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平津渡自古有之, 有凋敝败落的时候,自然也有贩夫走卒车马繁盛的时候,但要论像如今这边整日车水马龙、行船如织, 南北货物都在此集散的盛况, 在平县县志上, 是从未出现过的。
平县县令主延志原本前年就能升迁至桐城去做一郡丞, 也就是郡守的行政二把手,但他去找了夏川萂, 说他不想升迁,只想守着平县继续做他的县令。
用生不如用熟,主县令愿意留下, 夏川萂自然是求之不得, 就跟现在的河东郡郡守吴先打了声招呼,让主县令继续留任,做他的一县之主。
听到这等奇闻轶事的无不啧啧称奇, 这做官的不想着升迁,居然还给人送礼托关系原地不动的?
这但凡能做官的就没有傻的,若是无利可图,主县令是不会做此奇怪之举的。
至此,平县更加热闹了,多少人游历、游学途中都会转道平县来看一看让主县令舍不得升迁的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宝地, 以此来增加他们的见闻和谈资。
其实他们来到平县之后,见到的除了人多一些,车马牲畜多了些, 运货的船多了些, 油菜花种的多了些其他就没什么了。
这里的房屋并没有建的多么高大华美,这里的船也只是寻常小舟, 这里也没有奇山异景,更加没有“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神异之事,有的也只是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
但也就是这样的琐碎,构成了整个平县节节攀升的富庶。
而这富庶的源头,就在夏川萂的山庄——平庄。
平庄原本只是一块荒地,就是那种开荒都开不出来不适合种庄稼的彻彻底底的荒地,夏川萂选择在此建一座庄园,为的自然是平津渡口。
偌大一条大河浩浩汤汤从北由西而来,祖祖辈辈以此地为渡口,而不是选在他处,自然有它得天独厚之处。
夏川萂也没多费功夫去考察这大河上下哪里可以作为新的渡口,她没那人才也没那时间,更没那财力,所以,她直接带人带粮带钱来到平津渡,都不用跟这里的豪强打招呼,直接雇佣当地流民、平民,在别人不要的荒地上给她修建庄园。
夏川萂得到了她想要的庄园,附近平县的百姓得到了活命的生路,他们各取所需,双向共赢。
平庄现在是个房屋宅院五脏俱全的大庄园,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个的大小仓库。在码头边上建仓库,自然就是用来储存货物的。
所以,平庄占地很广,储存的各色财货自然也很多。
栽的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夏川萂在平津渡栽了好大一颗梧桐树,也如愿以偿的引来了大河两岸商贾财货流通,同时,也引来了闻着味儿来争夺的豺狼虎豹。
直到此时,夏川萂才开始解决豪强倾轧这种换汤不换药的老问题。
还是那个以武力平推的法子,有本事的,杀了她,从她手中抢走平庄,否则,要么拿命来赔,要么加入她,臣服她,然后她带着他们一起赚大钱。
所以,现在平县的格局是,夏川萂在的时候,她就是毋庸置疑的老大,她不在的时候,她一手扶植的平县县令主延志就是领头羊。
平津渡的分量,郭继业自然是明白的,因为他每年都要从这个渡口取走超过一半的粮草。
向北境运输粮草是个消耗甚大的大工程,光是人力就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而夏川萂,缺口最大的就是人口,因此,夏川萂通知郭继业,粮草她手里有,但怎么运往北境,他自己想办法吧。
是以,来到平津渡之后,郭继业主动退后三步,并不争夏川萂的锋芒,因为他心里门儿清,要真论起来,在平县,就是他也要看夏川萂的脸色行事。
此地真正的地头蛇,就是夏川萂。
所以,在平庄之内发生这等秽乱之事,夏川萂第一个就是好笑,然后就是愤怒,这群不知好歹的老娘们,是真的没将她放在眼里啊!
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不闹个天翻地覆夏川萂是不干休的,你自己名声都不要了,那也别怪别人再在上面踩上两脚。
夏川萂是不信孙郎君敢在她的内院放肆的,如果他敢,这么多年早就犯在她手中,今晚的宴席也就没他的份儿了。
孙家是河西郡的豪强,家中牛羊上万,是夏川萂的大客户之一,只要孙家人来平县,哪里都不用去,就住在平庄,安全又方便。
是以,孙父很快就到了,孙郎君的外祖杨公是平县本地豪强,宴席散后就回了城内自己家,需要些时间去请,但也无妨,孙父到了就足够了。
国公夫人和郭继业到的比孙父还早,国公夫人听了汇报之后,脸色凝重,找到夏川萂想要息事宁人。
但夏川萂只是客气的安抚她,道:“您老放心,您是客,我是主,您家的孩子在我家里受了委屈,我这个做主人的,是一定要给您家的孩子一个公道的,要不然,等去了西堡,我可不好跟老夫人交代。”
国公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夏川萂已经去迎接孙父去了,自始至终,她都没给郭继业一个眼色。
赵立和高强对视一眼,赵立道:“你陪着公子,我去找川川说说。”
夏川萂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升堂”审案,定是有把握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的,最后遭罪的还不是他们公子,是以,赵立想去找夏川萂说说,不要将此事闹的太大,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在他看来,夏川萂始终是他们自己人,公子脸上不好看,难道她能得了什么好处不成?
赵立的话郭继业听到了,郭继业淡声道:“回来。”
赵立:“公子?”
郭继业:“在这里,你我都是客,客随主便,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这话说的重了,赵立低头认错:“是,小的逾矩了,请公子责罚。”
国公夫人见郭继业竟然是这个态度,不由提醒道:“继业啊,霞儿到底是你的妹妹,今晚这事不管谁对谁错,都不适宜让外人看了笑话的。”
郭继业半合着眼睛懒懒回道:“祖母,我觉着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您觉着呢?”
郭霞要是真拿他当兄长看,就不会闹今天这一出了。
蠢,实在是太蠢了。
选时机都不会选,选了这么个漏洞百出的地点。
夏川萂有个或许她自己都发现的癖好,那就是她喜欢一切有规则的东西,比如房间、院子、柜子一定得是四四方方的,花瓶、茶杯、酒具甚至明镜、胭脂盒子等都得是圆形的,不管是哪里的摆设,一定得是对称的
所以,女眷住的这个客院,那真的是一个大客院,没有多余的耳房、暗间、书房等多余的空间,所有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布局一样的摆设,就是为了能住下更多的客人。
这所客院主院堂屋和两侧厢房都住了人,而且是张颜带着十多个未婚小娘子一起住,那个孙郎君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谁的房间都不去,就精准的闯去了郭霞的房间。
呵,刚进这个院子的时候,郭继业一时间都没分清这些房间谁是谁呢,因为乍一看上去,这里所有房间竟然都是一样的。
这可真的是客院,跟客栈房间就差一个门牌号了,郭继业心中不无吐槽的想。
国公夫人心下愠怒,怒郭霞的不争气,怒夏川萂的不给脸面,怒郭继业的冷眼旁观,她沉声道:“今晚霞儿老身保定了,老身倒要看看谁敢越过我去!”
老夫人这话一出,被夏川萂给震住的郭氏女眷们顿时有如找到了主心骨,在国公夫人周围嘤嘤嘤的哭泣起来。
郭继业嗤笑:“祖母,您眼明心亮的,可别被人当了棒槌使,在川川那里,您已经做了初一了,可别因为这些内宅的腌臜事功亏一篑,毁了您慈爱英明的好印象。”
国公夫人气急,道:“你也知道这是内宅之事,内宅之事内宅解决,如何能大张旗鼓的让外人来围观?这成何体统?”
郭继业呵呵笑了两声,只是他这笑深切表达了皮笑肉不笑的精髓,笑的旁的郭氏女眷心下害怕不已,他道:“祖母,川川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她走的是煌煌大道,最不耐烦这些阴诡之事,若是有人想用这些肮脏的手段拿捏她,那可就打错了算盘。我觉着这是一个肃清魑魅魍魉的好机会,祖母,您只管好好看着就行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孙儿都会感谢她的。”
国公夫人怒道:“你、你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
被众人围着的郭霞此时突然泣声道:“大兄,纵然您对我有怨,您可以将我的名声弃之敝履,但郭氏所有女眷呢?难道您也不顾及郭氏所有女眷的清白名声吗?”
郭继业面对“所有”郭氏女眷看过来的眼神无所谓道:“清白名声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三两句话就能否定的。霞妹,与其你现在在我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将‘所有郭氏女眷’拉下水,倒不如好好想想,一会要怎么跟人家孙郎君对质吧。就像你说的,你现在的名声,关系着在场所有郭氏女眷的名声,你若是名声有损,她们的名声或许也会跟着有损?”
“虽然我觉着你这话就是在放屁,臭不可闻,但你们”郭继业视线扫了一圈所谓的所有郭氏女眷们,继续道:“你们若是认同,那我也无话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如何的有本事,等会尽管使出来吧,无需看在谁的面子上,留存半分。”
郭继业这话十分不给在场郭氏女眷们颜面,原本打着郭继业会“顾全大局”的主意的某些人不免有些心慌了,有些胆怯的,就退后几步,冷眼旁观起来。
夏川萂这边迎到了孙父,孙父见到郭氏女眷这边莺莺燕燕的又是掩面哭泣又是粉面含怒的,再看看儿子这鼻青脸肿明显是被当做登徒子打了的样子,顿时眼前一黑,踉跄着差点背过气去还不忘去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此次来平县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儿子,就是在培养他要他接自己班的意思,他老了,这家中的基业,不就是要传给儿孙的?
这下好了,别说基业了,他们父子两个还有没有以后还得另说着呢!
孙父强打精神就要跟夏川萂跪下,涕泗求情道:“女君,女君啊,他错了”
夏川萂:
夏川萂忙托着他的双臂将他强硬扶起来,道:“您这错认的太早了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没审呢,您老是不是再等等,听听孙郎君是怎么说的?”
孙郎君在旁连连点头,跟老父亲指天发誓道:“阿父,儿子没犯浑,儿子是被算计了,真的!”
孙父看看并不像是问罪样子的夏川萂,再看看发誓的儿子,勉强定了下神,颤颤悠悠道:“那,那到底”
夏川萂道:“到底如何,审审就知道了。既然您老已经到了,郭氏那边长辈也到了,那咱们就先开堂吧,这种事拖不得,早审早利索。”
孙父忙道:“对,对,早审,早审,早审”
夏川萂在前头走,孙郎君搀着孙父跟在后头,孙父故意慢了一步,掐着儿子的手臂压低声音问他:“你真的没有?”
孙郎君忍怒道:“父亲,儿子真没有,儿子要真做了这等腌臜事,女君早就处理了,还能给儿子辩驳的机会?”
孙父一想也是,嘱咐孙郎君道:“等会你可不能怯场,既然没有,那就不能被人扣了屎盆子,这可是关系你我父子性命之事”
孙郎君咬牙道:“父亲您放心吧,只要女君信我,我就不会让郭氏给扣这个屎盆子!”
堂内,夏川萂在上首中间位置坐定,道:“犯事双方入堂。”
孙郎君挺着了腰杆高昂着头颅无所畏惧的站在堂中央,郭氏这边却是面面相觑,郭霞没有站出来。
夏川萂拿着砚台重重一拍,怒容喝道:“押上来!”
两个粗壮的婆子快速站出,蹿进郭氏女眷堆里连拉带撕的将郭霞给拽出来扔到了堂中央地板上。
郭霞趴伏在地上掩面哭泣不止。
有郭氏奴仆骂道:“你们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婆子对她重重“呸”了一口,回骂道:“不要脸!”
另一个婆子帮腔:“就是,不要脸,还世家呢,里头癞子家的丑姑娘都没你们会要脸!!”还拿着手指头刮自己的菊花老脸,唱道:“羞死了哟~~”
国公夫人脸色铁青。
郭继业扭过头去,倚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郭氏女眷们被骂的掩面遮羞,她们整日里养尊处优的,何曾遇到过如此粗俗直接的对骂,这两个婆子一人一句只几个字就将这些“贵”夫人们给干趴下了。
夏川萂无语,喝道:“肃静!”
平庄所有做事的人都是她从当地聘请来的,他们以庄为家,每天都勤勤恳恳学习技能,为夏川萂做事,他们是真心奉夏川萂为主的,也是真心要维护好庄子的安宁的。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个庄子就是护他们周全的邬堡,只要在庄内,他们就能吃饱、穿暖,生活有着落,生的孩子也不用饿死,所以,他们对来庄里住上一晚就闹事的郭氏所有人都厌恶的很,要不是看在他们是女君带来的份上,她们这些在内宅伺候的人早就将这些绣花枕头们给撕了。
永远不要小看乡野之人的战斗里,这些人善良起来是真的朴实,但要是行起恶事来,也毫无心理负担。
因为在他们看来,杀人并不是在行恶,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在维护他们的正义。
自然要出全力。
夏川萂道:“今晚之事,疑点甚多,正所谓理不辩不明,现在犯事双方都在,你们辩一辩吧。郭霞,你是女孩子,你先来。”
郭霞只是哀哀哭泣,并不说话。
夏川萂等了她半刻钟,这半刻钟整个堂室里只有郭霞的哭泣声,估计她自己也觉着诡异,哭了一会,不哭了
估计国公夫人也觉着难堪,她开口道:“霞儿是女孩儿,这样的事情她有口难言,不如让老身来替她说两句。”
夏川萂道:“国公夫人不可,纵然您身份尊贵,但同为父母长辈,为小辈们操心的心是一样的,您老替郭霞辩驳,那孙郎君的父亲是不是也要为孙郎君辩驳?那这堂审的意义何在?既然是他们两人做下的事,自然应该由他们两人自己来说。”
又问了一次:“郭霞,你有何话要说?”
郭霞仍旧不语,国公夫人去看郭继业,郭继业脑袋靠在椅背上无动于衷,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对郭霞沉默抗拒,夏川萂心下鄙夷更甚,她故意又等了一会,对孙郎君道:“孙郎君,该你了。”
孙郎君理直气壮条理清晰道:“宴席散后,鄙人送走亲朋好友,就欲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中途遇到了三位郭氏郎君结伴赏月,想着刚才同赴了一场宴席,既然遇见了不好不打招呼,于是就上前问候。
这三位郭氏郎君十分好客,说他们那里有好酒,与鄙人一见如故,便邀请鄙人一起同饮酒赏月。对桐城郭氏,鄙人仰慕已久,三位郭氏郎君相邀,鄙人不甚荣幸,便随他们去了澜园饮酒吟诗,鄙人最后的记忆是月上中天之时,天上有鸹鸟飞过,鄙人应景吟了一首《望月》,之后就不省人事了。等再次醒来之后,就浑身疼痛衣衫不整的躺在外头院子空地上任人打骂了。”
夏川萂:“你可还记得那三位郭氏郎君的名字?”
孙郎君道:“郭来,郭庸,郭畅。”
郭氏这边顿时沸腾起来,一个妇人哧道:“听这名字,哪里是我郭氏子弟,不会是哪个奴仆冒充的吧?”
孙郎君大惊,道:“那个郭畅,鄙人明明在宴席上见到过他,怎么会是奴仆冒充的?”
另一个郭氏妇人半掩面容道:“或许是晚间灯火迷人眼,你看错了呢?”
孙郎君踉跄了一下,忙对夏川萂喊冤道:“女君,鄙人所说句句属实啊”
夏川萂按了按手,要他稍安勿躁,问道:“夜间有谁出入澜园?”
一个脸庞黝黑的汉子从门口站出来用平县当地口音大声回道:“女君,那三个跟孙郎君一起在澜园饮酒的人已经找到了。”
夏川萂脸色一肃,道:“带上来!”
那个黝黑的汉子吆喝一声,立即有七八个精壮汉子扭着三个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麻布的男人进来,摔在地上,其中一个摔到了一直埋头趴在地上的郭霞身上,郭霞惊吓的“啊”了一声,连滚带爬的爬去国公夫人腿边,哭喊道:“祖母,祖母救我,祖母救我啊”
一直站在一边候着的那两个婆子鄙夷的“嘁”了一声,上前又将郭霞给从国公夫人身边撕开,重新扔回了堂中央。
夏川萂不理郭霞这边的哭闹,问孙郎君道:“是不是这三个人?”
孙郎君上前仔细辨认,兴奋的大声道:“就是他们三个,女君,”他指着一个青年对夏川萂道:“这个就是郭畅,鄙人在席上见到的就是他,因为认出了他,鄙人才对他们的邀请深信不疑,就跟着他们走了。”
夏川萂看了眼那个被指认做“郭畅”的青年,问道:“郭大将军,此人是谁?”
郭继业随意瞥了那个“郭畅”一眼,懒洋洋道:“不认识。”
夏川萂扫了眼骚动的郭氏女眷那边,继续问道:“有谁给我解释一下,此人到底是谁啊?”
旁观整个过程的郭继拙脸颊烧的通红,这人他认得,他本想站出来解释一番,但有人比他更快站了出来。
高强臊眉耷眼的站出来,梗着嗓子嚎了一句:“这人真名叫郭继泽,是大房的庶子,”又对着郭继业憋出了一句:“是您的兄弟。”
郭继业:“哦?是吗?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夏川萂:
她又仔细看了眼这个据说是郭继业兄弟的郭继泽,据她所知,郭继业是大房的嫡长子,那这个庶出的兄弟应该是比郭继业年纪小的,这看起来
这位在洛京养尊处优的郭继泽,看着居然比郭继业这个在北境吃风沙的年纪还要大,啊这,可能他本来就长的比较显老?
夏川萂又拍了下砚台,喝道:“肃静!”
因为被爆出那个郭继泽的真名以及郭继业的话语骚动不安的堂室重新安静下来,夏川萂问郭继泽:“郭继泽,你有什么话要说?”
郭继泽呜呜两声,一个汉子将他嘴里塞着的麻布团抽出来,郭继泽先对着地板干呕了两声,才断断续续道:“他说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正睡着觉呢,你们就冲进来抓我,意欲何为?”
夏川萂惊奇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他说谎’呢?这个他是谁啊?他说了什么,要你认定是在说谎呢?”
郭继泽:
郭继拙不忍直视,蠢,太蠢了,一句话就露馅了,简直惨不忍睹。
夏川萂又问道:“你和郭霞什么关系?”
郭继泽:“兄妹。”
夏川萂:“看来你们兄妹感情很好,所以你才为她做事,给孙郎君下套是不是?我不明白,这样做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难不成是她想嫁给孙郎君?”
郭继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川萂笑笑,道:“没关系,你的亲随们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来人,带上来,先打二十大板。”
郭继泽的四个亲随都被押了上来,不由分说扒了裤子就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手腕粗的木棍一棍一棍扎扎实实的敲打在肉/体之上,不少女眷都吓的面色苍白,想要离开,却是被堵在门口出不去,即便捂着耳朵也能听到被打之人的惨叫之声:
“郎君,救命啊,郎君”
“郎君,不关小的事啊,郎君救命”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还声音洪亮的惨叫,几多板子下去之后,这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小,到最后,连呻吟声都要听不到了。
郭继泽看着陪伴自己一同长大的亲随们被这样棒打,肝胆俱裂,挣脱着嘶喊道:“畜生,放肆,快放开他们,你们这群贱民,凭什么要打他们我要杀了你们啊啊啊啊”
夏川萂在上面提醒道:“郭继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牺牲掉你的四个亲随,真的值得吗?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呢?你好好想想,是他们的命重要,还是你们这可笑的谋算重要。”
郭继泽看着夏川萂目眦欲裂,他被四个汉子治住挣扎着向夏川萂的方向愤恨喊道:“我要杀了你,贱婢,你也配来审问本公子”
郭继业眼神一厉,大牛上前一记窝心脚踹在他的心口上,郭继泽仰头喷出一口血沫子,大牛还要再补一脚,夏川萂制止了他,道:“他还没招,先别死了。”
那边二十板子已经打完了,郭继泽的四个亲随出气多进气少,但还留的命在。
夏川萂似乎终于想起堂中除了郭继泽,还有另外两个叫“郭来”和“郭庸”的人来,此时这两个人已经被骇的面色青白,汗出如浆,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不住发抖。
夏川萂问道:“这两个人又是谁?谁来给我指认一下?”
见夏川萂向他们看来,那个被孙郎君认作“郭庸”的人给吓了一个激灵,不等有人出来说话,忙道:“奴说,奴都说,别打奴,奴都招”
郭继泽又挣扎起来,但他被踹了一脚,喊叫声也是有气无力的,他道:“郭庸,你敢说,本公子杀了你全家!”
夏川萂嗤笑道:“在国公夫人和郭大将军将军面前要灭人满门,郭继泽,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怪不得会和一个女孩子做出这等不入流的勾当,真是玷污了郭氏百年清名。郭庸,你尽管说,你说了,或许你的家人会没事,你要是不说,你的家人最后会落得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
郭庸涕泪道:“奴说,奴都说奴只是府中一个闲散奴仆,此次伺候府中公子女娘们回桐城祭祖,今日宴席将散的时候,大公子不,是泽公子”他差点忘了,如今府中的大公子是郭继业,已经不是泽公子了,“泽公子找到小的,让小的换一身好的衣裳,充作同伴,随他一起去饮酒作乐能有酒喝,小的就答应了等灌醉孙郎君之后,泽公子将孙郎君打了一顿,然后吩咐小的和郭来”
郭来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忙点头应和,表示郭庸说的都是真的。
郭庸继续道:“泽公子吩咐小的和郭来将孙郎君抬到女客院里去,是尤嬷嬷开的门”
夏川萂:“带上来。”
那个郭庸所说的尤嬷嬷很好找,因为在郭庸说出她的名字之后她就仓惶欲逃,被那两个大力婆子给揪了出来扔到了郭霞身上。
郭霞被砸的呜咽了一声,始终没有将头给抬起来过。
夏川萂:
夏川萂怀疑这两个婆子是故意的,但这不重要。
夏川萂问尤嬷嬷:“郭庸说的是不是真的?”
尤嬷嬷抖如筛糠,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都不用夏川萂吩咐,一个婆子上前,从头上抽出一根铜簪子狠狠朝尤嬷嬷身上扎去,尤嬷嬷“嗷呜”一声醒了过来,这婆子薅着她的头发叱骂道:“女君问你话呢,你敢不回话,老娘扎死你!”
尤嬷嬷哭嚎道:“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要罚就罚老奴吧,都是老奴的错啊”
夏川萂摇摇头,不理她,继续问郭庸:“然后呢?”
郭庸讷讷道:“咱们只将这个孙郎君扔在地上就走了,剩下的就都不知道了。”
夏川萂点头,问郭来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郭来打了个哆嗦,眼神畏惧的看了眼夏川萂,低头补充道:“小的走在后面,关门的时候隐约听到尤嬷嬷和大小姐说话的声音”
夏川萂原本想问大小姐是谁,但尤嬷嬷听到郭来的话之后,跟疯了一样朝郭来扑去,那个婆子不妨她突然发疯,一时居然没有按住她,被她扑到郭来的身上,张口咬住了郭来的脖子。
郭来可是给吓死了,死命哭嚎四肢扑棱着将尤嬷嬷给扑棱开,捂住自己的脖子跟个爬行动物一般朝夏川萂那边爬去,边爬边哭嚎着什么,只是他这哭嚎声太过惨烈惊惧,他到底嚎了些什么,却是分辨不清楚的。
郭庸也被吓住了,忙跪爬着远离尤嬷嬷,不成想郭继泽就在旁边,郭庸也不敢跟他待在一起,就也向侧前方爬,倒是跟郭来这个难兄难弟撞做了一团,两人互相抱在一起,惊惧的远离了堂中央。
众人:
底下乱做一团,夏川萂再次重重摔了一下砚台,沉声道:“肃静!”
尤嬷嬷实在疯癫,两个婆子根本治不住她,还是在场的两个汉子干脆卸了她的两条手臂才让她安静了。
夏川萂看着一直趴在地上的郭霞,突然问道:“郭霞,你还是无话可说吗?”
郭霞仍旧不语,尤嬷嬷努力支起身,道:“我家女君尊贵无匹,岂容你来审问,有什么话,尽管朝老奴来。”
夏川萂敬佩的看着国公夫人真心赞叹道:“国公府调/教下奴有方,夏川佩服。”又对尤嬷嬷道:“不管你跟你尊贵的女君都做了些什么,孙郎君终究是无辜的,这一点,你无话可说吧?”
尤嬷嬷颤抖着嘴唇,环顾了一圈所有人,还想说些什么,终究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夏川萂突然对外头道:“主县令、杨公、孙公、许公,既然来了,就一起进来听一听吧,设坐。”
被点到名的四人一起迈着四方步进来,他们其实已经来了有一会了,事情的始末也都明了了,见自家人是无辜的,夏川萂也明显是偏向他们这边的,他们就站在外头看个热闹。
此时他们客气对夏川萂礼道:“我等听闻庄内出了乱子,就不请自来了,冒然来访,还望女君见谅。”
夏川萂亦是起身客气笑道:“诸公能来见证,夏川求之不得,诸公,请坐。”
又对杨公致歉道:“在我的庄子里让令外孙受了委屈,夏川实在惭愧,还望杨公不要恼了夏川才好。”
杨公忙道:“不敢,不敢。”又欣慰捋须道:“虽然知道女君定会还老朽之孙一个公道,但到底这孩子不让人省心,怕给女君添了麻烦,女君去叫,这便来了。这来了一瞧,就知道老朽这把老骨头是白操心了,女君秉公问责,实在让老朽佩服。”
夏川萂笑道:“应该的,孙家家风如何,令孙之品性如何,夏川是知道的,如今能还孙郎君清白,正应了那句老话:真金不怕火炼!”
杨公捋须而笑,主县令、孙公、许公也都恭维杨公和孙父门风清正,孙郎君是个品性端方的君子。
郭氏众人:
此时孙郎君一方如何的欣慰郭氏这边就是加倍的难堪。
夏川萂才不管郭氏这边是不是难堪,她问郭继泽:“郭继泽,你对郭庸和郭来说的话有什么反驳之处吗?”
郭继泽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一般望着夏川萂,道:“我诅咒你,死后必下无间地狱。”
夏川萂却是笑道:“看来你都认了,我日后是上天堂还是下无间地狱就不劳你操心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们为何要拿一个女孩儿的清白做祭品呢?你们这么做的目的为何?郭继泽,你是想牺牲妹妹的清白达到自己什么样的目的呢?”
“郭霞,你可是国公府的女娘,前程看得见的光明且远大,你有同样前程远大的嫡兄做倚仗,你就甘心被庶兄利用?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夏川萂带着明显的引诱和目的问的这些话,郭霞和郭继泽都不作答,夏川萂笑笑,问被吓个好歹的郭庸和郭来,道:“你们知道吗?”
郭庸和郭来都吓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夏川萂看了眼郭继业,嗤笑一声。
郭继业突然开口道:“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本将军保你们无恙。”
郭继业这话一出,原本仓惶不已的郭庸和郭来顿时就跟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他们想爬去郭继业脚边,奈何中间隔了好大一块场地,场地上有郭继泽和尤嬷嬷,他们实在不敢过去,郭来欲开口说话,可惜他刚才实在是被尤嬷嬷给吓怕了,说话行事都慢半拍,被郭庸给抢了先。
郭庸道:“小的曾听泽公子抱怨过,说府中长房明明是他为长,却因为庶出,连个长都占不得,只能屈居于第二,被府中叫做二公子”
哦豁,原来这位泽公子真实身份是郭继业的庶长兄啊,因为郭氏这奇怪的族规,郭继业这个弟弟反倒为长,他只能被叫做二公子,啧啧,惨,真惨!
郭氏这是跟庶长有仇啊!
郭庸:“泽公子虽然心中不服,但他无才无德,即便大公子不在家,家主眼睛也只看得到嫡出的昌公子,仍旧看不到他这庶出的长公子,是以他心中多有怨愤。”
夏川萂点头表示理解,但是:“照你这么说,这位泽公子应该同样怨恨跟昌公子一母同胞的郭霞啊,怎么今晚反倒为她所用呢?”
郭庸撇嘴道:“估计是霞女公子许诺给他什么好处吧,他也不想想,有昌公子在,有什么好处,霞女公子会想到他啊。”
郭庸还记恨之前郭继泽威胁他全家的事,是以此时他有了郭继业这个大靠山,也不怕得罪郭继泽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夏川萂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问郭来:“郭来,你知道郭霞许了郭继泽什么好处吗?”
郭来还真知道,他道:“霞女公子许诺助泽公子在府中掌权,谋得一席之地,泽公子被蛊惑,与她结成同盟,助她成事。”
夏川萂哈哈一乐,对所有人调侃道:“我还以为他们兄妹要合谋杀了郭继业夺取英国公国公爵位呢,居然只是做一个内管事吗?这也太没出息了些。”
主县令、杨公他们都笑了起来,孙郎君叉着腰站在堂室中央仰天笑的最大声,真是好好出了口他今晚受到的恶气。
被人这么当众笑话,郭继业脸色变都没变一下,赵立和高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难受极了,但他们公子不发话,他们也没奈何,只能听着夏川萂和其他人谈笑风生。
等笑完了,夏川萂又问郭来:“那你知道他们兄妹今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吗?”
郭来偷觑了眼脸色木然的国公夫人,还是开口道:“大概是因为女君您太得夫人喜欢了,霞女公子看不过去,想要离间您和夫人的关系吧?”
夏川萂哂然一笑,道:“原来如此。”
第182章 第 182 章
只是想要离间夏川萂和老夫人的关系, 郭霞就拿自己的名声做祭,郭霞是脑袋被驴踢了,行如此下策拿自己的清白做套?
郭霞可是被当做主母教养长大的, 她要是真被教的这么蠢, 夏川萂可就怀疑刘兰娥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将郭继业给逼走桐城了。
看看大马金刀不动如山的郭继业, 夏川萂心道, 这个霞女公子,应该是打的让郭继业丧失人心的主意吧?
再是厉害的家主, 不将她们这些族人当回事,也就是个光杆司令,用当世的话来说, 就是个天煞孤星。
人都是群居动物, 还都是从众的群居动物,现在郭继业如日中天还没什么影响,但这一件加一件事的做下来, 郭继业最后能落得个什么名声?
郭继业若是真是个好的,他的族人们会弃他如敝履,避他如瘟疫吗?
嘿,这天煞孤星最后落得个什么结局,无非就是众叛亲离被人群起而攻之罢了。
对郭继业,郭霞用的是功夫茶式的釜底抽薪之法。
看看吧, 夏川萂要公审,郭继业没有阻拦,国公夫人明显就已经开始对郭继业不满了。
更别提那些郭氏女眷们。
在今晚这件事上, 关键不在于谁对谁错, 而对于郭继业的反应。
郭霞是有错,但郭继业没有护住她, 还任她被人“羞辱”,这是郭霞在受辱吗?
这是她们在场的整个郭氏女眷在受辱。
包括国公夫人在内,面对对面“张狂无状”的笑语,她们无不面上羞愤欲死。
郭霞的目的就是:看看吧,这就是咱们以后要追随的家主,根本不拿族中的名声当回事,拥护他做家主,谁都能踩上一脚,郭氏还有以后吗?咱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你们想过吗?
你们看清楚了吗?!
对夏川萂,她用的就是请君入瓮捧杀兼温水煮青蛙之法。
其实今晚这事的正常发展进程应该是这样的。
夏川萂在得知郭霞“受到冒犯”之后,立即隐下此事,先保下郭霞的名声不受损。
至于那个孙郎君是何下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川萂为了维护郭继业、维护郭氏女眷们的整体名声,大被一裹好同眠,明面上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夏川萂保住了郭霞的名声,就是保下了郭氏的名声,国公夫人会欣赏她,郭继业会感谢她,她受到这两位的夸赞,难道心里不会高兴吗?
没有人不会喜欢夸奖,不喜欢别人赞美、肯定自己的,夏川萂也一定会。
国公夫人、郭继业、包括所有郭氏女眷们都感谢她,对她露出肯定的微笑,夏川萂心里一定很受用,很洋洋得意的吧?
这就是捧杀。
然后就是在这一张大被里,郭霞开始闹,郭氏女眷帮腔,让夏川萂赔偿,这个到底要赔偿些什么估计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夏川萂“认错”的态度,只要她认错,在郭氏这边,她就从超然的地位落于下风了。
等以后夏川萂真的嫁入了国公府,今日之事就是她的把柄,不说以后,就是现在,她们“原谅”了夏川萂的疏忽,她们跟夏川萂的关系也能更进一层,从客气梳理的外人变成亲热友好的内人。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了。
一日如此,两日如此,三日如此,此后的每一天日日如此,时间久了,夏川萂会不会认定,原本就是因为自己的错误伤害了郭霞,伤害了她们所有人呢?
呵呵,夏川萂在她们面前永远都低一头。
夏川萂这个人,已经被她们给打理的明明白白了。
如果不能让郭继业众叛亲离,俘获一个夏川萂也是一个很好的战功呢。
郭继业和夏川萂是放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两个果实,只要拿到一个,今晚郭霞所有的谋算就都算成功了。
至于其他郭氏女眷,她们只是甘心被郭霞利用的棋子而已,或许在她们看来,她们并不是棋子,而是顺势上桌的执旗手。
因为一开始,她们也并不是提前和郭霞商量好了要一起谋算夏川萂,纯粹是郭霞将时机拿到她们面前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她们本能的就会。
大好时机啊,她们难道都是眼瞎耳聋的,不知道要和夏川萂交好是很重要很有必要的事吗?
夏川萂可不是章华妻子那样的奴婢,和她交往,并不会让郭氏女眷们有屈辱的感觉。
她们或许不清楚夏川萂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夏川萂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主人样儿,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别人都听她的话,她们本能的就高看夏川萂一等。
但就是这个外头瞧着光风霁月的小娘子,竟然对她们冷淡非常,她们白白有亲近的心,却是不得门而入。
现在有现成的梯子搭好了,她们只要顺着郭霞这个梯子登上郭霞的舞台,配合演下去就行了。
对于如何演,她们本能的就会。
在郭霞这个一看就是陷阱的舞台上,她们是有心为夏川萂说话,跟她示好的。
国公夫人也是同样的心情,她可能一开始是真的以为因为夏川萂之疏忽郭霞受辱了,但她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是一定不会让夏川萂吃亏的。
国公夫人心是好的,人更是大大的好,但是吧,错了,完全错了。
夏川萂和她们压根就不在一个赛道上啊。
她跟她们,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她们要怎么跟她共患难式的“示好”啊?
下场就是,她们一脚踢向了夏川萂这块坚硬无匹的铁板,从夏川萂来到这个院子的最开始,她的应对方法就超出了她们所有人的认知范围之内了。
青天大老爷式的升堂公审,这谁能抗的住啊?!
她们不要脸的吗?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们要脸啊。
夏川萂直接将她们的脸按到脚下狠踩,她们、她们只顾着挣扎了,哪里还想着唱戏啊?
夏川萂不按照她们的戏路演,她们能怎么办?
她们根本拿夏川萂没有办法。
因为夏川萂强于她们所有人,包括国公夫人在内。
郭继业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女眷们的打算,所以他说,她们要想以此来拿捏些什么,那就是打错了算盘了。
夏川萂根本就不接她们这招。
夏川萂不是在内宅混的,她混的是江湖加朝堂,想事情处理问题的思维是“男性”思维,而不是内宅“妇人”这些阴私脑回路。
郭氏女眷这边,从一开始就没将夏川萂定位好,她们看到对所有人都冷酷的掉冰渣子的郭继业唯有在夏川萂面前大献殷勤,国公夫人也有志一同的独独优待她,就以为她即将是郭继业的妻子了,也就是她们以后的主母了。
所以,今晚这事的本质就是一个下马威。
夏川萂接了她们今晚这招,就矮了她们一头,等以后她进门,她们就都还是彼此相扶的一家人。
夏川萂其实是想不到郭氏女眷心中这些弯弯绕绕的,但她有紧急避险的本能。
她从听到婢女芳儿说郭霞这边出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定是郭霞弄出来的陷阱。
不管是什么样的陷阱,夏川萂不去踩,这陷阱就都白设。
所以,夏川萂直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她一人计短,那就拉来更多的同盟,将阴谋都曝露在明面上晒一晒,然后让大家一起来给她参谋参谋吧。
以及,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谋算什么,但代价你们是一定要付出的,你们不是搞□□这一套吗?
那你们所有人的脸就都不要了,都给我下来,让我踩一踩,好消我心头恶气
所以说,真不是人郭霞小姐姐蠢,用错了方法打错了主意算错了人心,她输就输在年纪还小,养在深闺,见识尚且有限,她把自己弄的现在这样下不来台的局面归根究底就是因为她不曾真正了解过夏川萂。
或者她了解了,但方向错了。
将心比心,郭霞把夏川萂当成和她母亲同等级的高段位女人来对付,算是高估夏川萂了,要真论起内宅这些阴私手段来,夏川萂别说刘兰娥了,估计她连郭霞都斗不过。
但不从性别上来论,夏川萂算是这个时代公认的那种贤良淑德德高望重的女人吗?
她明明是个白手起家杀人不眨眼的糙汉子啊!
她是长了一张白嫩可爱秀丽甜美迷惑人的脸蛋,但你看她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气,以及结交的人脉,怎么都不能将她全然当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人来看吧?
这个时代传统意义上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说三从四德倒也没有,更加没有裹小脚这种狭隘扭曲的理教,但她们奋斗的主场是在自家宅院的一亩三分地之内,而不是在宅院之外的广阔天空。
默认的,宅院之外的天空是属于男人的。
也有“命途坎坷”的女人因为种种原因走出了宅院,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从而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空。
但那都被世人认为是不得已而为之,世人同情她们,并且优待她们,然后让她们最终还是要走进宅院,完成她们身为妻子、身为母亲的使命。
就是一朵在外盛开到及艳的带刺玫瑰花,最后被摘下珍藏,然后凋落,走完她应该走完的一生而已。
前进路程上出了轨的列车,最后被导回原定的轨道,然后顺着这条轨道驶入了终点。
夏川萂是不一样,她从根上就跟这里的女性不一样。
她向往外面的天空,更是迫不及待的主动走出宅院,并且乐于在外头跟男人们争地盘,搞基建,带着她手下的人艰苦奋斗,勇于攀越那道人为定下的不可逾越坚不可摧的庶民与世家之间的阶级台阶。
最重要的是,她是有足够的底气拒绝进入内宅服务男性的那一个。
她这辆列车,没有既定的轨道,她想驶入哪条轨道,看的是她当下的心情。
她的终点设在哪里,谁都看不到,也谁都猜不到,选择权,完全在她自己。
寒门出贵子,时势造英雄。
现在的夏川萂,就是那个贵子,有郭继业为台阶,她就是那个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在朝堂上即将隐现的英雄。
当然,你要是不服,也可以称她为枭雄。
从本质上来说,若是有人出谋划策想要对付夏川萂,将她换个性别对待,成功率将会加大许多。
夏川萂自己也觉着,若是郭霞自己在她面前脱光了衣裳诬陷夏川萂调戏她,都比现在耍这么个手段要强,至少夏川萂自认自己是很怜香惜玉的,郭霞要是真脱光了朝她身上扑,她第一个反应会是先护住她不被人看光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她的肉/体和精神全都曝露到内人、外人、所有人面前,让她被审视,被审判。
唉,她怎么就不跟她的妹妹彩儿小姑娘学学呢?
像彩儿一样,去夏川萂面前装装可怜,掉两粒金豆子,夏川萂会对她心软呵护的。
定错位了啊小姐姐!
既然已经公审的差不多了,夏川萂就将今晚的事情定性在“离间计”上,她如了郭霞的“愿”,对国公夫人歉然道:“郭小娘子在我庄园内行此之事,”她为难的在中间停顿了一下,让众人自己去意会中间她隐去的不堪语言,继续道:“郭小娘子的清白我可是不敢保证了,左右天已经亮了,诸位想来也赶时间回桐城,我就不多留了。”
还没立秋,天长夜短,闹了这么大半夜,公鸡已经打过鸣了,天也亮了。
所以,你们该走了。
国公夫人挺直了腰杆端肃着脸起身,眼睛看向了还趴伏在地上的郭霞和郭继泽,夏川萂忙道:
“至于郭小娘子和郭氏公子如何处置,乃是你们郭氏的家事,既已证明孙郎君清白,我也就不多加置喙了。今夜如此行事实乃情非得已,若传出去我这庄园是藏污纳秽之所,”夏川萂苦笑一声,道:“天下君子再不不会踏入我这庄园一步,所以,还请国公夫人海涵。”
说罢,她对着国公夫人郑重一礼。
她行的是家主之礼,一揖到地,以表示她的无奈和歉意。
国公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嘛,夏川萂给她行个礼,郭氏这边只有更糟心的。
面慈心狠的伪君子!
郭氏女眷心中大骂夏川萂虚伪。
要是让夏川萂听到了她们的心声估计会高兴吧?
敌人不开心,她可就敲锣打鼓的开心了。
国公夫人僵着脸客气道:“夏女君言重了,是我家小辈给夏女君添了麻烦,还忘夏女君勿要见怪才好。”
夏川萂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郭氏乃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门风如何乃是天下之人有目共睹的,今夜之事不代表什么。夫人放心,我一定紧锁口风,今夜之事也不会传出这所庄园半步,是不是,诸位?”
夏川萂问的是主县令和杨公他们。
主县令和杨公他们自然也是知情识趣的,明白这等关乎小女娘清白之事是不能拿来嘴上胡咧咧的,是以都表明态度走出这所庄园他们就都忘了今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也不会记得他们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国公夫人“欣慰”道:“如此甚好。劳夏女君盛情招待我等,我等不胜感激,既已天亮,我等这就不再耽搁,这就启程了,女君一行”
夏川萂忙笑道:“我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请夫人先行一步,夏川会挑个吉时吉日再带着芸儿回去安葬。”
那个芸儿啊
国公夫人心下黯然神伤,道:“如此,就此别过了。”
夏川萂:“夫人慢走”
送走国公夫人和郭继业一行,夏川萂大大伸了个懒腰,问菲儿:“早上吃什么?”
菲儿:“厨下熬了米粥,还烧了一锅疙瘩汤,女君想吃什么?”
夏川萂:“都来点,这点灯熬油费神费力的,可饿死我了,哦对了,叫上孙郎君他们,人家估计吓个不轻,可得好好安抚一下”
夏川萂去用早膳去了,大牛瞧着门外郭氏浩浩荡荡一行走远了,也说不出心下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冷眼瞧着他们女君跟郭大将军相处着“蜜里调油”的,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这毫不留情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逢场作戏啊
逢场作戏的是他们女君,那个场就是郭大将军了
大牛冷冷打了一个寒颤,猛然摇摇脑袋不敢再想,搓着手去寻早饭吃去了。
国公夫人马车里,国公夫人逮着郭继业质问道:“你给祖母说实话,你跟夏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一路走来,两人一个小意殷勤,一个柔情蜜意,她还以为两人水到渠成,结果说翻脸就翻脸,不留半点情面。
经过此一场,她可算是看出来了,夏川萂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不像是对她这个孙儿有心思的样子。
难道之前都是假的?
郭继业略略有些不耐道:“祖母,还要我说多少遍,川川不是你们能拿捏的住的,你们想错她了。”
国公夫人:“那你真就一心跟她过,真的要做孤家寡人不成?”
郭继业叹气道:“祖母,我手里将士无数,跟着我征战的郭氏族人更是数不胜数,您到底是从哪一点判断我要做孤家寡人的?”
国公夫人腰杆一塌,喃喃道:“你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洛京郭氏,彻底被郭继业给放弃了啊
郭继业:“祖母要是没事了,孙儿这就告辞了。”
他还得回平庄去找川川呢,他没心情也没时间留给这边的族人们。
郭继业从国公夫人的马车里出来,下车就见到郭守礼在等他。
郭守礼一脸复杂,问道:“和母亲说清楚了?”
郭继业:“没什么好说的,二叔是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
郭守礼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真的借夏川之手顺势与我等划清界限,还是真的要美人不要族人了,你这样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前者是利用夏川萂扫清他前路的障碍,要真如此,郭守礼倒是能放心一些,毕竟郭继业的理智还在,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他不偏不倚,只要能助他达成目的,就能受他眷顾。
如此,他们这些族人也能知道如何追随他。
但他要是纯粹是为了选夏川萂才不要族人,这可就是昏聩之举了。
要美人不要江山,他们这些被舍弃的人要怎么甘心啊,凭什么啊,美人一句话他们就成了牺牲品,冤不冤啊,你也配做我们的家主?
是以,郭守礼心中是复杂的,也是忐忑的,他现在有些不确定,他选郭继业是不是对的了。
郭继业失笑:“我到底做什么了啊,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在闹腾,到现在为止,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啊。”
郭守礼:“但你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了,她们心寒至此,一定是会与你离心离德的。”
郭继业问道:“她们有心去算计人,还没算计成功,二叔不认为是她们错了吗?”
郭守礼皱眉:“理儿不是这么论的。”
郭继业道:“我行伍出身,你们这些人啊情啊理啊的我是不愿意理会的,忒累,对他人也忒不公平了,以后我做家主,恐怕她们要改改了。”
郭守礼:“”
郭继业笑道:“二叔也替我跟她们带句话,要她们放宽心,我不是个不容人的,只要她们以后改了这些捧高踩低的毛病,大家好好相处,以后就都还是亲戚。”
郭守礼为难道:“你说的轻巧,谁不是心高气傲的,今日她们丢了大脸行了行了,知道你心不在这里,二叔也就不唠叨了,只是,继业,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了,大家都是凡夫俗子,不会为了谁去做圣人的。”
郭继业笑笑,道:“劳二叔忧心,继业记下了。”
看着郭继业匆匆打马离开的背影,郭守礼摇摇头,觉着自己真就是个两头操心的命,可怜可叹哟
“拙儿,你做什么去?”郭守礼一抬头就看见自己这个跟他这个父亲不甚亲近的六儿子欲要骑马离开,不免多问一句。
郭继拙拉住缰绳,下马回父亲道:“儿子有事,暂且离开一下。”
郭守礼抚着下巴上的短须,探究问道:“你不会是回去找夏川女君去吧?”
郭继拙:“”
郭守礼呵呵笑了两声,上下打量自己的这个儿子,玩笑道:“别说老爹我没提醒你啊,那个小女君可不是你能降的住的,趁早打消了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不要惹出兄弟阋墙的丑闻来。再说,人家也看不上你?”
郭继拙被郭守礼说的俊脸通红,粗声道:“父亲您说什么啊,儿子没有。”
郭守礼点头道:“没有最好。我听说你救了刘锦儿,还把她藏在静心庵里?庵堂倒也是个清净好去处,刘锦儿留在那里清修也好,只是你要拿捏好分寸,不要做出让大家为难的事情来,懂?”
郭继业深吸气,道:“父亲,儿子并没有做下逾矩之事,父亲莫要以己之心胡乱猜度。”
郭守礼呵呵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老爹我在情场上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年纪也不小了,可得警醒些,别被个女人利用个渣都不剩还觉着自己是情圣呢。老爹我还是那句话,不要闹出收拾不了的破事来。你藏什么样的女人你爹我不管,但你得将她拿住喽,不能让她超出你掌心范围之内行了,读书学问上你父我可能辩不过你,但这处世学问上还是能指点你一下的,你有什么拿不准的就来找我,你父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如何?”
前头还有个父亲教儿子的样子,后头就越发不正经了,郭守礼说的传授还能是什么?
看他这庞大的后院,郭继拙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说的所谓“学问”是指什么。
郭继拙低下头,隐忍回道:“是,父亲,儿子记住了。”
郭守礼长叹一声,再次拍拍这个儿子的肩膀,摇头晃脑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行了,去做你的事去吧。”
说罢就不再理他,自己一摇三晃的朝女眷们马车那边去了。
郭继拙:
郭继拙重新上马,原本要去找夏川萂的心却是不坚定了起来。
他去找她,能说些什么呢?
他又不是无知无觉的憨子,他已经感觉出来了,夏川萂与他,是越走越远了
第183章 第 183 章
夏川萂让人在繁花盛开的蔷薇花架子下拼了两张长桌, 摆上满满当当的餐点,留孙郎君和主县令他们一起用早膳。
粥三样,粟米粥、八宝粥、稻米香粥;汤三样, 疙瘩汤、鸡蛋汤、牛肉汤粉;面点三样, 芹菜肉包子、葱花油饼、点了月季花黄的油盐花卷;小菜三样, 咸疙瘩、小黄瓜、胡芦菔、腌竹笋、芫荽加香油、蒜瓣、葱丝、十三香、酸醋、酱油调拌而成的咸菜为一样, 小葱拌豆腐为一样,腌的流油的咸鸭蛋为一样;另外还有烤制入味的烧鸡、风干浓香的腊鸭、酱牛肉、卤下水等等荤肉佐菜, 构成了今日之早膳。
桌子上当然只摆了菜品,诸如粥、汤、面点是另放的,要不然两张桌子可放不下这些装主食的簸箩盆罐。
对孙郎君、主县令、杨公等这样的人家来说, 以上这些夏川萂带来的餐桌新花样至少在平县都已经算的上是家常餐食了, 在烹制方法上,他们也都相信夏川萂是没有藏私的,夏川萂曾经有一年让她府上大厨一连在大街上摆了十天的露天流水宴, 大师傅们现场做现场吃,谁都可以学,谁都可以吃,就是为了推广这些米面菜蔬的烹制方法。
但他们每次和夏川萂在一桌上吃这些餐食的时候,总觉着自家做的缺了些滋味儿,不如夏川萂这里吃着的美味, 于是早膳的话题就是如何将这些“看似”简单的餐食做的更有滋味。
其乐融融。
直到仆从来报,说郭大将军带着两个亲随来扣门,请见家主。
一时餐桌上安静不已。
夏川萂道:“请进来吧。”
仆从去给郭继业带路去了, 主县令担忧问道:“这位郭大将军, 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许公沉吟道:“若是对女君有所不满,当场问罪就是了, 何必去而复返?”
孙郎君是年轻人,他偷觑了一眼青春明媚的夏川萂,猜测道:“或许,他是另有要事,需要特地来拜访女君?”
主县令是夏川萂的左右手,他知道平津渡对郭继业意味着什么,所以他颔首道:“昨夜之事实在打脸,也可能是来特地向女君赔罪的。”
夏川萂笑道:“不管是何来意,请进来问问就知道了。”
郭继业来的很快,要不是夏川萂这庄园实在是大,他来的还能更快些。
郭继业带着高强和赵立转过花木扶苏的隔断,一眼望去见人都在,脚步微顿,继而唇角扬起一个微笑,一面大踏步上前一面对夏川萂礼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郭某有口福了。”
他话说完,人已经来到了夏川萂身边,在夏川萂疑惑的目光中捡起她的筷子夹了餐碟里她吃剩下的半个芹菜肉包子送入口中,品了品,赞叹道:“今日这肉包馅料调的又糯又香,够味儿川川,不请我入座吗?”
夏川萂嘴角狠狠一抽,眉头突突直跳,眼睛开始“嗖嗖嗖”对着郭继业射刀子。
郭继业若无所觉,在座的大老爷们儿却都被他这举动给惊的合不拢嘴,眼睛大张跟看个怪物似的看着郭继业,这,这,这郭大将军这么不讲究的吗?
居然吃人家吃剩的餐食。
孙郎君大脸一红,忙起身给郭继业让坐,结结巴巴道:“我、呃在下、在下用完了,这、这就告、告辞了。”
话毕连连给主县令他们使眼色,要他们有点眼力介儿,赶紧撤。
对孙郎君的眼色提醒,主县令他们这些老头儿尚且犹疑不定,但见郭继业一双森冷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他们顿时心下一凛,就跟瞬间打通脑脉一般灵光乍现,接连起身与夏川萂告辞。
郭继业都这么“不要脸”了,夏川萂实在不好再留他们,只好放他们离开。
离开前,孙郎君特地告知夏川萂,他就在隔壁院子赏木芙蓉,有事吆喝一声他就过来效劳。
这话是对夏川萂说的,也是对郭继业说的,夏川萂谢过他,孙郎君就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夏川萂脸耷拉老长,低头瞧着眼前还有三两粒芹菜碎末的空盘子放冷气。
高强和赵立站在花架之外一左一右有志一同的抱臂望天,郭继业轻咳一声,坐在孙郎君的位子上,讪讪没话找话道:“那个孙郎君,人还怪好的嘞。”
孙郎君是个君子,他不放心夏川萂一个女孩儿单独接见郭继业,又不好留下,就特地告知他就候在隔壁,只要这边有不对的动静,他就能快速赶过来。
所以,郭继业是真心称赞孙郎君是个好人的。
夏川萂冷笑道:“人家要是不好,也不会被人瞧的上呢。”
郭霞和郭继泽要真找个色中饿鬼来坑,最后吃亏的到底是谁还不一定呢。
郭继业不吭声了,他将夏川萂的粥碗拿到自己跟前,一口饮尽,然后自己又给自己添了碗粥,用着夏川萂的筷子,开始闷头对着偌大的餐桌扫荡起来。
还不忘抽空跟高强和赵立说:“你们自己找吃的去吧。”
高强和赵立两个立即撒腿跑了,远远的还能听到高强喊大牛的声音:
“大牛兄弟,给哥哥口饭吃呗”
夏川萂:
看郭继业这跟饿了八辈子似的跟她印象中的那个贵公子完全不搭边的吃法,夏川萂就是有气也气不起来了,她将齁咸的咸菜拿远了些,嘟囔道:“大早上的,少吃这些不顶用的,中午还吃不吃了?”
郭继业眼睛一亮,含着口花卷惊喜问道:“还给吃午饭呢?那我少吃些,给中午留肚子。”
夏川萂憋气:“你们车队都走远了,你留在后面做什么?”
郭继业又不说话了,他将满桌子的餐食吃的七七八八,用菲儿给他拿来的湿毛巾擦嘴顺便擦了把脸,靠着椅背揉着眉心叹道:“川川,我好累。”
夏川萂翻白眼:“装吧你就。”
郭继业:“没骗你,我是真的累心累。”
夏川萂抱臂斜眼看他,看他还能给她说出朵花儿来。
郭继业看着夏川萂,真诚道歉道:“川川,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昨晚夏川萂固然毫不留情的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现在他还巴巴的跑来将另半边脸凑过来给她,但也真心觉着,夏川萂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在她的地盘上发生这样的事,固然孙郎君是受害者,错不在她这边,但夏川萂脸上就真的好看吗?
郭霞就是打了谁都不让好过的主意,夏川萂生气也是应该的。
搁他他也生气啊。
果然,夏川萂一脸嘲讽:“哼!”
郭继业认真脸:“你能原谅我吗?”
夏川萂嘲讽更甚:“哼!!”
郭继业为难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明天就能见到老祖母了,她老人家要是问我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我可要怎么回话呢?”
夏川萂瞪着眼睛,对着他又是重重的喷了口气,道:“你少拿老夫人压我,哼!!!”
郭继业忙道:“不敢。只是,她老人家都八十多岁了,作为小辈,我实在是不想让她老人家再为我操心了,那我也太过不孝了。”
夏川萂神色有些松动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情绪最好一直保持稳定,老夫人要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担心她会跟郭继业不和,那确实是没必要。
因为夏川萂分的很清楚,洛京郭氏是洛京郭氏,郭继业是郭继业,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要不然她也不会直接让人将郭继业带到她吃饭的地方,而不是让带去会客的客厅等候。
而郭继业也持续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对洛京郭氏完全公事公办,不有意构陷,自然也无藏私偏颇。
所以,夏川萂并没有存心就此疏远郭继业了,她就是觉着忒麻烦,连带着也不待见郭继业了。
郭继业再接再厉道:“所以,不如我与你一起送芸儿回围子堡,到时候老祖母见咱们一起回去,她老人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如何?”
夏川萂挑眉:“你打算将此事瞒着老夫人?”
郭继业:“怎么可能瞒的住?老祖母眼明心亮的,她老人家什么事儿没经过,祖母会跟她说的,郭霞就交给她们处置了。”
夏川萂:“郭继泽呢?”
郭继业:“不是分宗了吗,此次祭祖我打算重修桐城和洛京郭氏族谱,正好一并料理了,新族谱上不会有他的名字。”
夏川萂皱眉:“除族,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了?”
郭继业呵呵笑道:“郭氏旁支多的是,只是嫡支族谱上没有他的名字而以,算不上除族,他也没做下能让他除族的大罪来,犯不着。”
夏川萂冷漠脸:“随你,你不用解释这么多。”
郭继业苦巴着脸,道:“那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夏川萂想了想,道:“不行,老夫人为你担心了这么多年,一定想第一个看到你,你不能让她老人家期盼落空。而且,我这里不方便接待你,你身份贵重,你送芸儿回去也不合适。”
郭继业脸上表情一点一点的松弛下来,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眼睛似乎失了焦距一般,直直的看着夏川萂沉默。
夏川萂转头不去看他,冷硬道:“你若是愿意,以后可以来平庄做客,我作为主人,一定会扫榻欢迎,但现在,你该走了。”
郭继业缓缓起身,看着夏川萂轻声问道:“川川,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夏川萂心头一颤,忙稳住心神,继而爽朗一笑,回他道:“怎么会呢?现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能得你垂青,实乃我夏川之荣幸。”
第184章 第 184 章
夏川萂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
在面对郭继业的时候, 夏川萂总有矮人一头的感觉,没事的时候,夏川萂也给自己仔细分析了一下, 她之所以觉着郭继业总是压她一头, 有两个原因。
一个就是郭继业本身足够优秀, 不管在哪里, 在哪个时代,一个手握几十万近百万军队的大将军都会有其他人望其项背之处, 夏川萂本人给他提供的助力恰好反证了他的优秀,他要是没有过人之处,夏川萂怎么会无条件无期限的帮他呢?在外人看来, 郭继业智力在线、人脉在线, 是个有魅力有本事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夏川萂也认同这一点,所以, 在面对郭继业的时候,夏川萂能有不如他的感觉实在是太正常了,因为这世上百分之九九的人都会有跟她一样的感觉。
另一个就是郭继业社会地位带来的光环。他出身够高,人长的更好,通身的气派就跟与生俱来的一般,即便他没个正形的吃夏川萂吃过的剩饭都不会给人落魄邋遢之感, 反倒让人惧怕并惊疑猜测个不停,这种从出身上带来的高人一等的姿态,是夏川萂两辈子都不具备的, 她从一开始就输的彻底。
综合这两个原因, 在面对郭继业的时候,夏川萂是仰视的——这当然跟身高无关——夏川萂觉着, 她跳脚都超越不了他。
再一个,自从郭继业回京之后,她就总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不安定之感,这让她想要逃离的同时,心底深处又衍生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厌恶。
那是一种隐形中被窥伺被掠夺的厌恶。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夏川萂看似已经很强大了,但她还缺少一个名分,就跟一件有实力有功效的商品一般,大家也都肯定它是一件良心商品,但还缺少国家认证,没有国家这张通行证,它始终上不了台面。
无名,无分。
一个草台班子。
夏川萂目前只能算一方豪强,真正傲视四方还得看庙堂。
郭继业对夏川萂本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有一点是不可否定的,那就是系在夏川萂身上的自身与外在的价值足够诱人。
偶尔,只有偶尔的时候,夏川萂会矫情的想,如果她没有外在的这些价值,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娘,郭继业的目光还会放在她的身上吗?
想过之后她就呵呵了,怎么可能啊,郭继业的眼睛长在脸上,又不是长在脚底,天下平平无奇的小女娘何其多,他怎么会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娘呢?
所以说,在郭继业这里,她附带的价值大于她这个人本身,而这些附带价值就跟挂件一样,是可以消弭掉的,等她一不小心掉了挂件,没有了这层价值,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真不好说。
她自认已经过了恋爱脑的年纪,对男人的良心基本没什么期待。
所以啊,郭继业,咱们彼此间就当当小伙伴就行了,其他的,都交给西风,刮过就算了吧
夏川萂送走郭继业,开始处理平津渡的事务。
事情并不多,平县离桐城只有一天的路程,骑快马的话,基本一天一个来回绰绰有余,日常沟通上跟围子堡算是很便捷了。在人事上,有主县令这个朝廷命官做弹压,当地已经闻风而来想要占便宜的大小豪族们也算安分,他们可能心里还有不服,也有许多意见,但面上至少维持住了平静和谐。
所以,送到夏川萂案头上的公务,大多都是想从夏川萂这里要贸易份额和送礼送人的,处理起来很快。
又过了两日,夏川萂带着芸儿回到了围子堡。
在围子堡的大沟围渠之外,朱虎已经带领围子堡的乡民们等着了,芸儿的弟弟披麻戴孝,芸儿的母亲被人搀扶着,大家一起迎芸儿回家。
因为夏川萂的重视,芸儿的丧礼在朱虎的主持下办理的很隆重,芸儿娘问朱虎芸儿葬在哪里,朱虎脸色奇臭,就要呵斥芸儿娘胡闹,被夏川萂给拦住了。
夏川萂对芸儿娘道:“芸儿会葬在葛翁边上,她的牌位也如葛翁一样,世代接受围子堡的供奉,不需要你多操心,芸儿以后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的。”
芸儿娘讪讪不语,要跟夏川萂叩头,夏川萂接受了,但也仅此而已了。
夏川萂明白芸儿娘的顾虑和为难,芸儿是未嫁女,她死在外头,娘家坟地不葬未嫁女,她又没有夫家,最后也只能随处找块地埋了,以后无人祭祀,也只能变作一座孤坟。
夏川萂怎么会让芸儿成为孤魂野鬼,她会和围子堡的乡老葛翁一样的待遇,这是夏川萂早就定下了的,只是还没宣布而已。
葛翁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死的那一年,夏川萂特地找和尚道士一大堆人特地来围子堡看了风水,最后在围子岭上点了一片墓地,打算以后安葬为围子堡做出贡献的有功之臣。
头一个坟头,就是葛翁的。
围子堡里也特地建了祠堂,专门供奉这些英豪们。
其实不用问,既然是夏川萂亲自将芸儿带回来的,芸儿肯定是要葬在这片墓地里,然后请入祠堂接受所有人供奉的,但芸儿娘偏偏来问上这么一句,好似担心夏川萂会将芸儿葬入他们家墓地一样。
可笑又可怜。
这个见识短浅的妇人可笑,芸儿就太可怜了。
芸儿下葬这日,不仅围子堡的乡民们,郭氏东、西两堡,以及周围唐、刘、冯、吕、陈等方圆百里之内的邬堡主们都派了人来吊唁,吴郡守家是吴小郎君吴晞亲自过来的。
外头吵吵嚷嚷的在吃席,夏川萂一个人在灵堂里给芸儿烧纸钱,吴晞找过来,给芸儿上了一炷香,蹲在夏川萂身边仔细瞧她的神色。
吴晞担忧问道:“你还好吧?”
夏川萂抬眸觑了他一眼,道:“你瞧着我像是不好的样子吗?”
吴晞唏嘘道:“你也不用端着,我养的那只老猫老死的时候,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个晚上,猫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人呢?你要是想哭,也不用钻被窝,来,来哥哥怀里,哥哥抱着你哭如何?”
夏川萂哭笑不得:“去你的吧,你顶多也就比我大一个月,还哥哥呢,再贫仔细我打你。”
吴晞跟夏川萂同岁,夏川萂是五月的生辰,他是四月初八,他最多比夏川萂大一个月,不能更多了。
吴晞是青州人,是前几年夏川萂去青州制盐的时候认识的,吴家是青州本地豪族,一来两去的双方混熟了,因为吴晞和夏川萂同岁,两人理所当然的就认识了。
按照吴晞的话说,他跟夏川萂是青梅竹马,虽然不是日日相伴着长大,但他也曾千里迢迢一人从青州来到桐城就是为了相会小青梅,夏川萂也曾一年两三次的去青州看望他这个小竹马
(大雾,夏川萂明明是去视察盐场去的)
不管怎么说,夏川萂和吴晞是很好的好朋友,去年张郡守从桐城卸任之后,推荐了吴晞的父亲吴先接任桐城郡守,吴晞就跟着父亲来任上了。
吴晞对夏川萂说要打他的话很不以为然,撇嘴道:“那都是我让着你,要真打起来,你可打不过我。”
夏川萂和他贫嘴:“要真打起来,我有的是帮手,傻子才一个人跟你打呢。”
吴晞嘟囔道:“咱们两个玩闹,做什么要加上旁人,好没意思。”
夏川萂:“没意思你还来找我,欠啊你。”
吴晞含含糊糊:“想你了不成吗”
夏川萂:“说什么呢,嘴里吃糖了?”
吴晞埋怨道:“你一去好几个月,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还说是好朋友呢。”
夏川萂无语:“我回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哪里需要特地跟你说?”
吴晞:“我跟芸儿也是打小认识的,你不让我去接她回家,就是你的不对。”
夏川萂:“好吧,是我错了。”
吴晞:“”
两人对着灵儿的牌位齐齐叹气,吴晞再次安慰道:“你要是难受,就哭一哭吧,从你回来,我就没见你哭过一回。”
夏川萂叹道:“早就哭过了,人都不在了,哭又有什么用,到底是我没护好她。”
吴晞怅然道:“能护你周全,她一定是高兴的”
“郭大将军到——”
外头司仪的唱礼声传了进来,夏川萂心下叹息一声,出去迎接,吴晞跟在她身后一同出去。
郭继业见到夏川萂憔悴的神色,道声:“节哀。”
夏川萂点点头,带他去灵堂看芸儿。
郭继业亲手上了一柱清香,吴晞替芸儿家人回礼谢他。
郭继业看向吴晞,夏川萂为他介绍道:“这是吴晞,吴郡守的幼子。”又跟吴晞介绍道:“这位是当朝大将军郭继业。”
吴晞跟郭继业见礼,然后就站在夏川萂身边好奇的打量这位郭大将军。
郭继业瞥了眼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的站姿,道:“老祖母要我问你,什么时候去看望她。”
夏川萂歉然道:“我理应一回来就去拜见她老人家的,但因为我是丧家,怕再冲撞了她,便没有去,等芸儿这里安置好了,我再去吧。还请大将军回去能替我在她老人面面前美言几句,让她老人家不要恼了我才好。”
吴晞忙道:“我可以替你去说,老夫人明情明理,不会怪你的。”
郭继业对吴晞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对夏川萂道:“那好吧,我会将你的话带到。”
夏川萂:“多谢”
正说着呢,又有一队人带着奠仪来了,夏川萂并不认识。
司仪唱道:“东南乔氏乔彦玉着家人祭奠”
乔彦玉?
等乔氏的人祭奠完,来人拜见夏川萂,道:“我家公子特让我等来代替他祭奠芸儿姑娘,说他在京中脱不开身,万望勿怪”
说罢,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夏川萂。
夏川萂展开信纸大体看了下,也就是续一下离别之情,然后劝她莫要哀思太过之类的话。
夏川萂是十分感念的,对这些人道:“有心了。你们且去入席,待我回信一封,再备上些土仪,劳你们辛苦与我带与他。”
来人忙道不敢。
夏川萂使人特地将朱虎叫过来,让他亲自作陪才作罢。
看着这些人随朱虎离开,吴晞好奇道:“那个乔彦玉就是你信里说的‘认识了一个人’的那个人?你们交情这么好的吗?都大老远的派人送奠仪来,可真是有心了。”
吴晞三天两头的给夏川萂写信,夏川萂回信的时候也会跟他说一些见到的人啊事啊看到的风景啊,所以吴晞知道乔彦玉。
但他以为只是夏川萂遇到的众多人当中很普通的一个,谁知道竟是处的很好的那个?
要不然也不会特地派人跑到桐城来,这大老远的。
夏川萂叹道:“谁说不是呢?”
又问郭继业道:“去入席喝杯水酒吗?”
郭继业:“不,我这就回了。”
夏川萂:“劳大将军特地跑这一趟,等改日夏川再设宴相请,还望大将军赏光。”
郭继业:“好说。”
说罢,就带着高强和赵立两个转身走了。
吴晞看着郭继业高大的身影如风一般远去,不由道:“我怎么觉着这位大将军不喜欢我呢?对我有意见?咱们这是头一次见面吧?难道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哪里得罪他了?”
夏川萂摇头道:“人家这叫高冷范儿,人就这样儿,不是对你有意见。”
吴晞不信:“真的?你可别糊弄我,大人物我也见过几个的,可不是他这样的。”
夏川萂:“你见过的大人物有他这样年轻的?有他这样风采的?有他这样位高权重的?”
吴晞笑道:“你说的也是,这为郭大将军也着实太过年轻了些,高冷些也是正常的”
郭继业骑着马漫步在这即将丰收的沃野上,心绪如麻,理也理不清楚。
高强赞叹道:“可真是不一样了,我还记得我那年回来提粮草,见到的还不是现在丰饶的样子。”
那年边境缺粮严重,恰好郭继业曾经在桐城私下藏了一大批粮草,高强受命回来桐城取粮,从那以后,粮草的事就慢慢经由夏川萂经手了,高强也再没回来过。
记忆中,他们行走的这片土地是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长满野草的荒石地,现如今,满目都是金黄色即将成熟的庄稼,怎能不让人欣喜感叹。
赵立也接口道:“路也好走了许多,原先荆棘岭上遍布荆棘,马车难行,咱们来时走的路不仅宽敞,还平坦,路上边沿也没看到荆棘的影子,反倒见到了许多开垦出来的果林、田地川川真的有很用心的治理这里。”
两人在身后说话,目光却是一直看着前头的郭继业的,郭继业对他俩的话没有半点反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他们是不明白郭继业和夏川萂怎么突然就看着怪“生分”的,要说是因为郭霞,那也明显不是。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郭继业站在丘陵上回望远处如灵蛇盘绕的邬堡以及环绕邬堡聚集的乡里人家,心道,如果权应萧想要拉拢他,只是跟他说一些花言巧语就想得到他的支持,可能吗?
不,他会非常愤怒,觉着自己被轻视了。
将夏川萂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如果他想要得到她的好感,那就不能只是口头上说说,得要拿出诚意来。
第185章 第 185 章
进入农历九月, 就算是进入深秋季节了,今年河东郡这边年景尚可,粮食和瓜果都取得了丰收, 足可过一个丰年。
不过, 河西郡却是在八月中旬就提早进入干旱季。河西郡和河东郡只有一河之隔, 却是两种气候和地貌, 河东郡以山林耕地为主,河西郡则是以森林、草原为主, 耕地为辅,这里的百姓们便半放牧半耕地为生。
既然牧草有明显减产迹象,未免将牛羊牲畜给饿掉了膘, 最好在它们还算肥壮的时候给及时处理掉, 变作牧民们手中过冬的生活钱粮物资。
问题不大。
老夫人在河西郡亦有牧场,据说是英国公为了孝敬母亲特地圈地建的,后来老夫人将这个牧场交给了夏川萂, 所以,在预见到河西郡在秋冬会有旱灾的时候,她就提前布局河西郡牲畜的收购生意了。
现在天气犹热,肉类不易保存,将牲畜直接在河西郡宰杀是下下策,最好的方法是让牲畜过河, 赶到河东郡来继续养一段时间,一路将品种好的牛、骡、驴、马等贩卖给乡民百姓,消化一部分, 最后才会将不好出手的宰杀吃肉制皮革。
夏川萂制定的收购政策是, 宁愿自己想法子找销售门路消化,也不会趁着旱灾故意压价, 让无力继续养殖牲畜的牧民们赔本。
生意不等人,所以,在忙完芸儿的葬礼之后,夏川萂匆匆去拜访了一回老夫人,让她看看她这个人好好的从洛京回来了,然后就马不停蹄的去了河西郡。
刚赶回来就只见到夏川萂离开背影的郭继业:
堂屋内,老夫人和国公夫人正在对着一大堆的各色布料挑挑拣拣,见着郭继业过来了,老夫人笑问道:“定好祭祖的日子了?”
郭继业:“定好了,就在九月十七。”
郭继业离京前,请钦天监给他算好了祭祖的日期,这个日期只是一个大体的月份,八月份和九月份都可,八月份有些太赶了,就初步定了九月份,等到了桐城,随行的钦天监官员根据郭氏的祖坟和墓地风水算出了九月份的三个吉日,郭继业选了九月十七。
九月十八是老夫人的寿辰,但不是整寿,郭继业将祭祖的日期定在九月十七,就是有意借着祭祖族人和宾客都至的时机大操大办老夫人的寿辰了。
老夫人呵呵笑道:“我这身子都入了黄土的人了,最不爱的就是操办寿辰,好像都提醒着我头也快埋进去了一样,忒催人。”
国公夫人忙道:“母亲这话倒让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惶恐了,我们只盼着您能寿追彭祖的,再没有催促之意的。”
老夫人笑骂道:“谁说你们了,我这是嫌麻烦呢,闹闹哄哄的,不得清净。”
国公夫人就笑道:“热闹的是他们这些小辈,等到了正日子,您就安坐高堂,等着儿孙们给您磕完头,儿媳就奉着您找处清静地方躲着就行了,万事都有继业呢,您啊,就享清福就行了。”
老夫人煞有介事的点头道:“你说的很是,你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到时候咱们一起。”
国公夫人笑应道:“都听您的。”
老夫人招手让郭继业过来,抚摸着一块赤金线绣牡丹花的红底锦缎问郭继业道:“我预备用这料子给川川做身衣裳,让她寿宴那天穿,你瞧着如何?”
郭继业还未说话,国公夫人先笑了,对郭继业打趣道:“这料子啊,都是新娘子穿的多,我让母亲先留着,母亲不听,非要现在就拿出来给川川做衣裳让她寿宴那天穿。哎哟哟,到时候那丫头将这身衣裳一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过寿呢哈哈哈”
老夫人却是不理她,只是对郭继业道:“这料子织出来就是给人穿的,喜庆就行了,分什么寿宴喜宴的?”又展开这正红的布料给郭继业展示一番,再次问道:“你瞧着怎么样?”
郭继业上手摸了下这料子丝滑的触感,问道:“我刚才见到她从您这里出去的,您没问她吗?”
老夫人泄气道:“问了,她说这些料子她都喜欢,要是绣娘够的话,就都给她做一套,她一天一身轮着穿。”
看着眼前得有二三十种材质、颜色、花样各不相同的布料,郭继业不禁勾唇一笑,似乎能想象出夏川萂带着促狭跟老祖母讨赏的小模样。
他对老夫人道:“这料子有些太过艳丽了,不如就用它做件衫子,配上这茉莉红绫子做的裳裙,端庄清丽,正好压一压这锦缎。”
老夫人有些不满意:“一件衫子才用多少布料”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郭继业,点头笑道:“不如再给你做身袍子,也不算我白拆封一回了。”
但凡这种贵重衣料都是织好之后密封妥善保存的,一般情况下,都是拆封裁剪出需要的用料,之后还会再密封好继续保存,但老夫人豪气,认为拆了就是拆了,既然拆了就都用了才是正经。
再密封起来算什么?
小气吧啦的,又不是用不起。
郭继业听老夫人居然要用这赤金牡丹织纹的料子给他做袍子,不由唇角一僵,国公夫人掩唇笑道:“母亲您这是迫不及待的要他做新郎官了?”
老夫人嗔道:“我倒是巴不得呢,偏他不争气,让我白费心思。”
郭继业低头不语,国公夫人就当没听出这话的意思,自顾自的看布料。
老夫人没好气道:“这么大人了让人操不完的心,行了,别杵在这里了,自己找地儿玩去吧。”
大概老母亲都是这样的吧,郭继业刚回来那会儿老夫人是多么稀罕啊,日日叫在身边不撒手的,这才过了几天,就开始“嫌弃”了。
郭继业闷闷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只是,他前脚才出门槛后脚又进来了,老夫人奇怪看他,他就道:“离祭祖还有半个月呢,孙儿闲着无事,想去山里打猎,还请老祖母允准。”
祭祖的事自有邬堡中族老们操持,郭继业只下达命令,要最终结果就行了,其中过程,他完全不需要参与。
老夫人颔首:“你如今不比以前,注意分寸,不要出了河东郡。”
老夫人知道郭继业是要做什么去,只是他如今是大将军,他此次请旨出京是回祖地祭祖,要是四处跑到其他郡县里面去可就犯了忌讳了。
郭继业应道:“老祖母放心,孙儿知道的。”
老夫人:“去吧,要记得送信回来,不要误了祭祖时辰就行了。”
郭继业都应下,然后和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告别,快步出了院子,见到候在院门之外的高强和赵立,就道:“你们点两百人带上家伙什随我出发。”
高强疑惑:“做什么去?”
郭继业意气风发道:“去西山打猎。”
高强和赵立对视一眼,俱都奇怪。
西山?打猎?
打猎有这么高兴的吗?
两人虽然心下奇怪,但也没多问,只是按照郭继业的吩咐,迅速点好两百骑兵,只两刻钟的功夫,就全副武装的随他出了将军府,一路朝西而去。
夏川萂一行二三十人去河西郡,自然也是骑马的,坐车太慢了,耽误时间。
夏川萂他们差不多是晌午出发的,等到下晌,差不多能行到一处客店,他们正好在这个客店里歇上一晚,明早继续赶路。
只是,他们行至半路上的时候,突听身后有群马踩踏大地的隆隆声传来,夏川萂心下一突,和朱狸、才徇他们打了个手势,然后慢慢勒停坐骑,停在路旁让路。
现在还没出河东郡的地界,土匪草莽早就都被肃清了,身后这样大的阵仗是做什么的?倒像是哪位将军在行军。
还真是,只不过,行军的不是郡内哪位将军,而是当朝大将军郭继业。
郭继业勒马停在夏川萂不远处,奇怪的看着夏川萂一行,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夏川萂:“做生意去。”
郭继业:“哦”
相顾无言,夏川萂客气的多问了一句:“大将军这是?”
郭继业:“打猎去。”
夏川萂看了看地势走向,奇怪问道:“大青山不是这个方向吧?您这是要去哪里打猎?”
大青山在北面,这里是西面,郭继业多年不回桐城一出门就转向了?
郭继业眼睛里泛起点点笑意,脸上却是一本正经道:“去西山。”
夏川萂沉默,西山,那是大青山主体山脉最西面的一处支脉,就在河东郡最西的边界处,再向西,就是大河了,河对岸就是河西郡。
夏川萂恭维道:“大将军好雅兴。”一个大青山装不下他,还要特地赶去西山这犄角旮旯处打猎。
郭继业却解释道:“大青山外就是桐城,猛兽都躲在深山,不敢侵扰乡里,不比西山这边少城池村寨,常有野兽出没,我带人去西山荡涤一番,说不定运气好能打上几张虎皮熊皮给老祖母做褥子,也算是造福百姓,少了他们受猛兽侵扰之苦。”
夏川萂笑着真心赞道:“还是大将军考虑周到。”
郭继业接受了夏川萂的赞美,他抬头眯眼看了看太阳的位置,问夏川萂道:“时辰不早了,敢问女君,这附近可有适合安营扎寨之处?”
夏川萂很想问一问,你行军都没有侦察兵勘测地形的吗?这样草率没章法,你是怎么打胜仗的啊?
夏川萂呵呵笑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四方客店,我等今晚就宿在此客店里,客店附近空地许多,在何处安营扎寨,就看大将军顾虑了。”
郭继业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是不知道这个四方客店有多大,能不能住的下我这两百多人。”
夏川萂笑道:“这四方客店接待的都是来往四方的大宗客商,体量最多可接待千人之数,大将军一行人虽多,也能住的下,只是客店微寒,服务散漫,恐不能让大将军满意。”
郭继业哈哈一笑,道:“女君却是言重了,我等行伍之人,行军在外只要有口水喝有口饭吃就行了,还能有遮风挡雨的屋子住,已然是极好的了。”
夏川萂笑道:“既如此,还请大将军先行,我等随后就到。”
郭继业爽朗道:“既是同去这四方客店,不如同行?”
夏川萂:“”
说实话,她不是很乐意。
郭继业探头过来,小声跟夏川萂商议道:“给个面子,后头两百多人看着呢。”
夏川萂瞪他一眼,又看了眼他骑着的宝马,大声道:“久闻北境有良马,不知道大将军身/下这匹如何?”
郭继业大笑道:“定不比女君这匹差。”
夏川萂:“我可不信,要不比比?”
郭继业:“比就比,驾——”
话未说完,人已经驾马冲出去了。
夏川萂大惊:“你耍赖啊你!”
随后立即打马跟了上去。
看两人跟两尊大仙似的打了半天机锋的高强和赵立无语透顶,他们就说打猎的话,好好的大青山不去怎么非要去西山呢,感情是有人在这等着呢。
见郭继业和夏川萂两人已经绝尘而去,朱狸和才徇欲打马跟上,高强打马紧走两步来到两人身边阻住去路,笑道:“兄弟,一起走呗,路上也有个伴儿。”
赵立扭头看天,心道这不废话吗。
才徇黑着脸冷声道:“让开。”
高强呲呲牙,策马让开路,嘿嘿笑道:“行,行,路让开了,走吧。”
才徇脸更臭了,这么一耽搁,夏川萂人都没影了。
倒是朱狸眼珠子在高强和赵立两人脸上转来转去,良久,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道:“啊,是你们!”
高强笑道:“小兄弟认识咱们兄弟两个?”
才徇也疑惑的看向朱狸。
朱狸回忆道:“我小时候在围子堡见过你们,你们是不是一直跟在公子身边的那两个护卫?好像是叫赵强和高立的。”
高强脸黑了一瞬,纠正道:“哥哥叫高强,那个哥哥叫赵立,可别再记错了。”
朱狸就嘿嘿笑道:“原来是高家哥哥和赵家哥哥,我那个时候年纪小,没记清楚,两位哥哥勿怪,勿怪。”
高强总觉着这小子是故意的,就问道:“你是围子堡的?”
朱狸:“是,我叫朱狸,我爹叫朱虎,是围子乡的乡民。”
高强恍然,笑道:“原来是朱虎家的小子,这算算,都是老熟人啊哈哈。”又问才徇:“你也是围子堡的?”
才徇:“家祖才公。”
高强“哦哦”惊醒道:“原来是才公之孙,久仰,久仰。”
才徇面皮僵硬的扯动一下,不明白他在“久仰”什么。
朱狸见状忙道:“咱们也快走吧,说不定女君和公子已经到了四方客店了。”
高强这才道:“对,对,可别再耽搁,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哈哈”
才徇小声问朱狸:“你搞什么?”
朱狸跟他咬耳朵道:“你别说你不知道女君跟公子的关系,你什么时候见女君委屈过自己?她不愿意,就是公子绑架了她也不行”
高强在前头唤道:“狸小子,走了”
朱狸回应一声:“来了,”又对才徇道:“你的担心我知道,四方客店是咱们的地盘,女君不会吃亏的,你且放宽心吧。”
说罢,就打马上前,和高强并列朝着夏川萂和郭继业消失的方向行去。
赵立打马来到才徇身边,笑道:“才小郎君,咱们也走吧。”
才徇:
第186章 第 186 章
四方客店前, 夏川萂看着郭继业不住的笑,郭继业横了她一眼,要她适可而止。
夏川萂只好憋笑。
郭继业虽然耍赖先她一步, 但是, 中途他走错了岔路口, 所以, 最后先到的还是她。
夏川萂解释道:“你记得的那条路前几年下大雨引发泥石流,将路给埋了, 现在这条路是新开出来的。”
郭继业:“哦。”
夏川萂又是一阵笑。
银盘迎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笑的合不拢嘴一个板着张脸不跟你一般见识的两人。
夏川萂见到银盘,忙笑着叫人:“银盘姐姐。”
银盘年近三十, 也早已嫁人了, 并没有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围着灶台转,而是经营了四方客店,来往四方的客商们都会叫她一声老板娘。
夏川萂还是叫她一声银盘姐姐, 更亲近些。
银盘理了理夏川萂沾着泥土的发丝,对郭继业行礼问好:“奴婢银盘见过公子。”
郭继业受了这个礼,但也笑着唤了一声:“银盘姐姐。”
当年还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能让郭继业叫一声姐姐的,唯有银盘一个了。
银盘笑容更大了些,对两人道:“快进来吧。”又说夏川萂:“还以为你会早到呢, 不成想这会子才来。”
夏川萂看了眼郭继业,小声跟银盘嘀咕:“路上遇到了,耽搁了些。”
银盘也觑了眼郭继业, 那团扇遮住两人嘴问夏川萂:“就他一人?不会是追着你来的吧?”
夏川萂解释道:“足足带了两百轻骑, 是去西山打猎的,去西山就这一条路, 路上正好遇到了。”
银盘笑嘻嘻打趣道:“真巧。”
夏川萂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可不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有客人唤道:“老板娘,打听个事儿”
银盘应了声:“来了”跟郭继业笑道:“公子带来的人您放心,定会安置妥当了,”又跟夏川萂嘱咐道:“那边已经有人等着你了,别说姐姐没提醒你,你这水啊,可要端好喽”
说罢,就丢下不明所以的夏川萂去应对客人去了。
一个店伙计过来带夏川萂和郭继业去到一个半敞开的包厢隔间里,里面已经摆好了酒水饭食,以及,坐着一个年岁不大正在嗑瓜子的少年。
夏川萂惊讶:“吴晞,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尚且带着婴儿肥的清秀脸庞,不是夏川萂的好友吴晞是谁。
吴晞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起身笑道:“父亲欲派人去河西郡收购一匹耕牛充实府库,我闲着没事,就请命随着走一趟,也长些见识,不成想,竟在这客店里遇上了,好巧,哈哈。”
夏川萂失笑,道:“巧什么啊,吴河西郡收购耕牛骡马还是我跟吴郡守建议的,这一趟可不甚安全,路途也艰难,难得吴郡守竟放心你跟去,就不怕你遇险?”
吴晞不满道:“你都不怕,凭什么我就怕?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夏川萂:“行行,我瞧的起你,瞧得起你行了吧?”
夏川萂这话十分敷衍,吴晞哼哼,心道此行定要你刮目相看。
郭继业人虽未说话,但他存在感实在强,吴晞暂且放下自己那点不服,跟夏川萂咬耳朵道:“这位大将军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回桐城祭祖的吗?怎么还能到处走的?”
郭继业见两人头对头说话亲密无间的样子,眉头微皱,轻咳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才道:“这茶水有些凉了,吴小公子可否替某去要壶热茶?”
不等吴晞反应,夏川萂就拉动了线铃,一个满脸堆笑的伙计进来问道:“几位客官有何吩咐?”
夏川萂笑道:“这茶水有些凉了,给咱们换壶热茶来。”
伙计忙应道:“好嘞,您稍等。”说着就提着桌子上的茶壶出去,出了隔间大声吆喝了声:“上壶热茶嘞”
然后就另外有一个腿脚利索的小伙计大声回应,声落人已经提着一个新的茶壶进来,亦是满脸堆笑道:“客官,您要的热茶。”
放下茶壶也不多待,转身出去了。
从夏川萂拉动线铃到重新换了一壶新茶,拢共不超过两个呼吸。
郭继业:
郭继业由衷赞道:“好客店!”
夏川萂笑眯了眼睛:“过奖,过奖。”
吴晞看看郭继业,再看看夏川萂,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怎么觉着刚才他被针对了?
吴晞拿过装着葵花籽的盘子放到夏川萂面前,道:“川川,你剥瓜子给我吃。”
夏川萂捡起一个瓜子开始剥,嘴里还道:“你自己没手啊”话未说完“咔嚓”一声脆响一个瓜子仁已经被剥出来放到了吴晞面前空着的小碟子里。
吴晞伸出自己的食指给她看,委委屈屈道:“拉马缰的时候用力太过,裂了一道小口子,可疼了。”
夏川萂捏住他这根保养的青葱水嫩的食指仔细观看,见他指甲侧面缝隙果然有一线皮肉顺着指甲的纹理裂开,还在微微的渗血,这一线血趁的他粉红漂亮的指甲越发粉嫩无辜,也反趁的这一线血越发刺目了。
夏川萂拿手帕子给他按压了一下,见没有再渗出更多的血才说他:“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两天你这手指不要再用力了。”
吴晞捏起夏川萂给他剥好的瓜子仁送入口中,在郭继业冷凝的视线下灿烂一笑,道:“还得骑马呢,不用力怎么拉马缰?不如你带着我,咱们骑一匹马好不好”
夏川萂“咔咔咔”的继续给他剥瓜子,拒绝道:“才不”
话未说完,就听郭继业道:“不如吴小郎君与某同骑,放心,某一定不会让吴小郎君用一点力,以免让您您娇嫩的手指伤上加伤。”
吴晞:“多谢大将军,不过不用了,这点小伤还难不倒我。”
郭继业挑眉:“如此,辛苦吴小郎君了。”
吴晞鼓起了腮帮子,夏川萂见状忙将剥好的瓜子仁给他,道:“快吃,快吃,可香了”
吴晞只得作罢,听夏川萂的吃起了瓜子仁,但他眼睛却是瞟向郭继业,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带着不爽。
从第一次见到这位郭大将军,他就很不爽。
还大将军呢,没有一点子心胸,脾气也古里古怪的,让他想怕都怕不起来,哼!
“咳咳!”
夏川萂去看郭继业,见郭继业的视线在她和他面前空着的茶杯间来回,顿时秒懂,起身给他倒茶,殷勤招呼道:“来,大将军快请喝茶,这茶是从附近山上采的,喝着别有风味”
吴晞见夏川萂忙前忙后的“伺候”郭继业,他看不过眼去,将一把瓜子仁都塞进嘴里,起身接过夏川萂手里的茶壶,对她道:“川川你好好坐着,我来伺候咱们的大将军,”他昂着头颅居高临下的斜视着郭继业,问道:“大将军还有何吩咐没?”
夏川萂:
郭继业:
夏川萂总觉着味儿不对,她咽了咽口水,讪笑道:“那啥,我出去看看人怎么都还没到,你们聊,哈,你们先聊”
话未落人已经拔腿跑了。
吴晞见夏川萂很不仗义的留他一个人应对郭继业,瞪了她逃跑的背影一眼,做起了半个主人,招呼郭继业道:“大将军尝尝这杏脯,都是今年夏新秘制的,酸甜可口,十分开胃。”
郭继业看了眼移到自己面前的杏脯,问吴晞道:“你跟川川什么时候认识的?”
要你管!
吴晞客气笑道:“咱们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了。”
郭继业:“哦?打小就认识了?我怎么没听她说起过你?”
吴晞嗤笑道:“我也没听她说起过你,你们是在洛京相识的吧?我倒是听她说起过那个叫乔彦玉的,你知道这个乔彦玉吗?他人怎么样?川川看上的人,定是不差的。”
郭继业看着吴晞,幽幽道:“不。”
吴晞疑惑:“?”
郭继业进一步解释道:“我是说,我跟川川不是在洛京相识的,准确说,她与我是同住一个屋子的情分,她的第一个字是我教的,她的第一支笔是我送的,她的第一件狐裘是我的,她的第一”
吴晞听着郭继业细数夏川萂的第一次,脸色逐渐铁青,强自道:“这都是你自己说的,川川从未跟我提起过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自说自话?”
郭继业回他:“我也没听她提起过你”
这话好生熟悉,好似刚才吴晞才说过?
两人沉默了。
吴晞咬唇,挣扎问道:“她你你们”
郭继业眼神一扫,让他有话快说。
吴晞愤声道:“你们真不是在洛京认识的?”
郭继业:“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五岁,你说呢?”
吴晞脸都皱巴了一起,他认识夏川萂都十多岁了,怪不得这个郭大将军总是在夏川萂面前奇奇怪怪的,原来是旧相识啊。
吴晞哼声道:“那又如何,郭大将军在边关一待就是八年,你们顶多认识了一年就分开了,她现在长大了,跟小时候可不一样了,大将军还是莫要贪恋小时候那点子玩伴的情分,着眼当下为好。”
郭继业笑了,看着吴晞道:“你说的是,是该着眼当下为好。”
吴晞: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投机?”夏川萂带着朱狸和才徇他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郭继业和吴晞“有说有笑”的样子,就这么打趣了一句。
郭继业笑道:“就是说说当下,人都来齐了?能开饭了吗?我可是饿了。”
第187章 第 187 章
夏川萂并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郭继业和吴晞之间说了什么, 她见两人氛围很好,就没再多想,招呼所有人坐下一起用晚膳。
一切都很正常, 就是吴晞瞧着好像情绪不大高的样子, 饭后, 夏川萂找到吴晞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觉着哪里不舒服?这赶路可马虎不得, 你要是觉着不好,要说出来, 提前解决才行。”
吴晞看看夏川萂担心他的样子,咱三犹豫还是问道:“川川,你跟那位郭大将军打小就认识啊?”
夏川萂笑道:“是啊, 我五岁那年, 是被当做奴婢卖进国公府的,先是去伺候的老夫人,后来又去伺候的郭继业, 你不是知道吗?”
吴晞张了张嘴,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夏川萂也惊讶的看着他,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在桐城,估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吴晞看着夏川萂,道:“你也说了是在桐城, 在青州,大家都说你是大家之后,家学渊源, 才能纵横捭阖, 我我也一直以为你是真没想到,你这霸道性子, 可真不像是奴婢出身。”
夏川萂是真霸道啊,他见过她在青州带人杀进杀出的样子,那是真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王样儿,气的别人咬牙切齿她就高兴的不得了,这样张狂自信的样子,可真不像是,从小被人教着做奴婢的样子。
奴婢什么样子?卑躬屈膝是统一的标准,夏川萂这样,那是真的跟卑躬屈膝不沾一点边儿的。
夏川萂失笑:“你都来桐城多少次了,以前也是常住将军府的,就是听下人们说古也能知道吧?怎么你好像一副被埋在彀中的样子?”
吴晞以前来河东郡找夏川萂玩的时候,夏川萂不放心他,也怕他公子脾气在围子堡住不习惯,就将他安顿在西堡将军府中,夏川萂就是从将军府混出来的,她什么身份,将军府中老瘸头养的那条快要老死的猎犬都知道,她理所当然的以为吴晞也是知道的。
吴晞也很委屈:“我住在将军府里,听的最多的是他们的女君小时候怎么怎么调皮机变,将郭氏族老们气的拿着拐杖追着你打,可不是你怎么做小丫头伺候郭大公子的故事。”
夏川萂“噗嗤”乐了,不成想将军府中竟都是这样说她的,她道:“可能是老夫人特地嘱咐了,所以你听不到关于我身份的这些话,不过,在桐城,可是有许多人家都骂我‘婢子粗鄙’呢,你可别说你没听过啊。”
吴晞愤愤道:“你也说了是骂人的话了,我怎么可能当真?”骂人向来是怎么难听怎么贬低怎么骂的,他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嘴臭就去质疑夏川萂啊。
夏川萂笑道:“怎么着,现在知道了,觉着跟我这个婢女出身的人做朋友掉价了?”
吴晞忙辩解道:“怎么可能?我是看中了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身份,只是有些失落,咱们打小认识,一起长大,我自以为是与你最亲近的人,却原来,我也只是你众多朋友中最普通的一个罢了。”
夏川萂牙酸,她怎听这话怎么酸,她问吴晞:“郭继业跟你说什么了?”
吴晞泄气道:“也没什么”他见夏川萂一脸不信的样子,就又补充道:“就是跟我说,你们是从小住一屋的情分,他在边关的这些年,你们也没断了通信但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他,你”他虽然话头止住了,但看向夏川萂的眼神却是带着满满的失望和质问:我事事都说与你知道,你却对我有所隐瞒。
这种质问一看就是无理取闹,再亲密的两人也不可能无话不说没有秘密保留的的,但人的情感上来了根本没有道理可言,所以吴晞没说出口,但他这意思却是表达到了。
夏川萂也意会到了,她一面稀奇郭继业居然跟吴晞说了这样的话,不知道他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说出来的这种话,另一面又觉着吴晞果然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还有‘你居然背着我有其他好朋友我好伤心我不跟你玩了’这种幼稚的孩子气。
不过,被人在意被人放在心里重视的感觉很好啊,夏川萂自觉自己是个飘零无根之人,情绪价值的获取对她来说就尤为重要,这会让她感觉自己是被需要,被珍视的。
她看着吴晞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了,郭继业是边关大将,身份敏感,像咱们这样的人跟他联系最好注意分寸,一个弄不好他就会被扣上一个结交外人的帽子,总之就是麻烦的很,我也都是借着老夫人的便利跟他联系的,出了将军府,我都是当做不认识他的。”
这话吴晞是相信的,因为他确实并不曾从任何渠道听说夏川萂和郭继业交往的话,他倒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楚氏和郭继业有交往的话,但这也寻常,因为郭继业的生母就是出身楚氏,老夫人也是出身楚氏,楚氏是郭继业的双重外家,他们之间有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吴晞担心道:“你倒是小心谨慎了,但那位郭大将军可不是这样做的,他在我面前特地宣扬你们的关系,保不齐在其他人面前也会如此宣扬一番,他身份这样敏感,还到处跟人说,岂不是要有意要将你绑在他这艘大船上了?他位高权重的,你就是想要澄清你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其他人也不会相信的。”
吴晞并不知道这些年夏川萂为郭继业提供粮草和军饷的事,所以他担心郭继业是看中了夏川萂的财力和势力,想要将她收为己用,才故意宣扬他和夏川萂之间的这层底色关系。
他是知道夏川萂是个爱自由不爱束缚的性子,跟她合作可以,但做人下属,她恐怕不会乐意。
他在为夏川萂担心的同时,心中又对郭继业鄙夷了几分,真是算无遗策的大将军,要不人家能打胜仗还能顺利回朝呢,这心可真够脏的。
对吴晞为她的担心,夏川萂是受用的,要不然这么多年她见到了形形色色这么多年她怎么会跟吴晞做朋友呢?
就是为着吴晞对她的这片赤诚之心。
夏川萂对他道:“有将军府在,我跟他的关系就是想撇清也撇清不了,至于他四处‘宣扬’我跟他的关系这一点,你放心,他不会的。”
吴晞皱眉:“你就这么信他不会?”
夏川萂:“这不是信他的问题,而是与他切身利益相关这一点我同样不能多说,总之呢,他不会的。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等会我去找他说一声好了。”
夏川萂这些年为郭继业做的事,都是暗中进行的,郭继业对粮草和军饷的来源对外自有说辞,要不然夏川萂早就被朝廷盯上质问她为边关提供偌大的抗敌粮草是何居心,毕竟财帛动人心,朝廷不给郭继业提供粮草是故意使坏吗?
并不是,是国库空虚,有心无力为他提供粮草和军饷。
夏川萂居然这么有本事凭空生出这么多的粮草和军饷,传扬出去,早就趁她弱小的时候被财狼分吧分吧吃干抹净了,哪里还轮得到夏川萂积累原始资本苟发育?
夏川萂和郭氏的关系是遮都遮不住的,郭继业顶多承认他们从小就认识,其他的,他不可能多说的。
要是让别人都知道了,夏川萂可不就只是郭继业一个人的了。
有好东西,自然是要藏起来自己独占的,这是人之常情。
吴晞见夏川萂如此笃定,也不再多说,只是叮嘱她道:“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青州吴氏虽然跟郭氏比不了,但也不算势单力孤,总能给你些助益的。”
夏川萂笑道:“你只是家中幼子,可别随意拿整个家族许诺啊,这样会让你有说大话的嫌疑,很不可靠的。”
吴晞也笑道:“我还真不是在说大话,这话父亲当着我们兄弟的面也说过,总归呢,我们家是支持你的。”
夏川萂有些惊喜道:“那感情好啊,等回头,你跟你父亲替我道声谢,多谢他能信任我啊。”
吴晞:“我会的。”又道:“川川,即便我家里人另有打算,我个人,也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以后有什么事,可别再瞒着我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一个人给你出主意,总比你一人强撑着强。”
夏川萂笑道:“是,是,我记下了,以后有什么事呢,都第一个跟你说好不啦,吴小公子可算满意了?”
吴晞笑吟吟点头道:“尚算满意吧”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一同欣赏这落日的余晖如此灿烂
晚上回客房的时候,夏川萂在院子里见到了独自一人饮酒赏月的郭继业。
郭继业也看到了她,见她一人回来,身边不见吴晞,就奇怪问道:“跟你的小郎君分开了?晚霞好看吗?”
夏川萂脚步一顿,坐在郭继业对面石凳上,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清酒,一口饮尽,道:“你这话说的不妥,让人听了,还以为吴晞是我的小情郎呢。”
郭继业:“不是吗?”
夏川萂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回没喝,她探头看了看小小酒杯中清澈见底的酒液,果然倒映着一轮小小弯弯的月牙,随口回答郭继业,道:“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你可别乱说。”
郭继业:“我瞧那位吴小郎君对你在意的很。”
夏川萂摇曳着手里的酒杯,笑道:“对我在意的男男女女多的很,难道每一个都是我的情郎不成?哈哈。”说罢她觉着好笑的很,就又哈哈多笑了几声。
郭继业:
“你那酒杯里有什么?”这会子还看个不停。
夏川萂伸了伸酒杯,笑道:“小月牙啊,你看看?”
郭继业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拉进了些,将她手里的酒杯凑在自己眼前一瞧,果然见里面荡漾着一弯小小清而亮的月牙。
他抬头望了眼无星只有一弯新月的夜空,道:“高月独悬,寂寥无趣,有什么好看的?”
看郭继业这无趣的样子,是够寂寥的,夏川萂干笑两下,道:“我用酒将这月亮邀下来,不就成了两个了吗?与月对谈,怎么会寂寥呢?呵呵,呵呵”
她在郭继业沉静的眼眸注视下说不下去了,就轻咳一声,转了个话题,道:“我听吴晞说,你将咱们小时候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郭继业轻笑了一下,道:“他跟你告状去了?”
夏川萂奇怪:“告什么状啊,你又没欺负他。他只是担心你见人就说咱俩关系紧密的话,让人误会咱俩是一伙的,给我打下标签而已。”
郭继业:“那你介意吗?”
夏川萂:“当然介意啊,我虽然为你,啊,尽力良多,但也不想跟你牵扯过深啊,你看我现在,啊,光风霁月,前程远大,那、那多少人家上赶着跟我合作交好呢,要是让人知道我居然跟你交情如此之深,一些人家会有疑虑的。”
混朝堂的讲究一个立场,要是那些保持中立,或者有其他倾向的人家知道她曾经为郭继业做过的事,人家说不定就不搭理夏川萂了,这属于是将路给走窄了。
如果夏川萂不是铁了心的站在郭继业这边了,那她最好还是隐藏一下,这于合作双方都好。
至少等日后“事发”了,别人知道她跟郭继业的关系了,也能以一个“不知情”一推六二五,这就算是给双方都留余地了。
郭继业对夏川萂的狡猾不置可否,只是平静纠正道:“我是说,你介意让人知道,你跟我曾经的关系吗?”
原来是说她曾经做过他婢女的事啊,夏川萂还以为他是在问她关于立场的大事呢,她轻松笑道:“当然不介意啊,我什么身份,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也隐瞒不了,我要是介意的话,早就八百年自己把自己给呕死了,哪里还等的到现在你来问我?”
夏川萂曾经做过郭继业的婢女和她曾经为他做过的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过往呢?
但夏川萂曾经为郭继业做过的事,这可就不是一句从小的情分就说的过去的。
所以,其实夏川萂并不在意她跟郭氏这层表面的关系。
郭继业晃悠着从夏川萂手中夺下来的酒杯,道:“你倒是洒脱,完全不在意,也完全不过心。”
在他看来,他们曾经亲密的住同一屋睡同一张床的往事是很美好的记忆,但在夏川萂看来,估计就跟金书、跟砗磲她们一起过夜没什么两样。
夏川萂听了这话,有些讷讷道:“其实吧,我还有有一点点介意的”她忙用拇指和食指掐了一小点缝隙,道:“就一点点啊,一点点。”
郭继业挑眉,用眼神让她直说。
夏川萂搓着手嘿嘿笑道:“那什么,你看啊,咱们都长大了,你呢,要说小媳妇了,我呢,嘿嘿,也要找小郎君了,咱们小时候那点子啊,就那点子睡一屋的事儿,以后就不要提了吧?原本就是寻常小事,你是公子,我是丫鬟,睡一屋可是太正常了,我要照顾你嘛但是呢,现在我的身份毕竟不是小丫鬟了,你现在再跟人说出来,容易引人误会你懂的吧?”
又忙像个过来人一般解释道:“至少你那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未婚妻是一定会误会的,相信我!”
郭继业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直看的她表情都要维持不住了,才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答应道:“好。”
夏川萂顿时高兴了,捡起他面前那个她来之前他自己独饮的酒杯一饮而尽,豪爽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这可是你答应的,以后都不说了!”
郭继业看着她手里那只已经空了的酒杯,捏紧了自己手里的这只,道:“是,我答应了。”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夏川萂也不再逗留,她望了望已经升至中天的月牙,对郭继业道:“我明天还要赶路呢,我就不陪你了,你也早点睡啊,虽然你不赶路,但早睡早起身体好不是?”
郭继业颔首,目送夏川萂离开。
银盘打着灯笼过来,见已经看不到夏川萂的背影了,就笑道:“我才刚过来,这丫头怎么就走了?”
郭继业笑道:“她明天还要赶路,我却是个无事忙,就再坐一会。”
银盘坐在夏川萂之前坐过的位置上,重新捡了一个酒杯给自己斟满,笑道:“那我陪你喝一盅吧。”
郭继业一笑,与她碰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尽。
银盘却是只浅浅饮了一口,笑道:“这酒是川川蒸馏过的,虽然入口绵柔,后劲却足,川川酒量大,什么样的酒在她那里都淡的跟水一样,我就不行了,要慢慢喝才行。”
郭继业笑笑,他明白银盘的意思,这酒后劲足,喝多了会宿醉,她是在劝他浅酌即可,刚才那种一口闷的喝法不可取。
郭继业却是宁愿自己能醉一场,他再次给自己斟满,又要去喝,却是被银盘给拦了下来,叹息道:“你一个人醉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她不会在乎的。”
郭继业看着手里的酒杯,良久道:“我不明白。”
银盘静静倾听。
郭继业道:“我不明白,她是怎么看我的,我想问问,又觉着无从问起,我知道她现在不同了,我学着尊重她,不干预她,支持她,想要讨好她,但她就跟个龟壳一般,让我无从入手,现在又出现个吴晞”他笑了一下,继续道:“我跟她就差挑明了,你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跟我推来推去的若即若离,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银盘:“公子,恕银盘冒昧,替她问您一句”
郭继业:“你问。”
银盘:“您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刨去老夫人想要将她许配给您这层原因,您作为一个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贵人,您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样一个恩,”她想了一下如何形容夏川萂,道:“喜欢她这样一个没有半点淑女样子的女子呢?她脸虽然看着甜美,但她小时候受亏太过,都快十五了身材还跟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似的,干瘪没什么看头,性子嘛,跟个糙老爷们似的,并不温柔,更不贤良,才艺上,只有一手画技,勉强算拿的出手其他的,要家世没家世,要亲友没亲友,您怎么会看的上她了呢?”
“也或者,您是看中了她手里那点子财?”
银盘呵呵笑道:“我可跟你说,您要是真看中了她手里那点子财货,您去跟她说一声,保管她双手奉上,或者您是感激她这些年的付出,想要补偿她?但这补偿的法子多的是,您去直接跟她谈,她会告诉您她想要什么补偿的。不需要您赔上自己。”
郭继业张张嘴,想要反驳说不是这样的,他既不是看上了她手里的财也不是想要补偿她,他单纯只是喜欢她这个人,而且是喜欢了好多年了。
在无数看不到头的漫漫长夜里,他就是靠想着她和老祖母才支撑下来的。
银盘却是一针见血继续道:“您对她的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别说是她,我都不相信,您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携手白头的。”
“为什么呢?如今天下女子任您挑选,您为什么非要选择她呢?”
郭继业:
银盘摇头叹息道:“您在京中的那些事,我也听说了,在我这里看到的是,您一回来,就跟突然变成情圣一般,百般对她示好,估计她以为您是对她有所图谋吧,她对您无动于衷也很正常?”
郭继业:“那她为什么要对我若即若离的呢?她是不是,其实也是有些喜欢我的?”
银盘颇有些可怜的看了郭继业一眼,一言难尽道:“这一点我倒是也知道一些
这是她一贯的的对敌策略,她从小在外头闯荡,虽不是无依无靠,但也从不轻易得罪人,能哄就哄,哄不下去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才以雷霆手段动手,对寻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您这样位高权重的?
她估计是打着不得罪您还想继续跟您做朋友的主意,所以面对您带着目的的示好才不拒绝也不答应,就这么若即若离的混着,等有一天您不耐烦了,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以后大家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亲戚,都有后退的余地,她在老夫人那里也有交代。你们没有矛盾,没有尴尬,大家都体体面面的,她祝福你,你善待她,多好。”
按夏川萂的话说,她这是将郭继业当大宝寺(Boss)给攻略了啊!
郭继业一想,还真是这样的,他就说,这丫头对别人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怎么在他这里就模棱两可的。
这哪里是模棱两可,这明明是滑不留手啊。
郭继业对银盘郑重礼道:“多谢银盘姐姐为我解惑。”
银盘摆手笑道:“这只是我的一些浅见而已,当不得您如此谢我,只是,我还有一句忠告要送与您。”
郭继业:“请说。”
银盘道:“川川是个极重情谊的人,您若真的想追求她,那最好做好从一而终的准备,不然,您若是有了二心,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么多年,银盘可谓是看着夏川萂长大的,也看出来,夏川萂在感情上有一种非此即彼的执拗,跟她好的人,她真心以对,不跟她好的人,她也从不强求,但背叛她的人,她亦不能容忍。
夏川萂对男子能娶三妻四妾这种事嗤之以鼻,更曾言,她宁愿青灯古佛,也不会要一个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的男人。
站在郭继业这个高度,他面对的选择和诱惑多不胜数,她真的不能确定以后郭继业只会有夏川萂一个,若是郭继业最后移情别恋了,或者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娶了一房又一房,她真不知道夏川萂会对他做些什么。
她也是真心不想郭继业和夏川萂对上。
“我想,您不会轻视她的手段的,是不是?”
郭继业正色道:“此生,我郭继业非她不可,即便我孤独终老,也定不会辜负她半分。”
银盘忙道:“言重了,言重了”
送走银盘,郭继业看着天幕中银灿灿的月牙,忽而一笑,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对一直隐在廊下的高强和赵立道:“你们去帮我准备些东西,再把承明唤来”
第188章 第 188 章
第二日雄鸡报晓三声, 夏川萂与众人在微亮的天光中会首,打算继续赶路。
夏川萂与众人牵着马即将启程,就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郭继业一行二百多人也是整装待发。
夏川萂客气的跟准备上马的郭继业打招呼:“大将军, 这么早?”
郭继业真的是整装待发, 不仅一身皮衣轻甲, 就连头盔都戴上了。
郭继业靠近了夏川萂几步,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道:“荒郊野地没什么好耽搁的,女君不也是一早就急着赶路?”
夏川萂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你嗓子怎么了?”
郭继业轻咳一声, 有些不自然道:“昨晚酒喝多了你那酒还有吗?送我两坛子如何,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
这话可真不像是郭继业说的, 他想要什么都是直接跟夏川萂要的, 从来不曾说过要拿东西换的话。
夏川萂面上刚有疑惑之色,郭继业身后一人亦是“咳”了一声,郭继业好似才想起来一般, 对夏川萂介绍道:“这是郭无忌,他身手很好,人也长的高大威猛,做肉盾正好,就送与你在身边做个护卫吧。不可许拒绝啊,老祖母要我照顾你, 我也不能总跟在你身边照顾,就索性送你个人保护你,我也好跟老祖母交差。”
郭继业口里的“肉盾”在夏川萂惊疑的眼神中站了出来, 豁, 是真的很高大,和郭继业站在一起居然不相上下。
所不同的是, 这个人的脸有些嗯,过于“成熟”了,一脸的络腮大胡子,除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基本上看不出他到底长啥样。
但还别说,配上他这高大跟堵墙似的身材,看着不是一般的沉稳。
稳重、可靠、安全感满满。
不愧是郭继业特地送她的“肉盾”。
只是
夏川萂在这“肉盾”和郭继业之间看来看去,心下疑惑更甚。
吴晞却是张大了嘴巴惊奇的围着这个“肉盾”郭无忌转圈圈上下打量,还上手去捏人家的胳膊和腰背,被郭无忌嫌弃的躲开了。
果然人才都是有脾气的,武力人才亦是如此!
吴晞啧啧惊叹对夏川萂道:“川川,快收下吧,有他在,我估计路上都没人敢惹咱们。”
朱狸和才徇也是点头同意,出门在外,不管多安全都不嫌多的。
夏川萂再一次看了眼这个郭无忌,对郭继业道:“夏川却之不恭,那就多谢大将军了。”
郭继业:“好说,好说。”他看看更加亮了几分的天色,对夏川萂道:“那我先行一步,你们自便。”
说罢,就飞身上马,一拉缰绳,当先行了出去。
高强和赵立两个只来得及对夏川萂点头示意,然后就紧追着郭继业的马而去。
呼啦啦两百多号人亦是跟随在后,只留下长长的烟尘给夏川萂他们。
夏川萂:
她看了眼郭无忌,道:“路上有劳阁下了。”
郭无忌寡言的很,只说了个“有劳”就不再多言了。
人家是高手护卫,又不是说段子的,对他的寡言众人自然不以为忤,都在夏川萂的带领下纷纷上马,重新上路向河西郡渡口赶去。
一路无话,亦不曾遇到意外,他们一行顺利的来到了河西渡口。
就跟平津渡一样,在河西渡口亦有夏川萂建立的据点,只是,平津渡处在平原上,夏川萂建立的据点是庄园,河西渡不远处就是崇山峻岭,夏川萂建立的据点就是隐藏在山林中的邬堡。
夏川萂他们到达河西渡的时候,已经有一行商队等着了,夏川萂出示了信物,被带到了商队营地之内。
老远,元商就快步迎了上来,笑呵呵礼道:“女君别来无恙啊”
夏川萂也跟他见礼,笑道:“元商,您看着更加富态了。”
这年头,夸人富态就是夸人有福,更易抗病躲灾。
元商果然笑的更开心了,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是变作一条缝隙了。
路媪也迎了上来,与夏川萂福礼道:“女君。”
夏川萂忙将路媪扶起,道:“阿姆无需与我多礼。”
路媪是这河西渡口邬堡的邬主,她祖籍就是河西郡的,不仅通晓河西郡方言,夏川萂有限的几句外族语言也是跟她学的,路媪虽然年纪大了,但她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人情练达,是邬主的最好人选。
此次夏川萂出的商队,也是他们这一行最大的商队,就是路媪的大儿子路大壮领队,她的另一个儿子路大牛则是留在围子堡坐镇,夏川萂对路家,可谓是倚重非常。
夏川萂在元商的带领下会见了几个小商队的头领,他们都是元商介绍来要跟着夏川萂的商队入河西郡贩卖货物收购牲畜的。
夏川萂将所有头目们聚起来开了一个小会,然后不再耽搁,从河西渡渡口渡河,进入河西郡之后,继续向西北深入,一路走一路做生意,虽小有波折,但都能解决,并不算困难。
直到榆县,也是夏川萂他们一行的最终目的地,再向西北,就是茫茫戈壁滩了,属于无人区,没有必要再继续深入。
在榆县做完生意,他们就能返程了。
走到榆县,夏川萂这一行商队人在逐渐减少,因为夏川萂是牵头人,她来河西郡做生意好几年,当地牧民也都认识她,因为夏川萂为人“实在”,从来不做坑害牧民的生意,给价更是公道,当地牧民们就很认她,有什么货物也都等她来了和她交易。
夏川萂作为代表跟当地牧民们和商队谈好生意之后,剩下的就都交给商队和牧民双方做交接,她留下意义不大,就可以继续下一个目的地了。
所以,做生意虽然繁琐,但夏川萂行进速度却是很快。
在中途的时候,有些商队做完生意就直接返程了,夏川萂却是要坚持一路走到榆县的,因为榆县的牧民们需要她带来的盐粮布匹等货物。
但似乎,夏川萂多虑了,榆县这边,已经有一个商队在榆县的百姓们交易了。
见到夏川萂他们一行过来,这个商队明显有些戒备,有人去上报,没一会,一个年轻公子就走了出来。
夏川萂惊讶唤道:“乔彦玉?!”
乔彦玉也认出来了夏川萂,亦是惊讶道:“川川,你怎么在这里?”
夏川萂才是要问他呢,道:“我每年都要来河西郡做生意的,你呢,你不是在洛京?怎么来了河西郡?”还是这么偏远的地方。
乔彦玉避而不答,只是笑道:“原来他们口里说的女君就是你啊,我还纳闷,是哪位英雄豪杰能有如此威望,让我们这趟生意做的如此艰难。”
夏川萂也郁闷:“我就说这些牧民怎么支支吾吾的,有些货物要的也大不如以前,原来是你们提前交易过一波了啊。”
这就是夏川萂此行遇到的唯一一个算是比较大的波折了,她预估错误,带了过多的盐巴和粮食,却没换到计划之内的货物。
乔彦玉不无抱怨道:“虽然是交易过一回了,但真正的好皮子好牛羊却是没交易到多少,问就是他们要留着给女君的,咱们问这个女君到底是谁,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说是个跟仙女似的女君,哈哈,我还以为是他们没见过美人,见到个女的就叫仙女,现在看来却是我狭隘了,确实是位货真价实的仙女啊!”
夏川萂笑道:“你就是说出朵花儿来,我也不会让你的。”
乔彦玉哈哈笑道:“不用你让,不瞒你说,你来晚了,这里的生意我已经做完了哈哈”
夏川萂失笑:“那感情好,就是没有生意可做,能见到你,我也不算是白来一趟,还要多谢你想着芸儿,派人去祭奠她。”
乔彦玉忙道:“应该的,我跟芸儿也是相熟的。我原本是打算亲自去祭奠她的,但我这边生意不等人,就只好派人过去,她不怪我就好。”
夏川萂感叹道:“她怎么会怪你呢?”
即便乔彦玉这只是一句客气话,以他的身份,他能说这样的客气话,夏川萂也是替芸儿高兴的。
乔彦玉邀请夏川萂道:“这里唯一一家客店已经被我包下了,我可以分你们一些房间,不过,要住下你们所有人却是不够。”
夏川萂忙道:“不打紧,他们可以借助在当地乡民家中,只是我们几个就要叨扰了。”
乔彦玉笑道:“欢迎,欢迎,这榆县的奶皮子和炙羊腿可是一绝,我带了好酒,咱们一起喝酒吃肉,岂不是痛快?”
因为是故人异地相逢,所以夏川萂一个人和乔彦玉一桌一起饮酒吃肉叙旧。
朱狸和才徇、郭无忌、吴晞等人另外拼桌。
因为夏川萂单独和郭无忌说了几句话,乔彦玉不免多打量了一下这个身材魁梧一脸横凶之相的郭无忌。
夏川萂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护卫,不仅身手了得,更是精通胡语,此次来河西郡可是多亏了他,我多嘱咐他两句,要他警醒一些。”
乔彦玉笑道:“此地平静的很,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出门在外多警醒一些事应该的。”
他给夏川萂倒酒,露出了他皓白手腕上一串斑斓色泽的手串出来。
夏川萂一瞧,笑了。
乔彦玉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倒完酒,抚摸着手串笑道:“你送我的这串珠我瞧着奇异的紧,随手就戴上了。”
夏川萂道:“只是一串寻常的朱砂手串而已,纯度也不高,成色也不好,难为你看的上。”
自从在大青山中发现了煤矿和铁矿,夏川萂这些年可没少派人在山中寻矿,只是收获寥寥,只寻到了一个不大的朱砂矿,送给乔彦玉的这珠串就是用这矿里采出来的朱砂原石磨成的。
因为是原石矿磨成的,所以这手串不是红色的,而是斑驳紫色的,夹杂着点点白色和黑子,看着就五彩斑斓的。
用这里的行话就是杂色太多,品质低劣,但夏川萂就喜欢这种各色夹杂的天然色泽,觉着这是大自然的馈赠,理应正视并珍视。
夏川萂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送给乔彦玉,可不会认为乔彦玉会如她一般喜欢,她送这手串只是表达她的心意而已,却是没想到,乔彦玉真能将这手串戴在了手上。
乔彦玉转了转手上的朱砂手串,笑道:“难得你送我一回东西,我自然要随身戴着,等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见了会不会更高兴几分?”
夏川萂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道:“高兴,高兴,我现在就很高兴。”
邻桌的吴晞嘀咕道:“马屁精。”
郭无忌看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个大大的羊腿,意思是要他闭嘴。
吴晞:
这个郭无忌可真够讨厌的,他是眼瞎了才会觉着他沉稳可靠。
第189章 第 189 章
夏川萂再次问乔彦玉:“你们乔氏来河西郡做生意, 怎么是你这个乔氏公子亲自来的?贩卖货物以哪种品类为主?”
其实夏川萂更想问的是,乔氏祖籍东南,他们的势力范围也是在东南, 这来西北做生意, 地域跨度可够大的, 而且, 夏川萂其实知道乔氏在河西郡贩卖的货物是什么,盐呗。
但她真正想知道的是, 为什么是乔彦玉亲自来的,乔彦玉作为三皇子妃唯一嫡亲的弟弟,他不是应该在洛京享福的吗?
怎么大老远的亲自跑河西郡来了?
乔彦玉并没有再避而不谈, 但他脸上也浮现出为难之色。
夏川萂见状忙笑道:“我只是好奇而起, 你不方便说就不说了,来,咱们喝酒。”
说罢就拿起自己眼前的酒碗跟他碰了一下, 仰头一饮而尽。
乔彦玉见她喝酒这么豪迈,从他们坐下才说了几句话,她就已经是三碗酒水下肚,偏脸上、眼睛里并无半点被酒侵染的痕迹,简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不由惊叹而笑道:“我竟不知, 你居然有此海量,不过我可不敢跟你似的这种喝法,只得怠慢了。”
夏川萂抹了抹嘴, 重新给自己倒满, 道:“你随意,我赶路有些渴了, 不免放浪,你这个贵公子若是看不惯,也要多担待啊哈哈。”
乔彦玉忙道:“怎么会,你能满饮,才是看得起我,”想了想,终究模棱两可的对夏川萂问了两次的问题解释道:“我乔氏初涉河西郡,就有一个大客户上门,双方毕竟是第一次交易,事关重要,我在家中闲散无事,也到了历练的年纪,家父便派我来了。”
夏川萂了然,不过,她看了看四周,好奇道:“在这榆县?什么样的大客户竟然选在榆县这么个偏远地方交易?可真是奇怪。不瞒你说,我在河西郡做生意已经有好几年了,从未听说这里有什么大客户,你若是方便的话,不妨跟我说说这个大客户是个什么情况,我也好给你参谋参谋,你放心,对你们乔氏的生意,我不会横加干涉的,咱们之间,只论交情,不谈利益,如何?”
乔彦玉面上仍旧有为难之色,夏川萂理解,毕竟是家族之事,是不好随意跟外人讲的,乔彦玉能觉着为难,是因为夏川萂这个他看重的朋友在问他,他个人想说,但碍于家族关系又不能说,才会左右摇摆不定。
从他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乔彦玉绝对是初出茅庐,在面对熟悉的人的时候才会形于色,要是个常年在外行走的老油条,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半点面色都不露,化迹于无形。
他也不用多想其他的办法搪塞夏川萂,只喝酒吃肉就能含混过去。
但乔彦玉显然不是,他是真的有在衡量能不能跟夏川萂说,若是说的话,能说多少才合适。
以夏川萂的阅历,她也不应该这无形中暗自“逼迫”乔彦玉,而是善解人意的给他台阶下,让他不要为难,方才是朋友相处之道。
但夏川萂没有,因为她心中有所怀疑。
夏川萂并不催促,只是抱着一根炙烤的外焦里嫩的肥羊腿啃食起来,乔彦玉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榆县的炙羊腿乃是一绝,每年过来,她都要啃上好几根才能解馋,可能是跟榆县这里的水草有关,这里养出来的羊别有风味,是别处养出来的羊所不能比的。
所以,想要吃地道的炙羊腿,只能来这榆县当地吃。
不过,榆县地理位置相当敏感。隔着中间广阔的戈壁沙地,榆县对面就是胡人放牧生存的草场,在这鸟不拉屎的榆县做生意,还是所谓的“大客户”,真不怪夏川萂心生疑窦。
而且,夏川萂知道的更多一些,这榆县往年非常平静,就是有胡人穿过戈壁来到榆县,也是友好的交易,并没有发生胡人掠边的祸事,夏川萂甚至还跟他们做过布匹上的生意。
但那都是以前了。
前年郭继业再次大败北境胡人,相比于四五年前英国公杀退犯边的胡人那次,这一次出兵,郭继业直接深入草原,将胡人的王帐给挑了,胡人酋首杀死,其他胡人则是四散在茫茫大漠草原中,不知去向。
看着是一场绝大的胜利,实际上也是。
但夏川萂有着高于这个时代的见识。
胡人“四散”!
没有被杀死的胡人都四散到哪里去了?
整片北境大陆都是连通的,即便中途有雪山阻挡,也会有穿过雪山的路,北境四散的胡人为什么就不能来西北呢?
一年多将近两年过去了,那些被杀退的胡人,会不会已经再次重整旗鼓,重新寻找了一处水草丰美之地休养生息去了?
这西北的草原,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一次新旧势力更替了,有了新的部落群体了?
这都不好说,因为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但夏川萂以为,这是肯定的,只是早晚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乔彦玉突然出现了,还说有大客户和乔氏做生意,对这个大客户的性质到底如何,夏川萂可真是太好奇了。
尤其是夏川萂明知道乔氏跟这个大客户所作的生意之一一定包括大量盐巴的情况下。
就是死乞白赖的,她也一定要见到乔彦玉说的这个大客户。
乔彦玉最终还是说了一点,道:“其实这个大客户我也没见过,只知道是西域大商人,这几年托郭大将军骁勇善战的福,西域重开商路,除了牛头山那处关口,这些西域商人们又打通了榆县这条新路,此次交易的地点,便定在这里。”
又笑着打趣夏川萂:“你说你在河西郡做了好几年的生意,怎么,你竟不知道这榆县有新商路打通了吗?”
夏川萂脸上不动声色,却是惭愧道:“我还真不知道,看来是我托大了,惭愧,惭愧,来,我自罚一碗,你随意。”
心下却是惊的不行,若是没有偶遇乔彦玉这一出,恐怕真有西域商人来到榆县,她才会知道这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竟然会有新的“商路”打通吧?
就是不知道榆县的县令知不知道了。
还有,这商路,真的就只是纯粹做生意的商路吗?
问题有些棘手了。
乔彦玉见夏川萂难得在他面前有些吃瘪,没看她脸都有些红了,估计是为刚才的“大话”不好意思了。
乔彦玉是个善解人意的君子,他隐下脸上的笑意,不让夏川萂觉着难堪,又给夏川萂再倒一碗酒,却是将酒碗移到一边,拿起一个烤的焦脆的胡饼放在她手边,劝道:“这胡饼烤的也好,吃一点解解腻。”
夏川萂对他嘿嘿一笑,听劝的抱着他给的胡饼跟个小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啃了起来,这乖巧讨喜的小模样看的乔彦玉忍俊不禁,拿帕子给她擦掉脸上沾着的一粒芝麻,宠溺笑道:“慢点吃,还有呢,没人跟你抢。”
夏川萂小心看了他一眼,却是讪讪嘟囔道:“估计我这次是白来一趟了,我后头还有大宗盐粮没销出去呢,原本以为今年河西郡旱灾可以让我大赚一笔,谁曾想唉,还得重新拉回去,这次亏大发了。”
乔彦玉忙道:“既然都已经拉来了,再拉回去岂不是连本钱都折进去了?这样,等这位大客户来了,你也跟着见一见,看看他能不能把你带来的货一起吞了?”
夏川萂眼睛都睁大了一圈,也不啃胡饼了,她眼睛里带着点点惊喜,问道:“可以吗?这会不会对你们乔氏的生意有影响?”眼神又暗淡了下来,担忧道:“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外出历练,若是你因为我损了你们乔氏的利益,这对你不好,还是算了吧。”
另一桌上的吴晞和郭无忌:
朱狸和才徇却是对视一眼,专心吃喝起来,得了,那个乔彦玉压根不是他们女君的对手,还是吃饱喝足了好干活吧。
乔彦玉自信笑道:“盐粮在这西北可是紧俏货物,再多都不会嫌多的,若是那个胡商没有那么大的体量吞不下,我乔氏也可以按照市价收购,然后储存起来慢慢售卖。”
夏川萂诧异问道:“怎么,你们乔氏打算在榆县建店铺吗?”
乔彦玉笑道:“自然。榆县商路即将打通,这里很快就会变作一处商贸集散地,遍地金银指日可待,我乔氏自然要抢占先机了。川川,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如何,要不要一起发财?”
夏川萂再次惊喜道:“当然要啦,彦玉哥哥,多谢你有好事都想着我”
“噗咳咳咳”
夏川萂去看,原来是隔壁桌的郭无忌喝水不小心给呛住了,就对乔彦玉不好意思笑道:“都是粗人,不懂规矩,彦玉哥哥你别介意”
“咳咳咳”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夏川萂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乔彦玉忙道:“没事,没事,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夏川萂又是歉然一笑,捧着酒碗又是一饮而尽,趁着酒碗挡脸的空隙狠狠瞪了那个郭无忌一眼。
事儿真多!
郭无忌:
吴晞还在给郭无忌拍后背,唠唠叨叨的说他:“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喝口水都能呛到,真让人操心”
既然都已经决定带着夏川萂一起“发财”了,乔彦玉有些话就可以明说了,他笑道:“你来的正巧,咱们约好的接头时间就是明日晨早”
夏川萂都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认真记下来,酒跟不要钱似的一碗接一碗的喝,就怕不能表达对他“提携”的谢意。
等到话说的差不多了,夏川萂适时的表现出一丝迷瞪之意,乔彦玉立即担心的要她别喝了,要带她去客房休息。
夏川萂嘻嘻笑道:“这才哪到哪儿,我还能喝,来怎么酒坛子空了?店家,店家,上酒,上好酒再不上酒姑奶奶砸了你这客店”
醉鬼一个!
郭无忌和吴晞都要上前扶她,被她一手一个给推开了,她拉着乔彦玉不放,嘴里还在叫嚣:“彦玉哥哥,来啊,咱们继续”
看的郭无忌暗中牙都咬碎了,倒是吴晞,暗中翻了个白眼,对乔彦玉歉然道:“还要劳烦乔公子将她送去房间。”
乔彦玉忙半扶半抱着吵吵嚷嚷要酒喝的夏川萂朝给她腾出来的客房走去,郭无忌想要上前将夏川萂接过来,被吴晞给拦下来。
郭无忌难以置信的看着吴晞,吴晞又是给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捂着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别坏她好事。”
郭无忌:
吴晞当然是不会让乔彦玉一个人带夏川萂去客房的,乔彦玉在前头全身心的扶住夏川萂这个不安分动来动去的“醉鬼”,吴晞和郭无忌就跟在他们两步远的身后看着。
等乔彦玉将夏川萂弄去客房将她放在床榻上之后,吴晞忙对乔彦玉道:“多谢乔公子了,劳烦乔公子去叫这里的掌柜娘子来帮忙”
乔彦玉:“无妨,你们看好了她,我去叫人。”
吴晞对乔彦玉又是作揖又是好话车轱辘似的往外说,郭无忌就跟个门神似的站在床榻边看着这两人。
等到乔彦玉叫来这家客店的掌柜娘子来伺候夏川萂,吴晞才放心的拉着乔彦玉出去了,嘴里还在道:“我早就听川川说起过乔公子是个如玉般的大家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来,让这醉丫头歇息,我再陪乔公子喝几杯”
他将乔彦玉哥俩好的带走了,却是忘了郭无忌还在房中呢。
等外头脚步声渐行渐远,已经听不到了,夏川萂才揉着眉心坐了起来,对要给她脱鞋的掌柜娘子道:“婶子,我没事。”
掌柜娘子拿手指头戳了她脑门一下,嗔怪道:“这酒浑,你喝这么多肚子难受不?”
夏川萂干呕两下,道:“有些泛酸,给我碗清水”
话未毕,面前出现了一双大手,大手里捏着一碗清水。
夏川萂道谢,接过这碗饮了一口,再多就饮不下了,酒水也是水,她现在觉着身体一动肚子就晃荡,里面装的都是水。
掌柜娘子见夏川萂这样,就跟她道:“我去看看醒酒汤熬好了吗,你有事就叫我。”
夏川萂都答应下来,掌柜娘子随意瞧了一眼人高马大的郭无忌,开门关门走了。
夏川萂这才正色对郭无忌道:“榆县恐有变故,我瞧榆县百姓如常,未免有失,咱们最好早做准备。”
郭无忌看着没有半点醉意的夏川萂,开口问道:“你意欲何为?”
夏川萂从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里取出一块令牌,交给郭无忌道:“你现在就出发去清县,那里有卫兵,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来就以押送盐车和粮草的名义,来了榆县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郭氏在河西郡的的牧场就在清县,那里也是夏川萂在河西郡的一处据点,不仅有大仓库,也有兵卫守卫。
而且,介于河西郡地理位置特殊,那里的兵卫都是壮年好手,夏川萂和榆县县令是有默契的,当然,前提是这个县令没有背刺她。
总归,人先来了再说。
“截止到明天凌晨,能回来吗?”
郭无忌对夏川萂让他自己看着办的话不置可否,他接过令牌,看了一眼,回道:“清县有良马,我带人夜半就能到榆县,只是,你在担心什么?”
夏川萂护着直晃荡的肚子起身,在地上慢慢踱步,缓缓分析道:“榆县居然会有新的商路打通,而我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这本身就不寻常,在榆县,能做盐粮交易的,除了本地人,就是附近放牧的胡人,不管是哪一方,他们每年需求都是有定数的,我也是按照这个定数来运送货物乔氏即便抢了这边的生意,也绝对不值得乔彦玉这个大家公子亲自来一趟,能让乔彦玉亲自来做交易的,一来乔氏是要和对方表现诚意,二来嘛,他们交易的体量,绝对是一个非常大的数目”
“还有那个大客户胡商,要是能将这样大体量的货物运走,需要的人手、车马一定不会少,而且,横穿戈壁,除了要有人、马、骆驼等牲畜的耐力之外,还要有对抗戈壁滩极端天气的实力,抗击半路劫匪袭击的底气,若是这些都解决不了,他们不会和乔氏约好做这么大体量的生意”
“鬼鬼祟祟,人多,战斗力强,还都是胡人郭、呃、那谁,你说是不是很可疑?”
“卧榻之侧岂容它人酣睡,未雨绸缪方是上策。”
郭无忌:“若果真如此,榆县危矣,你”
夏川萂接口道:“我必须在此坐镇,你快去快回就是帮我了。”
郭无忌看了眼夏川萂,再次保证道:“我很快就回来,你保重好你自己。”
夏川萂瞥了他满脸络腮大胡子一眼,道:“放心吧,那胡商明早才到,今晚还是安全的。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我等一会就去拜访当地县令,探探他的口风,最好能连夜就加紧防范,这下行了吧?”
郭无忌想了想,若是他来安排的话,也就这样了,便再次正色保证道:“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在夏川萂无语中跳窗离开,去调集兵马去了。
掌柜娘子端着醒酒汤进来,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没说什么,只是道:“趁热喝才有效,快喝吧。”
夏川萂端起汤碗试了试温度,一口气饮尽,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皱巴着脸问掌柜娘子道:“婶子,明早有大客商来榆县,你知道吗?”
掌柜娘子道:“猜到了,那个乔氏公子包下咱们客店的时候我跟当家的就猜到了。”
夏川萂:“那这位乔氏公子可宴请过哈县令?”
哈县令姓哈吉尔,祖上具有胡人血统,大家便都叫他哈县令。
掌柜娘子道:“宴请过,但只宴请过一次,还是当家的作陪,就是说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和乔氏此次带来的货物品类,其他就没有了,这也是寻常,凡是来榆县做生意的都要先跟县令打招呼,这还是你定下的规矩呢。”
“怎么了吗?”
夏川萂叹道:“恐有变故,我真是希望我是多心了,我现在要先见见咱们的哈县令,婶子,烦你与我安排。”
掌柜娘子听夏川萂说恐有变故,心下先慌了一瞬,但又听她说“希望”是她多心了,她也忙双手合十向四方拜了拜,嘴里喃喃道:“神佛保佑,定是多心了,多心了”
她生在榆县,长在榆县,嫁在榆县,以前榆县什么样她都经历过,也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又要有变故了,这变故是什么她大体也能猜得到,左不过是胡人掠边那档子事掌柜娘子不是不慌的。
等她拜过四方让自己心神安定下来,才对夏川萂道:“你好好待在房里,我一会来叫你。”
说罢就去安排去了。
夏川萂心道,若不是乔彦玉就在外头,她定会亲自去找哈县令,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唉,乔彦玉,乔氏,三皇子
希望这位三皇子不是个铤而走险的主儿,也希望乔氏多些底线,不要做有关民族大义的事吧。
在掌柜娘子的安排下,夏川萂悄无声息的和哈县令见上了面。
见面第一句,夏川萂就正色跟这位矮矮胖胖的哈县令道:“今晚全民警戒,百姓都紧锁门户不要外出,乡兵武勇都穿好锁甲拿好兵器准备战斗。”
哈县令听了这话,先是诧异,然后就是一脸疑惑问夏川萂:“女君可是有得到什么消息吗?若是乔氏,他们带来的人手我都摸清了,连带车夫走卒,拢共二百八十三人,货物虽然多,但也无需如此枕戈待旦吧?”
夏川萂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故意问道:“你不知道?”
哈县令皱紧了眉头,道:“知道什么?”
夏川萂慢慢幽幽道:“有大量胡人即将来到榆县的事啊。”
哈县令更加疑惑了,道:“不是胡商吗?是来和乔氏交易的胡商。”
夏川萂:“你知道。”
哈县令被她盯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连连辩解道:“我知道什么啊,就是来跟乔氏做生意的胡商而已,每年都有胡商来榆县做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川萂见他神色并不似作伪,就多做了一句解释,道:“是从戈壁滩那边来的胡商”
哈县令果然被惊到了,他结结巴巴道:“从、从戈壁滩而来?你、你这、这消息准吗?”
夏川萂没好气道:“乔彦玉亲口说的,你说准不准?”
哈县令只觉头晕目眩,掌柜娘子扶了他一下,被他挥开手去,继而愤怒的脸庞紫涨,怒喝道:“乔氏害我!乔氏害我榆县!!”
从戈壁滩而来,说知道来的是羊还是恶狼?
羊是穿越不了沙匪聚集的大戈壁的,能顺利来到榆县的,只能是恶狼!
哈县令抓住夏川萂的胳膊,就差跟夏川萂跪下了,他恳求道:“夏川,夏女君,你一定要救我榆县八百五十七口老少啊,老哈给你跪下了”
夏川萂稳稳托住他这得有二百斤的重量,将他扶起,道:“你放心,若是你没有知情不报,和胡人里外勾结,保住榆县还是可以的。”
刚站直身体的哈县令差点又跪下去,指天发誓道:“我老哈要是和胡人勾结,死后让我下罗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属于是很重的誓言了,夏川萂暂且信他,让他按照他说的去做好全县警戒,掌柜娘子则是尽量将乔氏的人都约束在客店里,尽量拖延他们发觉榆县已经进入警戒战备中的时间。
至于去清县调人的事,夏川萂并不打算让哈县令知道,如果哈县令给她做鬼,那清县的兵马就是一支奇兵,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作为最后的杀手锏。
夏川萂只希望,她所做的这些都是多余的,她宁愿一力承担此次判断失误的后果,也不愿意跟胡人真刀真枪的对上。
可惜,天不遂人愿,夏川萂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午夜,夏川萂压根睡不着,她在按照记忆画附近的山川地形图,吴晞坐在他对面支着脑袋打瞌睡。
夏川萂劝道:“你还是去床上睡吧。”
吴晞惊醒,忙将头摇成拨浪鼓,道:“不行,我还得保护你呢。”
夏川萂没说就你这弱鸡还想保护我这样打击他的话,这是温声道:“不一定有事,你”
话未说完,就听外头骚动起来。
夏川萂神色一凛,打开窗户朝下头去看,只见外头火把一个接一个的亮起,人也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手里拿着反射着森森寒光的弯刀,客店掌柜身着皮甲斜背长弓腰悬斧头,手里亦是攥着一把大刀。
他就跟一株扎根在大戈壁上的一株白杨一般直直树在那里,双目囧囧有神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汉子聚集在他周围。
他似是发现了二楼夏川萂正立在窗前看他,他抬头仰望,然后对着夏川萂抱拳一礼,对她、也是对所有人吼道:“胡人犯边,儿郎们随我护卫家园,杀退胡人!”
“杀退胡人!”
“杀退胡人!”
“杀退胡人!”
健儿们士气高涨的嘶吼声响彻夜空,激起了男人们厮杀的血性,吴晞握着手里的宝剑眼神晶亮脸颊红涨着对夏川萂道:“我去助他们杀胡人。”
夏川萂拉住他要下去加入的胳膊,正色道:“你哪里也别去,就待在我身边。”
吴晞鼓胀的激情消退了一下,他身形一顿,道:“好吧,我留在这里保护你。”
夏川萂摇头道:“不是保护我,是帮这里的人稳住乔彦玉。”
吴晞眉目一挑,不屑道:“乔彦玉?那个天真的公子哥儿”
夏川萂提醒道:“你可别小看他,他只是吃亏在涉世不深,不代表他傻。”
相反,若是没有把握,乔氏家主不会放独子出来的,而且,乔彦玉身边一定有老谋深算的谋士跟随。
如果夏川萂不是年轻女孩儿,如果夏川萂不是和乔彦玉单独一桌喝酒叙旧,她不会轻易的就从乔彦玉那里“套”出话来的。
说到底,乔彦玉和他身边跟着的人都看轻了她,但经过这一次之后,他们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正说着呢,乔彦玉已经带着人出现在掌柜面前了,他冷声质问道:“大掌柜拿下我的人是何用意?”
夏川萂和吴晞快速来到一楼客店庭院中,唤道:“彦玉哥哥。”
乔彦玉转头,看着披着大毛衣裳的夏川萂,眉眼松了一瞬,柔声道:“外头乱的很,你怎么出来了?”
夏川萂:
“我听说,有胡人犯边?”
乔彦玉将夏川萂护在身后,再次质问大掌柜道:“有胡人犯边,我乔氏亦可帮忙抵御胡人,不知大掌柜让人拿住我的人是何用意?”
大掌柜冷峻着眉眼,厉声道:“乔氏客商乃是外人,不知道我榆县的规矩,还是不要轻易四处走动了吧,而且,乔氏公子言重了,我只是让乔氏的人不要乱走,并没有拿下他们,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乔氏公子海涵!”
乔彦玉还要再说,夏川萂忙拉住乔彦玉,道:“大掌柜说的有道理,乔氏头一次来榆县,现在又是夜里,他们出了这处客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还是就在客店里,不要四处走动才好。”
大掌柜高声喝道:“还是夏氏女君明事理。乔氏公子,若是贵商行的人乱了规矩,事急从权,就莫要怪我客店不客气了”
乔彦玉脸色更加难看,他还从未受到如此暗中威胁的待遇,不待他反应,就听外头喊打喊杀声更甚,火把如一道长龙一般向西面聚集而去,映亮了西北半边夜空。
夏川萂看着西北方向,声音和火把都在向西北聚集,说明胡人还没有进入榆县,但已经到达榆县警戒范围之内了,而且,看这聚集的紧迫程度,西北方向定是已经开始厮杀开了。
幸好,幸好她早有准备!
才徇骑着快马进来,朱狸早就已经带着商队的人手去和这里的乡勇们一起杀敌去了,才徇是书生,便接了来回传讯的任务。
他对院中紧张的气氛视而不见,下马来到夏川萂身边,在她耳边道:“哈县令已经带着乡勇们在榆县三十里处的下牙坡杀起来了,初步观测来犯边胡人有千人之数。”
夏川萂心下发沉,千人之数,一定是全副武装战力在顶峰的胡人,在这榆县小城,已经很多了。
乡勇们也就千人之数,虽然早有准备,但一对一的拼上,哈县令那边不一定能顶的住。
而且,还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胡人跟来,如果这些胡人再窜通好了隐蔽在戈壁中的沙匪
夏川萂正色问乔彦玉:“你说的那个跟乔氏交易的大客商,可有跟你们说到底来多少人?”
乔彦玉面色一变,问夏川萂:“你是怀疑我乔氏串通胡人?”
这客店里除了乔氏之人,还有夏川萂带来的人,大掌柜为什么单单只限制了乔氏人的行动范围,而任由夏川萂带来的人四处走动?
结合今晚有胡人犯边,而明日,就是他跟胡商接头的时间,不难猜测,这家客店的老板是怀疑这些胡人就是乔氏带来的,所以对他们百般防范。
但乔彦玉作为当事人,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只是来做生意的,跟胡人犯边之事没有半点关系。
别人怀疑也就罢了,时机太巧合,别人有理由怀疑,但夏川萂对他的怀疑,是真的伤到他了。
夏川萂对乔彦玉正色道:“乔公子,你我虽然相交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公子,是一定不会做出勾结外族的事情来的,但你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你带来的客商当中,你真正认识且能保证其人品的人有多少呢?乔公子,现在不是论谁是谁非的时候,你我必须联手共同退敌,等你回到洛京才能代表乔氏对上有所交代,不是吗?”
乔公子
想到就在刚才夏川萂还在叫他“彦玉哥哥”,乔彦玉突然失笑一声,顿时明白了从在此处见到他开始,估计夏川萂就已经在给他下套了
他重新打量夏川萂,见她挺直的脊背、清明的眼睛和坦然的表情,道:“川川,是我小看你了不错,我带来的这些人,的确有可疑之处”
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事态紧急,不容狡辩,乔彦玉就干脆承认了,此次虽然是他带队,但他带来的这些客商自成体系,他也的确是不能为他们作保,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没有问题的。
此时,配合当地人的防卫,先将乔氏摘出去才是第一要紧事,乔氏百年名誉,不容有失。
他对全副武装的大掌柜道:“我带来的这些人当中,或许有可疑之人,但定也有无辜之人,还望大掌柜高抬贵手,莫要一概而论。”
大掌柜慨然抱拳对乔彦玉道:“乔公子高义!您放心,我们只保家小安全,只要他们不乱蹿乱跑,安分的待在客店中,等战事结束之后,乔公子自可以带着人全须全尾的离开。”
不让乔氏的人出客店,是怕这些人当中真有跟胡人勾结,通风报信者。
大掌柜他们这些当地人只要安全,至于乔彦玉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要做些什么事,只要出了他们榆县的地界儿,就不归他们管了,他们也管不着。
乔彦玉颔首,下令给所有乔氏的人,道:“若有违我令,出此客店者,杀无赦!”
大掌柜对乔彦玉这句“杀无赦”很满意,也投桃报李的吩咐要对乔氏的人客气些。
双方达成协议,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乔彦玉问夏川萂,道:“那么,对今晚之事,你定是早就有所安排了吧?”
夏川萂也不瞒他,道:“是。但我也只是提前通知了这里的县令,要他早做防范,但这里的战力你也看到了,都是乡勇百姓,他们愿意为护卫家园拼死,但和有备而来的胡人骑兵相比,还是差上许多的
若是能知道到底能有多少胡人来侵略,或许我们的胜算能大一些?”
乔彦玉问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一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人道:“骆公,此次与胡商交接之事你从头跟到了尾,你可知,明早的交易会有多少胡商来?”
交易、胡商,乔彦玉用词很谨慎,他将他们乔氏在此的事情定性为商贸交易,而不是带着其他目的来的。
这个叫骆公的人意会到了乔彦玉的意思,恭敬道:“家主给的消息是会有百人商队来与公子交易,这百人商队无需车马随行,咱们的车马可以一并交易给他们”
夏川萂诧异道:“只有百人?据我所知,今晚来袭击的胡人足有千人之数。”
骆公面色惶恐道:“这,这,这老朽就不知道了,咱们定的,千真万确只有百人之数”
大掌柜来到夏川萂身边,小声跟她道:“乔氏的货车我看过了,一只百人商队押送绰绰有余。”
夏川萂看了乔彦玉一眼,道:“这只是带入客店让你看到的货物,说不定还有其他货物囤积在别处”
要是她,她就会这么做,狡兔三窟,她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在外打拼的人。
大掌柜顿时看乔彦玉的眼神就变了,刚才的因为乔彦玉的配合所生的好感顿时消失不见,看着乔彦玉的眼神重新警戒起来。
并没有听到夏川萂说的什么话的乔彦玉:
夏川萂对大掌柜,也是对其他人道:“我是相信乔公子没有歹心的,而且,胡人是在夜里犯边,定是这些胡人狼子野心,欺骗了乔公子,想寻着乔公子带着大宗货物在榆县的时机,趁夜袭击榆县,打着连带着乔公子一起在榆县烧杀抢掠一番的主意,我相信,乔公子定也是受害者,所以,大掌柜,儿郎们,咱们现在不是猜疑的时候,先击退胡人要紧。”
乔彦玉对夏川萂礼道:“夏女君所言甚是,如果有我乔某帮忙的地方,诸位尽管提出来,我乔某定会竭尽所能,帮榆县百姓击退胡人!”
他这话铿锵有声,倒是重新获得了在场警戒之人的好感。
夏川萂跟乔彦玉小声建议道:“不如将你们此行商队所有头目都叫出来大家一起认一认人?”
乔彦玉秒懂,如果有奸细,定也是在这些头目当中,因为作为头目上下活动才会更方便。
乔彦玉让骆公去叫人,显然十分信任他。
夏川萂看了那个骆公的背影一眼,对大掌柜使了个眼色,大掌柜若无其事的去吩咐人加强警戒,顺便派人去监视那个骆公。
骆公很快就将人都叫来,足足有十三个商队头目,他们都面色惊疑不定的站在乔彦玉面前,接受众人的审视。
乔彦玉指着一个小头目道:“你,站出来,我怎么没瞧见过你?”
乔彦玉话未说完,他的颈间就多了一把匕首,手持匕首的人正是跟在骆公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护卫。
场面顿时骚乱起来,纷纷远离了乔彦玉。
被乔彦玉指着的那个人对所有人道:“刀剑不长眼,我等手上的可是乔氏独苗,诸位想要动手的话,可要小心了。”
第190章 第 190 章
被挟持的乔彦玉有一瞬间的慌乱, 但他很快就稳住了,喝问那个被他指出来的人道:“你们是什么人,混在我乔氏商队是意欲何为?”
这个人朝乔彦玉一礼, 歉然道:“乔公子, 我等只是来与乔氏做生意的胡商, 无意冒犯您, 得罪之处,还望您海涵。”
夏川萂问道:“若你们只是做生意的胡商, 咱们在商言商,何不放开乔公子,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谈一番岂不是好?”
谁知, 这人竟是对夏川萂笑了, 他十分恭敬的对着夏川萂行了一个胡人接待贵客的礼节,笑道:“想必,您就是郭氏女君吧?”
夏川萂:“我姓夏。”
这个胡人却是叹道:“但您身边跟随的, 大多都是郭氏之人,他们身形高大,骁勇善战,从贵国太/祖时起,就是我胡人之劲敌,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 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打第一眼见到追随在您身边那位身材高大的护卫时起, 我就猜测, 这定是郭氏的一位小将,而且, 我猜,也是您提醒榆县的县令连夜警戒吧?
您这样聪明机敏,反应迅速,在榆县还有这样的威望,还能有郭氏子追随左右,您还说不是郭氏女君?
那位小将呢?今晚没见到他的身影,女君是不是派他去搬救兵去了?”
他遗憾道:“原本,我等打算是平静的和乔氏交接完就离开的,但女君身边的郭氏子去搬救兵,为了不多生枝节,我等临时决定尽快离开,还望女君放行。您放心,乔氏公子咱们只是借用一下,等到了平安地界,咱们定会将他放回的。”
夏川萂冷笑道:“你们千多骑兵连夜侵扰我汉人城镇,就是你所说的‘平静交接’?你们若真是打着友好的主意来与乔氏做交易,那就按照计划明早接头交易就行了,今晚之事,你欲作何解释?明明狼子野心,却狡言修饰,果然狡猾!”
这个被夏川萂说的顿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戈壁沙匪横行,若想带着大宗货物穿过戈壁,人少了不行,不管女君信与不信,今夜所来族人并无侵扰之心,我等只是入夜后赶到此处,想要修整一晚,等第二日与乔氏做交接的,谁知竟是和女君连夜安排的人打了起来,实非我等所愿。”
话里话外的,竟将错处归结于夏川萂太“多事”了,要是没有夏川萂多此一举,今夜根本不会发生战事。
真他娘的放屁!!
大掌柜他们看着这个说话之人的眼神恨不能生撕了他。
夏川萂长长“哦”了一声,道:“先生人在榆县城内,竟能知道城外三十里之外之事,看来先生不仅有千里眼,还有顺风耳,更生就了一颗可断未来之事的七窍玲珑心,非此,不能解释先生之神异之处。”
这话有趣,这个被夏川萂叫做先生的人面色一红,被挟持的乔彦玉无奈的看了夏川萂一眼,提醒她他人还在人家手里呢,不要惹怒了人家,万一这人恼羞成怒,将气都撒在他身上怎么办?
这人也知道,论口才他是比不上汉人的,但他也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耽搁下去,原本他是想隐藏在乔氏商队中渡过此夜再找机会脱身的,但夏川萂太厉害了,处处都打在他们七寸之上,他只能铤而走险,先一步劫持了乔氏公子,能带着货物脱身最好,就是不能,他也能借着乔氏公子脱身。
这人遗憾想道,若是没有这位夏女君突然到来,若是她身边的那个护卫不是郭氏子,今晚他们定能大获全胜,带着抢夺来的所有货物回到部族,他们部族定能顺利熬过这个冬天。
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和乔氏搭上,说动乔氏带着大宗货物来和他们交易的,这几个月来功夫临到最后一刻全都功亏一篑,怎么能让他不着恼?
但现在不是恼怒的时候,先脱身才是要紧事。
至于下牙坡那边的族人,他们能攻过来最好,攻不过来自会想法子退去。
这人对所有人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诸位还是快点与我等备好快马,我等也好快点出城,才好将乔氏公子给放回来。”
大掌柜挥挥手,让人按他说的去备马。
骆公哭天喊地道:“不能备马,不能放他们走啊”又给夏川萂作揖,哭道:“女君,快救救我们公子啊,我们公子对女君何等殷勤备至,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才徇将他推到一边,喝问道:“你什么意思?你们乔氏眼瞎耳聋被人欺骗,乔氏公子一个照面就被人劫持了,你们自己不去想办法救人,反倒现在在这里装可怜,干我们女君什么事,你们又想要我们女君要如何救人?”
骆公哭声更大了,哭道:“公子啊,老奴无用啊,不仅被歹人蒙骗,还护不住您,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回去如何要跟家主交代呢,倒不如一起死在这里,倒也干净”
其他乔氏之人也都急的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倒是眼睛频频朝夏川萂这边瞟,惹的吴晞挡在夏川萂前面将他们一一给瞪回去。
被挟持的乔彦玉却是对夏川萂歉然道:“对不住,还是我太没用了,骆公没存坏心眼,你还望你不要介意”
夏川萂对乔氏之人的反应倒也理解,现在乔彦玉在敌人手上,他们投鼠忌器,不管有多大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
夏川萂摇摇头,没说什么。
马匹很快就准备好了,这人单独骑了一马,那个挟持乔彦玉的人带着乔彦玉骑了一匹,其他跟随他们的人亦是一人一匹,一行十多个人朝西北而去,想必是要去和他们的胡人族人会和去了。
骆公和乔氏的人也都上马,追随着他们而去了。
夏川萂也骑上自己的大黑马,对吴晞和才徇道:“走,一起去看看去。”
才徇劝道:“女君还是不要去了,属下跟去就行了。”
夏川萂摇头道:“乔彦玉身份不同,他不能在榆县出事,否则,三皇子妃和乔氏一定会报复的。”
吴晞拧眉道:“你去了又能如何?也不能一定就能保住乔彦玉的命吧?”
夏川萂道:“这可说不准,总之先去看看再说。”
大掌柜也劝道:“这黑灯瞎火的,又是刀剑无眼,女君还是不要去了吧。”
夏川萂:
她见所有人都不赞同要她去,她也就不坚持了,她道:“我的确是派郭无忌去清县调援军去了,”她这话一出,大掌柜顿时眼冒精光喜上眉梢,听夏川萂继续道:“他说能带兵夜半就到榆县,现在马上就是夜半了,大掌柜,您不如派几个人去南面城外等候,若是见到郭无忌,也好将城中城外之事详细告知。”
大掌柜忙喜道:“自然,自然。”说罢就去安排去了。
夏川萂嘱咐才徇道:“这是乔氏的事,你去了只管看着,不要冒然插手。”
才徇也知道乔氏水深,一个弄不好会惹一身臊,是以都答应下来,不会乱插手乔氏的事。
吴晞看着夏川萂,笑道:“我你就放心吧,我就跟着看个热闹”
他话未说完,就听夏川萂道:“你就跟我一起留在客店里,哪里都不许去。”
吴晞大喊:“为什么?!”
夏川萂拉着他进客店,哼哼道:“你连拉个缰绳都能把手拉伤了,这黑灯瞎火的,路可不好走,你要是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
吴晞:
他竟无法反驳?
吴晞还想再分辨两句,就听夏川萂厉喝道:“谁在那里?!”
吴晞吓了一跳,忙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剑半拔了出来,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无人的四周,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快出来!”
偌大的一个客店大堂,除了夏川萂和吴晞两个,却是再无第三人。
吴晞奇怪,小声问夏川萂:“怎么回事?”
夏川萂紧紧和吴晞靠在一起,与他道:“走,退去外头。”
吴晞护着夏川萂慢慢往后退去,但只退了三五步,从暗处慢慢出现了五个人,相比于在外头那几个劫持乔彦玉的长的跟汉人没太大区别的胡人,这五个人可就异域血统明显多了。
其中一人,竟是长了一蓝一绿两种颜色的眼睛,吴晞瞧见了,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更加挡住了夏川萂的视线,小声提醒道:“有长相可怖的罗刹鬼,你不要瞧他。”
夏川萂:
其实这人长的挺帅的,肤色白皙,高眉深目,鼻梁挺直,嘴唇不厚不薄要不是这几个人是围攻他们的,夏川萂平日见到了说不定还会上前结交一番。
吴晞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这几个异域人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汉话,二话不说就攻了上来,吴晞紧张迎敌,夏川萂也举着手飕飕放袖箭。
夏川萂和吴晞两个菜鸡很快就拜下阵来,被这五个人给捉住了。
只是捉住了,并没有杀了他们。
夏川萂心下稍定,问道:“这客店里的其他人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女君放心,我们只是奉命来带走女君,没有杀人。”其中一个胡人说出了一口流利的汉话。
夏川萂:“你们知道我是谁?你们是奉了何人的命令?”
这个胡人就不说话了,他们将吴晞堵了嘴扔在柜台后头,然后只带着夏川萂一人从客店后门悄无声息的骑上马离开。
这五人的目的地是榆县三十里开外的下牙坡,在这里,榆县乡勇和胡人的激战还在继续,挟持了乔彦玉的一行人却是骑马立在山坡高处观战,乔氏之人则是停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行人。
还是之前站出来说话的那个人,见到这五人带着夏川萂过来了,就笑道:“女君,咱们又见面了。”
夏川萂郁闷:“你们的目标是我?”
这人笑道:“不错,有乔氏公子在手,我们也就只能走掉几个人,但有女君在手就不一样了,女君能号令兵士,我们有了女君,不仅能平安退走,还能带走乔氏的货物,一举两得。”
夏川萂无语。
这人怎么这么笃定她就这么好使?
听到此话的乔彦玉却是脸色难看起来,对这人道:“你们放了她,我跟你们走,我以乔氏公子的身份,答应将所有货物都给你们带走。”
这人却是道:“运货需要人马,咱们的人都被杀光了,我们要这么多货物做什么?运也运不走,拿也拿不掉,岂不是白要了?”
乔彦玉气结,缓了口气对夏川萂道:“川川,你的性命要紧,你让交战双方各退一里,先停战,再说其他。”
这人笑道:“不错,还是乔氏公子明理,女君,如何?”
夏川萂苦笑道:“我人都在你们手里了,我还能如何?但我也只能叫回我带来的人”
她话未说完,这人就接口道:“女君太小看自己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不管是郭氏人还是榆县人,所有人都会听您的。女君,这就下令吧?”
夏川萂奇怪:“你怎么不直接跟战场上的人宣布我在你们手中呢?也可趁我的人慌乱分神的时候多杀几个,你们岂不是赚翻了?”
这人眼睛一眯,冷道:“女君莫不是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等那位郭氏子带兵来救吧?哼,巴达尔,剁了乔氏公子的一根手指头”
“慢着!”夏川萂及时出声制止了他的命令。
夏川萂正色问此人,道:“我可以下令,你如何能保证你们的人不会继续进攻呢?”
这人诚恳解释道:“女君放心,我们此次来只为财货”
这人只说了一句,就听远处有隆隆声一下一下的传来。
这人转头去看,顿时脸色大变,打马来到夏川萂身边,戒备的看着远处。
夏川萂也瞧见了,心道,来了。
果然他说到做到,在夜半十分带着救兵来了。
隆隆烟尘在星月之下弥漫开来,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但这些人马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战场,左右冲杀,只一个回合,就定了战局。
这人心中骇然,如果之前他还打着带着货物走的主意,现在,他真的只是想着能顺利脱身了。
他果断下令道:“走!”
说罢,当先调转马头离开,竟然不再管正在被屠杀的族人们了。
夏川萂被挟持着,想要再说两句风凉话,但她一张口,九月西北夜中森寒的冷风带着沙土灌入嘴中,为了避免肚子疼,她还是闭上嘴巴,不再多说。
乔氏的人仍旧跟在他们身后,但这人并不在意,因为在行了几里地之后,乔氏之人逐渐落后,慢慢就听不到跟随的声音了。
夏川萂暗叹,夜中行军是有技巧的,乔氏出身东南,显然并不习惯夜间在这戈壁滩中骑马行进。
但也很快就又有马蹄声跟了上来,而且,是逐渐接近了。
夏川萂回头去望,当先快速奔来的一人看不清面容,但在夜色中能窥见他模糊但高大出别人许多的身影。他的身后还跟着几骑。
夏川萂突然就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追来的马蹄声越发接近了,似乎是在拉弓引箭,并且射中了马队之后的人。
带着夏川萂骑马的人压低了身子,将夏川萂整个人都压的趴伏在马背上,这样可以减少风的阻力,让马跑的更快。
但即使跑的再快,夏川萂仍旧陆陆续续的听到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应该是中箭掉下马背了。
又不知道跑了多少路,马跑动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然后踢踢踏踏的停住了。
夏川萂忙再次转头向后望,见只有那个高大的人影追了上来,而他们这边,仅剩下四匹马五个人,夏川萂和一个人同乘一匹。
载着乔彦玉的那匹马已经不在了,乔彦玉也不见了,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一直紧咬着他们这一行人不放的一人一骑慢慢近了,在临近夏川萂他们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么近的距离,今晚月亮星星都明亮的很,夏川萂一眼就瞧清了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是郭无忌。
那个一直跟夏川萂交涉似乎是领头的人开口了,话语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道:“竟敢一个人追来,真是不怕死。”
郭无忌并不言语,只是上下打量着被围在中间的夏川萂,见她都好好的,才分神将视线移向那个说话的人。
这人被他这一眼看的心悸不已,直觉告诉他这人很危险,无与伦比的危险。
这人喉咙发紧,嘶声道:“你只有一人!你退后一里,我就放了你们的女君,如何?”
回答他的是郭无忌拉弓如满月的弓弦和森然的箭矢。
这人立即将手里的长刀横在了夏川萂的脖子之上。
果然,郭无忌的弓松动下来,箭矢也移开了目标。
夏川萂咬咬牙,开口道:“郭无忌,你退后。”
郭无忌看向她。
夏川萂轻踢马腹,载着她的这匹马轻轻后退,让她的颈项移开了那人的刀锋些许,同时她的视线看向了位于她左前方的这人的后背。
夏川萂也只看了这么一眼,这人就同步驱马向后,刀锋稳稳跟着移动,再次抵在了夏川萂咽喉处。
夏川萂再次道:“郭无忌,退后。”
郭无忌深深看了夏川萂一眼,调转马头,背着夏川萂他们,驱动马匹小跑起来,并且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这人松了口气,将刀锋收回,并且对夏川萂笑道:“还是女君的话好使。”
夏川萂在他说话的时候对他微微一笑,再次轻踢马腹,载着她的马匹再次后退了一步,这次这人没有跟着退后。
就是现在!
夏川萂右手迅猛后撩,就像是每天早起拿着象牙梳梳头发那样自然,手中只有她大半个巴掌长的匕首自然的划过身后之人的咽喉,血液喷溅同时,夏川萂手中的匕首顺着半圆弧的势头脱手而出,正中左后方那人的背心。
这人惊骇的死死盯着夏川萂,身体直直的栽下了马背,死不瞑目。
夏川萂才不理这人,她匕首方脱手,身体同时前倾,双手牢牢抱住了马脖子,并再次狠狠一踢马腹,马匹受痛,一声嘶鸣猛的向前蹿了出去。
几乎是在马匹嘶鸣的同时,一支利箭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射入了位于夏川萂右后方那人的咽喉。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这一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让人根本来不及防备,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只是一个呼气的时间,挟持夏川萂的四人只剩下一人。
这一人也没活多久,刚反应过来就步入了他同伴的后尘,同是咽喉致命一箭,不甘心的去九泉之下与他的族人会面去了。
夏川萂勒住奔跑的马儿的缰绳,与同样骑马过来的郭无忌会和。
两人的马匹载着他们两个在原地转圈圈,夏川萂看着郭无忌,向他张开了手。
郭无忌长臂一伸,将夏川萂从载着她的马上抱了过来,紧紧拥在了怀里。
夏川萂抱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道:“我还以为就这么被人捉走了呢。”
郭无忌声音都嘶哑了,他道:“不会的,我会一直跟着你。”
夏川萂哭了起来,她哭道:“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
夏川萂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只是循环往复的说着“我看到你了”,好似只有这一句话才能表达她的害怕和喜悦。
郭无忌紧紧拥着她,他宽大坚实的掌心不住的轻抚她的后背和发丝,任由她在他怀里哭泣,无声的安慰着。
夏川萂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发泄完了,从郭无忌的怀中将脸拔出来,看了眼四周,带着抽抽噎噎的鼻音问道:“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郭无忌:“不知道。”
夏川萂:“也不知道乔彦玉怎么样了?”
郭无忌:“不知道。”
夏川萂奋力抬头看他,被他按着脑袋重新窝回他的怀中,道:“没死,也没掉下马,跟我来的人留下了两个跟着他,他会没事的。”
夏川萂:“哦。”
他们就骑在马上任由马儿在戈壁滩上溜溜达达的寻觅干草根吃,但这里是草都不长的戈壁滩,这马儿估计是找不到夜草了。
郭继业又拢了拢怀里的夏川萂,道:“起风了。”
夏川萂也觉着冷了,西北冷的快,再往北,这个时节差不多已经开始下雪了,榆县虽然在南面,但这天气也是一日冷似一日了,尤其是夜里,一阵风吹过,冷的让人打颤。
好在夏川萂夜里出来的时候是穿着大毛衣裳的,她的匕首、软剑、软甲之类的小型武器都藏匿的好好的,也是夏川萂一开始就表现的弱鸡一个,而且只在一开始抵抗的时候显示了袖箭这种精巧杀伤力却十分足很符合她身份的武器,在后来被捉住、被带走的时候都“乖”的很,那人也才只是卸了她的袖箭就了事,压根没有搜身。
这才让她有了看准时机反击成功的机会。
夏川萂看了眼四周的环境,见有些散乱的土丘,就道:“咱们去土丘后面躲躲风吧,等天亮了会有人来找的。”
郭无忌:“好。”
郭无忌带着夏川萂找到了附近最大的一个背风土丘,他用随身带着的长刀劈出了一个内凹只有一尺深的土洞,自己背靠着土壁钻了进去,对着夏川萂张开怀抱,夏川萂就窝了进去。
两匹马挡在了夏川萂面前,既挡住了周围呼啸而过的风沙,又能提供微微热量。
夏川萂感受了一下身后跟火炉一般的身体,半转了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这里抠抠那里扯扯不住的摸索起来。
郭无忌:“做什么?”
夏川萂嘀咕:“你这胡子用什么沾的?沾的还挺牢固。”
郭无忌:“你再抠下去就掉了,我可没有随身带着胶水。”语气里带着满满的笑意。
夏川萂忙将已经抠出一点缝隙的边界处重新给他按回去,讪讪笑道:“我就是好奇。”
郭无忌:“就用的你贴花黄的那种普通胶水。”
夏川萂:“哦哦,那、那你,怎么叫郭无忌这么个名儿?”
郭无忌笑道:“不是你说我百无禁忌,就叫无忌了。”
夏川萂嘿嘿笑道:“你给自己取名字还挺随意的。”
郭无忌:“是吗?我觉着挺好听的,来,叫一声无忌哥哥听听?”
夏川萂:
夏川萂突然裂开了。
无忌哥哥——
这可真是,一个好名字啊!
她想笑,又怕郭无忌误会,她就憋着,但她又实在忍不住的想笑,就只能将头埋在他的肩颈上,身体跟抽风似的一抖一抖的抽着。
郭无忌果然很无语,有些不服气的道:“你叫乔彦玉彦玉哥哥就能叫的出口,叫我无忌哥哥就叫不出口了?”
夏川萂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你怎么还记着啊,你就不能忘了?”
郭无忌也笑了,还是道:“我不喜欢你叫别人哥哥。”
夏川萂将头从他肩颈上抬起,看着他在夜空下闪闪发光的眼睛,笑道:“那我叫你哥哥?”
郭无忌垂眸看着她,道:“你叫,我就应。”
夏川萂看着近在咫尺的认真眼眸,突然脸就红了,她忙转开视线,重新摆正身体,恢复成背靠着他胸膛的姿势。
郭无忌微微一笑,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拥紧了她,不让夜风与寒冷侵扰他们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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