里烙煎饼吗?今天不止我家烙,还有几家等着排号呢,放心,糊糊尽够的。”
夏川萂笑道:“那就劳你们费心费力了,等回头一起去找金书姐姐结账。”
马嫂子笑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哎哎”的答应下来。
给这几百人准备主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马嫂子可不敢自己做主全都送出去,是以夏川萂要她去找金书结账,她也就不再推辞。
马匹继续走了起来,一路上,夏川萂不仅给郭继业一行几百人定下了主食,还定下了猪羊犬肉食,菘菜芦菔干菜咸菜豆腐等菜食,甚至还有酒水,等走到石头堡大门口的时候,郭继业一行人的餐食已经备好了。
郭继业下马,对夏川萂道:“你这邬堡什么都有,可不像是遭劫过的。”
夏川萂眼睛都笑弯了,道:“您还不知道呢?我奴婢种的棉花丰收了,老夫人赏了奴婢好些钱财,奴婢都拿去换了牛羊牲畜和粮草了。”
郭继业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当先踏进门。
夏川萂头皮一紧,忙从放低的滑竿上跳下来,追上郭继业的步伐,道:“没忘了公子您的,给您的奴婢都存了起来,一点都没少您的哎呦!”
郭继业大踏步在前面走,夏川萂倒腾着小短腿快跑在后面追,郭继业停下脚步,夏川萂也忙停下脚步,被来回踩踏过的雪地滑的很,夏川萂及时刹脚没刹住,双脚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意料之中的屁股着地,滑倒了。
一点都不疼,她本身就矮,身上穿的又多,滑了这么一下还挺好玩的,她咕噜一下翻个身麻利爬起,拍了拍手上的积雪,仰头对回头看她的郭继业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
包裹在头盔之下的郭继业眯了眯眼睛,转身再次朝正堂走去。
夏大娘带着金书在庭院里等候,见到郭继业进来,忙福身行礼问安:“公子。”
郭继业点头,夏大娘和金书忙让出道路,随着他的脚步进了正堂伺候。
正堂火塘里烧着旺盛的炭火,烘的整个堂室暖烘烘的,这温度,热的有些不正常了。
高强和赵立相互帮忙摘下头盔,卸下最外层的铠甲,然后过来帮郭继业摘下头盔,还要继续卸铠甲,被郭继业制止了。
此时夏川萂也进来了,她在门口跺跺脚上沾着的雪,问堂室正中的郭继业道:“公子,要怎么安置您带来的人呢?”
郭继业站到火塘边烤手,淡淡道:“徒四跟着,让他去安排就行了。”
夏川萂:“那奴婢去嘱咐一下朱虎,要他配合。”这邬堡内外不管是做事的还是守卫的,全都是围子乡的人,他们不懂郭氏行事的规矩,可不要起了冲突才好。
说罢,就匆匆一礼去安排去了。
郭继业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对夏大娘和金书道:“你们与我说说,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发生的事。”
夏大娘和金书对视一眼,道:“奴婢先与公子道来,那日,咱们突然收到有叛军来河东郡的消息”
夏大娘是亲历者,也是亲眼看到夏川萂是如何运筹帷幄里外调停调度买粮换畜将围子堡经营成如今的模样的,是以她虽然说的平平无奇,但其中的惊心动魄未雨绸缪精心设计亦能感人心神。
夏川萂回来的时候,夏大娘刚好说完一个段落,等着郭继业问她问题,夏川萂见郭继业保持着她离开的姿势站着烤火,就道:“公子不如回后堂洗漱一番,朱虎会带着乡勇们配合徒四安顿好您带来的将士们的,等您收拾好了,咱们就开席为您接风洗尘。”
郭继业看着跑的小脸红扑扑的夏川萂,道:“可。”
第130章 第 130 章
夏川萂带着郭继业来到后堂, 后堂已经大变样了。
原本后堂只有一间正门,现在左右各新开了一道门一道窗。
右面的门关着,窗半开着透气, 窗下粉色红色的梅花正在怒放, 左面的那道门窗都打开着, 也不怕进了寒气。
有两个力健仆妇正抬着满满的一桶雪过来, 见到郭继业和夏川萂,俱停下来见礼。
郭继业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夏川萂解释道:“囤水呢。”又问这两个仆妇:“热水烧好了吗?”
一个仆妇忙答道:“都烧好了。”
夏川萂点头, 对郭继业道:“奴婢吩咐她们先烧好热水,看公子要不要沐浴洗漱一番。”
高强边随着郭继业进屋一边道:“这么冷的天,就是有热水这么暖和!”
的确很暖和, 说是暖如三春一点都不夸张。
夏川萂笑道:“这屋子重新建了火炕, 火炕一烧,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了。”
她脱掉外头披着的大氅,跟在郭继业身后进了东间, 东间也是大变样了,郭继业以前装衣服的衣橱和箱笼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面和墙齐高的到顶衣柜,除了开窗的那面,其余两面墙都占了。
高强和赵立面面相觑,郭继业转头去看夏川萂, 意思是让她去取他换洗的衣裳。
夏川萂打开一个柜门,里面只孤零零的挂了一件棉衣外袍,以及, 一身里衣里裤, 而且看材质,是麻的吧?
又打开一个柜门, 这个柜子里面是一个一个的隔断的格子,一个格子里整齐叠放着一沓衣裳,一个格子里放着一双鹿皮短靴和足袜,其他格子都空着。
打开这两个柜门,夏川萂就不动了,赵立不由道:“我记得公子有很多衣裳放在这里的,哪去了?”
夏川萂瞧了眼郭继业,低头用脚蹭着青石地板,讷讷道:“流匪曾经攻占过这里,公子的衣裳都不能穿了,奴婢就都给烧了,这里外一身,是奴婢新做的,没成想公子会突然来,就没提前备下公子惯常穿的新衣裳。”其实是被住在这里的流匪给穿过了,夏川萂干脆一把火给烧了。
至于没有再准备新的衣裳,这也不能怪夏川萂,她倒是想从西堡西跨院将郭继业的衣裳带两身来围子堡呢,可郑娘子不会答应的,围子堡只是一个落脚点,郭继业要是回来,自然是要先回西堡老夫人这里的,去围子堡做什么?
郭继业点头,道:“就穿你备的这些吧。”
赵立也笑道:“以前的衣裳公子估计都穿不上了,回头还是得新做。”
他伸开双臂,高强和赵立上前给他解下甲衣,夏川萂忙拉过一个“丰”字形的衣架子,方便挂盔甲和刀剑,道:“公子长的可真快,还好这身衣裳是往大里做的,公子应该能穿的上。”郭继业是真的长的很快啊,走之前夏川萂能到郭继业的腰腹,这趟回来,夏川萂只能到他的腰了。
随着甲衣一件一件被解下,一种臭馊馊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夏川萂顿时同情起来,好家伙,这里面衣裳是穿了多久没换过了?大冬天的都能穿馊喽,也不知道这衣裳被汗湿过多少次,这么能忍的吗?
真是受大罪了!
夏川萂忙拉过一个包着坐垫的凳子,穿着中衣的郭继业坐下,夏川萂狗腿的走到他前面,兴冲冲道:“公子抬脚,奴婢帮您脱靴子。”
郭继业看着夏川萂兴致盎然的小脸,突然勾唇笑了一下,依言抬起了一只脚,高强和赵立站立左右,四只眼睛看着夏川萂双手抱住了郭继业的靴子,用力一拉——
呕!
一股刺激堪比生物炸弹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冲击的夏川萂直翻白眼,本能占据了理智,她扔下手里的靴子,夺命狂逃出了这间屋子,身后追来的是高强猖狂的大笑声。
夏川萂站在门口对着门外森冷的冰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然后,眼含泪花一脸控诉的看向东屋或大笑或戏谑回望她的三人。
呸!臭男人果然是臭男人,一点都不掺假的!
赵立将郭继业的另一只靴子脱下来,郭继业自己退下足袜,高强将足袜团吧团吧塞进两只靴子里,然后就一手一只靴子来到门口,路过慌忙躲避的夏川萂的时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夏川萂捏着鼻子跟出来,见高强将靴子扔雪地里,就问:“怎么处理?”
高强笑道:“你还想处理啊,扔了吧,公子不会再穿了。”
夏川萂委屈道:“这靴子穿了多久了?你们那么艰苦的吗?公子都不换鞋袜的?”
高强:“也就穿了十来天吧,咱们每天都要操练,哪有时间刷鞋洗袜子,都是穿烂了直接扔的。”
“哦。”估计也只有郭继业这样位高权重财大气粗的人才能穿一双扔一双吧?别的士兵估计就是鞋子烂了也会一直穿下去。
郭继业没有换衣裳,仍旧是穿着那身臭馊馊的中衣,赤脚屐拉着一双草编脱鞋舒展着手臂从东屋出来,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小丫头,去了西屋。
西屋同样大变样,原本郭继业睡的实木大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又宽又长的大火炕,火炕侧面贴着整齐光滑的拼接木板,还算美观,火炕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芦苇篾子编的席子,席子上放了一张小小案几,案几上摆着一本草纸订成的书册,书册半翻着,露出歪七扭八不成体统的字迹。
之前摆放案几的地方换成了一张实木大书桌,书桌之后,是一整面顶天立柜的大书架,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竹简木牍和纸张,书架下头还摞着一个个的书箱、书筐、卷轴篓子,明显是书架上放不下的,只好堆在地上了。
原先夏川萂睡觉的地方靠墙靠窗摆了一张竹制床榻,既可以晚间睡觉,也可以白日里靠坐读书休憩。
夏川萂见郭继业一直看那张炕,就解释道:“床也不能睡了,就挪走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床,正好冬天到了,干脆砌了一条火炕。”
郭继业围着这个大火炕转了一圈,还上手摸了摸,火热火热的,其实老夫人给他的通信中提过这么一嘴,说是围子乡的乡民献上来一种泥床,叫火炕,睡在上头热乎的骨头都酥软了,十分得她老人家心意。
赵立也稀奇的上摸下瞧的,高强更直接,他趴在炕脚找了一大圈,稀奇问道:“灶口呢?不是说这火炕是烧的吗?我怎么没瞧着灶口?”
竹床旁边摆着一个两尺高的泥炉,泥炉里烧着煤球,泥炉之上是一个铁片,铁片之上是一个小小铜壶,铜壶里是温着的开水,泥炉旁边挨着竹床是一个四方的高脚小案几,案几上放着一个漆盘,漆盘里摆着四只茶盏。
夏川萂掀开一只茶盖,轻松的拎起小铜壶倒了半杯热水,也没盖茶盖,直接捧着茶盏来到郭继业面前,道:“公子,先喝口水吧。”
郭继业接过茶盏,吹吹袅袅热气,慢慢抿了一小口。
夏川萂回答高强道:“灶口在隔壁耳房,那里被我改成了一个浴室,热水常供,方便洗漱。”又对郭继业道:“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郭继业也很好奇这个所谓的浴室是什么样,捧着热水道:“带路。”
夏川萂笑笑,领头越过炕头和书桌之间的通道,来到墙边,推开了一道小门,转头对郭继业笑道:“这里是互通的,不用走外头的门。”
穿过这道小门,就来到了隔壁。
高强一看隔壁这屋子就哈哈笑道:“你早说啊,这不是灶间吗?”
只见隔壁这间只有丈宽的小耳房,在靠火炕的这面墙砌了一个硕大的灶台,灶台上是一口直径三尺的圆形大铁锅,灶口里正烧着木柴和焦炭。
郭继业站在墙的侧面观察这堵比正常墙体要厚上一半的墙,上手摸了摸,触手温热,就问道:“这墙也通了火不成?”
夏川萂解释道:“这墙是火墙,中间是空的,灶口烧着的烟会通过中空的墙,墙就是热的,和火炕一样的道理。”
郭继业:“两间屋子取暖,靠的就是这面火墙了吧?”
夏川萂笑道:“正是如此。”
赵立指着与火墙对立的墙壁上挂着的一个莲蓬样的东西问道:“这又是什么?”
夏川萂:“水洒,洗淋浴澡用的。”
赵立:“那上面那个箱子”
夏川萂:“水箱,装热水用的。”
倒不是夏川萂标新立异,有大浴桶泡澡还嫌不够,非要弄个花洒出来,是因为夏川萂觉着直接泡浴桶不干净。
一开始夏川萂没想要装这个花洒的,是因为她整日在工地泥地里跑,身上头上手上脚上沾的全是泥土碳灰,手脚好洗,头上和身上就只能洗头洗澡了,洗澡又只能洗浴桶澡,进浴桶之前还得先把头洗干净,澡桶又不是活水的,洗头水就是洗澡水,夏川萂洗了两次就接受不了了。
要是十天半个月的洗一回大浴桶还行,这样日日洗浴桶澡,虽然有人帮忙,夏川萂还是烦的不行,干脆找丑夫来给她做了这个水洒和大水箱。
水洒是竹节筒的,架着大水箱的架子是青砖垒起来的,托着硕大的水箱十分牢固。
大水箱外头是木板拼接的,里面则是桦树皮包裹的。桦树皮油性非常大,都可以做桦树皮舟,做个水箱大材小用。
夏川萂指着放在青砖台子之下的木墩墩踏梯给郭继业解释道:“这里有踏梯,踩着踏梯给水箱装满水,公子可以先在水洒下冲洗一下头发和身体,然后再去大浴桶里泡一泡热水澡,疏散一下筋骨。要是水箱里的热水不够了,还可以继续加。”这是洗淋浴唯一麻烦的地方了,得现加热水。
夏川萂又指着水洒之下青石地板上的一个个凹陷的小孔洞,道:“这是下水道,洗澡的水会通过这些个孔洞流到外面去。洗的时候穿着草鞋就行了。”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间耳房的地怎么是内凹的,原来是聚水的。还有这草鞋,穿脱十分方便,隔开了青石板,避免寒气凉脚,若是夏天的话,直接赤脚洗就行了。
高强踩着踏梯上去掀开水盖看了一下,惊呼道:“这水箱里有水,”伸手试了下,又道:“是热的,还烫手呢。”
夏川萂小小跳了一下,为在这里伺候的仆妇们的勤劳和周到,她仰头笑呵呵道:“我去迎你们前吩咐了要多烧些热水,大锅里的水烧热了就直接给装上了吧?”
夏川萂拧下竹梢阀门,一股热水带着蒸腾的白气喷洒而下,夏川萂试了试水温,又拧死阀门,问郭继业:“公子要不要现在就洗一洗?很方便的。”
郭继业笑道:“你都备好了,本公子若是不洗岂不是拂了你的心意?”
夏川萂笑了起来,道:“多谢公子赏脸,川川感激不尽。”
三人都笑了起来,高强高兴道:“公子先洗,公子洗完我也试试。”在冰天雪地里不觉着有什么,这进了暖屋,又见了热水,他现在浑身痒痒。
在通往外界的门两旁一边放了一个大水缸,夏川萂掀开芦苇盖子踮脚探头一看,雪化的差不多了。
夏川萂笑道:“你们可以一起洗啊,公子稍等,奴婢让人将浴桶取来。”
夏川萂巴着门朝外头喊了一声,立即有四个个仆妇抬着两个大浴桶过来,两个仆妇留下,另外两个仆妇回去又抬了一个浴桶过来,留下的一个仆妇笑道:“咱们怕小女君这里热水不够用,又另外烧了一大锅,要不要咱们用水桶给小女君送来?”
夏川萂慷慨,几乎给每间住人的屋子都盘了火炕,要说这热水,石头堡里几乎处处都有,是一点都不缺的。
夏川萂笑道:“你们想的周到,咱们有三只浴桶,要很多热水呢。”
四个仆妇就都笑了,不敢朝屋里看,只是对夏川萂行礼告退,去提热水去了。
等三个大浴桶里都装满了热水,灶上也大火烧了起来,这个小耳房气温又上升了许多,并排放着三个大浴桶,也拥挤的只剩人可以侧身走路了。
夏川萂关好大门,插上门栓,对三人道:“公子快洗吧,奴婢去给您和哥哥们准备换洗的衣裳。”
说罢,就穿过小门,关紧,踟蹰了一下,到底没忍住好奇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门倏然拉开,已经脱的只剩裤子的郭继业低头看向夏川萂。
被吓了一跳的夏川萂呆傻的仰头看着郭继业,缓缓“啊”了一声。
郭继业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声音粗噶的问她道:“怎么,想进来一起洗吗?”
后头高强和赵立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夏川萂脸蛋爆红,转头跟狗撵似的跑了。
郭继业哼笑一声,甩上了门,脱掉最后一件衣服,站在了热水之下
夏川萂拍了拍滚烫的脸蛋,进入东间,对上了金书奇怪的视线。
夏川萂忙道:“金书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不会看到她的糗事了吧?
金书:“我来了有一会了,不是你说取几件换洗的衣裳来的吗?呶,我照着朱虎的身形在织房挑选的,都在这了。”
因为今年收到了棉花,夏川萂就在堡内专门设了一个织房,组织乡里妇女们来织房纺织布匹制作棉衣。
这个时代的衣裳都是直裁,一件衣裳在一定身高范围之内,高矮胖瘦的人都能穿,除非像是朱虎高强这等身高优越身材强壮的人,就必须要另外多裁布料制衣了,所以,织房做出来的成衣,只有大小两个型号,金书直接将大号的衣裳鞋袜拿三套过来就行了。
只是:“给公子穿这麻衣好吗?”金书不无担心的问道。
虽然今年收了不少棉花,也织出来一些布,但光留给老夫人和郭继业、夏川萂以及几位姑姑大娘那里就几乎用光了全部,所以织房里提供的成衣仍旧是以麻布为主,顶多棉衣里塞的棉絮是棉花,而不是木绵。
夏川萂起身打开衣柜,将里面那身上衣下裤的里衣取出来,道:“给公子穿这身棉麻混纺的就行了。”新布料出来,当然要先给大老板做一套啦。
金书也道:“这是新布料,好穿的很,不算辱没了公子。”
一半麻线一半棉线混纺出来的料子有多重好处,比麻料更软更舒服更保暖,也更耐磨,又比单纯的棉料更透气更挺括。想要细布,就用更细的棉线和麻线织,想要结实耐穿的厚布,就加粗线,她们甚至纺织出了蓬松柔软吸水性好的面料,被夏川萂用来做擦脸擦身体的毛巾浴巾使用。
金书道:“等明年,咱们一定要多种棉花,将棉种都种上,明年估计就能人手一身棉衣了。”她已经爱上这种能做衣裳的花朵了,她身上穿的就是棉花絮的棉衣,简直暖和极了。
夏川萂也叹道:“希望如此吧。”要想人人有棉衣穿,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有理想是好的。
夏川萂另起了一个话题,问道:“金书姐姐,我听着公子的声音十分不对,你说要不要去西堡将才公请过来给看看?”
金书笑了,道:“这个我也问过夏大娘了,大娘说公子这是年纪到了,变声了。”
夏川萂顿时睁大的眼睛,惊奇道:“原来公鸭嗓子就是这样的吗?”
金书想了想鸭子的叫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小声说夏川萂:“你可别在公子面前这样说,他听了会不高兴的。”
夏川萂也捂着嘴小声嘻嘻笑了起来。
东屋里也有煤球炉子,这屋里没有火炕,温度比西屋低了不止一两度,取暖主要靠这个煤球炉子。
金书起身,用铁钩子勾起铁盖,探头看了眼,见煤球烧的已经见白了,就来到墙根,捡起靠墙立着的铁夹,从贴着墙放的窄木箱子夹了一个合捧大小的煤球出来。
煤球有蜂窝眼,金书夹着新煤球的两个蜂窝眼放进炉子里,校对了一下,对准了炉子立正烧着的煤球眼,使上下贯通,拿开夹子,抬脚在煤球上一踩,煤渣稀碎声音传出,新煤球已经进入炉子了。
每次见金书利索干脆的换煤球,夏川萂都有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既视感,十分的喜人。
金书弯腰拿铁钩子勾了勾炉子底部,勾出一些烧白的煤渣出来,然后将墙根一个大铜壶提起放在炉子口上,对夏川萂道:“路媪特地送来的,是用豆浆熬的米汤,她说可以先给公子垫垫肚子。”
夏川萂点头,道:“先煮着吧,等公子洗完了再问问他要不要吃。”
金书点点头,看着夏川萂欲言又止。
夏川萂奇怪,:“姐姐想说什么?”
金书迟疑道:“是大家伙让我问你的,罢了,也是我想问的,川川这回公子回来,你是不是要跟着回西堡了?”
夏川萂:“不知道,要听公子的。”
金书:“我不想回去了。”
夏川萂正色道:“姐姐是公子的侍女,如果公子自己不说,姐姐不要提留下的话。”
金书叹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仆随主走,没有说不的道理。可是,我在这里还有些用处,回了西堡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是绣绣花,扫扫地,还要躲着人我在西堡没有半点用处,不如在这里”
在这里,她是这邬堡的账房大管事,管着几百号人的吃穿用度入账,乡人多领一斗米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才能领取,在这里,她有了前所未有的体验,她似乎找到了此生努力的方向,她不想失去这份踏实和美好。
夏川萂也能够理解金书,别说金书了,就是她,也是不想回西堡的,在这里,虽然事多又苦又累,但她感受到了难得的自由。
但是,郭继业回来了,她不知道郭继业对围子堡这番变化是什么看法,所以她也不知道这座她新建起来的邬堡等待着它的到底是个什么命运。
“川川?”
两人这惆怅着呢,就听浴室里高强的喊声传来?
夏川萂忙跑去西屋门口,问道:“在呢,怎么了吗?”
高强笑喊道:“公子要你进来给他洗头。”
夏川萂气呼呼:“才不去呢,你帮他洗!”
浴室内顿时想起豪放的笑声,那欢乐劲就差吹口哨了,夏川萂气道:“你再笑我就不给你衣裳穿了!”
高强立即哀嚎道:“别啊,哥哥跟你开玩笑呢哈哈哈”
赵立也笑道:“川川别理他,咱们洗的差不多了,衣裳拿来了吗?”
夏川萂这才和颜悦色道:“拿来了,穿好里衣出来就行了,我放在门口椅子上,还有擦水的大浴巾,你们自己拿着穿啊。”
夏川萂拉过一个椅子,金书特地将给郭继业的里衣放在上面,还没放好呢,夏川萂就眼尖的看到门动了下,忙手快的拉住门把手,果然里面传来拉门的拉力,夏川萂大声道:“先别出来啊,外头有人呢。”
高强不满道:“哥哥又不怕你看”
金书吓了一跳,怕高强真光着出来了,忙扔下里衣跑了,留下夏川萂气的跳脚:“你敢出来,我、我”
门拉的更用力了:“你欲怎么样?”
夏川萂还真不敢怎么样,只能气急转身“啊啊啊”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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